宁云钊摇摇头几分无奈。

“人啊。总是会多想。”他说道,视线落在案头的花灯上,“方少爷竟然治好了啊。”

他想了想,发现已经想不起那个女孩子的样子了。

就像花灯节昏暗的夜色里提灯而立,又像方家的夜半宅院中伸手递过来梨子,总是隔着夜色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且不管这方家的富贵是不是泼天。不管怎么说,有个健康的丈夫总是好事。

这样挺好的。

现在她应该很开心吧?

要不要写信去祝贺一下?

这个念头闪过,宁云钊皱了皱眉。

无缘无故的写信做什么,又不是很熟。

又是在这个时候,免得被她认为自己是忌讳方家的圣旨对宁家不利,自己小人心了。

宁云钊伸手点了点花灯。

圣旨啊。

如果当初方家真的拿着圣旨逼认婚约,现在会怎么样?

他忽的又冒出一个念头。

旋即他又轻咳一声,端起茶喝了口,茶水已经凉了,这也让他笑起来,摇摇头,将信纸收起来,拿出一卷书低下头认真的研读。

窗外绿荫浓浓,蝉鸣声声。

千里之外的阳城方承宇也巡视一番后回到了家中。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都关切的等候着,一个吩咐摇扇子一个吩咐端凉茶。

方承宇笑着接受她们的关怀宠溺。

“都没问题了,现如今满城都已经都在演说了。”他说道,“从山西各地票号传来的消息,其他地方也都传开了,还有先帝迁都线路河南境内也已经安排好乡野传言旧事。”

听他说到这里,方大太太笑了。

“母亲,你不知道,承宇还在那旧地安排了一口井,传说是当初先帝被爷爷背着逃难时跌倒,踢出的泉眼,后被村民围成井。”她笑道。

“编故事嘛,怎么也要编的周全。”方承宇说道,又看着方老太太,“祖母,我这样安排的可不可以?”

方老太太看着他满眼的欣慰。

“你安排的很好,很周全。”她说道,又带着几分感叹,“我都没想到,你能做的这样好。”

方承宇笑了。

“也不是多好,我是看书多。”他说道,“书上写过好多这样的事,我现学的。”

现学的。

编造故事可以很容易学,怎么察言观色,怎么经营票号,怎么动手杀人,可不是那么容易学的。

方老太太看着方承宇眼中忍不住发涩。

自从方承宇回来后,她觉得心里如同放下了重担,一下子有了依靠。

而这孩子也没有让她失望,从来都没有,纵然晚了十年,他依旧如同她期盼的想象的那样优秀。

方大太太在一旁忍不住拭泪。

真是奇怪,明明现在都好了,她反而更爱哭了。

“祖母母亲,现在看来,这件事没有问题了。”方承宇含笑说道。

方老太太点点头。

“是啊官府也好锦衣卫也好都没有动作,也就是说他们也认可了这个说法。”她说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那接下来呢?”方大太太问道。

这个圣旨的事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而方老太太也跟她和承宇坦诚交代关于圣旨的真正来历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

未知,总是让人心里忐忑。

“接下来我们就好好的经营票号,做好本分就好了。”方承宇接过话说道。

未知对于他来说似乎从来不是困扰。

“我病了那么多年,除了为什么得病是我的困扰外,别的事都看透了。”方承宇笑道,“现在我最唯一的困扰解决了,就没有问题了。”

方老太太欣慰又感慨的点点头。

“不知道表姐现在走到哪里了。”方承宇又忽的说道。

他要是不知道,她们更不知道了。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对视一眼。

“上次消息说已经过了河南了。”方大太太说道,又一脸担忧,“这孩子走的这么快,难道是日夜不休吗?”

“表姐自由安排肯定没事。”方承宇笑着说道,“祖母和母亲不用担心。”

其实,这句话对你自己说更合适吧。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看着他,少年人的脸上笑意如同炙阳一般。

“承宇,圣旨的事已经说安排好了,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方老太太忽的说道。

方大太太打个激灵。

“母亲!”她脱口喊道,“不要…”

不要说,至少现在不要说,怎么忍心说,看看这少年脸上这么开心的笑意,怎么能打破。

方老太太停顿一刻,看着方承宇。

“承宇,你和你表姐的亲事是假的。”她还是开口说道。

方承宇脸上的笑意凝固。

第九十五章 只是一个交易

假的。

方承宇知道很多事是假的。

她虐待自己是假的。

她因为丫头的事撒泼打闹是假的。

她在家里横行霸道是假的。

她张狂无礼粗俗讨厌也是假的。

但这亲事,也能为假的吗?

屋子里一阵沉默。

“承宇,你先坐下来。”方大太太不安的说道,一面又看方老太太,“母亲,这件事说来话长,不如等蓁蓁回来大家在一起说说。”

这种事让君蓁蓁和儿子说才好嘛。

“这种事蓁蓁是为了我们,当然要我们来说清楚了。”方老太太说道,“事情她自己做,还要她自己说,总觉得太可怜了。”

可是她儿子更可怜啊。

方大太太看着方承宇,她这个儿子很明显是已经把君蓁蓁当妻子了,而且还情根深种。

这突然说这是假的,他可怎么接受啊。

她的儿子曾经失去了一切,如今刚重新拥有一切,却又要被挖去一角,还是心头的上一角。

人生在世,就不能事事如意吗?

这么高兴的时候,就不能长久一点吗?

“怎么能假呢?”方承宇忽的笑了,问道,“这事怎么能假呢?”

“承宇,这就是为了给你治病掩人耳目。”方老太太说道,“你也知道她怎么给你治病的,那些事只能用成亲的夫妻来做最合适。”

方承宇看着她不说话。

方大太太忍不住再次哀求的喊了声母亲。

方家的女人无情,方家的男人也不能多情。

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要自己留给自己幻想。

方老太太神情肃穆。

“你和她在一起那么久,除了给你治病,她可有跟你做过夫妻该做的事?”她说道。

方承宇面色愕然。方大太太面色窘迫。

这,这话说的…

“母亲,承宇他病着呢。”她不由脱口。

怎么做那种事。

“那可有夫妻之情?”方老太太再次问道,盯着方承宇,“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有没有的,你心里肯定清楚。”

方承宇沉默不语。

她对他很好。很好。很好呢。

“有件事你一直没问,我们也一直没说。”方老太太没有停下接着说道,“当初为什么她会说要给你治病。你知道吗?”

“母亲。”方大太太面色大变,上前抓住方老太太的衣袖,哀求的摇头。

方老太太拂开她的手,只看着方承宇。

“因为这是个一交易。”她说道。“治好你的病,她要拿报酬。”

报酬啊。

方承宇看着方老太太依旧没有说话。

这简直是太残忍了。

“不是的。母亲,蓁蓁她不是要报酬,她是要和我们一样过好日子。”方大太太急急说道,说话看着方承宇。

“那你当初说出那句如果承宇真能保住命。愿意将承宇该得到一切都拱手相送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方老太太看着方大太太说道。

“母亲,那只是随口的玩笑而已。”方大太太说道。“是为了表达大家互相信任的决心。”

方老太太看着她。

“玩笑?你是这样认为的?”她皱眉说道,“但我看蓁蓁她可不是把这当玩笑吧。”

方大太太还要说什么。方承宇开口了。

“母亲,她当时怎么答的?”他问道,神情带着几分好奇。

方大太太看向他摇头。

“她说好啊,舅母别忘了说的话。”方老太太直接答道。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方大太太一脸担忧和哀伤看着方承宇。

他的欢喜和情真其实是付与一场交易,对于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是天大的打击吧。

方承宇的神情有些恍然。

“这样啊。”他说道,又笑了笑,“这样吗?”

“承宇,你不要多想,那时候蓁蓁她和我们家的关系不是很好,关系不好的时候说话都容易生冷。”方大太太忙伸手扶住他急急说道。

方承宇对她笑了笑,又神情怅然的吐口气。

“原来她真的是那么打算过。”他说道。

打算过什么?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怔了怔。

“不过承宇你不要想太多,其实事情不是这样…”方大太太握住他的胳膊说道。

方承宇反手握住她的胳膊打断了她的话。

“母亲,是的,事情已经不是这样了。”他含笑说道,“她已经不这样想了。”

什么意思?

方大太太再次一怔。

方老太太则皱眉。

“承宇,男子汉大丈夫,不要纠结这些儿女之情。”她说道,“做事要拿得起放得下,当断则断当舍则…”

她的话也没说完被方承宇打断了。

“祖母,是的,这件事必须给个交代。”方承宇说道,“这件事怎么能假?”

说了半天还是白说了?

方老太太皱眉更浓。

“假的就是假的。”她的急脾气上来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假的也能变成真的。”方大太太也忍不住急道,“承宇,咱们跟蓁蓁好好说说,她要知道你的真心,这假戏也能成真…”

方承宇笑了。

“母亲,祖母,我是说,这件事怎么能假。”他说道,“这是成亲,不是装病,成亲可是拜的天地,敬的神明,满城人的观礼。”

这怎么能假?

“这事不是我们知道假就是假的。”方承宇说道,“这件事就算我们知道,也是对表姐不公平。”

方老太太和方大太太看着他。

也是,一个女孩子跟人拜天地入了洞房满城人都知道成了亲,谁管她是治病有没有同房夫妻之实,在世人眼里她就是跟人成亲了,就是他人妻。

“承宇那你的意思是?”方老太太问道。

“所以这件事不仅要我知道的清楚。”方承宇说道,面色含笑,神情奕奕,“还要满城的人都知道,还要天地知道,还要神明都知道。”

她为了他骗过天地,骗过神明,骗过满城的民众,那么他就要告诉天地,告诉神明,告诉满城的民众,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好人,又做了怎么样的功德。

这才是对她的公道。

第九十六章 惹人烦的他人事

老天真是没公道。

宁三夫人将扇子扇的呼呼响。

“还舍命救天子。”她说道,“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宁四夫人盘坐在炕上虽然没有扇扇子,但却是摆着手帕。

“胡编乱造漏洞百出。”她说道,“真是荒唐可笑。”

坐在炕桌另一边的宁大夫人神情依旧平和,眉眼反而更添几分慈爱。

“可倒也是因果有报佛助善心人。”她说道。

“大嫂。”宁三夫人不满的喊道,“善心人,哪有什么绝对的善心人,她们对天子善心,对咱们可不会有什么善心,你看看她们做的叫什么事。”

“杀人搜城就差放火了。”宁四夫人补充道,“难道皇帝的圣旨就是让他们用来这样嚣张的吗?”

“不是为了找人嘛。”宁大夫人柔声说道,“家里的孩子走丢了,大人难免着急。”

“是啊,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夜不归宿。”宁四夫人在十五岁上加重语气,“就能闹得满城风雨,如狼似虎的搜城闯户。”

“这些事大哥给二哥说了吗?方家这样的行事必须告诉皇帝知道。”宁三夫人说道。

她们说到这里时宁大老爷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宁云燕。

几个月没出门,在院子里做针线学管理家事,她整个人看上去圆润了很多。

也看上去有些无情打采呆呆的无趣。

进门后对母亲和二位婶娘施礼,一语不发的站到了一旁。

“这件事怎么能让二弟说。”宁大老爷皱眉说道,“这种事也用不着二弟说,锦衣卫们太原府都会上报的。”

“那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上上下下一点动静都没?”宁四夫人说道。“锦衣卫们怎么这次乖的跟猫似的?”

“那自然是皇帝陛下不让有动静了。”宁大老爷说道,“这还用说。”

这当然不用说,宁家的女人们也不是蠢的猜不到,但确认了这个事实,还是愤愤不已。

“真是没天理了。”宁三夫人说道,将扇子很恨的摇着。

“你们也不用嘲笑方家这故事胡编乱造的可笑。”宁大老爷说道,在椅子上坐下来。

宁云燕立刻斟茶端过来。

宁大老爷接过喝了口。

“这故事是为了让百姓们听的。自然符合他们的口味。古怪离奇。”他说道,看着宁大夫人,“因果循环。善有善报,有神佛有天子,有惊险有化险为夷有不为所求有意外之报,曲折离奇才引人。这故事才能传开,至于漏洞荒诞。百姓们才不管呢。”

“那官老爷们也不管啊?”宁三夫人说道。

宁大老爷笑了。

“官老爷当然管了。”他说道,“他们只需要管这圣旨是不是真的就足够了,至于圣旨怎么来的,私下可以问。可以议论,难道还能提出质疑吗?那可是先帝时候的事。”

他再次饮了口茶。

“陛下可是个孝子。”他意味深长的说道。

皇帝当初登基是临危受命,且很有非议。据说是迫于对先帝的孝顺才同意的,要不然当时就自尽以明志了。

既然方家说这是先帝所赐的圣旨。皇帝怎么可能质疑。

再说,也已经验证过,的确是先帝的手笔和玉玺,且造记在册。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对视一眼,有些不平又无奈。

“那这方家还真没人能惹了。”她们说道。

“能不能惹可不在与别人,而在于他们自己。”宁大老爷捻须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阳城地界怎么就出了这个物件了。”宁三夫人说道,很是愤愤。

最重要的是这个物件跟他们宁家还有些牵扯。

“理他呢,他要是来搜我们的家,我打开门让他们搜,想怎么搜就怎么搜。”宁大老爷笑道,“抄了我们家也行。”

说着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拿着圣旨,跟写圣旨的人,可不是一样的,可不要失了分寸忘了本分。”

前朝旧事里多少功勋高官,拿着丹书铁劵,最终行事张狂的又有几个逃过一死。

方家拿着圣旨报个仇洗个冤调动兵马官员,或者找个人搜个城虽然嚣张但也可以忍受,但这种事可一可二不可三,尤其是拿着圣旨招摇干涉到朝官,那出来说话质问的可就不仅仅是百姓们。

宁大夫人宁三夫人宁四夫人等人脸上都露出笑。

“可是,如果她们不是要搜咱们的家,而是拿着圣旨要逼咱们承认与君家的婚约呢?”一直安静无声的宁云燕忽的说道。

屋子里笑声顿消,四人神情凝固。

说到底她们为什么对方家有圣旨这事如此的关注,如此的在意,还不是因为当初曾经的纠纷。

那纠纷原本因为身份地位的不同,她们本该占据上风。

但偏偏一次两次的都吃了哑巴亏,惹不起躲得起,退一步海阔天空咱们且走着瞧。

结果这还没走几步,还没有长远之计,方家又拿出了圣旨。

一个开票号的竟然得到了开国功勋人家一般的待遇。

这真是让人郁卒。

宁大老爷捻了捻须,咦了声。

“你说当初父亲之所以定下和君家的亲事,是不是因为知道方家有圣旨来历不一般?”他忽的说道。

宁大夫人啪的将手拍在桌子上。

这动作让屋子里的人再次吓了一跳。

宁大夫人很少这样失态发怒。

“你,你怎么能这样想父亲?”宁大夫人气愤说道,“你把父亲当成什么人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

屋子里的气氛缓和,宁大老爷也讪讪笑了。

这样说宁老太爷的确不敬,他轻咳一声化解尴尬。

“这件事燕燕不用担心。”他看着宁云燕说道,“方家的圣旨在方家也只有方老太太一个人知道,当初那君小姐并不知道,当初那君小姐闹成那样,方老太太都没有拿出来以此要挟逼迫,现在就更不会了。”

“是啊,现在这君小姐可已经是方家妇了。”宁三夫人说道,摇着扇子一脸厌恶,“要是那方家少爷病死了当了寡妇,拿出圣旨逼着让她改嫁到咱们家倒也是她能做出的不要脸的事,但方家少爷现在可是病好了死不了了,难道还要拿出圣旨自己给自己带绿帽子?”

“乱说什么呢。”宁大夫人瞪了她一眼嗔怪道,“当着孩子的面呢。”

宁三夫人看着宁云燕。

“燕燕,所以说让你别出门,被这君小姐缠上,脏了你自己。”她说道。

宁云燕笑着道声谢。

“我知道了婶娘。”她乖巧的说道,又拍了拍心口,带着满满的庆幸,“还好,哥哥逃过一劫,就说了嘛,哥哥这么好的人不可能这么倒霉的。”

“说到这里,好久没给云钊写家书了吧?”宁大老爷说道,“你写一封问问他最近过的可好。”

“又不是小孩子你还这么惦记。”宁大夫人笑道,一面看着宁云燕,“你给你哥哥修书一封吧。”

宁云燕应声是。

说到自己家值得骄傲的人和事,屋子里的气氛欢悦起来,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有仆妇掀起帘子面色惶惶的走进来。

“夫人夫人,方家的事又开始说了。”她急急说道。

方家的事不是一直在说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烦不烦啊。”宁四夫人没好气的说道,“听的耳朵都长茧子了。”

“不是,这次不说方家圣旨的事了。”仆妇忙说道,“而是说方少奶奶的事。”

方少奶奶?

这话让屋子里的人神情一怔。

君蓁蓁?她的事有什么可说的?

啪的一声脆响,挤满人的茶楼里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看向高台。

高台上的说书人打开了折扇。

“今日旧谈方家事,新说玲珑人。”

第九十七章 戏说的荒唐

“暇日攀今吊古,多有好男儿,履危临有神机,但不仅男儿,妇人也有权奇。”

“缇萦救父古今稀,代父从戎事更奇。今日要说的这位奇女子,便是这方家的少奶奶,忠义青天君应文之女,君小姐。”

茶楼里坐满了人,一面吃着桌上的吃食,一面看着台上,店伙计拎着茶壶穿梭其中,因为是新说的书,他们也不时的抬起头去听。

君小姐,对于阳城的民众来说并不陌生,还真是一位奇女子。

自从来到阳城,这位君小姐给大家的生活增添了无数的乐趣和谈资,尤其是与她有关的人也是一个阳城民众熟悉且最乐意谈起的人。

“…君小姐终于在八月十五灯节上见到了宁十公子,那当真是惊为天人,从此更是相思成灾,当即作诗无数…”

说书人将折扇合起,做出女子娇羞思索,提笔写诗。

“东边一盏灯,西边一盏灯,恨不为月下灯,照到玉人头。”

茶楼里一阵哄笑。

啪的一声,宁大夫人再次拍了桌子。

讲述的仆妇停下了话。

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也停下笑。

“什么恶心的事,还拿来被人这样说,她不嫌丢人,云钊还丢人呢。”宁大夫人冷着脸说道。

宁三夫人轻咳一声。

“还真是,方家为了转移注意力。竟然拿出这种事来说,这可是她们家的儿媳妇,丢人不丢人啊。”她鄙夷的说道。

“说她们家的事,怎么说都行,干嘛扯上别人。”宁四夫人亦是恼怒说道。

“老爷,她们要是再这样下去扯着我们云钊,可不行。”宁大夫人说道。看着宁大老爷。

宁大老爷倒是神情依旧。抬手示意那仆妇。

“继续说,方家还要怎么扯这奇女子我倒要听听。”他说道。

仆妇应声是,怯怯的看了宁大夫人一眼。宁大夫人闭目养神不予理会了,仆妇这才继续开口。

君小姐先前的荒唐事也并不稀奇,无非是那些因为婚约时闹得热闹,上吊啊。去官府闹啊。

这些事经过说书先生的描述更加夸张,引得茶楼里一阵阵笑。

“哎哎。不对,不对啊。”有人笑着笑着反应过来,拍着身边的同伴,“这这拿方家少奶奶的事做乐。方家现在可是有圣旨的,这可怎么行!”

同伴也反应过来了。

“是啊,这可有点过分了。”他说道。神情几分惊慌,“方家可是连县令说杀也就杀了的。咱们可别受了池鱼之殃。”

念头转过的大厅里渐渐的笑声都沉寂下来,大厅里只有说书人高亢尖亮的声音回荡,显得几分诡异。

这场景有些熟悉。

曾经不久以前,那位君小姐还是个笑话,方家在阳城还只是一个有钱的商户的时候,阳城最令人害怕的势力锦衣卫为了庆贺他们京城里最大的靠山陆千户,挟持一群说书人在酒楼茶楼宣讲陆千户与九黎公主的婚事。

要所有人都同贺同喜,胆敢不喜不贺的人,事后都遇到了莫名其妙但又顺理成章的不幸。

那这一次,看起来是要大家同贺同乐方家少奶奶的前尘过往。

方少奶奶的前尘过往可不是多么光彩的。

一个女子荒唐的可笑的往事被人拿来演说,这可不是什么善意的表现。

那这是方家还是锦衣卫的意思?

他们到底是该同乐还是同情?这真是个问题。

“如果是锦衣卫的意思,那就是说上边对方家的行为不满意了。”宁大老爷敲了敲桌面慢慢说道。

讲述的仆妇再次停下,安静的站在屋子里,聆听着宁大老爷的说话。

宁大夫人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都露出几分喜色。

“不过,二弟那边并没有这个意思传来。”宁大老爷又皱眉说道。

“锦衣卫那些人行事,本就是见不得人,二叔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宁大夫人说道。

宁大老爷没有接话,沉吟一刻。

“如果不是锦衣卫的意思,那就是方家的意思。”他说道,“方家…”

他敲着桌面。

“方家是不想要这个方少奶奶了吧。”

一直乖巧温顺如同不存在的站在一旁的宁云燕的眼猛地亮起来。

那个恶毒的下贱的君蓁蓁,终于要被方家踹出去门,像用过的抹布一样丢掉了吗?

“端的是这君小姐闹得不可开交,一根绳索吊死在客栈,幸得众人发现的及时方救的一命。”

“方老太太赶来抱着君小姐大哭一场,我丧夫又丧子丧女,只余下你和承宇两个血脉,承宇是活不得,你是不想活。”

“罢了罢了,命不由天由人,我认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命,你想死便去死,你生不能进宁家的门,死了我便送你入宁家的坟。”

说书人站在高台上如同一个老妇捶胸顿足,对着苍天诉衷肠,无奈又悲戚。

纵然台下的人鸦雀无声精神紧张,但也忍不住随之而几分难过伤心。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确是世间最悲的事,而想活的活不了,能活的不想活也是世间最痛的事。

悲和痛都被方老太太遇上了,也是倒霉的没法说了。

但很显然这悲痛感受很多时候也只是与自己无关的人的感觉,比如对于宁大夫人来说,不仅没有丝毫的悲痛,反而只有愤怒。

“什么叫死了送入我宁家的坟?”她竖眉气道,“我宁家什么时候轮到她做主了?”

“也不一定做不了啊。”宁大老爷说道,“方家有圣旨啊。”

拿着圣旨抄他们宁家的家不可能,但拿着圣旨逼他们宁家接受一份婚约倒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毕竟婚约是真的。

宁大夫人语塞,拿过扇子用力的摇了摇。

“还有呢?又说了什么?”她看着仆妇说道,一向柔和的声音变的有些焦躁。

“接下来就是方老太太这一番哭诉,从黄泉归来的君小姐听到幡然醒悟,想到双亡的父母,想到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外祖母,于是舍了执念,不再纠缠宁家。”仆妇说道,“再然后便是决定嫁给表弟方承宇,亲上加亲,圆了外祖母和舅母的心事,也为表弟冲喜。”

“再然后呢?”宁四夫人冷笑说道,“可谓善有善报老天开眼,方家就此否极泰来,大仇得报,方少爷也病体痊愈,这都是那君小姐冲喜的功劳吗?”

“说了半天还是宣扬他们方家多么得天之佑,多么功德无量好运连连。”宁三夫人亦是嘲笑说道,“何必这么费工夫,拿出一半身家,让念智和尚直接说她们方家是神明庇佑天星转世不是更让人信服。”

“真是荒唐。”宁大夫人摇着扇子笑道,“我看着方家是疯魔了。”

第九十八章 这个故事意欲何为

荒唐不荒唐,疯魔不疯魔,却也不过是一家之言。

说书人一合折扇,声音清亮。

“这真可谓善恶终有报,行善总得大团圆。”他朗声说道,“这君小姐终于是幡然悔悟走正途,得此良婿好家门。”

茶楼里的听众看客也不知道该表达喜还是悲,神情木然的看着台上的说书人,心里有点怀念那一次锦衣卫的安排,记得那一次还特意有个小姑娘站起来主动询问挑起气氛,让大家也知道了该怎么应对。

这一次怎么没有安排的周全些呢?接下来要怎么反应才对?

啪的一声脆响,将众人吓了一跳,却原来是那位说书人将折扇拍在桌子上。

“但侠客从来久,韦娘论独奇。如此行善得福报人人皆能,又算得上什么奇女子。”他说道,“要说这君小姐是奇女子,则要从更从前说起,而这种种事,不论是痴恋宁氏公子,还是疯癫无礼粗俗,更至于最后与方公子成亲,本就是那君小姐早做下的安排。”

这是什么意思?

茶楼里的人再次愕然。

“这要从君小姐的来历说起。”

“你们可知这君小姐是什么人?”

“你们只知道她是方家的外孙女,她的父亲是为国为民尽忠鞠躬尽瘁的好青天,但可知道她君家世代行医,百年传承,她的祖父君逢春,乃是汝南名医。”

“她便是藏在深闺,深的其家族真传承继家业的汝南神医君九龄。”

茶楼里的人目瞪口呆。

神医?

神医!

宁家屋子里的几人亦是神情愕然,看着描述着说书人所讲内容的仆妇。

“什么乱七八糟的!”宁三夫人最先回过神,“这编造的也太离谱了。”

“还什么神医,还不如干脆说她是神仙呢。”宁四夫人亦是失笑。“这如今神医都是谁说自己是就是了吗?”

宁大夫人什么都没说,嘴角一丝鄙夷的浅笑。

“然后呢?”宁大老爷倒是很感兴趣一般,“所以呢?她的爹娘为啥都死了?”

他的话音落,屋子里宁三夫人和宁四夫人都哈哈笑起来,宁大夫人嘴角的笑意也散开。

“不要这样说,人的命都是定数,不是说是神医就能改的。”她轻声细语说道。

屋子里的笑声还是未停。

“接着说。”宁大老爷摆手说道。

“那君小姐有心救父无力回天。悲痛不已。自此更加潜心研修医术,本要回汝南,便在这时外祖母方氏前来相接。”

“君小姐要承继家业回汝南重开九龄堂。本要拒绝外祖家的好意,但当听到来人描述方家种种悲戚,又听闻外祖父大舅父皆是被人所害,而表弟也并非是不治之症而是中毒。命不久矣。”

“君小姐深感亲人苦痛,又知方家危机重重。决心救治表弟,协助方家度过危机,就此设下一条计策。”

“自此便来到阳城,先是纠结宁家婚事闹得人人皆知。继而顺理成章嫁给表弟,对于方家和她来说似是走投无路无可奈何,无人起疑。仇人更是沾沾自喜不以为意。”

“君小姐借着夫妻身份,掩人耳目给方少爷进行解毒治病。这便是你我所见的种种事,种种笑,都是这君小姐所安排的一场戏。”

“更甚至为了引出宋大掌柜身后的主谋李长宏,君小姐不惜以身涉险。”

“携病弱,带老残,跋涉归汝南,迎埋伏,闯陷阱,踉跄过杀场。”

“这才将那李长宏王江六官兵勾结做下的十几年弥天案一举揭破。”

“这便是装疯卖傻做癫痴,君家女假成亲设下计玲珑!”

“这便是为什么玲珑女一夜未归,方老太不惜圣旨翻城!”

“那是因为这君小姐是这方家大功大德之人。”

啪的一声脆响,说书人扇收整衣肃立。

茶楼里鸦雀无声,旋即轰然叫好。

宁大夫人屋子里亦是鸦雀无声,神情愕然的看着那仆妇。

“真是精妙。”宁大老爷喃喃点头,“一环套一环,一环解一环,既解释了方家暗地筹划报仇的种种安排,又解释了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见圣旨,却为了一个不过是夜不归宿的女子而大动干戈,不是荒唐可笑,不是顽劣胡闹,一切有因有果,有报有偿。”

宁大夫人等人已经没有笑意。

“说来说去还是编故事。”宁三夫人用力的摇着扇子说道,“大家都知道他们方家多么好,多么厉害了,还翻来覆去的变着花样编故事,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君小姐并不是方家的少奶奶,成亲是假的。”宁云燕的声音再次响起。

屋子里再次凝滞。

“那又如何?”宁大夫人声音僵硬的说道,手中攥紧了扇子。

“那就是说君蓁蓁她还没成亲,还能嫁人。”宁云燕攒起了手,瞪圆了眼,“她还可以来缠着哥哥。”

啪的一声,宁大夫人将扇子敲在桌子上,扇柄断裂。

“她以为她是谁!”她喝道,“她凭什么!”

这次可以凭借圣旨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心中同时冒出这个念头。

宁大夫人显然也想到了,她的面色僵硬。

“圣旨,圣旨也不能让我们宁家娶一个他人妇。”她说道,“就凭那胡编乱造的什么神医治病,就想把一个拜过天地入过洞房的妇人再变成一个黄花大闺女塞给我们,天理难容。”

“是啊,简直太欺负人了。”宁三夫人愤愤说道,“把我们云钊当什么了。”

“无须担心,他们方家编编故事哄哄民众们玩也就罢了,不信他们敢自己当真跑来我们的家门闹。”宁四夫人说道,看向宁大老爷,“大哥,你说是不是?”

宁大老爷倒没有宁大夫人这般愤怒和紧张。

“当然。”他笑了笑说道。

当家人说的话让女人们心里稳下来,气氛也缓和了很多,叮嘱那仆妇继续注意着城里方家的动静,摆手让她退了出去。

“那,给哥哥的信上还写这个吗?”宁云燕忽的又问道。

原本面容缓和下来的宁大夫人再次大怒。

“给你哥哥说这些做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她喝道。

宁云燕被陡然喊的哆嗦两下,一脸委屈的低下头。

自从她定亲后,母亲对她也不似先前那么宠溺了,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己还没嫁出去,家里人对她就不那么亲近了。

虽然家里人都没说,但她也反应过来了,之所以突然给她定亲肯定跟三月三缙云楼事件有关。

大概是她唬弄林瑾儿的那些事曝光。

林瑾儿这个贱婢临死还拖上她。

而林瑾儿之所以能拖上她,自然是因为君蓁蓁这个贱婢害人。

她今日的灰头土脸,君蓁蓁反而成了奇女子了。

宁云燕又是委屈又是愤恨,被母亲这么一喝低下头,但倒没有生气,反而心安了很多。

奇女子又怎么样?也休想跟他们家攀上关系,在母亲和哥哥眼里,她还是一只癞蛤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