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的顺安军被派霸州来,理由是救护民众南下,但李国瑞最终却率军北上,而这个消息瞒着河间大营。

“这不算是私自调兵。”李国瑞整容说道,“我们是成国公下属的兵将。”

这又如何?

杨景夏勇等人看向他。

“兵听将,将听帅,帅听君,朝廷高远,我们这些小兵小将也不懂,也没资格懂,朝廷下令自有成国公遵循,而我们遵循成国公之令,成国公从来没有下令让我们退兵,且成国公如今在易州与金人战,那我们自然也要去战。”李国瑞接着说道。

说到这里神情肃重。

“所以我们这不算私自,如果朝廷要罚,该罚的不是我等,而是成国公。”

君小姐哈哈笑了。

站在队里中首位的金十八扯了扯嘴角,一丝冷笑。

“你笑什么?”一旁的雷中莲立刻问道。

金十八没有像以往那样不理会。

“我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说道,“连这一个小将也敢睁着眼说瞎话,还这么理直气壮。”

“我觉得他说得对,不瞎啊。”雷中莲说道。

金十八看着他。

“因为你瞎。”他说道。

雷中莲挑眉要说什么,君小姐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忙收了话认真专注的看去。

君小姐看向了军阵。

“我们只有八千人不到。”她说道,“将要去迎战万众的金兵,在他人的国,他人的境上,你们怕不怕?”

“不怕!”齐声的呼喝响起。

“你们为什么不怕?”君小姐问道。

“因为成国公不怕。”齐声的呼喝再次答道,“因为君小姐不怕。”

李国瑞也跟着喊着,似乎是习惯又似乎是理所当然。

是啊,成国公都不怕,深入金人之地袭杀其皇子,君小姐这一个弱女子都不怕,始终跟随他们迎战金人。

更何况,还有这些精密的铠甲,那载着利器神器的辎重车,一可当十,有什么可怕的!

听着这呼喝,君小姐含笑翻身上马,李国瑞夏勇等人也随之上马。

君小姐纵马向前几步。

“那我们就去…”她说道,接过赵汉青手里的长刀向北一指,“救成国公。”

军阵中哗啦作响,长枪长刀林立向北,啸声震耳欲聋铺天盖地。

“救成国公!”

“救成国公!”

“救成国公!”

第三十三章 战吧

天色大亮,沉寂片刻的矮墙壕沟外又响起战鼓声,随着这战鼓声,一队队的金兵举着刀斧盾甲冲过来。

迎接他们的是矮墙后的一波利箭如雨。

但一来盾甲挡住一部分利箭,二来就算被射中,在身后战鼓的催促下,更多的金兵如潮水般踩着死去的同伴涌上前。

胡语怪叫铺天盖地,瞬时填满了矮墙壕沟,然后再涌涌而上。

站在破旧的关墙上,可以看到这些披着重甲的金兵神情凶悍的扑来。

“撤。”

关墙的将官射完最后一只弩箭喊道。

看着周兵仓皇逃开,越过矮墙壕沟的金兵顿时气焰更盛,很快冲进了关墙内。

经过一夜的激战,关墙后破败凌乱不堪,被砸到滑落的土墙,燃烧着的木架,凝固的新鲜的血迹,胡乱滚倒在地上的周兵尸首,以及丢弃的木架盾车。

如同地狱般惨烈,但也让行路变的困难。

尤其是这关墙内本就狭窄,涌进来的金兵一时间动作缓慢,挤作一团,盾甲在前,重兵在后,刀斧手两边掩护的阵型便失去了意义。

这座小新城关卡占地虽然不大,但地势险要,退可守进可攻,所以成国公进入易州后第一件事就是拿下了这里,且依据这里差点活捉了金国七皇子,如果不是拓跋乌及时率兵解围。

对于金兵来说,这地方比周兵要熟悉的多,但进来的金兵们却小心翼翼,原本凶恶的神情变的有些迷惑。

这关墙内空无一人。

难道周兵一晚上都死光了?

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的速度,因为身后更多的金兵涌进来,眨眼间关墙内就挤满了人。

刚要向前方的内城冲去,一阵尖利的锣鼓响起,旋即嗡嗡风声传来,金兵们下意识的抬头,就见从前方的内城里飞来一堆石弹。

金兵顿时怪叫着要四散躲开,但人多地窄,后边还有没反应过来的金兵涌入,须臾之间十几枚石弹已经砸下来。

瞬时一堆人被砸翻在地,头盔下的头颅变形,血水横流。

除了石弹砸伤还有混乱中自己人相撞互踩。

“怎么还有投石车?”

“不是已经耗尽了吗?”

听着外边惨叫的胡语,隐蔽在内城墙后的将官神情平静。

有什么奇怪的,从来没有指望援兵,他们自然要做好足够的保障。

“弩机手。”他站起来,将手中的弩机对准土墙外,“放。”

十几个兵丁站起来,扣动了手中的弩机。

箭如雨扑向土墙下的金兵。

关墙内陷入混乱。

看着冲进去的金兵们逃回来,站在远处阵营中瞭望的拓跋乌大怒,下令射杀退后的金兵。

“他没有多少兵力了,撑不住了。”他愤怒的喊道,“勇士们就是用尸体压也要压死朱山!”

一波后退的金兵被射杀,进也是死退也是死,无数金兵只得拼死向前。

关墙内外尸体密集。

“…这一轮差不多有一千多吧。”站在内墙上的将官低声说道,他说着嘿嘿笑起来,显然对这结果很满意。

“很不错。”

醇厚的声音从后传来。

将官回头看去,见不知什么时候一众将官兵丁站在了城墙上,拥簇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身旁有兵丁举着大旗,大旗随风摆动遮住了日光投下一片阴影罩住这个男人。

这男人穿着铠甲,带着帽盔,在一片阴影中面容更是看不清,帽盔上鲜红的流苏缨格外的夺目。

他的手里提着一把长刀,这长刀打造的十分精致,粗估有二三十斤,此时日光下闪着寒光。

“国公爷。”将官忙上前施礼。

成国公的视线看向前方。

前方密密麻麻的尸体后,无数的金兵正在源源不绝的涌来。

“战吧。”成国公说道。

这将是最后一战了。

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没有悲愤喜怒,说的话也简单利索。

四周的将官神情亦是平静。

来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结局了,所以没什么感慨的。

“杀贼!”他们抽出兵器喝道。

城墙上所有兵丁都站起来,声嘶力竭的喊着,他们目光坚定神情有愤怒又激动有木然,唯独没有害怕。

声如春雷滚滚响彻关堡。

看着一波涌入又一波退出一波再涌入,喊杀声震天,站在远处瞭望台上的拓跋乌也不由心惊胆寒,手扶在腰间握紧长斧。

随着对战双方的进退,战场已经移到了关堡外,拓跋乌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一个人影。

这个人神情魁梧,一身白盔甲格外的亮眼,尤其是手中那一柄长刀。

就是这把长刀,砍下了他兄弟的头,害得他狗一样苟活了四年。

拓跋乌红了眼。

如果能亲手宰杀了成国公,方能一洗前耻。

他抓起长斧就要下瞭望台,却看到成国公的长刀舞的虎虎生风,靠近他身边的人一片又一片的被荡开倒下。

那么多人那么混乱,他的动作却始终不急不慌,有一种莫名的美感。

但这美感却又极其的血腥。

长刀挥过,一个兵丁几乎被砍成两半,日光下血雾腾起,内脏四飞。

拓跋乌不由面色铁青,眼神闪烁,握紧了长斧停下脚步。

成国公朱山是死定了,如果看到自己,肯定会要拉上自己陪葬。

虽然兵马众多,成国公等人已然没有还手之力,但成国公奸诈狡猾,谁知道有没有藏着什么手段。

犯不着冒这个险,等他死了自己去亲手砍下他的头也是一样的。

“继续进攻,进攻。”他抓着栏杆喊道,咬牙切齿,“所有人全部都上,杀掉他们,杀掉他们。”

说到这里又仰头狂笑。

“朱山要死了!朱山终于要死了!”

正在这时,耳边轰的几声巨响,瞭望台一阵摇晃,猝不及防的拓跋乌差点栽下来。

出什么事了?

他忙抓住栏杆,还没寻到声音从哪里传来,就听得身后一阵骚动惊呼。

“周人援兵来了!”

周人援兵?

周人哪里来的援兵?

除了成国公朱山,谁敢违抗皇命,谁敢率兵入金境,谁敢明知数万敌集结还来迎战?

是不是看错了?

但后方的骚动更大,喊声席卷铺天盖地。

“是青山军。”

“青山军来了!”

青山军是什么军?

拓跋乌回头看去,神情惊讶。

第三十四章 穿刀山跨血海来见

只见后方腾起一片浓烟。

是着火了?但又不像…

念头闪过就听得又是几声轰轰,这一次他知道那些浓烟是怎么来的,那是十几个石弹飞来。

落地之后腾起一片火光,一片血光,一片混乱,原本整齐的军阵如同被砸平。

这是什么鬼东西?

拓跋乌骇然。

没有时间给他思考,轰轰声不断,整个后方军阵已经完全混乱。

“稳住!”拓跋乌终于反应过来,愤怒的喊道,“来人多少兵马?不许退!退者死!迎战!”

听到这命令,军阵中看到奔来的同伴便毫不客气,弓弩手立刻对着这些人射出利箭。

顿时又倒下一片。

但这并没有像进攻成国公关堡这边逃者死来威胁就止住了溃逃。

“是青山军!”

“青山军!”

滚滚浓烟中后方军阵完全溃散,金兵们惊恐的大喊着逃散,这三个字似乎是妖魔鬼怪,比迎面射来的利箭都骇人,他们躲着前方军阵射来的利箭,向两边向四野狂奔而去。

这让整个后方的军阵完全乱了。

拓跋乌又是怒又是骇然。

青山军到底是什么军?为什么让他的勇士们这样畏惧?

他看向前方,那轰轰的声音似乎停了,整个后方军阵如同被巨人滚过,惨不忍睹。

石弹?火弹?

“跟我上。”拓跋乌拔刀喊道,人也从瞭望台上下来。

他畏惧的是成国公,但并不是说他拓跋乌就是个胆小鬼,是个人就能吓到他。

他就要亲领着精兵亲自上阵,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周兵一个教训。

就在这时一阵尖利的呜呜声。

这又是什么?拓跋乌下意识的看去,只见密密麻麻的长枪从空中飞来。

看到这些长枪,奔逃的金兵更是发出惊恐的喊叫,拼命的向两边奔逃,后方要冲击奔来的方阵中的金兵都没有反应过来,如雨的长枪已经到了眼前。

惨叫声顿时四起,无数的金兵被穿透带着飞起,且很多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串几个。

整个方阵犹如被万钉砸下,地上顿时钉满了一串串的金兵。

被穿透的金兵还没死去,惨叫着挣扎着。

前方方阵惨不忍睹犹如人间炼狱。

拓跋乌手里的刀斧差点掉在地下。

这,这又是什么东西?

“王爷,王爷。”有亲兵跌跌撞撞奔来,“快撤快撤。”

撤?

竟然在自己的地盘上,就要取得大胜利的时候,被建议撤退?开什么玩笑。

拓跋乌抬手就将这亲兵砍翻在地。

“他们多少人马?”他吼道。

“大约五千。”有将官急急说道。

还以为是数万人呢,五千兵马,他怕什么!拓跋乌更加恼羞不已,看着前方越发溃散的金兵,方阵已然不成形了。

而就在更前方,一片人马正在逼近。

乍一眼看去似乎铺天盖地。

能长途奔袭而来必然人人有马匹,还不止一匹,人人披甲,纵然离得远也能看出这些铠甲极其精良,铁盔上缀着红缨,在风中飞扬。

不止兵马,前方还排列着十架车,好似是辎重车,但又摆出奇怪的姿势,此时日光下其上一排排长枪斜向上闪着寒光。

那些长枪就是从这里发出的。

这是什么?弩机?弩车?

拓跋乌神情惊讶,从未见过周兵中有这种兵器,而且这种气势的这种配备的兵马也是极其少见。

周兵的装备一向有些寒酸,除了成国公的直属外,很少见到全军能披甲的。

难道这也是成国公的亲军?

拓跋乌的视线落在这援兵的大旗上。

方阵中彩旗林立,但有两杆大旗,一杆是很熟悉的周兵大旗,根据旗色花边不用看字他就知道属于哪一路军,这是顺安军。

河间府的顺安军,距离这里可是有些远,按理说要来也是永宁军近和便利。

而另一杆大旗…却是从未见过。

拓跋乌眯眼看着,那是赤红的旗帜,足足有六尺长,上面三个大字。

那就是…青山军吗?

“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说道,再一次握紧长斧,就要上前,“勇士们都给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听得尖利的破空声,那架在辎重车上的长枪顿时又如雨袭来。

已经见识过这长枪雨的厉害,金兵大阵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整个左翼都溃散。

虽然隔着远,当那些长枪飞起时,拓跋乌也下意识的后退抬起刀斧格挡。

太可怕了。

以长枪为弩箭,这力度得多大,城墙都能刺入吧。

人血肉之躯怎么能跟城墙相比。

周兵什么时候有了这等神兵利器?如果周兵拥有这种利器,那岂不是所向披靡?

拓跋乌只觉得心里冰凉。

而在这一波弩箭之后,那些车马后退,对方的人马变换队形集结成一个圆阵向前功来。

说是圆阵又不像圆阵。

拓跋乌怔怔看着,那军阵看起来很慢,但又很快,一眨眼间已经冲进了金兵的阵营。

原本涣散的后方阵营如同闯入了一头野牛。

长枪马刀的对战是极其的惨烈。

喊杀声如雷,迎战的金兵几次集结成阵,但都被这圆阵冲散。

那圆阵中左右不时的有骑兵奔袭出列,快速的砍杀切断金兵的军阵,又快速的收回,就如同灵活的双臂。

每一次的冲击都有无数的死伤者,有金兵的也有周兵,但不管多少人倒下,那周兵皆是面无表情,军阵也毫无溃散。

看着手下的精兵不断的倒下,拓跋乌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

这般悍又勇的周人援军丝毫不逊于成国公的亲兵大军,不,甚至更厉害。

这难道是成国公藏起来的后手?

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探到?从来冒出来的?

“这青山军就是在霸州以几百人杀我千人的。”身边的将官急急的说道,“大王我们快退吧。”

“是啊,这青山军不仅兵器厉害,阵法也极其古怪。”其他人也忙劝阻,“我们快撤回营地吧。”

撤?

拓跋乌神情羞恼,回头看身后还在围攻的厮杀的关堡。

大概是听到了有援兵来了,成国公那边军心振奋,而原本占上风的金兵则有些畏惧连连后退。

朱山就要被杀死了!

“再给一些时间。”拓跋乌吼道。

就算这援军神兵利器,但也不可能轻易就攻破他的军阵,只要再支撑一段,朱山就能被杀死了。

那可是杀死朱山啊!

杀死朱山!杀死朱山!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大王大王,这青山军奸诈,七皇子可还在营地里。”一个亲将急急说道。

拓跋乌一个机灵,而就在这时远远的传来震动声。

这声音跟适才落在这边阵营的声响一样。

拓跋乌顿时面色大变,而军中已经响起惊呼。

“是大营!”

“有人袭击大营!”

竟然!

几个将官抓住拓跋乌。

“大王,七皇子在营地呢!”

“这种兵器太可怕了!”

“快快回防救援。”

大家纷纷喊道。

拓跋乌已经见识过这石弹的厉害,还有那长枪弩雨,这要是落在营地中,还真是…

他的脸色变幻一刻,最终看着那边交战的关堡恨恨的将手中的刀斧砍在地上。

“收兵回营。”他吼道。

看着金兵如潮水般退去,关堡上的周兵终于卸下了最后一口气,有的拄着兵器跪倒在地,有的干脆一口气散去晕过去。

“援兵!”

“援兵!”

而更多的人则发出喊声,声嘶力竭还带着哭声。

真的有援兵?

适才他们生死鏖战,根本就没有注意四周,只是听到金兵那边狂喊有援兵,他们根本无心看也无心理会,没想到金兵真的退了。

几个将官虽然不至于如此失态,但也是眼中浮现水雾。

从来没有期盼,但当真的援兵到来时,这心中的激荡真是难以言表。

他们举目看去,一片狼藉的战场上,金兵如潮水般退去,而一队人马势如破竹而来。

这人马摆着左右双翼的攻阵,军旗飘扬,铁骑踏踏,长枪如林,带着强悍之气如同一座山轰轰滚压而来。

将官们自然也第一眼就认出熟悉的军旗。

“国公爷!是顺安军!”

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将官喊道欢喜不已转身向后看去。

却见成国公所在的地方被一群将官兵丁围住,他们神情悲戚,对这边的援军也充耳不闻浑不在意。

而成国公的身影看不到了。

这将官心里咯噔一下,面色一白,腿一软。

成国公!

成国公!

他发出一声嘶声,跌跌撞撞的就扑过去。

而那边方阵中也有一队人马出阵疾驰而来,看着这边的兵丁将官都涌向一个方向,这队人马的神情也顿时大变。

“成国公!”

披着一身血的李国瑞大喊着,不待近前就跳下马,身子酥酥的发抖。

来晚了吗?

这些金兵的数目以及强悍他适才亲眼感受到了,成国公已经苦战半个月,万数兵马耗费殆尽,这种情况下,成国公他…

“末将…”李国瑞声音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末将来晚了…”

在他们身后的人也纷纷下马,气氛凝重。

“没来晚。”

一个醇厚的声音从被兵将包围中传来。

虽然无力虚弱,但吐字很清晰。

这声音立刻让李国瑞顿时精神,随着这句话围在一起的兵将纷纷让开,同时也都转过头看来。

李国瑞等人视线里出现一个白盔甲男子。

男子身材魁梧,此时没有站立如山,而是坐在地上,靠在一个副将身前,右手握着一把长刀撑在地上,这让他纵然靠着也显得脊背挺直。

他的帽盔已经摘下,露出面容。

他的年纪四十多岁,五官俊美神色温煦,纵然此时一身血一身伤,眼神依旧平和,令人望之而静。

这便是大周北武神成国公朱山。

李国瑞激动的欢喜,但下一刻就看到朱山白甲下的衣衫已成鲜红一片。

一杆长枪刺入他的胸口,枪杆已经被折断,只余下枪头。

“国公爷!”看到那胸口的枪头,李国瑞再次腿一软。

“站好了。”成国公醇厚的声音说道。

这声音柔和但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力量,李国瑞的腿站直,神情激动又悲伤的看着成国公。

“让我看看是哪一位好男儿来援我朱山。”成国公继续说道,视线落在李国瑞身上。

其他人也都看向李国瑞。

这位军将很陌生,他们心里想着。

却见李国瑞没有上前自报家门,反而避让站开,在他身后的几个男人也跟着让开。

难道不是他,另有其人?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然后就看到一个裹着红披风的年轻女子出现在视线里。

在一堆高大的披甲男人中,她的身形越发显得瘦小,春风吹拂着她的披风,露出百褶绣花裙角。

她伸出手,垂头轻提裙摆,用鹿皮小靴踩着血迹侵染的地面,身姿轻摆带着肃重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敬意,绕过一个死去的兵丁尸首。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这一刻不是在血腥的战场上,而是身处春日江南,杨柳依依,花红柳绿,二八少女踏青忙。

成国公眼中难掩惊讶,看着这个女子轻盈的走近,她抬起头,眉眼如画的脸上带着几分羞涩几分不安。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微微的一刻踌躇,从披风下伸出一只手。

小小的手掌心向上,托着一颗锡纸包裹的圆粒。

“你,吃蜜饯吗?”她看着眼前负伤而坐的男人,认真的说道。

第三十五章 很好吃,谢谢你

吃蜜饯吗?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任想过千万种,也没想到这女子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这是在战场上。

战场上为什么会有女子?女子为什么还会来到这最前方?为什么来到这凶险的地方?

为什么还会随身带着蜜饯?

为什么第一句话要请人吃蜜饯?

无数问题在这些兵将们脑子里闪烁,找不到答案。

今天的意外事太多了。

所有人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春风拂面,淡淡的香气驱散了鼻息间萦绕的血腥气,不知道是这女子的清香还是手里蜜饯的甜香。

成国公看着面前站着的女孩子,微微一笑,松开了握着大刀的手。

大刀落在地上一片鲜血中,更显得寒意森森。

成国公因为失去了支撑身子有些不稳,身后的副将忙扶住他。

成国公伸出手,又停了下。

“我的手,有点脏。”他也认真的说道,看着自己的手。

手上满是血迹,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他因为自己的手脏而抱歉,尽管这是在战场上,厮杀过后,重伤之时。

君小姐哦了声,伸手将蜜饯拆开,放到成国公摊开的手掌上,含笑认真又期盼的看着他。

这小姑娘眼睛柔亮得像一汪春水。

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不过能出现在这血腥战场上的肯定不会真的是娇滴滴的小姑娘。

她的脸上带着紧张,但她这紧张并不是因为身在战场,更不是因为成国公一身骇人的重伤,而是这一颗蜜饯。

紧张他吃不吃,紧张好不好吃。

似乎这是唯一重要的事。

成国公再次笑了,手掌托着打开的蜜饯送到裂的带着血丝的嘴边,一口吃了。

他认真的嚼着,温和的面容微微的皱了皱。

君小姐顿时有些紧张。

“有点酸。”成国公说道,微微一笑,“很好吃,谢谢你。”

君小姐的脸上绽开笑,如春花盛开。

四周的人莫名的也松口气,似乎解决了天大的难事,很多人还莫名的跟着笑起来。

“这里的果子不行,做出来的不好吃。”君小姐说道,神情有微微的怅然。

怎么也比不得宫里的蜜饯。

这个小姑娘不会脑子有问题吧?一旁的将官们终于回过神,神情变得古怪。

蜜饯这种东西,是现在讨论的吗?

“国公爷,您的伤…”一个将官哽咽说道,单膝跪下,神情焦虑的看着成国公。

“国公爷您的伤。”

其他将官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围上来大声说道,提醒着这个小姑娘,现在是什么时候,眼前这个人是什么状况。

要说状况,成国公真的伤的很重。

刀劈开了胳膊上铠甲,身上到处都是血染一片。

他面容虽然平和,但毫无血色,额头上也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出,适才握紧了长刀的手放在身前正微微的抖动,而他的身子也开始抖动。

原来适才握着长刀并不是为了支撑坐住,是为了抑制伤痛。

这痛很显然到了极致。

成国公身上的伤虽然多,但导致这痛到极致的也最关键的只有一处。

那就是他胸口上的长枪。

这伤太重了!只怕…

将官兵丁们顿时都更加悲痛,不少人跪地流泪。

“无妨,无妨。”

但轻柔的女声响起,还带着几分欢快。

无妨?欢快?

都这样了!这女孩子到底是…

将官们愤怒的转过头。

“你们是顺安军,毛舜才来了吗?”一个将官忍着脾气喝道现在那边的人马已经接近,可以看到飘扬的军旗。

将官自然也认得这是哪路军,虽然其中还有一面不认得的军旗。

毛舜才是顺安军的总将,作为成国公的得力亲将,与他打交道的自然都是同等级别的将官。

眼前这些人应该都不是高级别将官,因为他都不认得。

不过这么远奔袭援助,总将肯定是要坐镇指挥的。

不过怎么不见总将毛舜才?还在阵中?或者去袭击金兵大营了?

将官念头闪过且先不管了。

“军中的大夫尚在否?”他又急道。

他们随军的大夫已经在前几次的金兵进攻下不幸中箭死去了。

李国瑞忙忙的点头。

“有大夫有大夫。”他说道。

却没有如将官们想象的那样高声唤大夫,而是又往一旁站了站。

“君小姐快请。”他恭敬的说道。

又…

将官们神情僵硬,要说什么,见那女孩子已经伸手,站在她身后的一个男人立刻将一个药箱递来。

还真是大夫啊。

将官们神情稍缓,原来是个大夫啊,这倒是可以随军。

只是这女子行不行?

且不说女子行医少,这军中的大夫跟民间的大夫也不同,看得多是战伤,对于女子们来说即血腥又不方便。

君小姐已经矮身在成国公身前开始处理伤口。

看到她动作熟练,也没有女子的羞涩畏畏缩缩,似乎对这皮翻肉裂的刀枪战伤司空见惯,将官们稍微松口气。

不过还是有两个将官站到李国瑞等几个男人身边。

“国公爷伤的很重,你们还有别的大夫吗?”其中一个将官肃容低声说道。

李国瑞笑了。

“吴大人,不用找别的大夫。”他说道,“如果君小姐还治不好的话,那就没有大夫能治好了。”

为什么?口气这么大?将官皱眉。

“因为她是君小姐啊。”李国瑞说道,如最初听闻时般激动,“九龄堂的君小姐,号称专治疑难杂症妙手回春能做出痘苗的君小姐。”

成军以来由她坐镇,所用的良药以及处理伤口的技艺能将受伤的兵丁能比以前多救回一半。

伤兵对于一个军营来说是可怕的消耗,但另一方面说,经百战而不死的兵又是一个军营可怕的力量,所以这一路厮杀走来,兵丁经战事活下来具备了更多作战经验,如今的顺安军的气势比先前威武雄壮的多。

君小姐的名气这些将官也听过,别的不知道,种痘肯定是知道的,毕竟大多人家里都有妻儿。

能做出痘苗解救孩童与痘疫之灾的大夫,当然是神医。

众将官听到这句话再无疑虑,恍然大悟。

怪不得这女子能随军,且这些人很是尊敬,原来是神医。

“君小姐,国公爷的伤…”大家再忍不住七嘴八舌的询问。

君小姐已经将成国公其他的伤口处理完毕,现在正握住了胸口上的枪头。

枪头自然不能拔,要是拔出来人当场就能死了。

“再折断一些…”

“我们来帮忙按着…”

将官们在一旁主动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那女子抽手用力一甩,成国公闷哼一声,身子前倾,血瞬时喷溅,原本插在胸口的枪头被这女子拔出来随手扔向后,落在地上发出嚓啷一声。

周围的人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身一脸的血,脱口发出惊呼。

成国公一声闷哼,人又向后倒去,直接晕了过去。

四周一片凝滞。

将官们终于反应过来,看着面如金纸一动不动的胸口还突突冒血的成国公,几乎要晕过去。

我去!

这女子手太猛了太狠了吧?这伤能这样治吗?

“你!你!”一个副将带着愤怒喊道。

君小姐已经利索的将一条浸染了浓浓药汁的伤布利索的裹住了成国公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