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竹声在京城此起彼伏。

坐在肩舆上的怀王探直了身子。

“我听到炮竹声了。”他说道。

“是啊,快要过年了,小孩子们都在玩炮竹。”君小姐说道。

怀王看了她一眼,扭过头。

“顾先生,顾先生。”他说道,“我们也能放炮竹了吧?”

站在另一边的顾先生闻言笑了。

“能啊,我都准备好了。”他说道。

怀王的脸上绽开笑容。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他迫不及待的说道。

顾先生看向君小姐。

“这个要听大夫的安排。”他说道。

怀王这才看向君小姐,不过相比于对顾先生的欢悦,他的神情端正又疏离。

九黎公主被赶走之后,每日每夜陪伴怀王的都是她,虽然怀王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但态度始终是疏离。

大概是因为自己是太医院和皇帝送来的人吧,虽然怀王如同九黎公主一样不会对安排有任何的抗拒,但却能敬而疏离。

而对于顾先生,怀王是毫不掩饰真心真意的依赖。

这个顾先生可是陆云旗的人,陪伴真是可怕,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根本就分不清谁好谁坏。

君小姐心里叹口气,又笑了笑。

至少能先保住性命,其他的事慢慢再来吧。

“可以。”她说道。

怀王对她略颔首,转头对顾先生眉飞色舞。

“先生先生快去拿。”他说道。

“殿下不如亲自去吧。”君小姐说道,“走着去。”

君小姐现在要求怀王多走动,小孩子对于喜欢的事都有精神,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机会。

顾先生对肩舆上大的怀王一笑,不待太监们屈身落轿就伸出手。

怀王眼睛一亮张开手。

“飞喽。”顾先生笑道,将怀王抱了下来。

怀王咯咯的笑落地拉住顾先生的手。

这场面看得真是几分心塞,怀王如今才七八岁,九黎公主被从身边赶走,小时候的记忆很容易淡忘,而和这个陪伴他成长的顾先生感情将会越来越深厚。

“还来这里放炮竹吧。”君小姐说道,指了指前方的一片空地,“这里地方大。”

而且也能走一个来回。

顾先生闻言点点头,怀王已经迫不及待的向前迈步,太监们抬着轿子,宫女们碎步跟随,一大群人热热闹闹呼呼啦啦的向前。

君小姐没有跟上来,一个女官回头看了眼,见君小姐坐在了秋千架上,还轻轻的荡了起来。

君小姐今年十五六岁吧,其实也是个孩子呢。

女官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看着这群人消失在视线里,秋千上的君小姐慢慢的放慢了速度。

她带着怀王已经在这里活动七八天,终成大家认为的习惯。

顾先生的住处距离这里走路要一盏茶的功夫,虽然怀王玩炮竹心切,但顾先生一定不会让他走得太快,这样算下来来回就有两刻钟。

因为痘疮的缘故,怀王府的宫女太监少了很多,这不多的人要么追随着怀王而动,要么在怀王寝宫,凝萃园这边没有人。

陆云旗适才已经出门离开。

今时今日终于等到最合适的时候。

秋千停下,君小姐拎起药箱疾步奔向古树,转到树后跪下来打开药箱按着某一处,一个格子弹出露出一个小铲子。

君小姐拿出小铲子飞快的挖着地面,冬天的土冻的僵硬,震的手麻,一下一下的用力的挖下去。

君小姐的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快点快点再快点,她的耳朵竖起听着八方,眼角的余光也看着四面,她似乎听到鸟鸣,看到枯枝叶落。

终于锵的一声,手中的铲子被阻隔震动。

君小姐大喜忙挖着四周,很快一个铁皮匣子出现在眼前,她顾不得拿出来就这样打开。

四年前她刚进怀王府的时候,在一个月夜将匣子埋在这里,从此后再也没有打开,甚至已经忘记了。

她以为那些过往那些记忆都是没用的,可以抛弃舍弃的,却没想到这些过往竟然能左右她的命,且不止是她的命。

君小姐扫过匣子里堆放的一些小物件,那些都是她走江湖时师父送给她的防身之物,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一本厚厚的册子上。

这个册子她从来没有打开过。

她拿出来将书册放进药箱里,要再去拿匣子里的其他东西时,耳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同时下意识的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一个人影出现在甬路上。

陆云旗。

君小姐顿时浑身发麻。

本卷终

第一章 唱一首过去的歌

他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这时候回来也没什么奇怪,毕竟他将怀王盯得很紧,就像当初盯着自己那般,几乎是时时刻刻不离。

不过他回来怎么来这边了?他肯定知道怀王在哪里,怎么不先去看怀王,或者说他更要盯着的是自己?

这要是被他发现,就更落实了他对自己接近怀王接近九黎公主心怀不轨。

那在这里肯定当场要被陆云旗杀死,在怀王府里可不会有朱瓒出现。

这时候想朱瓒干什么,就算没有他,自己也能不被陆云旗杀死,反而能将陆云旗杀死。

只不过这辈子就别再想进京城,更别想再保护姐姐和弟弟了,说不定还让皇帝趁机处死姐姐和弟弟。

怎么办?

虽然躲在树后,但只要他走过来就能发现,说不定现在就发现了。

只要拿到师父的手札就可以了,君小姐稳住手脚快而不乱将铁匣子盖上,一层一层的土推上去。

快点快点再快点。

但是再快也不可能将这里恢复原状,只要他过来就会发现这里的异样。

现在的关键不是不让他发现自己在做什么,而是怎么解释自己这样做。

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他才不会生疑?

或者阻止他去想?

君小姐的铲子飞快的推掩着土,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窒息。

脚步声越来越近,同时越来越急促,很显然他发现了自己,他加快了脚步,他的眼神肯定变得更加阴冷,他的手大概已经握住了腰刀。

君小姐猛的抬起头。

“花娘娘,草娘娘,土娘娘,石娘娘。”她说道。

声音拉长轻柔,如同吟唱。

她真的吟唱出来了。

“哪个娘娘来,哪个娘娘去。”

她轻松的低声吟唱,声音在安静的树下散开。

身后已经接近的脚步声猛的停下来。

她将铲子在地上戳着撩着,就好像孩童在玩土。

“紫娘娘,白娘娘,绿娘娘,黄娘娘。”

“哪个娘娘来,哪个娘娘去。”

她哼唱到这里将铲子用力的插在土里,同时身后传来醇厚的男声。

“你在做什么?”

“我在挖虫娘娘。”君小姐随口答道,同时起身转过头,“你知道什么是虫娘娘吗?”

她神情含笑,眉头飞扬,微微抬着下颌,将手扶在腰里看着眼前的人。

视线与陆云旗的视线相撞。

她的神情一僵,原本轻松舒缓的身子瞬时绷住,手放下来肩头垂下站直。

“陆大人。”她说道,声音柔和但漠然,又带着几分僵硬,她后退一步,将脚踩在被捣过的泥土上,似乎试图用裙子遮住,“我在等殿下和顾先生过来,他们去…”

她的话没说完几步外的陆云旗大步跨过来,将她一把揽住按在了树干上。

君小姐猝不及防惊叫一声,人已经被陆云旗箍住,他的脸几乎贴在她的脸上,眼睛看着她的眼。

他的脸冰凉,几乎没有呼吸,就像一条真正的蛇。

君小姐则因为受惊瞪大了眼,胸口剧烈的起伏,急促的呼吸着。

“你在做什么?”陆云旗看着她声音醇和的问道。

君小姐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

“你在做什么?”她也说道,只不过声音尖利,同时抬手对着陆云旗胡乱的打去,就像一只受惊的鸟儿。

陆云旗轻而易举的按住了她的胳膊。

“告诉我,你刚才在做什么?”他看着君小姐再次问道。

他日光投影斑驳的树枝下瓷白的脸忽明忽暗,一向阴寒的眼神变得柔和而真挚,但这眼神出现在他的脸上,只会让人觉得诡异。

君小姐的神情惊恐又愤怒。

“陆大人,你,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她挣扎着喊道。

在陆云旗的手里她就像一只可怜的蚂蚁,这挣扎毫无用处。

“我只是问你,你刚才在做什么?”陆云旗将声音再次放缓,同时看了眼脚下。

被挖过的土松散着,又被他们的脚踩过印上了脚印,小铲子也被踢到了一边。

君小姐竭力的让自己平复下来,似乎终于明白他问的什么意思。

“我没做什么,我就是等着殿下过来闲着玩。”她说道。

“玩挖土吗?”陆云旗看着她问道。

“不是,就是挖一种虫子,这种虫子白白胖胖的,可以入药。”君小姐身子紧贴在树上,要避开贴近自己的男人的脸,有些气急败坏的喊道。

远处有乱乱的脚步声传来,伴着怀王的笑声。

君小姐的脸上更加焦急窘迫,眼里泪光闪闪。

“你放开我。”她声音里也带了哭意。

这一次陆云旗应声松开了手站开。

君小姐立刻踉跄的站开,差点被脚下的土以及自己的药箱绊倒,神情愤怒又惊恐。

怀王一行人出现在视线里,伴着啪啪的炮竹响。

君小姐如同看到了救星,拎着药箱急急的向他们跑去,身后一道视线如芒在背。

她的步伐有些慌乱,但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松口气。

赌赢了。

她不用回头也不用担心了,陆云旗再也顾不得那脚下的土有什么可挖的,或者去猜测为什么要挖土。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曾经有个人也这样做过。

君小姐看着被顾先生牵着的怀王,脚步匆忙。

那应该是她和陆云旗的第一次正面单独的相见,她那时候已经在怀王府了,因为困居无聊,一日闲来无事就蹲在院子里挖虫子,想着师父还把这种虫子烤着吃,真是想想都刺激和恶心。

这刺激和恶心让她觉得很开心。

她开心的哼唱着师父挖虫子时随口编的小曲,一面用小铲子戳着土。

陆云旗就是在这时候站在门口,他站了很久,似乎有些踌躇又似乎想要走。

自己那时候早就看到他了,只不过没有在意也懒得理会,只认为是一个监视她们的护卫罢了。

最终他先忍不住了。

“你在做什么?”他问道。

她那时候也蹲的有些累了,便起身转头。

“我在挖虫娘娘,你知道什么是虫娘娘吗?”她随口说道,看着陆云旗。

那是他第一次到怀王府来,然后第二次就是半年后迎娶她过门。

君小姐走到了顾先生等人身边。

顾先生对她笑了笑,怀王依旧并不理会,只是开心的玩着炮竹。

“君小姐,你没事吧?”女官问道,看着她的脸色。

君小姐对她摇摇头。

“没事,没事。”她说道,神情竭力的掩饰不安。

女官当然不会相信,她看了眼那边秋千下站着的陆云旗。

估计是女孩子玩秋千被陆大人撞到了,身为一个大夫没有紧紧跟随者怀王,反而在这里玩肯定被训斥了。

陆大人就是不训斥人都是很可怕的,这君小姐难怪如此惊慌。

女官笑了笑没有再问,继续看着怀王。

君小姐也看着怀王,似乎竭力的让自己放松平和下来。

虽然没有看那边一眼,但她能感觉陆云旗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那种眼神她曾经很熟悉,也曾经为之而欢喜心安。

但此时此刻她却只有厌恶。

第二章 不得不离开

夜色渐深,怀王寝宫里的灯暗下来。

“殿下你该睡了。”君小姐看着坐在床上还眼睛睁的圆溜溜的怀王说道。

怀王哦了声躺下来,眼睛却依旧睁着。

这是乖巧的敷衍。

他这把戏她还不清楚。

“殿下,要不我给你讲故事吧?”君小姐在床边坐下说道。

怀王立刻向内挪了下。

“不。”他说道,声音客气而疏离,“不用。”

君小姐看着怀王,又看了看寝宫里退下的宫女太监。

“殿下,你要不要听在山里打虎的故事?”她向前挪了挪,看着怀王眉头微微一挑低声说道。

这是以前怀王最爱听自己讲的故事。

百听不厌,每次听到都会兴奋激动。

不知道这样说,他能不能对自己有些感触?不是说小孩子是最敏感的,这个会和他姐姐说一样故事的女孩子,会不会让他惊讶激动?

君小姐抑制着紧张看着九褣。

九褣啊,是姐姐啊,是九龄姐姐又来给你讲故事了。

“不。”怀王没有任何反应,干脆利索的说道,同时人再向内挪了挪,“你能起来一下吗?”

他还说道,指了指被君小姐坐在身下的被子。

“你压到本王的被子了,本王这样睡不好。”

他不像别的孩子那般哭闹撒泼表达自己的不满,就连表达厌恶也很有礼貌,带着贵族子弟高傲的风范。

小孩子是敏感的,自从成为怀王的那一天,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所处的环境,再加上九黎公主的教养,让他像九黎公主那样用平静来保持最后的一丝尊严。

小孩子又是小孩子,他只看到他看到的,你是他的姐姐,他全心全意的亲近依赖,你是另外一个人,就算说再相似的话他也不会接近半分。

这臭小子,君小姐吐口气,想着再说句什么来吸引他,门外有人走进来,她顿时身子一僵,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是陆云旗进来了。

“殿下今日玩的累了,早点睡,这样明日才有精神接着玩。”她说道,从床上站起来,放下了帐子。

陆云旗并没有走进来,而是在外间的坐下来。

这些日子他都是这样。

自从九黎公主离开,他并没有离开,依旧夜夜宿在怀王寝宫里,丝毫不介意也没有回避同样在这间屋子里的君小姐。

在他眼里君小姐只是一个大夫,或者是个嫌犯,甚至是个死人。

君小姐很清楚这一点也并没有什么介意。

但今日感觉就不太一样了。

寝宫里的灯晦暗,夜色里一道视线始终停在她身上。

而这视线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当然是因为今日自己说的那句话做的事。

君小姐在卧榻上躺下来,有些庆幸度过了这个危机,但心里又有些焦躁。

那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记得干什么。

再想到那间宅子里众多的如同拼凑出自己的女子们,她又是一阵恶心。

她在床榻上翻个身被子里的手紧紧的攥起。

做出那些恶心的事,恶心的样子,他想干什么!

冬日的日光投过在室内,明亮而温暖,几扇窗半开着,屋子里弥散着淡淡的清香,丝毫没有一个月前浓烈的药气和沉闷。

寝宫里也比先前多了很多人,穿着官袍的太医们神情关切的看着正在给怀王诊脉的江友树。

江友树神情肃重,诊完了左手又诊了右手,好一刻才收回手。

“怎么样?”太医们迫不及待问道。

江友树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了。”他说道。

太医们的神情有些复杂。

竟然真的治好了。

江友树站起来对着皇宫的方向拱手。

“皇上和太后终于可以放心了。”他感叹说道,又看着君小姐神情真挚的施礼,“君小姐,江某甘拜下风。”

对于江太医的诚恳,君小姐没有什么感动,她只是点点头。

这番姿态在太医们眼里很是倨傲,又添了几分不满。

君小姐并不在乎他们的不满,而江友树的谦逊认输她也没有什么感觉,江友树这种人她又怎么会信。

对于江友树来给怀王诊脉,君小姐唯一的反应是她也要被赶出怀王府了。

但这又是无可奈何的事。

怀王府没有秘密,怀王的身体好转皇宫里知道的很清楚,虽然她有很多办法让怀王身子表现的病重,这样可以多留在怀王身边,但怀王的身子不合适。

她看着坐在床上精神奕奕的怀王。

不怪江太医他们对外宣称怀王是痘疮难医,怀王这次的风寒的确凶猛,身子几乎掏空。

她不敢也不能再让怀王用药来掩饰好转。

她虽然很想留在弟弟身边,但并不是要以伤害弟弟身子大的代价。

“既然如此,也要过年了,我回宫向皇帝复命,君小姐也可以回去安心过个好年了。”江友树含笑说道。

君小姐没有说话,对他略一施礼表示道谢。

对于君小姐的态度江友树没有不满,含笑离开了,而太医们则留了下来。

“君小姐,你有什么要吩咐的就告诉我们啊。”一个太医似笑非笑说道。

“我没有什么要告诉你们的。”君小姐立刻答道,看着他笑了笑,“殿下我是治好了,再有什么事就是你们的事了,到时候不要推到我的头上就行了。”

这叫什么话!太医们面色铁青。

“你大胆,你这是诅咒怀王殿下吗?”一个太医竖眉喝道。

君小姐笑了笑。

“没有诅咒能让人生病,只有庸医推卸无能才能让病不治。”她说道。

这女孩子!简直!

屋子里的太医们神情愤愤,原本要强做出的欢喜佩服也都舍弃了。

站在一旁的顾先生则笑了笑,看向君小姐,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君小姐没有理会这些,而是走到怀王面前,她矮身蹲下来看着坐在榻上的怀王。

“殿下,你现在病好了,我要告辞了。”她柔声说道,“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乱吃东西,不要…”

她的话没说完,怀王就含笑冲她点点头。

“多谢你了。”他童音清亮,神情和善的打断了她,“本王会感激以及赏赐你的。”

君小姐看着他要再说话,怀王却已经冲顾先生招手。

“顾先生。”他高兴的喊道,一面从榻上跳下来,“我现在病好了,可以继续读书了。”

他疾步向顾先生走去,顾先生也迎过来对他含笑点头。

“不急,不急。”他说道。

“要急的,我耽误很多功课了。”怀王带着几分认真又几分苦恼说道。

太医们都笑起来。

“殿下真是用功。”

“殿下聪明伶俐,很快就能补回来。”

他们纷纷笑道,屋子里气氛热闹而欢悦。

半蹲在榻前的君小姐如同被遗忘,她慢慢的起身看了眼对着顾先生露出欢悦笑容的怀王,大约是察觉了她的视线,顾先生抬眼看过来,他的眼里含笑,又似乎几分意味深长。

君小姐垂目对着他施礼,拎起药箱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了。

时隔一个多月走出怀王府,街上已经是浓烈的年味。

不管怎么样,心愿都已经达到了,九褣的病治好了,师父的手札也顺利的拿到了,君小姐拍了拍药箱,可以过个好年了。

马蹄急响,陆云旗在一群锦衣卫的护送下来到门前,勒马居高临下看到过。

君小姐淡然看他一眼,收回视线越过他沿街而去,并不理会如芒在背的视线。

第三章 遇见便是缘

君小姐的归来让九龄堂里顿时热闹起来。柳儿摇着君小姐的胳膊又是笑又是喊,陈七也笑着问东问西,方锦绣虽然一如既往不言不语,神情也是愉悦了几分。

“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好去接你。”闻讯来的柳掌柜也是欢喜不已,又带着几分埋怨。

“也没多远,闷了一个月,想走走。”君小姐笑道。

“我是说提前说了,我们就能更早的把信给家里送去。”柳掌柜笑道,“也免得少爷一天接一天的问。”

君小姐笑了又有些歉意。

她在怀王府见到九褣,纵然病情很重,但因为能亲眼看到亲手诊治一切尽在掌握中,心反而落地,而那些关切她的人因为看不到听不到必然是很辛苦。

“我亲自给他们写一封信,正好一起送去。”她说道,又对着大家施礼,“让你们担心了。”

柳掌柜笑而不语,陈七则拍着胸口。

“不担心,我们就知道你一定能治好的。”他说道。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当大夫的就是治病。”方锦绣说道。

话虽如此,君蓁蓁本不该当大夫的,而这些人也不该来到这里。

君小姐看着他们关切又欢喜的面容,心中很是感触。

当初她是要搭乘一下方家的船,所以才帮他们修补了一下破漏,没想到牵绊越来越深,这条船估计是下不来了。

也不知道这对他们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这句话她不仅想了,还写在了信上。

信是用快马日夜不停用了四天送回阳城的。

“这话说的真是让人欣慰。”方玉绣看着信说道,“君蓁蓁终于知道她的存在对咱们来说是多么的不幸了。”

方玉绣噗嗤笑了。

“别胡说。”她嗔怪道,将信拿过来认真的看一遍,拍拍心口松口气,“还好,一切顺利。”

说着又看向方承宇。

“这下小弟不用担心了。”

方承宇正笑吟吟的自己斟茶,闻言抬头。

“我不担心啊。”他说道,“我可是走过生死关的人,死里逃生之后这世上的一切事都是顺利的,都是幸运。”

死里逃生的走过生死关的何止他,整个方家都是。

“如今的日子过的真是提心吊胆。”方玉绣说道,将手也在心口按了按。

方云绣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角。

小弟的心思家里人谁不知道,那是半点也容不得别人说君蓁蓁不好。

而她们又自然是舍不得小弟半点不高兴。

承宇都这样说了,很明显是不允许指责君蓁蓁惹麻烦。

方玉绣没有理会方云绣,手在心口拍了拍。

“可是总好过心不跳胆不吊。”她说道。

方云绣噗嗤一声,抬手拍了她肩头一下。

“就不能好好说话。”她嗔怪道。

方玉绣顺势斜依在凭几上。

“这可不怪我,谁让她先不好好说话的。”她说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她说这话岂不是不把我们当家人。”

方云绣笑着点头。

“承宇,将你二姐的话写信给她说。”她说道。

方承宇笑着应声是。

外边有小丫头们的嬉笑声,伴着爆竹响,姐弟三人向外看去,透过玻璃窗看到院子里的丫头们在玩炮竹。

以往家里过年也做出欢悦的样子,但那样子都是故作的,哪里像现在这么真。

方承宇拿过几案的信,看着熟悉的甚至能模仿出的笔迹。

遇到她,对他们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他看着这句话微微垂目。

不管是你谁,你来做什么,对于方承宇来说,遇到你就是幸运。

距离过年只有两日了,热闹的京城似乎是在一瞬间安静下来,除了此起彼伏的爆竹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聚在家中,准备迎接年节。

因为三月就要大考,宁云钊这一年没有回阳城,宁云钊已经搬到宁炎家里,他将会在这里住到过了正月十五。

宁炎虽然不用忙于朝事,但年节的应酬也不少,宁二夫人带着家里的女子们准备年节红包,宁炎则带着宁云钊和宁十一写拜帖。

屋子里温暖如春,丫头们斟茶摆放着干果,另一边的屋子不时传来女子们的笑声。

如今朝事虽有纷争但尚算清平,金人虽然欲动但未能成大器,今年各地也有报雪灾,但万幸伤亡不重,可以算是一个好年。

且怀王病重,原本想着熬不过这个年,而怀王如果病故的话,少不得朝中又得忙乱一刻。

所幸一切有惊无险顺顺利利。

一向自持的宁炎嘴角也忍不住浮现几分笑意,看到了写的有些漫不经心的宁十一,再看端正书写的宁云钊。

“这君小姐医术果然不错啊。”宁炎说道。

这突然的话让两个年轻人都抬起头看过来。

“这样看来,当初你们祖父被君家老太爷所救治也并非是虚言。”宁炎接着说道。

这还是宁炎第一次将祖父和君家并提,宁十一忍不住看向宁云钊。

“那也就是说,当初的婚约也是真的。”他说道。

“婚约当然是真的。”宁云钊笑道,“当然现在婚约解出也是真的。”

婚约怎么解出的对于宁家来说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大过年的宁十一当然不会自己找不自在,这个话题没开始就结束了。

“估计双方都不愿意,要不然祖父不提,君家这么多年不也没提嘛。”他说道,将手里的帖子拿给宁炎看,“父亲,你看这样行不行?”

这个话题的确不是什么合适的话题,宁炎甚至有些后悔提及,他看了眼宁云钊,宁云钊已经低头继续认真的写拜帖。

他说的没错,这个婚约是真的,但这个婚约他不喜欢而解除也是真的。

不喜欢的事没必要多说。

宁炎看着宁十一拿来的拜帖,顺着话题指点。

婚约是真的,她不喜欢而解除婚约也是真的。

宁云钊伸手从旁边的碟子里捏了一颗婢女剥好的松子扔进嘴里,右手提笔不停。

虽然书院已经闭馆了,但留在京城的同窗们还很多,写完拜帖,宁云钊将宁二夫人准备好的一些点心拎着去给同窗们送去。

“君小姐果然厉害了,就知道没事。”小丁跟在身边说道,“听说太医们佩服的五体投地,皇帝也很高兴呢。”

宁云钊笑而不语。

小丁看着他的脸色有些不解,以前公子很喜欢听到君小姐的话题了,怎么现在不仅不问反而也不爱听了?

“公子,君小姐回来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他又主动说道。

宁云钊这次开口了。

“要过节了,都忙,不要随兴而起打扰别人。”他温和的说道。

随兴而起打扰别人吗?小丁愣愣,难道随兴而起的做的还少吗?

他忽的眼睛一亮。

“公子,那个…”他说道,忍不住失礼的拍住宁云钊的胳膊,向前一指。

宁云钊看过去,也微微一怔。

前方的街道上有两个女孩子正说笑走来,其中一个正是许久不见的君小姐。

的确是很久不见了,有四十七天了吧。

君小姐也看到了他,亦是一怔,旋即恢复了神情微微一笑。

这一笑让宁云钊也笑了,虽然四十七天没见,但见了之后也没什么变化。

“真是巧。”他说道,没有斟酌什么开场白,也没有再让这女孩子先开口,一面走过来一面说道。

说到这里又一笑。

“这次是真的巧。”他说道,看着君小姐神情坦然。

第四章 觐见的赏赐

这种重申让君小姐顿时笑了。

重申这次是真的巧,也就是说以前的巧是假的。

以前为什么巧,她现在也是知道的。

这句话既提到了以前的事,又解释了现如今的事。

君小姐笑了,宁云钊算是第一个对她表达爱慕之情的人,她以前没遇到过,更不知道拒绝之后再怎么相处。

她根本是不需要考虑这些事的人。

拒绝了宁云钊之后,她也偶尔想了一次,觉得有些让人头疼和拘束。

但现在真见到了,而且宁云钊还这样说话,觉得也没什么变化。

这般待人接物,她也自愧不如。

“这么巧,正好给你拜个早年。”君小姐说道,屈膝施礼。

宁云钊大方受礼,一面还礼。

“我去给我朋友们送个年礼。”他说道,看着柳儿手里拎着匣子。

“我去柳掌柜家拿了些年礼。”君小姐笑道。

宁云钊笑了笑,抬手。

“那我先走了。”他说道。

君小姐点头,侧身相送,宁云钊也点点头含笑走了过去。

这样挺好的,点头之交,原本就该是这样。

宁云钊没有回头,不知道她回头了没。

“…少爷,君小姐回头看了眼,现在拐过街口了。”小丁说道。

他不是公子,不需要矜持,所以一直频频回头。

宁云钊瞥了他一眼,想了想便也回头看了眼。

果然街上已经看不到那女孩子的身影。

没想到竟然能遇到她。

这真是太巧了。

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不经意间的小惊喜。

而且,适才她和他的交谈也很好,点头之交,现在还能这样真是不错。

宁云钊的嘴角浮现笑意,脚步轻快向前而行。

不过,他适才忘了恭喜她治好了怀王。

他的脚步顿了顿,不过也没什么可恭喜的,她能治好怀王是理所当然意料之中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宁云钊又继续前行,小丁也松口气脚步变的轻快。

真是太好了,这个年终于能好好过了。

九龄堂里的伙计已经回去过年了,陈七和方锦绣正看着两个仆妇洒扫收拾悬挂桃符。

“柳大娘做了什么好吃的?”看到君小姐主仆进来,陈七忙笑着问道。

“都是阳城的点心。”君小姐说道,一面让柳儿打开,“你们尝尝。”

方锦绣和陈七走过来,招呼那两个仆妇也来尝尝,正说笑着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啊?”陈七吓了一跳说道。

“病还分早晚吗?”方锦绣说道,“病可不过年。”

说罢就去开门,来人却不是问诊的,而是柳掌柜。

“柳掌柜你怎么来了?”柳儿不解的问道。

她们刚从他家回来。

柳掌柜抬手擦了擦额头的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