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他摇摇头,也笑了笑,“就是来看看你,没想到你没在。”

君小姐哦了声,好像有些没反应过来,但又反应过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很久了?”她忙问道,一面让柳儿开门,“进来坐坐吧。”

“你还没吃饭吧?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坐,顺便吃饭?”宁云钊说道。

君小姐笑了。

“原来你是来找我吃饭的。”她说道,“你请了我两次了,有来有往,这次我请你。”

宁云钊笑着说了声好,没有丝毫的客气。

君小姐想了想看了看天色。

“朱雀大街上的夜市现在也开了。我记得有人说那边有一家老杨家炙烤铺挺好,适合下酒。”她说道。

有人说,应该是朝京里行图上说的吧。

宁云钊点点头。

“三元楼就在那边,三元楼售卖的眉尖酒甘醇绵柔,最适合配炙烤的肉食来吃。”他说道。

君小姐伸手做请。

“请。”她说道。

此时的陆府中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喜庆的大红色。

天地已经拜过,合卺酒也喝过。新娘子坐在了洞房里。而新郎则来到大厅里给亲朋好友敬酒。

阔朗的大厅里坐满了人,侍女们穿行其中布菜斟酒。

在座的人都穿着喜庆的常服,但他们的神态神情不像是来做客而是来听候命令。只待一声令下便立刻如狼似虎而出抄家灭门。

“我陆云旗没有亲朋没有好友。”陆云旗举起酒杯说道,“敬酒。”

他的话言简意赅,甚至有些没头没尾,不熟悉他的人有时候会听不懂他的话。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懂。

他的意思是他们这些人就是他的亲朋好友。

他敬大家一杯酒。

在这人生大喜的日子里。

在座的众人齐齐的站起来拿起酒杯。

“敬大人。”他们响亮的喊道。

灯火明亮喜庆的大厅里一群人齐刷刷的将酒一饮而尽,连饮了三杯。

陆云旗示意大家坐下。自己转身进去了。

大厅里的人们开始吃才喝酒,或者低声交谈,但却没有半点的说笑,也没有任何一丝喜庆之气。

这场面看起来很是怪异。

明明是喜庆的布置。在座的人却没有半点的喜庆之色,他们肃穆着面容,低沉的声音交谈着。如同参加的是葬礼。

新房这边侍立的太监宫女,看到陆云旗走来。纷纷含笑施礼,让安静的气氛变的热闹起来。

屋门被推开。

“驸马爷请。”为首的太监笑眯眯说道。

陆云旗走进来,这些人并没有跟进来,屋子里陪侍新娘的两个侍女也低头退了出来,房门被关上,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廊下站着的人都退开了。

屋子里点燃着大红喜烛,散发着香气,桌上摆设的皇家才能用的器具,彰显着这场婚礼人的身份。

大红喜帐的床上,已经掀去了盖头换了大红色吉服的新娘端坐,微微垂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听到陆云旗的脚步声,她没有动作,身形依旧,并没有新嫁娘的紧张拘束。

陆云旗没有走到床边,而是径直在桌子前坐下,拿起其上摆着的酒壶酒杯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他就这样坐在桌子前连饮了三杯,大红烛照耀下白皙的脸上半点酒色也无。

“殿下,要不要来一杯?”他忽的说道。

坐在床边的九黎公主抬起头,因为新娘妆面的缘故,原本相貌素雅的她眉被描的更弯,嘴被刻意的点小描红,看上去有些不像她,但也显得很是喜庆。

“好。”她轻柔的说道,起身走过来,就在陆云旗对面坐下。

陆云旗斟酒递给她,九黎公主接过抬袖掩着一饮而尽。

陆云旗自己也斟酒一饮而尽,九黎公主已经拿过酒壶自己斟了杯,这一次她慢慢的浅饮着。

酒壶在桌上被二人轮番拿起,斟酒,放下,一个一饮而尽,一个则慢慢的品酒。

陆云旗忽的将斟满的一杯酒倒在了地上,一杯倒下,他接着又要倒一杯。

“她不喝酒的。”九黎开口说道,慢慢的抿了口酒。

陆云旗的手僵了僵,没有再动作。

九黎则拿过酒杯继续斟酒慢饮。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屋子里只有大红喜烛欢快的跳动着。

“看不出来,你酒量不错啊。”

君小姐笑道,坐在临河的草棚下,捏着一个小酒杯看着对面的宁云钊。

宁云钊的手里拎着一个小酒壶,正将酒壶倒过来,并没有半点酒水余下。

“我也没看出来。”他说道,看着君小姐摇头,“你说的喝酒就是一杯酒到天亮吗?”

君小姐抿嘴一笑,看着夜空中细如柳眉的弯月。

师父说,行走江湖的女孩子都要能喝酒,于是她就豪爽的喝了一场,醉倒后师父就不见了踪影。

喝酒根本就不能证明自己是个能走江湖的女孩子,只是证明能轻易就被人甩了罢了。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不做这种对自己没有益处的事。

“喝酒,喝的不是酒,是心情,多少都一样。”她含笑说道,浅浅的抿了抿,捡起一块炙烤的鸡皮扔进嘴里。

宁云钊哦了声,再次拿起一个酒壶晃了晃。

“那心情多少怎么论?”他说道,“心情多了,喝的多?还是喝的少?”

君小姐笑了。

她不善于跟人这样说话。

从生下身份就注定了没有人可以跟她平起平坐的聊天,后来离开了皇宫,跟着师父翻山越岭到处乱跑,也很少跟人结交打交道。

唯一长伴的也只有师父,而师父也没正经跟她聊过天。

“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她的耳边忽的想起朱瓒在汝南说的话,忍不住噗嗤笑了。

“我又哪里说不对了?”宁云钊笑问道。

第一百三十章 一席醉酒谈

说话的时候走神是很不礼貌。君小姐抿嘴收笑摇头。

“不是,我突然想到别的事。”她说道。

那宁云钊现在这话的意思是在暗暗的套问她为什么要喝酒吧?

问的还挺委婉。

“这个嘛因人而异。”她答道。

师父说,有什么好说的,自己的事说了别人体会不到,大人的事小孩子体会不了,小孩子的烦恼,大人也难以理解,今日烦恼,明日不一定烦恼,明日的烦恼,那就明日再说。

现在她的事就是说了别人也体会不到的。

宁云钊也笑了没有再问,而是将酒喝了一大口,也看着夜空中的弯月。

他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不喜欢被人问,就喜欢自己安静的做想做的事。

将心比心,设身处地,那就让她自在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们没有再说话,一个大口畅饮,一个小口浅抿,望月,观街景,听着身旁夜市的喧嚣热闹。

小丁从这边收回视线。

少爷要装风雅,那俗事就只能小厮来做了。

他往正吃炒瓜子的柳儿身前挪了挪,堆起满脸的笑。

“柳儿姐姐。”他甜甜的喊道。

柳儿看也不看他一眼。

“柳儿姐姐,”小丁笑着,将一盘糖渍果子推到柳儿的面前,压低声音,“你们小姐今天到底做什么去了?”

宁云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睁开眼眉头酸疼,这是宿醉的结果。

其实他很少喝酒,总觉得喝酒是没意思的事。风月可以吟诵可以感怀,并不一定要有酒才能尽兴。

但昨晚喝了一场觉得还很有意思,尽管没有吟风诵月,没有志同道合的同伴,而是和一个女孩子。

宁云钊抬手按在额头,似乎为了缓解酒后的不适用力的揉了揉。

他从来没想过跟女子喝酒。

而且感觉还不错。

虽然好像也并没有说什么,就是喝酒。看街景。吃烤肉。

宁云钊的嘴角忍不住轻扬,但旋即又垂下。

她昨日心情肯定不好,不知道一酒是否能解千愁。

不过她并没有喝酒。到时自己喝的有点多。

那看别人喝酒不知道会不会也能好点。

宁云钊撑着身起来,外间的小丁听到动静跑进来。

“少爷。”他手里端着一碗水。

微黄微红,闻起来酸甜。

这是什么?

“这是君小姐昨晚给的药米分,说能解宿醉的不适。”小丁说道。

她给了吗?怎么不记得?

“少爷你都喝多了。在前边走,没看到。”小丁笑道。

宁云钊神情微窘。接过汤碗一饮而尽,入口酸涩,却让人精神一震,额头的闷胀顿消。

“我喝的很多吗?”他说道。“没有失态吧?”

他不会连这点分寸都没有吧?

“没有没有。”小丁忙摇头,“少爷你进退有礼,神情和煦大方。一点都没有醉,君小姐说这不是解醉的。是说人喝了酒都会有不适。”

宁云钊哦了声。

“她说了啊。”他说道,一面放下汤碗,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擦脸。

“是啊,君小姐说别的不敢保证,医术她最有保证,还说这个药是她刚做的,会在九龄堂售卖,少爷是第一个用的人呢。”小丁笑呵呵的说道。

“看来我真是喝醉了。”宁云钊说道,将湿巾扔给小丁。

要不然她说这么多话,自己怎么一点都没记得。

小丁放下湿巾,在一旁准备了热水,看着宁云钊在屋子里打了一套拳活动了身子。

君子六艺,读书人也不是娇弱不堪,骑马射箭舞剑琴棋书画都是要拿得出手的。

宁云钊一套拳脚结束,出了一身的汗,神情气爽的脱了衣裳用热水擦拭,小丁拿来了干净的衣裳伺候。

“少爷,我还知道一件事。”他笑嘻嘻的说道。

宁云钊没有看他利索的穿上了外衣。

“我知道君小姐昨天去哪里了。”小丁接着说道。

宁云钊哦了声。

“君小姐去看九黎公主出嫁了。”小丁迫不及待的说道。

宁云钊再次哦了声,手上的动作变慢。

昨日是陆千户和九黎公主成亲的日子,半个城的人都去看热闹了,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的确很感兴趣。

不过看了成亲,为什么不开心?

他想起昨晚似乎有过的几句对话。

“你有什么烦恼吗?”

那女孩子侧头问他。

宁云钊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

“还真没有。”他说道。

按理说当一个人问你有没有什么的时候,其实就是说自己有,而且期待着你来同欢或者同悲。

最合理最体贴的回答,应该是说自己有,然后一同探讨下,以此来化解对方的情绪。

但是他却答了没有,他是真的没有。

他的出身他的天资,无一不让他顺风顺水心想事成,如果非要说有烦恼的话,那也不过是少年不懂事强说愁。

那根本就不是烦恼,少年时强说可笑,现在强说也是可笑。

“我这回答是不是很欠揍?”宁云钊笑道,“像不像是炫耀?”

世间多少人都有多多少少的烦恼,或为生存或为欲望,饱受着贪嗔痴怨憎恨的烦恼,像他这样实在找不到烦恼的人实在是让人羡慕嫉妒,乃至恨。

尤其是在这个别人有烦恼的且要说烦恼的时候。

这话题是没办法继续了,换做其他的人大概会或者尴尬或者恼羞的拂袖而去。

他记得那女孩子没有拂袖而去,而是哈哈笑了。

“我以前也没有。”她也认真的答道。

想到这里,宁云钊的嘴角飞扬,将腰带快速的系好,小丁已经拿来了鞋子半跪下,宁云钊坐下来抬起脚。

“那烦恼不是天生的也不是永久的,而是有生有灭的,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现在有不代表以后也有,有烦恼就解决烦恼。”他记得自己笑着说道。

“解决不了呢?”君小姐很认真的问道。

“那就等。”宁云钊说道。

说到这里君小姐再次笑了,冲他举了举酒杯,他对着酒壶大口畅饮,她则依旧浅尝辄止。

“少爷,你说君小姐不高兴是不是因为看到被人成亲感怀自己的缘故?”

小丁声音传来,打断了宁云钊的遐思。

看到别人成亲感怀自己?

“感怀自己什么?”他问道,一面站起来。

小丁垂手站好,压低声音。

“君小姐原本是要和少爷成亲的…”他说道,“但这婚约不是没了。”

“胡说八道。”宁云钊皱眉说道,“她哪有这么无聊。”

这事很无聊吗?想要成亲很无聊吗?无聊您还天天惦记着姑娘。

小丁撇撇嘴低下头应声是。

宁云钊跺了跺脚,理了理衣裳。

“好了,我去见先生了。”他说道。

小丁忙到桌子上将已经摆放好的书卷和笔记拿起递给宁云钊,看着宁云钊走了出去。

“少爷你还没吃饭呢。”他忽的想起来忙喊道。

“不吃了。”宁云钊的声音从外传来,人已经沿着甬路走开了。

路上树荫浓密,百年的古树散布,夏日里更添幽静。

宁云钊的脚步放慢一刻,看着前方的书舍,听着隐隐的朗读声,微微皱起眉头。

她的烦恼,是真的因为这个事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坦荡问心待如何

自己这段与她走的太近,所以到底是让她多想了吗?

其实自己没别的意思,只是恰巧遇上了,又是同乡,所以才难免多关照一些。

希望她不要多想。

有些事想多了,的确是会让人烦恼。

宁云钊抚平了眉头加快脚步向书舍而去。

但走了两步他又停下脚。

但是,他真的是没有别的意思吗?

只是恰好遇上,恰好是同乡,所以才无时无刻的不想要多关照她?

宁云钊伸手按住了心口。

如果是坦荡圣人心,为什么他不敢去多想?

清晨的林间,年轻人长身肃立久久未动,初次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情绪的冲击。

而此时的君小姐却还躺在床上没有起身。

她没有喝醉,而且睡得很好,一觉到天明,但她就是不想起身。

现在的住所前面是店铺,有一个小院子以及配房,存放杂物炮制药材,安置车马,小厨房做饭,穿过小院子就是后院,一栋小三层楼。

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槐树,树阔叶茂,遮阳蔽日,让这里很是幽静。

这里的门窗都换成了方家惯用的五彩玻璃,让这浓绿中又斑斓炫目,添了几分活泼生动。

三楼的没有更换,按照君小姐的意思糊着窗纱,仰头看去在树丛顶上如同云霞,恍似仙境。

君小姐当然不是因为恍似仙境才住到这里的,只是因为这里最高。

靠着引枕,透过云纱窗就能看到远远的街景,以及远远的皇城。

皇城的脚下有条街,街上住着她最亲最想见的人。

姐姐无可改变和抵挡的出嫁了。

弟弟依旧被牢牢的关在那个囚笼里。

而她活着却只能看着。

这就是她现在的烦恼。至于更大的烦恼…

君小姐坐起来看着视线里的京城。

夺回这座江山。

君小姐再次倒回引枕上,将鹅黄亵衣的袖子搭在脸上。

更是想都不要想。

烦恼是有生有灭的,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现在有不代表以后也有,有烦恼就解决烦恼。

解决不了,那就等。

等吗?

君小姐这辈子都没有等过,她只会去做。

他们说父亲不得长寿。虽然给自己取了这么有寓意的名字。也无济于事。

父亲有病,那就治病呗,这个治不好再找大夫。今天治不好明天接着治呗。

她的名字没有用,她有用。

她去求医去学医去奔波去跋涉,她才不干等着。

虽然父亲还是死了。

得知父亲不是病死而是被害死,她立刻拿起刀就冲进了皇宫。

想到这里君小姐将袖子挪开。在床上翻个身。

然后她就死了。

也没什么好结果。

“小姐。”

柳儿从门外探进头来。

“要吃饭吗?”

“不吃了。”君小姐头在枕头上闷闷说道。

柳儿哦了声没有再多问,拉上门退了出去。她哼着小曲蹬蹬的下楼来到前院,自己盛饭吃,两个小伙计已经上工来了,从堂内探出头。

“柳儿姑娘。今日开门吗?”他们问道。

“开门呀。”柳儿说道,“干嘛不开门?”

可是君小姐还不来坐堂啊。

两个伙计看向后边。

“小姐不来,门也可以开嘛。”柳儿晃着筷子说道。“可以抓药嘛。”

抓药?

别人家的医馆多是有好大夫来吸引人抓药,他们这里大夫都不在。谁来抓药啊,更况且还是一个新开的医馆。

就说了一个女孩子怎么当大夫,怎么坐堂,果然是不行吧。

这不是胡闹嘛。

又能怎么样,人家有钱想怎么玩怎么玩呗。

两个伙计摇头进去了。

京城德盛昌的掌柜进来时,就看到除了两个伙计坐在药柜后打瞌睡,屋子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客人没有,大夫也没有。

“怎么回事?”掌柜的敲敲桌面皱眉说道,“你们在做什么?”

两个伙计惊醒忙站起来。

“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他们只得实话实说说道。

的确是什么都不用做,掌柜的看了眼没有客人的室内,以及没有任何人停留的门外。

“君小姐呢?又出去了?”他问道。

两个伙计摇头伸手指了指里面。

“还没起呢。”他们低声说道。

还没起?真是不像话。

掌柜的眉头凝结。

第一天开张就关了门,第二天开门日头这么高了大夫还不起床,真是胡闹。

“柳爷,要不要给少爷说一声。”掌柜的随从低声问道,“问问少爷怎么安排?咱们总不能这样干看着什么都不做吧。”

也只能这样了。

掌柜的点点头,再次看了眼空荡荡的室内,看着垂下的门帘遮住的后院,摇摇头走了。

票号之间的信件来往本就频繁,自从君小姐离开阳城后就更加频繁了。

一个小厮跳下马,如同以往越过门房没有任何阻拦的径直跑进方家的大门,穿过前院进了后院。

不过与以前不同,没有再去方老太太或者方大太太那边,而是来到了方承宇的院子里。

方承宇的院子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方云绣方玉绣都在,坐在廊下支了桌子生了泥炉,正在煮茶为乐。

另有两个丫头在一旁弹琴助兴,夏日里平添了几分悠闲宁静。

“京城的信。”小厮进门施礼说道。

坐在廊下闭目养神的少年人睁开眼坐起来。

方云绣和方玉绣也都看向他。

“是九龄的信吗?”她们问道。

“九龄堂果然在京城开张了。”方承宇已经接过信一眼扫过,脸上露出笑意。

他就知道她会这么做,所以提前将匾额送去。

方云绣伸手接过看信,方玉绣则继续煮茶。

“这么说昨日就已经开张了。”方云绣看着上面的提到的日期,“表妹真是能干,能将祖传的家业在京中打响名号了。”

“京城,可不像汝南。”方玉绣说道,停下手看向方承宇,“居不易啊,要是再像汝南那样做,只怕不行。”

方承宇笑着点头。

“九龄知道。”他说道,“要不然信上这些人就不会明里暗里的说君小姐什么都没准备,不像开张的样子,来请教该做些什么。”

既然要打响名头,那就必然要做些事,比如在汝南借房子被推倒而废墟问诊,医药费全免,一夜之间家喻户晓。

“那她要怎么做?”方云绣问道。

“我不知道九龄要怎么做,但我知道我怎么做。”方承宇起身,看着小厮,“给京城说,一切事听从君小姐安排,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不说,他们就什么都不要做。”

小厮应声是,便有侍女取来笔墨,小厮就当场提笔写了,呈交给方承宇。

方承宇看过,从腰里的荷包里拿出一块对牌,如果高管事在场的话就会认得那正是曾经在白鹤梁山见到了方老太太的对牌。

对牌亦是印章,沾了红印泥按在了信纸上。

小厮用火漆封住信,转身疾步告退了。

小厮刚离开又有一个侍女疾步进来,在方玉绣耳边低语两句,方玉绣的脸上浮现笑意。

“那今日是双喜临门了。”她看着方承宇和方云绣说道,“还有一个妹妹的生意开张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各有各道

窄窄的巷子里一间院门打开,一辆独轮车被晃晃悠悠的推了出来。

“慢点慢点。”

咯咯吱吱的车声伴着陈七的声音。

“你行不行啊?”

独轮车被推了出来,其上架着木架子,上面插满了糖人。

车并没有被陈七推着,而是方锦绣亲自推着,陈七一脸紧张的张开手护着。

“左边左边,向右向右。”他不断的说道。

方锦绣将车放下来,震的车上的糖人乱晃。

陈七也跟着大呼小叫。

“你闭嘴。”方锦绣喝道。

陈七忙闭上嘴。

“我都练了很久了,我会推的。”方锦绣说道,瞪了他一眼,将车子再次推起来。

虽然身形瘦小,车子也摇摇晃晃,但并没有倒,上面的糖人也没有掉下来。

“我不是说你不行,我是有我呢,让我推嘛。”陈七笑道,“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合伙人嘛。”

“你的入伙是提供糖人磨具和材料,我是负责售卖的。”方锦绣说道,专注的看着前方,“我又没有雇佣你打下手。”

“那我也不用跟着你了?”陈七说道。

“不用。”方锦绣说道。

陈七果然停下脚,看着方锦绣推车出了巷子。

离开窄巷,街上的人陡然多了,街口上奔跑的小孩子也多起来,看到推着糖人的车出来顿时都围上来。

方锦绣心中一慌,脚步乱了,踉踉跄跄的就要摔倒。

后边的陈七似乎不敢看抬手挡住眼,但并没有女孩子的尖叫声以及车子倒地的声音,他张开手。从缝隙看到方锦绣已经将车子支在了地上。

方锦绣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

看着面前的独轮车又有些好笑。

一辆车而已,难道比会蹦会跳能踢死人的马可怕吗?

当初学骑马的时候也没这么害怕。

她的笑又沉寂下来。

那时候学骑马,作为方家的千金小姐,多少人拥簇着保护着,一切都完全无忧。

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方锦绣站直身子。看着围过来的小孩子。以及街上投来好奇的视线。

她张了张口发出干涩的声音,含糊也听不清。

“这是卖的吗?”倒是围过来的小孩子主动问道。

“是。”方锦绣忙点头,“你。你要吗?”

小孩子咬住手指看着糖人双眼放光。

“要。”他大声说道。

方锦绣大喜,刚出门生意就开张了,大吉。

她忙拿起一根糖人递给小孩子,伸手的陈七哎了声。但还是晚了,小孩子接过糖人立刻就舔了口。其他的孩子顿时蜂拥而上。

“我也要。”

“我也要。”

孩子们几乎要把车撞翻,方锦绣忙护着车,又要挡着孩子们顿时手忙脚乱。

“那个钱。”她终于想起来看着举着糖人的孩子喊道。

那孩子听到转头就跑了。

方锦绣目瞪口呆。

“钱!”她喊道。

小孩子已经跑到对面的巷子口,方锦绣要追过去。又不敢扔下车,又不甘心被拿走的糖人。

“陈七。”她只得喊道。

陈七哎了声疾步跑来,方锦绣没有回头向那孩子追去。

那孩子已经站到一个胖妇人身后。

“干什么?”胖妇人瞪着冲来的方锦绣。

“他买了我的糖人。没给钱。”方锦绣说道,指着那小孩子。

小孩子将糖人塞进嘴里。手上满是口水。

胖妇人看了眼孩子,撇嘴一笑。

“买?我可没说买,你跟一个小孩子说买。”她说道,猛地拔高声音,“你骗人呐?”

方锦绣被喊的后退一步。

“我没骗人,他说要买我才给他的。”她说道。

胖妇人呸了声。

“他是个孩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她伸手点着方锦绣逼近。

方锦绣只得再次后退。

胖妇人收回手看着方锦绣一笑。

“他要说买你,你也卖吗?”她说道。

方锦绣的脸顿时涨红。

“你怎么骂人啊!”她本也是个暴脾气,顿时瞪眼喝道。

但她才说了一句那胖妇人就一拍大腿喊了起来。

“我就骂你了就骂你了你个小娼妇快来人啊拿着糖人哄孩子骗钱。”

街上的人顿时都看过来。

方锦绣咬住下唇,忍着跟着妇人打一架的冲动调头就跑开了。

陈七站在糖人车前看着她。

方锦绣攥紧了拳头上前一句话不说推起车就走,身后还传来那妇人的骂声。

“市井妇人就是这样…”陈七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说道,“你别…”

“我知道了,我不难过。”方锦绣打断他说道。

陈七哦了声,沉默一刻。

“一个糖人今天赚的钱就要少一半。”他又忍不住说道。

方锦绣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我知道。”她说道,“是我没做好,下次不会了。”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

“钱从我的那份扣。”

陈七笑了。

“不用不用。”他笑道,“我就是提个醒,让你记得,做错了的事就要记得,下次就不会犯错了。”

方锦绣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前边,路旁有一间门面悬挂着义友行三字,院子里传来呼喝声,方锦绣的脚步停了下来看去。

大门内可以看到院子里一群年纪不等的孩童们正在练拳,蹲着齐齐的马步,伴随着出拳呼喝。

雷中莲一只手拿着木棍在其间走过,不时的指点。

当初她决定留在阳城,就是因为雷中莲。

这样一个人能留在方家十八年,最终完成心愿,却又舍弃方家赠予的大笔金钱和优越舒适的生活,以残废之身重开镖局从头再来。

他能做到,自己这么年轻又肢体健全,为什么做不到从头再来。

谁家的生意不是从最初的白手起家的。

元氏说得对,她年轻学的东西也多,自己有翅膀,哪怕落在地上也能飞起来。

方锦绣深吸一口气,看着越来越人多的街道,推起车大步而行。

“卖糖人喽。”她大声喊道。

她不是没在人前讲过话,以前去票号,还跟一群掌柜的训话,但那是高高在上的,别人敬畏的要讨好的,现在她则要讨好别人,叫卖换钱。

不过一声喊出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果然万事开头难,开了头就没什么难的了。

方锦绣的脸上浮现笑容。

“卖糖人喽。”她再次喊道,声音脆亮轻快好听,引得街上的很多人看过来。

方锦绣推着车,没有丝毫的畏惧迎着众人走去。

“尝尝糖人吧,香甜浓郁的糖人。”

陈七跟在身后放慢了脚步,也松口气,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忽的似乎听到什么动静,他转过头看去,巷子口那边的胖妇人和孩子还在,孩子将糖人舔的一手的口水。

“好吃吗?”胖妇人说道,“让娘尝尝。”

孩子不愿以的扭头躲开。

“你这孩子,怎么不多拿几个。”胖妇人嗔怪道,伸手戳孩子的头。

孩子的头一歪,只听的啪嗒一声,手里拿着的糖人掉在了地上。

孩子顿时哇的叫起来。

胖妇人也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