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有什么用,事情也是做了,那曾经的厌恶也是真实的。

看着方承宇皱眉叹气。方大太太有些不安。

“承宇,我不是来为难你的。”她斟酌一下说道,“毕竟当初你和灵芝…”

这个话真是不好出口,庆幸的是方承宇显然也不想听到。

“啊。是。”方承宇开口打断她。

屋子里沉默一刻,气氛有些尴尬。

“承宇。我不是给你添堵的。”方大太太深吸一口气干脆的说道。

她不是没看到方承宇对君小姐的倾慕,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而方承宇也没有丝毫要掩饰自己的倾慕。

“只是,她并没有提出的时候。你就对外宣布你和她没有成亲,你们的成亲是假的。”方大太太说道,“你们不是夫妻。你们只是表姐和表弟,我。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灵芝的事,我也不敢替你做决定了。”

如果方承宇真的表明意图,作为一个母亲,替儿子处理一个年少无知荒唐时的风流韵事那是再简单不过又理所当然的。

她有一百种办法让灵芝消失,但她却不能忍受儿子心里有一丝的委屈。

方承宇伸手捏了捏耳朵。

“不,不,母亲,你做的没错。”他深吸一口气含笑说道,“这本来就是我的事,怎么能让母亲替我做决定,替我承担结果。”

方大太太看着方承宇欢喜和心暖都要化了,伸手抚着方承宇的肩头。

这是她儿子呢,这是天下最好的儿子呢。

“这件事母亲这样做就对了。”方承宇挽住方大太太的胳膊笑道,“交给我吧,您就安心的做太太享福吧。”

方大太太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这才正眼看了跪在门角落的灵芝。

“那我就先走了,你也注意休息,身子才好呢,你表姐也说了,你还要慢慢的调养。”她说道。

表姐说的事,都一定要听,方承宇笑着点头。

看着方大太太离开,方承宇脸上的笑渐渐散去,麦冬和白芍在门外小心的探头,不时的斜看一眼跪在地上的灵芝。

灵芝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浑身发抖。

事发的那一日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还能活这么久,但这活着真是煎熬啊。

直到被方大太太带出来,她才知道方承宇回来了。

她真是吓的差点就走不过来,但又不敢。

她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当初那些人不是说过有人会有假孕状况吗,毕竟她跟少爷做了那么亲密的事,虽然最后并没有到最后一步,但她还小,也不懂,以为摸过亲过就会怀孕也不奇怪啊。

再说,少爷大概也是喜欢她的吧。

灵芝跪在地上从进门时就没敢抬头,只听到少年人清亮的说话声,以及随着走动飘逸的衣角,精美的鞋子,以及淡淡的清香。

以前的少爷她喜欢,现在这样的少爷她当然更喜欢。

她忍不住嘤嘤嘤的哭起来,将头伏在地上。

门外的白芍麦冬忙缩回去站好。

“你下去吧。”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方承宇的声音说道。

没有呵斥没有询问什么都没有,灵芝有些不知所措。

然后,让她下去,下去哪?

白芍麦冬在外亦是无措。

“少爷。”灵芝终于大着胆子抬起头哭声喊道。

话才出口,就被方承宇打断。

“下去吧,给她安排一间屋子,不用伺候我。”他说道,说罢人就转过身向内室而去。

抬起头的灵芝只看到少年挺直俊秀的背影。

“你快走吧。”麦冬和白芍不敢耽搁进来低声催促。

她们已经被灵芝连累过了,被柳儿那丫头骂的跟狗似的,现在可别被她连累的让少爷赶出去。

灵芝也不敢耽搁,唯恐惹怒了方承宇,那她可真是一点活路都没了。

方承宇站在内室,脸上没有了笑意闲适,透过玻璃看着院子里的那个丫头。

啊啊这个该怎么办呢。

他又扭头看着室内。

空荡荡的床,空荡荡的屋子,从来没觉得安静这样令人讨厌。

“九龄啊。”他说道,神情委屈又可怜,“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六月中旬的热风随着马儿的疾驰呼呼的打在脸上,纵然蒙着面纱带着帷帽,柳儿还是不得不眯上眼,将身前的君小姐抱的更紧。

“小姐,你渴不渴?”

虽然一路都被小姐照顾着,但柳儿还是竭力的尽丫头的本分。

前方如同她一般装扮的君小姐轻松的握着马缰绳,腿脚有节奏的碰触这马腹部调整着速度。

“不渴,马上就能看到京城了。”她说道。

要到了吗?

被马儿颠簸的疲惫的柳儿顿时挺直了腰背向前看去。

炙热的日光下,一座城池从渐渐的地平线下升起,呈现在她的视线里。

“小姐小姐,我们先要去哪里?”

虽然已经憧憬了一路,但当真切的看到京城的那一刻,柳儿还是激动的慌乱。

问出这话她也就后悔了。

小姐也是第一次来京城呢,自己不知道去哪里,小姐也不知道啊。

柳儿正要再说话,身前的君小姐松开了缰绳,从马背上抽出一张卷轴展开,就那样空手放马而行。

越过君小姐的肩头,柳儿瞪大眼看这卷轴。

“朝京里程图。”她念着其上歪歪扭扭的几个显眼的大字。

第一百零四章 小处也有大心思

这个图柳儿并不陌生。

这图是高管事送的,后来小姐叮嘱她就把这张图还给高管事,没想到小姐又拿回来了。

不过她不太清楚这个图是干吗用的。

“这图啊画的都是京城吃喝玩乐的地方。”君小姐说道,嘴边带着笑意,“虽然丑了些粗糙的很,但胜在清楚明了,对于我们这些第一次来京城的人来说是很有用的。”

柳儿倚着她的肩头看图。

“咿小姐你看。”她伸手指着图上,“这里还有茅厕。”

说着咯咯的笑。

“太好了,我们不怕找不到茅厕了,这个可是最要紧的。”

人的三急的确是最要紧的,这也是为什么这张图会如此的受欢迎。

君小姐笑着点头。

朱瓒。

她抬起头看向前方。

一路走来,尤其是到了京城附近的驿站也好客栈也好,到处都有兜售这地图的。

这个图虽然官府会查,但很多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好些图都是驿站的人在兜售。

驿站里的驿卒多是兵丁身份,很显然被朱瓒完美的利用了。

朱瓒发了一笔小财了,别看一个钱两个钱的不算钱,抵不住数量多啊。

君小姐抿嘴笑了笑。

虽然已经能看到京城的城池,但走起来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京城虽然说是她的家,但家也只是皇宫那一小片地方,其他的时候她都在外地。对于京城她的确不是太熟。

她曾经居无定所奔波在外来去匆匆没有时间逛逛京城,后来成亲了不用再奔波了,陆云旗说要带着她在京城吃喝玩乐,只不过成亲的第一年她没心情,第二年她就死了。

君小姐又低头看着手里的图。

不过现在好了,有这张图,她自己也能好好的逛了。

“柳儿。累不累?”她回头看着小丫头说道。

这一路疾驰。就连好些大男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一个坐卧行止娇惯的富家小姐一般的丫头。

刚开始的时候柳儿下了马都走不动路,但她这一路也坚持下来了。

柳儿冲她摇头。

“不累啊。”她大声说道。已经知道小姐要做什么,她伸手抱紧了君小姐的腰,“小姐,我们快赶路吧。”

君小姐拍了拍她的手。

“柳儿真厉害。”她说道。“坐好了。”

画图收了起来,握紧了缰绳。马儿在大路上疾驰扬起尘烟飞腾。

炙热在京城绿荫环绕的茶楼里被淡化了很多。

宁云钊站在窗边看着街上绿荫遍地,手里的茶已经端了半日。

“云钊云钊,添茶。”

身后的同伴们喊道。

宁云钊转过头看着一众人举着茶杯。

“反正你也坐不住,不如给我们添茶。”他们笑道。

宁云钊也笑了。果然依言走到一旁亲自煮茶。

“云钊,你家里真没事吧。”一个同伴走过来低声关切的询问,“我看你这段一直等着家书。”

宁云钊笑了。

“真没事。”他真诚的答道。看着同伴的关切又想了想,“不是我家的事。是一些别的事。”

这样的回答已经很真诚,同伴也是有分寸的,虽然心里好奇,但也明白再问的话就失了分寸,让大家尴尬了。

“没事就好。”他笑着说道。

话音落门外蹬蹬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拉开了,一个年轻学子一头汗的跑进来。

“大消息大消息。”他压低声音激动的说道。

屋子里的人都惊讶的看着他。

“明年三月的主考官定了吗?”

“这么早已经泄题了吗?”

“大考取消了吗?”

越询问越不像话,来人呸了声摆着手,顾不得坐下来端起一碗茶大口的喝了。

“是陆千户的大消息。”他这才压低声音说道。

在座的人都坐直了身子。

“肉腰刀被抄家了?”

“肉腰刀被刺杀了?”

有人脱口问道,不待来人回答另有同伴已经笑了。

“不可能。”他说道,“你们没听说吗?司礼监的郭老奴,那可是皇帝潜邸时就跟着的太监,前几天刚被陛下用砚台砸破了头,当场被拖下去杖刑打个半死,赶去给先帝守陵去了。”

“这个听说了啊,因为郭老奴收了人钱故意留置了半日的奏章,被陛下发现了,陛下最恨太监弄权,这才如此严惩。”有人答道。

皇帝的这种做法大臣们很喜欢,让皇帝又添了清名。

“怎么?难道这跟肉腰刀有关?”有人问道。

说话的同伴一副神秘的样子看着大家。

“当然,如果不是肉腰刀出手,郭老奴那种深受皇帝信赖的潜邸太监怎么可能轻易就被扳倒。”他低声说道。

“这郭老奴怎么惹到肉腰刀了?这些人难道还不知道肉腰刀的厉害?”

“那可不一定,肉腰刀这种人就是一条疯狗,咬人,需要理由吗?”

屋子里响起七嘴八舌的议论。

完全夺去了来人要讲大消息的风头,他不得不敲了敲桌子。

“听我说听我说。”他说道。

大家这才重新看向他。

“对于肉腰刀来说,一个潜邸太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知道他最近做了什么事吗?”来人轻咳一声说道。

“别卖关子了。”

“快说。”

大家看着他纷纷催促道。

“他在五米巷子里买了一个宅子。”来人说道。

此言一出同伴们齐齐嘘声。

“他买一个宅子有什么稀奇的?”

“他在外边多少产业明的暗的大家谁不知道。”

“他要是一个宅子也没有才稀奇呢。”

眼瞅屋子里笑声一片。

“你们知道他那个宅子是做什么用的吗?”来人哼声说道。

“囚禁用私刑的地方?”

“藏财帛?”

大家猜测着各种事情。

来人只是摇头,再没人猜了之后才身子前倾压低声音。

“他,在那宅子里养了一个女人。”他慢慢说道。

众同伴一阵安静,旋即哗然,神情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

“他这个月就要与九黎公主成亲了。”

“就算要纳妾养小,也得等成了亲之后啊。”

来人对于大家的震惊反应很是满意。

“千真万确。”他说道,“你们知道那个女人是谁吗?”

这谁知道!

倒是别人养了多少女人几个相好的,陆云旗都能知道。

同伴们安静下来看着他。

“大家还记得四月樱花时,他也出来在湖边赏花吗?”来人说道。

众人点点头,陆云旗白日出街的时候很少,所以大家印象深刻。

“他当时进了一个茶棚是不是?”来人接着说道。

众人再次点点头。

来人坐直了身子带着意味深长的笑。

“陆千户用一座宅子养起来的,就是这茶棚里烧茶的少女。”他说道。

第一百零五章 闲谈亦有道

烧茶的少女!

屋子里的年轻人都愣住了,旋即神情兴奋。

这还真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大消息。

“这是怎么回事?是旧情再续还是一见喜?”

“我觉得是旧情,这陆千户出身不是贫寒吗?说不定跟烧茶的女孩子是青梅竹马呢。”

“对对对,有可能,那陆千户为了前程不得不娶了九龄公主,现在九龄公主不在了,再也没人能阻挡他们了。”

“不是还有九黎公主吗?”

“说是个公主,唉,也不算个公主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在这个马上要大婚的时候搞出这种事,也是太嚣张了。”

“本来就嚣张嘛。”

屋子里议论纷纷,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十八九的年轻人,为了明年的大考疯狂刻苦的读书,难得出来休息一日,又涉及到朝中权臣,男女之情,当然很是感兴趣。

“你们注意点。”在一片热闹中宁云钊的声音响起。

众人扭头看去,见宁云钊还在煮茶,此时正将茶粉筛入水中,神情闲适。

“我觉得有关这位陆千户的事还是少议论,免得惹来麻烦。”他说道,“别像那位郭老奴一般倒霉。”

宁云钊的叔父是宁炎,身份地位可不一般,他说的话可常常大有意味的。

同伴们对视一眼。

“云钊,你的意思,这件事的确是陆千户做的?”一个同伴问道。

宁云钊将茶一一斟出。

“我只是觉得。”他抬起头含笑说道。“就算是条疯狗,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咬一个人,要么是这个人惹到了他,要么是上面有命令,最不济也是这个人走到了它面前,或者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总是要有理由的。”

同伴们点头。

“那依你说。这陆千户在这个时候养个外室,又是什么缘故呢?”有人笑问道。

“不管什么缘故,这些都是与我们无关的事。不用理会。”宁云钊说道。

这话让同伴脸上的笑散去。

“那依照宁兄这么说。”他说道,将手里的茶碗放下,“遇到麻烦,事不关己。怕引祸上身,就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了吗?那我们读书明智科举入仕又是为了什么?”

虽然是同伴。但年轻人坐而论道也是常有的事。

大家饶有兴趣的等着宁云钊的回答。

虽然气氛没有紧张,但宁云钊的回答也会影响大家对他的看法和感觉,进而影响到与他关系的亲疏远近。

道不同不相为谋便是这个道理,割席断交也是年轻人们常有的事。

宁云钊笑了笑。将手里的煮茶器具放下,以示整容相待。

“当然不是。”他说道,“我的意思是遇到麻烦就想办法解决麻烦。但是同时也要保护自己,不要壮志未酬身先死。这样并不能解决问题。”

“我理解你的说法,我也知道这种做法是很多人很多官员都秉承的,但我也敬佩那些明知不可为而为,愿以身死警世人的人。”同伴肃容说道。

宁云钊点点头。

“我也敬佩。”他说道,“我的做法只是我的做法,我不认为我的做法对,也不认为别人的做法就是错,对错是圣人才能论断的,我不是圣人。”

他笑了笑。

“我的意思是,陆千户青梅竹马念旧情也好,贪图美色荒淫也好,这到底是他个人的私事,与国事无关。”

他接着说道。

“他既然敢做出这种事,就肯定不怕被人知道,而皇帝很显然也并不介意,我们以他的这件私德来攻击他,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反而会将我们置于危险之地,我是觉得这有些可惜,以及不值得。”

“不仅我会这样想,陆千户这个人很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你们想一想,一直以来他对付谁并不是利用这个人的私德有亏。”

“就比如郭奴儿,郭奴儿是因为做了违背了职责逾矩的事,且不论这件事是真的还是陆千户的构陷,总之这种事与私德品行无关,与规矩职责有关,所以才遭到了皇帝的严惩。”

宁云钊说到这里笑了。

“还是那句话,这个只是我的想法,并不就是对的。”他又停顿下,虽然带着笑意,但眼底却是一片肃正,“也不是说我就怕了。”

他的声音停下,旁边的同伴笑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君子可欺之以方。”他抚着折扇说道,“坦荡如此,就算是那样的奸佞之臣,我们也不会以阴私下作的手段待之。”

宁云钊一笑摇头。

“不是。”他说道,有些认真又有些玩笑,“不是不用这种办法,而是这种办法没用,有用的话。”

他挑眉。

“我自己就到大街上宣讲去。”

说着还一撩衣袍,做出说书人的姿态。

“就说这陆千户抢夺民女,荒淫无道,有辱公主是为大恶不赦。”

同伴们哄声笑起来,那位质问的同伴也笑着摆手摇头,眼中的芥蒂全消。

“不得不说,云钊。”他又换回了称呼,“这说书人的样子学的还挺像,手到擒来啊,其他同伴们也都笑。

“对啊,也没见过你去听说书嘛。”

他们包房喝茶饮酒寻的就是安静,从未去大厅凑热闹,所以也几乎不见那些说书的唱戏的。

宁云钊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的窘迫,又有些笑意。

那是因为最近看的信上描述的说书人讲述太多的缘故吧。

想到这里视线不由看向窗外,眼神一亮。

“我有事先走一步。”他说道。

说着话人已经向外而去,拉开门就疾步不见了。

屋子里的同伴们都还没反应过来。

“这是做什么?“

靠近窗户的同伴向外看去,看到宁云钊已经走出茶楼站到大街上。

“不会真的要去宣讲陆千户强抢民女的事吧?”他笑道。

众人都笑起来。

“当然不是,是云中又寄锦书来了。”一人指着街上不远处在人群中走来的一个小厮。

大家都认得,那是宁云钊的贴身小厮。

这些日子,就是他不断的传递着从阳城来的宁云钊的家书。

站在门口的宁云钊冲小厮招手,人群中晃着头寻找哪家茶楼的小厮也终于看到他,高兴的加快了脚步。

而与此同时接近京城城门的君小姐却停了下来。

“小姐,我们不进去了吗?”柳儿问道。

君小姐看着四周。

“先不进城了,图上说城外有家客栈干净又安静,而且毗邻票号大街。”她说道,一面调转马头,“我们住那里去。”

第一百零六章 相思并不远

临近京城的地方十里之内已经繁华超过她们一路上走来遇到的城镇。

这个叫做北关的地方店铺林立,人头攒动。

君小姐牵着柳儿和马穿行其中,柳儿两只眼都看不过来,竭力的维持着官家小姐大丫头的体面,免得被人当做土包子嘲笑。

“说京城最好吃的肉脯就是这个。”君小姐摇了摇柳儿的手看向一个方向说道。

柳儿瞪眼看过去,见街道的一角摆着一个摊子,挑着一面花旗写着董字。

“这是那…”柳儿说道,又压低声音,“那图上标记的吗?”

小姐说这图京城是违禁的,所以她并没有直接说出来。

多懂事的孩子,君小姐对她赞许的点头。

柳儿嘿嘿笑了,挺直了脊背。

“不过,小姐你记得可真清楚。”她又压低声音说道。

除了适才看过一眼,小姐并没有再把图拿出来。

那张图密密麻麻又是字又是画的东西可不少。

小姐记着客栈票号什么的很正常,怎么连不起眼的小吃也记住了?

小姐,是不是饿了?

君小姐抿嘴一笑。

“我只是记性好而已。”她说道。

当然,也是很喜欢吃。

跟着师父在外虽然居无定所食无定时,但师父还是很喜欢倒腾吃食。一把草一只山鸡都能被他做的精美诱人。

她跟随师父六年,被养的什么都吃什么也都敢吃,而且也颇爱吃。

京城里哪家酒楼好,什么小吃妙,她也是听过陆云旗介绍的,只是这个董家肉脯倒是不在其中。

看来这是朱瓒的口味。

只是不知道他的口味是不是受欢迎。

君小姐看着这董家肉脯摊子前围着的人,很显然一多半都是面带风尘以及好奇新奇之色的外地人。

想必大家手里也都有这张朝京里程图。

“别急。别急。这就好了。”

忙的满头大汗的老板安抚着等候的人们,很利索的将一块块肉脯烤好放进纸袋里。

“真的好吃吗?”等候的人们不停的询问着。

“当然好吃,我都在这里卖了二十年了。”老板答道。“不信去京城打听打听,谁不知道。”

一个小伙子接过递来的肉脯。

“京城怎么说我不知道,我也没功夫去打听,图上说你这家好。我且来试试。”他说道,“不会是你给了钱而夸大其词吧?”

老板一副茫然的神情。

“图?什么图?”他问道。

那小伙子要说旁边的人已经轻咳瞪眼的做着提醒。

毕竟朝京里行图在京城是被禁的。虽然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拿出来。

小伙子讪讪笑了笑,将肉脯咬了一口,嚼了两下眉头就扬起来。

“嗯好吃。”他含糊的赞叹道。

不待他再表达描述。等不及的人群已经把他挤出去了。

“老板我的。”

“老板我要两个。”

一番等候之后,柳儿也拿着买到的肉脯挤出来,高兴的递给一旁等候的君小姐。

君小姐接过吃了口。亦是满意的点点头。

“真好吃真好吃。”柳儿连连说道。

是真好吃,不过要说老板不知道自己的肉脯在朝京里行图上被标记出来大概并非真的。

君小姐看着送走一波又迎来一波客人笑的合不拢嘴的老板。

不知道朱瓒能从中分成多少。

日积月累的肯定也不是一笔小钱。

而且这图上吃喝玩乐的地方并非只有这一处。

君小姐咬着脆香的肉脯。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

这朱瓒怎么想到这种赚钱的法子?

他又不是京城人,一个生活在北地的人竟然来赚京城的钱。

而且成国公很穷吗?

因为有被逼迁都的那场战事留下的恐怖以及痛苦记忆,不管是皇祖父还是父亲以及现在的皇帝,都对驻守北地保证国之安稳的成国公恩宠有加,要钱给钱要物给物,从未有苛刻过。

成国公怎么养了一个这样贪财爱钱的儿子?

“小姐还有什么好吃的?”

柳儿已经吃完了,意犹未尽的问道,打断了君小姐的走神。

看着她被晒的发红的脸,君小姐笑着牵起马。

“有好多呢。”她说道,“我们先去客栈,梳洗歇息,再逐一去吃。”

牵着高高兴兴的柳儿和马继续沿街而行。

君小姐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从去年死去到现在重新归来只过了半年,距离亲人姐姐弟弟的所在只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距离仇人也是咫尺间。

她觉得自己应该想些什么,但此时此刻心里却什么想法都没有。

没什么想法。

拉近的只是距离,难越的是身份地位的高山。

依旧遥不可及。

夜色沉沉,如今京城没有施行宵禁,夜市上依旧喧闹热闹,但书院高大的院墙林立的古木挡住了这喧嚣。

安静之中并不死水一片,黑暗里无数的灯火点点闪闪,那是学子们在苦读。

宁云钊的几案上点亮着两盏灯,用的是上好的灯油,只有清香没有烟熏,不会伤眼。

但宁云钊并没有伏案苦读,展开的书卷陈列在几案上,他却靠着椅子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睡着的人忽的又噗嗤笑了。

睁开眼,并没有睡眼惺忪,反而闪亮如星。

“真是没想到,原来如此。”他说道,看着书卷下散落的信纸。

那是中午送来的,他不用再看,信上的内容已经熟记在心,讲的自然是君小姐巧设玲珑局。

原来是假成亲。

“就算不嫁给方少爷,我想方家也会照顾好你的。”

他想到自己当初说她的话。

那时候她有些尴尬,他以为她的尴尬是因为自己话里的指责。

指责她是那种不信任外祖家所以要利益交换一般的人。

他当然不是那种意思,而她果然也不是那种人。

“宁公子多虑了。”她当时笑着说,“这件事现在说已经没有必要了。”

原来那时她其实要说的是他多虑了。

这是她安排的玲珑棋局,当时正排兵布阵,不能与外人道也,所以她只能含蓄的跟自己说一句多虑了。

但他当时没多想。

他只注意到她说这件事没必要说了,以为她说的是木已成舟再说无益。

原来她并不是这个意思。

好一个玲珑棋局。

宁云钊站起来,不由来回走了几步,只觉得心里又惊又喜,只觉得这夏夜闷热也变得令人愉悦。

这才是她做的事。

那个在树下盲棋对弈,兴有所致,赠灯相欢的女子。

她就是这样的,就如同他认为的那样。

成亲是假的。

她癫狂胡闹,粗俗可笑,且舍弃了婚约。

只为了大义,为了诱敌。

成亲是假的。

宁云钊在屋子里来回的踱步。

虽然求学路上大家都是学子,但到底是生而不同,宁云钊有钱又是北留宁氏子弟,他住的屋子里是这里最好的,不像别的学子那般逼仄。

这屋子里有内室还能分隔一个书房,来来回回的他走十几步。

但他还是觉得不够,想走的更远。

能走到她身前,亲耳听她讲一下这棋局,应该比说书人的夸张字迹的描述更清楚吧。

北留到阳城骑马一夜可以来回。

京城到阳城呢?

而且。

宁云钊停下脚步看向几案上的信纸。

信上说,她现在没有在阳城。

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夜色里,客栈床上的君小姐睁开了眼,看着蒙蒙的青帐,听着外边忽远忽近高高低低的嘈杂。

一瞬间似乎不知身在何处。

第一百零七章 夜闲游

京城的夜色跟阳城不同,似乎永远都没有安静的时候。

当真是个不夜城啊。

君小姐平复了一下气息起身下床。

柳儿在窗边的床上睡的沉沉。

这是一间普通的客栈,能有两张床就已经是最好的房间,但很干净,正如朝京里行图上所标记的那样,你有点钱不想受罪又想低调一些,这里是首选。

她们从街上过来入住,洗漱干干净净,让小二从旁边那家粉汤店叫了两碗粉汤一只鸭子两个小菜,主仆二人对坐在屋子里舒舒服服的吃个痛快,然后倒头大睡去。

因为有先前汝南行路的,君小姐的这具身子已经适应了,所以睡一觉就恢复精神了,但柳儿不行。

君小姐站在床边,看着睡的沉沉的柳儿,将她踢下床的薄单子拿起来搭住她的腰。

窗户大开,月色铺在天地间,跟彻夜不息的灯火,点缀其间的说笑交相辉映。

这里是京城,这就是京城。

她已经来到了京城。

君小姐转身穿衣拉开门走了出去。

客栈里日夜都随时有人投宿,所以并不关门,而享受夜生活的客人也比比皆是,君小姐穿过大堂里进进出出的人走入了夜色里。

过了子夜,虽然街上还有人行走,但到底比不过白日,除了几条闹市以及青楼妓馆所在的地方,其他的地方都陷入了沉睡。

君小姐穿过了城门。沿着大街向东,穿过一条巷子向北。

这里没有灯火明亮,只有月光铺路,这里不是闹市区,朝京里行图上也没有标记这里有什么独特的吃喝玩乐所在。

穿过一条街,眼前便出现两个天地。

一边是灯火明亮如同人间仙境,而另一边则肃穆沉睡不可侵犯。

不用朝京里行图。她也知道这边是最繁华的夜市街。京城的中心,而那边则是御街。

那边有官府衙门,有皇宫。也有她的家。

君小姐站在夜色里一动不动的看着。

姐姐是个刻板的人,作息规律,将九褣管的也很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