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监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皇帝终于接受种痘了。

这次让大夫给贤王家的孩子们种痘,下一次就要给皇子公主们种痘了。

这也就意味着,种痘终于可以天下推行了。

而这天下推行就需要做事的人,君小姐对着太监直接说自己不种痘,让这些大夫们来做,很显然就是要他们来做这件事了。

“君小姐,虽然你很少亲自种痘,但是论种痘熟练,这天下没有人能比过你。”冯老大夫说道。

君小姐笑了。

“我是很熟练啊。”她说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我们去做?”一个大夫说道。

“因为你们能做啊。”君小姐说道,看了他们一眼,“我早说过了,我只治你们治不好的病,也只做你们做不到的事。”

第四十章 争相而信

第四十一章你们请去做

我只治你们治不好的病,也只做你们做不到的事。

这神态这话还跟以前一样,不过大夫们没有像以前那样义愤填膺,反而都笑了,笑的有些复杂。

是啊,这些事他们是能做到,但就因为他们能做到就让他们去做吗?

这是什么事啊?种痘,解万千小儿不受痘疮侵袭,活人命,大功德,会被无数人感激膜拜。

虽然君小姐不出面,大家也知道这事是她做的,但是能将一个荣誉分给其他人也是很难得。

她就算不分不让,大家也没有怨言,毕竟痘疮这件事是她扛起来的。

一开始是有着他们来帮她忙的念头,但当她说本就没打算治好痘疮而是要防止痘疮后,他们心里多少明白,就算没有他们帮忙,这件事的结果都不会变。

是谁帮谁,是谁又在回报谁?

大家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又觉得没有必要说。

“君小姐,我们没白来。”冯大夫对着君小姐施礼,只说道。

其他的大夫们也随之施礼。

“怎么会白来,做了事就不会白做,这是公道。”君小姐笑道,“但行善事,莫问前程,因为老天爷自有公道。”

正如大家所猜测的那样,两日后皇帝就请君小姐进宫给皇子公主种痘,这也宣告着这次的痘疮事件结束。

虽然对痘疮治疗并没有如人意,但现在谁还关心这个,虽然治不好痘疮,但她能让人不得痘疮,这才是真正的更大的神迹。

对于民众来说,得痘疮的都是别人的事,不让自己得痘疮才是最重要的事,相比于别人的事,大家更在意自己的事。

光华寺因为还有不少痘疮患儿,虽然并没有奇效的药,但君小姐等大夫们从来没有放弃不管,所以这里依旧暂时作为种痘的地方。

那些失去病患儿的人们则收拾东西开始准备离去了,相比于外界的欢喜,他们的神情有些悲伤,走出来却看到君小姐带着一干大夫站在院外相送。

看到他们,君小姐和大夫们施礼。

“惭愧。”他们齐声说道。

就这一礼一声惭愧,让这些人们莫名的鼻头一酸,妇人们的眼泪流下来,心中的积郁一瞬间消散。

他们乱乱的还礼。

“君小姐你们千万别这样说。”为首的一个老者说道,声音有些沙哑,“病治不好也不是你们的错,你们做的够多了。”

“是啊,你们还给我们都种痘。”

“管吃管喝的做了这么多。”

大家纷纷说道。

君小姐和大夫们再次对大家相送。

“你们家中还有子女的,可以带来种痘,拿着这些条绳不用排号。”君小姐说道。

陈七忙带着两个杂工上前,杂工手里拿着一条条红绳,上面写有九龄堂三字,并且盖有印章。

竟然还有这种好事。

如今种痘的人多么多,他们再清楚不过,听说有人甚至开始倒卖排号,五城兵马司好一顿严查才制止。

人们不由神情感激。

“逝者已矣,大家还要好好的活下去。”君小姐说道。

“还有你们带着你们的孩子过来时,种痘的费用德胜昌出了。”陈七跟着说道。

众人更是激动的拜谢,悲伤与沮丧散去了很多,领了红绳对着君小姐和大夫们一拜离开了。

相比于喧闹的光华寺,太医院越发的冷清,来往的人屏气噤声眼神闪烁。

江友树沉着脸从屋子里走出来,就见两个太医站在院门前。

“你们怎么还在?”江友树沉声喝道,“不是该去平宁公主府了吗?”

两个太医神情尴尬。

“大人,我们去了。”他们说道,欲言又止,“只是,被赶出来了。”

赶出来?

江友树觉得火气顿时就冒起来。

“怎么回事?”他喝道,“是不是你们又推三阻四,将病情说的云山雾罩了?我不是说过了,做事要有分寸…”

不待他说完两个太医忙摇头。

“大人不是的,我们很规矩的。”他们说道,带着一脸的委屈,“只是公主府要给家里的孩子们种痘,已经约了光华寺那边的大夫,怕我们上门被人误会家里的孩子身子不妥,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因为光华寺那边公告了很多种痘前后要注意的事,其中就有一条身子不舒服的孩子暂时不要种痘。

但很多人等不及唯恐错失了种痘机会,孩子染上病,瞒着去排号,当然被大夫看到后还是会发现拒绝。

但为了种痘忌讳到连太医都不让上门的地步也太荒谬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忌讳孩子生病影响种痘,分明是怕惹光华寺的那位君小姐不悦影响了种痘。

君小姐与太医院的纷争虽然没有闹开人人皆知,但这些精明的豪门贵族可是心里明白的很。

真是一群有奶便是娘的东西。

江友树心里恨恨的骂了句。

为了一个种痘,太医们的好处都忘了。

江友树没好气的赶走两个太医,再也在这里呆不下去走了出来,刚走到太医院门口,就看到一辆皇宫标识的马车驶来,车前引路的太监江友树也认得,是太后娘娘跟前的大太监。

这是接的什么人竟然让这眼长到头顶的太监亲自来。

江友树站在门前有些怔怔,旋即面色铁青,透过被春风掀起的车帘看其内坐着的两人,这两个人他都认得,一个是君九龄,一个是冯老大夫。

这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君小姐和冯老老大夫下车。

虽然他们是被请来给宫里的几个皇子公主种痘的,也没有坐车入皇宫的资格。

冯老大夫站在宫门前神情难掩紧张。

“君小姐,别的地方我们去,这皇上太后娘娘们跟前,你来就行了。”他低声说道,“我还是在外边等着你吧。”

君小姐看他一眼。

冯老大夫此时像个学徒后辈被看的战战兢兢。

“要不我给你拎着药箱吧。”他又改口说道,伸手就夺过了君小姐手里的药箱。

“要是拎着药箱,陈七还等着来呢。”君小姐说道。

冯老大夫抬袖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君小姐我知道你这是抬举我。”他低声说道,“这个真不用,别的地方的抬举就足够了。”

君小姐有些哭笑不得。

“冯老大夫,进个宫而已,你怕什么啊。”她说道。

冯老大夫也有些哭笑不得。

“君小姐,进宫啊。”他说道,“你怎么不紧张,跟进自己家似的。”

因为原本就是她的家。

君小姐默然。

第四十二章 旧人闲问

当然现在不是了。

君小姐笑了笑。

“你是个大夫,你这是行医。”她说道。

冯老大夫叹口气,看着面前这座巍峨的宫门。

这是皇宫啊,再等片刻他就要见到的是皇帝,天子啊,这天下最尊贵的人。

“君小姐啊,其实我只是个正骨大夫。”他说道,“在这京城里靠着这一招养家糊口,用得着正骨的多是穷苦劳作之人,在内行人眼里,我们正骨大夫甚至就不算个大夫。”

没想到他这个不算大夫的大夫竟然有一天能见皇帝。

这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好像也没做什么啊,冯老大夫一时有些恍惚。

“好了,冯大夫,你要是再这样忐忑下去,惹恼了皇帝,你就真的做不了大夫了。”君小姐含笑说道,伸手又拿回自己的药箱放在了车上,“我们谁都不用拿药箱,宫里什么都有,我们只拿着痘苗都可以了。”

这一席碎碎念让冯老大夫心绪也平复了很多,对君小姐有些讪讪的一笑,没有再说话。

在宫门处验证了身份的太监笑眯眯的对他们招手,君小姐带着冯老大夫走了过去。

来到太后宫里时,好似整个皇宫的人都聚集在这里。

比起过年朝贺时见到过的妃嫔孩子们,还多了一个。

君小姐看着坐在正中穿着龙袍的中年男人,垂目跪倒。

“参见陛下。”她说道。

小的时候对于这个皇叔没有什么印象,毕竟没有来往过,但每年过年山东送来的年礼都是最实在的,不同于其他王公们的金银绸缎,齐王送的只是吃喝用的山东土产。

她跟父亲去见皇祖父的时候曾听到大臣称赞齐王谨守本分又不失骨肉之情。

虽然不太明白他们的结论,但她还是很喜欢这个皇叔送来的年礼,尤其是腌制的肉好吃。

在她印象里,皇叔就是个跟年画上那样笑眯眯胖乎乎的货郎。

后来父亲母亲不在了,她也见到了这个皇叔,跟想象中一样,他身材胖乎乎神情和煦,只是并没有笑眯眯,而是愁眉苦脸,还动不动就哭。

因为他说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他实在受不了,想要回山东,但回去了是不孝,留下来是不忠,他为自己成了一个不忠不孝的人而难过。

那时候君小姐也觉得他真的怪可怜的,比起当这么个被大臣围着骂跪着闹的皇帝,还不如当个齐王在山东逍遥的好。

当这个齐王终于登基成了皇帝,她们迁居怀王府,就知道从此后日子不同了,也知道不管齐王愿意还是不愿意,对于当了皇帝的人来说,她们的存在并不是多愉快的,所以怀王府被隔离,被监视,被遗忘,她也没有什么怨恨,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傻啊。

自己一家真是傻啊。

父亲真是傻啊。

一腔诚心待人,却不知道对方狼子野心。

“我父亲怎么死的?我母亲怎么死的?”

那时候她跪坐在皇帝的面前,当他如同往日摆出慈爱的神情询问她有什么事要说时,她突然发出质问抽出了剑。

这是一把软剑,她留着防身的东西不多了,只余下这把剑,因为师父打造的非常漂亮,剑有两层,剑鞘日常用作腰带,很难被发现。

内侍扑过来,奏章砚台笔架砸过来,几案被砸翻,卫士们冲进来,乱刀砍下来。

她还没有得到答案。

我父亲是怎么死的?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平身。”皇帝温和的声音从头顶飘落。

君小姐和冯老大夫谢恩起身。

太后已经等不及了,招过君小姐询问一些种痘的详情,成功多少,种痘出了意外的多少,其实这些具体的事锦衣卫早就收集的齐备报来。

君小姐一一答了,太后便看向皇帝。

“陛下。”她带着几分请示。

皇帝点点头。

“那就请君小姐给皇子公主们种痘吧。”他说道。

君小姐应声是,转身唤冯老大夫。

冯老大夫虽然难掩紧张,但还是依言上前。

“为什么不是君小姐你来种痘?”皇后忍不住问道。

“回娘娘的话,我一直都没种痘,我只是做药,种痘都是冯老大夫他们来做的。”君小姐说道。

这也是皇帝太后知道的,闻言没有再有异议。

冯老大夫战战兢兢的给几位皇子公主种痘,皇子公主虽然哭闹也算顺利完成,但种完之后他们不能立刻就走。

“暂且在宫里留值,以备不时之需。”皇帝说道。

这是理所应当意料之中的,君小姐和冯老大夫应声是。

皇后带着妃嫔孩子们告退,君小姐和冯老大夫随同而去,殿内只剩下皇帝和太后。

皇帝的视线落在君小姐的背影上,和煦的神情散去,变的几分沉沉。

“什么都好。”他忽的说道,“就是这个名字不好。”

太后神情淡淡。

“什么都好,名字又有什么。”她说道,“不想好好的,抹去就是了,人要自己不惜福,能怪谁。”

她说着看着皇帝一笑。

“皇帝你就是极有福气的,得除痘疮,四海升平,天之佑。”

皇帝起身对着太后施礼。

“多谢母后。”他真切的说道。

夜色降临,灯火点亮其中让白日里威严的宫殿显得几分柔和。

冯老大夫听到门响,立刻紧张的站起来,却见君小姐走进来。

“没事,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你好好歇息,今晚我看着。”她含笑说道。

冯老大夫点点头,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好好,你看着更好。”他说道。

君小姐没有再多说离开了,陪同的小宫女提着灯引着她向另一边的宫殿走去。

皇子公主们也都没有回自己的住处,一起安置在一间宫殿里,方便照顾。

廊下的风灯摇曳,和小宫女提着的灯交汇,拉长了君小姐的身影。

忽的君小姐一个趔趄,小宫女眼明手快的扶住。

“君小姐,你没事吧?”她关切的问道。

君小姐摇摇头。

“没事没事。”她说道,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我第一次留宿宫里。”

这可是皇宫啊,连那些出嫁的公主都不能留宿的,在这里住上一住,沾了天大的贵气,这个君小姐紧张激动也是正常的。

小宫女抿嘴一笑。

“姐姐是太后宫里的?”君小姐问道。

或许是这失态拉近了人之间的距离,又或者是夜色的缘故,让人愿意多说几句话。

小宫女嗯了声。

“上次没见过姐姐。”君小姐说道。

上次啊,小宫女想到了,君小姐正月里曾被召见。

“我可没资格进正殿伺候。”小宫女羞涩一笑。

她的身份有些低微,这是事实,但能主动对陌生人承认也是很大的勇气和善意。

“姐姐的家里有要种痘的孩子吗?”君小姐忽的说道。

小宫女眼睛一亮,不由握紧了宫灯。

“有有。”她忙点头说道。

虽然没有出去看,但也听说了现在种痘一号难求。

“你回头把地址写给我。”君小姐笑道。

小宫女忙不迭的点头。

“哦还有我上次在正殿有个叫冰儿还是什么的姐姐给我斟酒。”君小姐又想到什么,看着小宫女,“不知道她家里还有没有需要种痘的孩子。”

第四十三章 喜忧参半

这里是太后宫里的偏殿,房间与房间的距离并不远,此时她们已经走了一段,已经能听到皇子公主们的笑闹声。

君小姐问出这话,三月的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伸手抚了抚发丝,另一只手抚了抚适才差点歪倒弄乱的衣裙,神情闲适。

小宫女咦了声。

“没有吧。”她说道。

冰儿只有一个姐姐,姐姐家里有没有孩子就不知道了,莫非是没有?

君小姐的手微微的握住。

“君小姐你记错了吧。”小宫女接着说道,“在正殿给你斟酒的肯定不是叫冰儿。”

君小姐哦了声。

“大概是吧,我那时候太紧张了也没听清。”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听着好像是冰儿。”

小宫女点点头。

“肯定是错了,不会是冰儿的。”她说道。

君小姐抿嘴一笑,一面迈步向前。

“听你这么说,好像的确有个叫冰儿的?”她问道。

小宫女点点头,宫灯的映照下脸上闪过一丝哀伤。

“是有一个。”她说道,“只是前年已经病故了。”

君小姐的脚步一顿,踏上一阶台阶。

病,故,了。

前年。

是在自己死了之后吗?

是被发现了吗?

但不对啊,如果真发现了,为什么冰儿的姐姐现在才消失?不是应该一起被除掉吗?

君小姐的思绪有些微乱。

“那真是不好意思。”她忙说道,带着几分歉意。

小宫女对她摇摇头。

“冬天冷,容易得风寒。”她低声说道,“有的人身子弱,难免熬不过来。”

冬天。

的确是自己死了之后。

君小姐对小宫女笑了笑迈步上台阶,宫殿里的宫女也接了出来,推开了殿门,屋子里孩童们笑闹妃嫔们的呵斥声的倾泻而出,很是热闹。

三天之后,君小姐和冯老大夫走出了皇宫,随之而来的是大笔的赏赐,以及在宫门就围上来的王公贵族。

“冯大夫,您一定要先到我们家去。”

“君小姐,我们已经排了号了。”

这些养尊处优的人们也顾不得有失身份,一个个亲自上前来邀请,恨不得伸手抓住冯老大夫将他就此拎回去,无奈是怕惹恼了他,虽然焦急也不敢冒犯。

“都有都有,大家不要急。”冯老大夫说道,他的神情泰然,没有被这么多人吓到,也没有受宠若惊。

没什么能吓到他和惊到他的了,他可是见过皇帝,给皇子公主们动过锉刀,在皇宫里住过三日的人。

“大家不要急,对于种痘我们会有筹划和安排,不会遗漏谁,也不会耽搁。”冯老大夫说道。

他的泰然让有些骚乱的人群安静下来,认真的听着冯老大夫说话。

或许知道君小姐不会亲自给人种痘,众人也忽略了她。

君小姐越过人群,看到了站在御街上的朱瓒。

不止是朱瓒,还有周家的那几个孩子。

他似乎是在等人,又似乎只是恰好出现在这里,因为看到君小姐看过来时,朱瓒立刻转开了视线。

在他转身赶着周家几个孩子要走的时候,君小姐笑着追了过来,一如既往。

“我说过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君小姐笑道。

朱瓒停下脚转过头。

“把你字去掉。”他说道。

君小姐哈哈笑了。

“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就敢进皇宫种痘,那你早死了八百回了,哪里还用别人担心。”朱瓒说道。

君小姐点点头。

“你说得对。”她笑道,视线看向周家的几个孩子。

周家的几个孩子也正偷偷的看着她,见她看过来都有些害羞的避开视线。

“他们的事办好了?”君小姐问道。

当初朱瓒说让周家的孩子试药,成功了就免他们死罪,现在光华寺的禁令解除了,是时候解决这件事了。

朱瓒哦了声。

“我送他们走了。”他说道。

“回真定吗?”君小姐问道。

“你问那么多干吗?”朱瓒挑眉说道,“你想干什么?”

君小姐哈哈笑了。

“我不想干什么,好,我知道你要出门了,回见。”她笑道,摆摆手。

朱瓒看着她摇头。

“你这人果然是自作多情。”他说道,转身大步而行。

对于君九龄来说,的确是。

但对于楚九龄来说,不是。

今日的一切在朱瓒看来都是源于给怀王治病,而他也承诺过,治好了怀王,保她的性命。

这情是对怀王的,是对她们一家的。

君小姐看着朱瓒的背影没有再说话,那几个跟着朱瓒迈步的孩子忽的停下来。

先是一个,接着其他几个也都停下来,跟着为首的周京转过身。

周京对君小姐弯身施礼,其他的几个孩子也都俯身,被抱在怀里的周毛毛也被放下,像模像样的施礼。

他们深深的俯身,长长的一礼。

“这个真不用谢我。”君小姐摇摇头说道,“对我来说,谁都一样,选中你们的不是我。”

周京等人依旧没有起身,朱瓒转过身大手一伸将他们揪起来。

“怎么那么多事,还赶不赶路了?”他说道。

周家的孩子们被他拢着赶着如同小鸡仔似的走开了。

冯老大夫也安抚了那些围众走过来,君小姐和他一起上了马车,在围众们的拥簇下离开了皇城。

江友树又站在太医院的门外,这几日都站在这里,他站在这里不是等待着什么人,而是期待着永远看不到那两个人。

那两个进了皇宫的人,最好不要再出来了,或者被太监们抬着出来,或者被禁卫们拎着出来。

他们在对皇子公主们的种痘中出差池。

江友树心里这样狠狠的期盼着,他不是没有试着进宫去看看,但因为种痘事关重大,太后很紧张这两日不让任何人进宫。

任何人。

他江友树,当今天下最好的大夫,太医院掌院,皇帝太后最信任的大夫,人人都想求他诊病。

竟然有一日被当做任何人。

不,曾经也有过一次,那个张青山来到京城,被皇帝奉为上宾,他就跟其他大夫一样被甩到了一边。

所幸这个张青山也是个吹大话的,治不好太子的病跑了,从此销声匿迹。

这些人搞得热闹,就如同烟花一样引得民众尖叫追捧,但也就热闹那么一下就烟消云散了,变成一堆灰烬。

只有他,还站在这里,也将永远站在这里。

江友树将胸口的闷气长长的吐出来,但还未吐尽,嘈杂的马蹄声从街上传来。

那辆马车出现了。

不止一辆马车,还多了一辆上面堆满了盖着皇家明黄缎子的赏赐。

而在其后还有一群衣着华丽气势威严倨傲的人跟随着。

他们这些人以往可从不走在人后,此时此刻在这两辆缓慢的马车后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反而带着欢喜。

老天真是不长眼。

江友树余下的气堵在喉咙里,转身拂袖进去了。

躲在一旁的小吏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探头看着街上已经远去的车马,又回头看了看太医院的大门。

大门曾经被锦衣卫砸坏过,此时当然已经修好了。

透过大门看向院内,明明是白日里却显得很安静。

“接下来估计要更安静了。”他自言自语。

第四十四章 此技也可授天下

但光华寺这边是更不得安静了。

皇帝给皇子公主们种痘,彻底宣告了种痘功效,京城的人不分贵贱都涌涌而来,而其他地方听到消息的人们也赶来了。

并不像最初阳城和汝南那般来的乡绅民众,而是官府的官员。

且不说种痘事关民生,皇帝都接受种痘,他们这些臣子们还立刻跟随就太有违君命了。

民意圣意一举两得,还不抢着来做,那这人也就别要再当官,回家种红薯去吧。

“我们是最先来的,得先去我们那里。”

“这种事难道还分远近?应该分轻重缓急,我们宿州幼童人口最多。”

光华寺里吵闹声一日不停,原本安静的寺庙如同闹市,列数据的,比远近的,官员们争执不休。

“君小姐,别的且不说,您怎么也得回家看看吧。”

还有摆籍贯的拉亲情的。

无耻。

这让其他官员们心里恨恨的骂了句。

不过说出这话的官员并没有得意多久,旁边有位胖乎乎的官员轻咳一声。

“是啊,君小姐,君家的祠堂重新修葺了,大家等着你回去上个香。”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同时撇了旁边的官员一眼。

比亲情,君小姐姓君,姓方的要靠后一点。

殿内再次吵闹起来。

提笔写字的君小姐手一停,抬起头按了按额头,冯老大夫立刻拍了拍桌子。

“大家不要吵。”他说道,“这件事我们自由安排,陛下有令普天之下都要种痘,都会轮到的。”

这种套路话对于官员们来说真是太熟悉了。

都会轮到?一个月后轮到,一年后也会轮到,谁愿意等到最后。

佛殿里的热闹依旧不停。

“我们马上召集更多的大夫,让更多人学会种痘,然后保证每个地方都派一个大夫去种痘,教会你们当地的大夫。”冯老大夫大声说道。

这个办法倒不错。

但是怎么保证那些新招来的大夫能像冯大夫等人这么可靠?

佛殿里安静一刻旋即又继续吵闹。

“当然可靠。”冯老大夫毫不犹豫的说道,“只要君小姐说这个大夫可以,那他就一定可以。”

佛殿里安静下来,所有的视线都看向君小姐。

自始至终这个君小姐都安安静静,几乎让人忽略。

但当然没有人会忽略她,大夫们会种痘很重要,更重要的是痘苗。

这痘苗就是她一手研制出来的。

种痘的技艺这些大夫都会,但痘苗可不是谁都会制的。

她说大夫可以就可以,这话他们也不觉得有问题。

如今九龄堂的事所有的官员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这君小姐有个标牌规矩,这规矩对其他的大夫是这样,对太医院的太医们也是如此,且说到做到。

这规矩是我说你行你就行,你不行的我能行。

光华寺要招大夫学习种痘技艺的消息再一次搅动了京城。

天下之大,孩童之多不计可数,如今会种痘的大夫就这么几个,可想而知这技艺多么稀缺,虽然种痘一次只有几百文钱,但大夫们收到的可不仅仅是这些。

尊重,尊敬,追捧,被种痘的家人们会叮嘱孩童记着这个大夫的名字,这是普通百姓们表达自己心意的办法,而富贵人家表达心意则更丰富一点,皇帝太后皇后以及妃嫔们赏赐了冯老大夫金钱荣耀,王公贵族们则给种痘大夫们赠予远远超过几百文的谢礼。

虽然这些大夫们忙碌的一直都没有回过家,但他们的家里已经堆满了各种谢礼。

当然,做这件事的意义并不能只用钱来衡量。

“这种技艺君小姐真要教给更多的大夫?”

“教会冯老大夫他们也很正常,毕竟是他们跟随君小姐不计危险来治疗痘疮的。”

就在民众们好奇议论的时候,满城的大夫们已经毫不犹豫的直奔光华寺去了。

技艺?君小姐教会别人技艺算是什么奇怪的事吗?君小姐不是一直这样做吗?这是很正常的事,哪怕这技艺是种痘。

君小姐早就说过,一医医一人,百医济万民。

“这种事就该我们太医院来做。”

“种痘事宜事关重大,各地官府出面,那自然应该由我们来接手,这样才能更安全。”

看着眼前的这些义愤填膺的太医们,值房里翰林院的官员神情平静。

太医院归属翰林院,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了。

“但百姓们只认九龄堂。”他说道,指了指桌上的几根红绳。

这不是普通的红绳,这样的红绳是一条劈开成两个,种痘的孩子会被发放一边,上面盖着九龄堂的印章,以及负责种痘大夫的印章,而另一边则留存在九龄堂手里的,标记着种痘孩子的籍贯名讳。

这般的详细是因为种痘事关重大,很是慎重小心。

就算没有这红绳标识,除了九龄堂,除了光华寺的那几个被民众们熟记名字和模样的大夫,其他人休想给人种痘。

当然,将来会有更多的大夫,而这些大夫要想被民众们接受,必然要拿着九龄堂给予的证明。

官员看着这些太医们。

太医们当然也知道这个,原本想趁着民众还没接受种痘这件事时太医院就入住光华寺,但还是晚了一步。

就晚了那么一步。

既然明抢不行,那还可以按规矩来啊。

只要朝廷发话,难道还没有办法吗?

“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官员看着他们,神情平静的说道,“让百姓们认可太医院。”

在场的大夫们眼睛一亮。

“那就是请君小姐做太医院的掌院。”官员说道。

什么鬼!

太医们面色顿时铁青。

让君小姐来做掌院,那到底是太医院抢了九龄堂,还是九龄堂霸占了太医院啊?

“我想以君小姐如今的声誉,虽然女子身份有些荒唐,但皇帝陛下也许会给她一个特许。”官员又补充一句。

让一个女子做太医的确是从未有过的事,但种痘能防止人得痘疮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所以这世上有很多荒唐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太医们铁青着脸带着几分羞恼离开了。

看着这些人离开,翰林院一直面色平静的官员撇了撇嘴,看到桌上的有九龄堂标志的红绳露出了笑意,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将红绳收起来。

开什么玩笑,他的三个小儿一个孙子两个外孙都刚排上号,君小姐特意派了冯老大夫来亲自给种痘。

让太医院的这些连光华寺都只去过一次,痘疮都不曾救治过一次的家伙们负责指挥种痘?

可以啊,等他子子孙孙至少三代都安全无虞时再说吧。

第四十五章 三月喜春来

接连两场春雨后,京城内外一夜之间变得春意浓郁,光华寺里山茶花怒放。

学习种痘技艺第一批大夫们也顺利通过考验,在自己的医馆前悬挂上九龄堂种痘的标记,可以接收民众来种痘,除了种痘技艺,光华寺医治痘疮患儿的经验也同时教授了他们。

因为有了种痘,其他孩子们也不用对痘疮避如洪水猛兽,所以以后痘疮患儿就可以直接到医馆就诊。

光华寺里被迁出去的僧人们终于回来了,时隔一个半月后香火钟声以及诵经重新出现在寺庙里。

柳儿撑着一把伞,伞下沿台阶而下的女孩子忽的停下脚回头看去。

“光华寺的僧人们在为亡故的患儿们诵经做法事。”跟在后边的冯老大夫说道。

“柳掌柜还捐了香油钱。”陈七补充道。

为此寺庙里还立了一座碑,光华寺的主持亲自题写了痘儿记事,君小姐冯老大夫等人的姓名都在其上。

君小姐笑了笑,收回视线继续沿阶而下。

寺庙外的兵丁锦衣卫都早已经撤去,这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安静。

但到了城门口依旧是热闹的很,下着雨也有不少的车马进出,而且很多都是官府的标识。

“这是离京去往各州府的大夫们,今天应该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冯老大夫说道。

虽然很多地方都想冯老大夫去,但鉴于种痘的重要性,翰林院对皇帝建议成立一个专门的痘司来负责安排各地的种痘事宜,皇帝同意了,并且批准冯老大夫掌管此事。

冯老大夫得到了医官的身份,虽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官职,但也是官。

对于准备子子孙孙都做正骨大夫的他来说是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其实这个医官应该君小姐你来做。”虽然已经过去几天了,冯老大夫还是难掩激动,又带着几分惭愧说道。

君小姐笑了笑。

“这个官你能做,不用我来做。”她还是那句话。

冯老大夫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再客套,再说这个官谁来做也没什么关系,这件事是谁做的,民众们都清楚的很。

“君小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