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我们的钱奖赏他们,这北地的功劳也有我们的一份,这军功也有我们的,这对我们来说岂不也是奖赏。”他说道。
同僚瞪眼看着他一刻,似乎有些无语。
“但愿大家都能像你这样想。”他哼声说道,起身拂袖。
看着同僚走出去,宁云钊笑了笑没有再挽留,室内恢复了安静,只是外边的嘈杂更大,似乎整条官署街上人都出来了。
宁云钊拿起手里的笔。
“虽然不能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想,但能多几个是几个。”他说道,“要不然成国公这次可真麻烦了。”
…
“其心何其毒也!”
宁炎的书房里,宁十一拍着桌子恨恨说道。
“竟然使出这样的手段。”
宁炎和宁云钊相对而坐看着棋盘,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
宁十一并没有停下话头。
“先是在城里对商贩胡乱收钱,一旦不交钱就驱逐,闹得城里商户怨声载道,几乎都要罢市了。”他说道。
“并没有那么厉害。”宁云钊说道,一面落子,“我问过了,并不是所有的商户都被摊派,只是一些茶棚推车提篮沿街叫卖的小商贩,集市并没有受到影响,大商户们都安安稳稳。”
夸张的说法被戳破,宁十一有些羞恼。
“十哥,这不是涉及商贩大小的事,这事不对。”他说道。
宁炎捏着棋子的手一顿。
“这也是说为了给成国公筹集犒赏所用?”他看着宁云钊问道。
宁云钊摇摇头。
“并没有。”他说道,“对商贩们什么都没说。”
宁炎冷冷一笑,落子。
“所以只对官员们说了。”他说道,“说的清清楚楚,国库无钱,要大家出钱。”
宁云钊手起子落。
“也不多,只一个月俸禄。”他说道。
“十哥。”宁十一忍不住急道,往前挪了挪,“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
宁云钊转头看他。
“但现在只能一口咬定是钱多钱少的事。”他打断他,声音沉静说道,“咬定这是小事,否则就正中其心毒也。”
宁十一怔了怔看着他,宁炎低头看着棋盘,神情沉沉。
“陛下,就这样同意了?”他说道。
宁云钊继续落子。
“陛下为什么不同意?”他说道,“陛下一心要犒赏成国公,感念成国公不易,对于他的要求,对于各路官军的要求一概不予驳回,听闻吏部说拿不出钱来,陛下当朝流泪,要拿出后宫用度。”
皇帝都捐钱了,吏部才提出让官员们也捐钱。
这可不是皇帝逼迫的,是吏部的主意,皇帝可是半点错也没有,要错也是吏部的错。
所以皇帝有什么不同意的。
宁十一沉默,宁炎手中的棋子久久未落,书房里顿时一片安静。
而在此时黄诚的书房里,却爆发出阵阵笑声。
书房里团团坐着不少人,有茶有酒又说有笑很是热闹。
…“陛下没错,陛下是仁君。”一个男人正举着茶杯,对着几人说道,“要错都是你们吏部的错,你们出的什么鬼主意!征捐,亏你们想得出来。”
“是啊,咱们没白没黑的当差,难道就为了每个月那几两俸禄银子?”另一个男人也大声跟着说道。
话音落,热闹的书房顿时凝滞。
所有人都看向这男人。
这男人也才回过神。
“不不,我是说咱们没白没黑的当差,不就为了每个月那几两俸禄银子。”他急忙忙说道,又义愤填膺的指着对面的男人,“你们吏部这么干,真是要了我们的命。”
哎,这话就对了。
书房里再次热闹起来。
“这不是钱多少的事。”有人说道,“你们一次能这么干,肯定还有下一次,坏事开了头,可就止不住。”
大家纷纷附和,对着几个男人指指点点,看起来愤怒无比。
被横眉冷对的几个男人却带着笑意。
“我们也没办法啊。”其中一个男人说道,一脸无奈的摊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拿不出钱,安抚不了兵爷们,惹了祸乱可怎么办,只能委屈大家了,要怪也不能怪我们。”
似乎就为了等他这句话,在座的诸人顿时举杯。
“那怪谁?”他们齐声说道。
男人也举起手里茶杯。
“当然是,成国公。”他大声说道。
书房里顿时喧腾。
“为什么?”他们再次齐声喊道。
男人也再次举杯。
“因为他咄咄逼人,因为他各路官将有样学样。”他大声说道。
书房里更是热闹。
“要怪谁?”
“成国公。”
“是谁咄咄逼人?“
“成国公。”
“是谁索功要赏?”
“成国公。”
喊声笑声饮酒声纷乱又整齐划一,让书房的气氛带着诡异的热闹。
在这一片热闹中,坐在上首的黄诚身形微微佝偻,举起酒杯,慢慢的倒在地上。
“成国公。”他嘴角一丝浅笑,“请。”
第六十一章 心里都清楚
初夏京城越发的热闹,街上人头攒动,男男女女都换上色彩亮丽的夏衫,穿行在商铺林立叫卖不断的街市中。
但街上喧闹忽的凝滞,同时拥挤的人群纷纷避让,一队人马出现在视线里。
他们衣着鲜亮繁复耀目的,马蹄沉沉敲打地面又似乎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们无视街上的繁闹,纵马疾驰,似乎这是在空无一人的旷野。
不过的确没有人敢阻挡他们的马蹄,撞死你你还要被判定阻挡办差,不仅白死还要株连亲族。
所以不用吆喝,只要看到这身衣服,不管男女老少不管乞丐还是富翁,甚至朝廷官员也都利索的避开。
这队锦衣卫在大街上疾驰而去,如同一把刀穿过,瞬时而来瞬时而去,人群分开又重新聚拢。
“这又是谁要倒霉了?”
“看上去像是要抄家。”
街上的人看着如狼似虎而去的队伍低声议论纷纷,但在这议论中也有不同以往的声音冒出来。
“抄呗,多抄几个,总比从小商贩手里抢钱要快的多。”
这话让议论的人们安静一刻。
“不能这样比。”茶楼里一个老者说道,“那是为了修葺街容,这些走街串巷桥头河边的商贩也是该管管了。”
“怎么以前不管?”有人立刻哼声反驳。
“以前没这么多人。”那老者和气的说道,“如今城里城外流民乞丐太多了,也是乱的不像话。”
但这句话落有更多的人出声反驳。
“得了吧,成了流民的错了。”
“大家心里都写清楚,不过是胡乱要钱而已。”
“没错就是要钱,要给成国公犒赏。”
茶楼里变的嘈杂吵闹。
位于二楼的雅间里的人看着这楼下的嘈杂皱了皱眉。
“东家。”他回头对着室内说道,“外边说的越来越不合适了,要阻止吗?”
室内坐着五个男人,其中一个闻言看过来。
“开门做生意,怎么还能管人家说什么?”他沉声说道,“我们一个开茶楼的要防民于口,这才是不合适。”
窗边的男人低头应声是,垂手退在一旁。
“我说老董啊,这件事你怎么看?”坐在东家对面的男人说道。
“有什么看的,那些小商小贩也没几个钱。”东家说道,“真要是为了给成国公犒赏筹钱,那也太寒酸了。”
“老董啊,这不是钱多钱少的事。”另一个男人轻咳一声说道,摸着额上的胡须,眼中精光闪闪,“这事可不能纵容啊。”
“是啊,这次他们动的是小商小贩,下一次就该是我们了。”又一个男人皱眉说道,“尝到了这好处,官府的胃口可是会越来越大的。”
坐在正中烧茶的董东家放下手里的茶。
“那大家说怎么办?”他说道,“官府一没有说是要商户出犒赏银两,二没有对我们这些大商大户整顿,我们讨说法岂不是胡搅蛮缠无事生非?”
屋中的人对视一眼,有人笑了。
“我看这正是官府的聪明所在。”他说道,“钝刀子割肉,温水煮青蛙。”
“是啊。”有人点点头,看着在座的诸人,“他们知道如果对我们这些大商大户直接开口要钱,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定然遭到反对,所以他们这次只对那些小商小贩动手,一来那些人势单力薄掀不起风浪,二来,我们这些人也会因为事不关己袖手旁观,等到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大家也习惯了,下一次他们就会对我们动手了,到时候就可拿先例做借口了。”
屋中的人们纷纷点头低声议论。
“官府其心何其毒也。”董东家叹气说道。
“不能就这么算了。”一个男人拍案说道,“得让他们知道,这件事这样做不行。”
室内人们点头。
“但要怎么做呢?怎么才能让他们知道这件事不成,且咱们不牵涉其中?”大家问道。
“那这样吧。”董东家忽的说道,“小商小贩也不容易,咱们能帮就帮一把。”
众人看向他。
“怎么帮?”一人低声问道,“师出要有名啊。”
董东家笑了。
“一群小民小商要什么名啊。”他说道,将敲开的茶饼放在滚开的水中,“不过是求口饭吃,没了饭吃当然要求个活路,砸了人家饭碗,还不让说一说哭一哭?防民于口甚于防川啊。”
茶在热水中滚滚。
“哪里人多就去哪里说呗。”
“说到人多,成国公不是要回来了吗?”
“夸功游街,皇子亲迎,皇帝城门前召见,万人空巷,煞是热闹。”
“成国公声名赫赫,济世救民之功,去给他哭一哭,说不定能有条活路呢。”
茶壶拎起,娇俏的美婢将煮好的茶一一分与在座的诸人,香气弥散。
董东家将茶杯举起。
“谁能济世救民?”他说道。
在座的诸人也都笑了,举起茶杯。
“成国公。”他们齐声说道。
“谁能放我等小民得条生路?”董东家再次说道。
“成国公。”众人齐声说道。
董东家将茶杯举高。
“敬成国公。”他含笑说道。
“敬成国公。”众人亦是笑着齐声说道。
香茶遥举,同饮而尽。
…
随着成国公大军距离京城越来越近,朝中的事也都围绕迎接成国公的事上。
各部各衙门都忙碌着各种事宜,先前征捐俸禄的事似乎也过去没人再提及。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忽高忽低似笑似吵,似乎听清又似乎听不清,这最是诱人。
屋子里的宁云钊忽的放下手中的文书纸笔,提着衣袍蹑手蹑脚的靠近了门,将耳朵贴近门缝。
屋子里的一个同僚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宁…”他脱口喊道。
宁云钊忙冲他嘘声,又指了指外边,再次贴门上倾听,刚贴上门就被人拉开。
这人没料到有人贴在门边,吓的哎呦一声。
外边聚集低语声也顿消,很多视线看过来。
“宁大人,你这…这…”进门的人惊讶的说道。
这是在干吗?
“哦,我正要出去。”宁云钊面不改色的说道。
第六十二章 我说不好
宁云钊不仅面不改色的这样说,还果然抬脚往外走。
内里的同僚再也看不下去了。
“行了行了,宁大人你就别装了。”他起身疾步过来拉住宁云钊,对着进门的人说道,“你们在外边说什么呢?我们在屋子里听不清。”
来人以及门外的人们都愣了下,旋即意味深长的笑了。
“宁大人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嘛。”一人说道。
宁云钊笑了。
“两耳不闻的是与自己无关的窗外事。”他压低声说道。
里外的人一怔,旋即都笑了,又颇有感触。
这是大实话啊,毫不矫情虚伪,人人都说大公无私,但谁又能真正的没有私心呢?
“宁大人也别这样偷听了。”忽的一人迈出来说道,“我们正要出去吃顿便饭,不如宁大人跟我们一起吧。”
他说出这句话,身后的人有些骚动。
“好好,我们一起去。”宁云钊同屋的人已经主动说道。
宁云钊也点点头。
“好,那就同去吧。”他说道。
看着宁云钊与几人向前走去,落后的几人神情有些复杂。
“怎么叫他啊,他可是姓宁。”一人低声说道,“宁炎可是维护成国公的。”
但另一人立刻摇头。
“宁小官人和宁大人不一样。”他低声说道。
“怎么不一样,都是一家人,难道胳膊肘还能向外拐?”先一人皱眉说道。
“不不,不向外拐,但是他向自己拐。”又另外一人低声说道。
“是呀,上次宁大人反对议和的时候,宁小官人就什么都没有说。”有人也凑过来低声说道,“而且由他提醒,好几人免于池鱼之殃呢,不仅有主战的还有议和的。”
听大家这样讲述,原本有疑虑的人神情惊讶,旋即又释然。
“这样看来宁小官人很明智,那让他一起来商量下,也许有不错的建议。”他说道。
…
位于京城最繁华地带的张家酒楼里,白日黑夜都热闹无比。
此时一间宽敞的包房内坐满了人,一个个虽然看起来穿着简朴,但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威严之气,眼尖的知客一眼就认出他们都是京官。
当然知客也同时看出这些人职位并不高,这样的官员在京城很多,很多人充其量也就是个吏员。
但京官到底是京官,他们数量庞大,且在京城盘踞多年关系复杂不容小觑。
他们慢条斯理的说笑着,言语简单却机锋暗藏,几盏酒茶之后就商议几件事。
“那如今大家都意见一致了。”
一个四十余岁的男人站起来说道,举手投足间言语娴熟,显然是一个久浸官场的人。
“成国公要犒赏,以至于掏空国库,逼迫商户出钱,官员出俸禄,此举实在是飞扬跋扈。”
在座的诸人纷纷点头。
“是啊,他好大喜功,贪战伤民。”
“如今各路军将都学他,一味的邀功邀赏,如无赖虎狼之徒。”
“如果这次让他得逞,来日必将更得陇望蜀。”
“今日掠商户之利百官之俸禄百文几两,来日就能抢百两千两,到时候不知多少商户要家破人亡。”
一时间话语不断。
站起来的男人很是满意大家的反应,抬手示意大家停下,眼底闪过一丝阴冷之色。
“那些受到欺迫的商户们已经决定联合请诉,我们身为官员不便行事,所以我们要说服学子们替商人请命,联名进言,并集体罢课,以正视听。”他说道。
商户们请诉到也罢,这学生罢课可是大事,学生为士人,是将来的官员学士,代表着国之正统,如果他们出面做出反应,绝对能掀起大风浪。
室内顿时都热闹更甚。
“大家觉得如何?”男人再次问道,也只是一问,心中已经笃定没人会反对,毕竟这件事已经运作一段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声音清亮。
“我觉得不好。”
这声音让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谁啊这是?怎么让捣乱的进来了?
所有人的视线看向发声处,但见一个俊秀清雅的年轻人坐在蒲团上,身姿挺拔,神情和煦,让人一见便心生愉悦。
单从面向和神态上实在难以将他和故意捣乱的人联系在一起。
是不是说错了?
“诸位,我觉得这样不好。”宁云钊再次说道。
室内一阵骚动嘈杂,带他来的人更是慌张。
还好为首的男人见惯了风浪,虽然恼怒但很快冷静下来。
“宁小大人,为民请命有什么不好?”他反问道。
“为民请命自然是好的。”宁云钊说道,“只是这件事是皇帝的命令,大家这样是要违背皇命吗?”
状元之才的宁常是读书读傻了吗?他们当然不是要违背皇命,所以才将矛头对准成国公。
“陛下是被成国公逼迫欺瞒,才做出此等命令。”为首的男人耐心的说道,“所以我等才要成国公听万民心声,能回头是岸。”
宁云钊摇头。
“但是这个时机不对。”他亦是耐心的说道,神情平静,语气平和,让人觉得十分的诚恳,“要给成国公夸功奉迎是陛下的命令,到时候出现这样的事,让前来迎接的皇子怎么办?让在皇城门等候的皇帝怎么办?万民空巷都等着看,要看的不止是成国公,还有皇帝陛下的风光啊,出了这样的事,是打了成国公一耳光,但同时也是打了皇帝的面子啊。”
认真想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他们之所以打算这样做,也正是因为有皇帝在,到时候引起皇帝的震怒,好惩罚成国公。
不过,这的确是打了皇帝的脸面,到时候罚了成国公,这些闹事的人只怕也没跑…
室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民意为大,陛下不会因为民意而震怒的…”男人忙抬手示意大声说道。
宁云钊接过了他的话。
“陛下体恤民意,我们也要体恤陛下啊。”他说道,“所以我觉得,请命当然要请,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件事不是陛下的错,不该让陛下如此难堪。”
他说着站起来,走了几步到场中。
相比于那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宁云钊声音清亮,姿态优雅,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们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应当再择更合适的机会来做这件事,用句大俗的话来说,不要在陛下高兴的时候泼他的面子。”
“议和已成,国泰民安,因为战事的担心终于散去,正是难得举国欢庆,陛下也高兴的时候,望诸君斟酌。”
宁云钊说罢对着室内诸人团团一礼。
室内的议论声更大,不少人的面色浮现犹豫,还有人不自觉的点点头。
为首的男人看到这场面心里气的抓狂。
没错,宁云钊说的都对,但只有一点不对,皇帝并不怕被泼了面子,皇帝并不想要这风光,皇帝更愿意看到大家打了他的脸。
然而这件事偏偏不能说,因为皇帝这场面做的太足太完善了。
男人狠狠盯着宁云钊。
真是气死人了,宁炎那么刚直不阿喜欢跟皇帝对着干的大臣,怎么养出这样一个谄媚的侄子呢?
恨不得时时刻刻把皇帝的面子顶在头上心上。
真是没出息!
第六十三章 拦的是谁谁可拦
中年男人气得要死,但他也不能为此破口大骂。
因为宁云钊口口声声是在维护皇帝。
虽然他恼恨宁云钊这个没骨头的媚上,但目前来说,他也并没有打算做个嫉恶如仇只认真理不认君父的臣子。
他并不认为这里现在此时此刻说的话能瞒过锦衣卫,瞒不过锦衣卫,自然也就瞒不过皇帝。
男人要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看着宁云钊已经站到众人中间还在畅谈。
这谁带宁云钊进来的?好好的事给他搅和了。
男人愤怒的在室内巡视。
…
“这样并不能说服多少。”
宁十一叹气说道。
“他们已经筹划很久了,皇帝的脸面他们自然也考虑过了。”
他看向宁云钊。
宁云钊和宁炎相对而坐下棋。
“我知道。”宁云钊说道,对宁十一笑了笑,“只是能说服多少算多少。”
将来到城门外闹事的人少几个也好。
少几个又有什么用,关键是这事压不下去。
“情况不妙啊。”宁十一叹口气接着说道。
“如今京城风平浪静之下暗潮汹涌。”
“征捐俸禄奖赏武将,这对于文臣学子们来说,前所未有,实难接受。”
“更重要的是,不是钱多钱少,而是这件事不可开了先例。”
“有一就难免有二,大家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的,肯定要闹事阻止。”
宁炎放下手里的棋子,轻叹一口气。
“说到底,成国公这索功索的不合时宜。”他说道。
成国公归来是议和之后,而且纵然从金人之境归来,却不是大胜而是被人救出来死里逃生。
严格说来并不是大捷归来,皇帝却给予如此大的封赏,的确难以服众。
“是啊,要不然黄大人等人也不会如此痛快的就同意了这封赏。”宁云钊笑了笑说道。
“这是要捧杀。”宁十一说道,“推他到风头浪尖,然后将民众百官的仇视引到成国公身上。”
他说着向前再次挪了挪,几乎撞倒棋盘。
“百官仇视,这是将整个朝堂都得罪了,成国公这次进京可是危险了。”
说着又摇头苦笑。
“进京,只怕这京城都进不来了。”
宁炎神情沉沉。
“就没有办法了吗?”他说道,“就任凭奸邪行事,惑主愚民吗?”
“不一定。”宁云钊说道,“不一定这么糟。”
“情况多糟,十哥你心里肯定清楚,为什么还说这种话?”宁十一皱眉说道。
宁云钊笑了笑,捏起一颗棋子。
“因为他们只看到了成国公要进京,而忘了其实还有一个人要进京。”他说道。
说着手中的棋子落下,微微一笑。
“我赢了。”
宁炎和宁十一下意识的看棋盘,果然见宁云钊的黑子大局已定。
“哎?先前父亲还占上风呢?”宁十一不由咦了声说道。
宁云钊笑着看着棋盘。
“所以,别小瞧了任何一个棋子。”他说道,“一个不经意的一步,也能让你全盘皆输。”
伸手轻轻的抚着光洁如墨玉的小棋子。
“更何况,这个棋子早有筹划,步步皆有意。”
…
“就知道是这些大商户在背后捣鬼。”
柳掌柜对陈七低声说道。
“又出了不少钱,鼓动了一批人。”
陈七眉头紧皱。
“那这算下来人数得有几百人了。”他说道,“还真行,竟然鼓动了这么多人。”
柳掌柜笑了笑,端起茶碗喝了口。
“行什么行,就是花钱笼络的。”他说道,“大人多少钱,一个孩子多少钱,哭给多少钱,都说的清清楚楚。”
陈七呸了声。
“真不要脸。”他说道。
但往往这不要脸的才最难缠,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难掩焦虑。
“少爷知道了吗?”他问道,“君小姐到底到哪里去了?这事她还管不管?”
说到这里又停下脚,一拍手。
“如果她不一起进京的话,那我们也用不着在意,成国公被刁难跟我们也没关系。”
柳掌柜笑了。
“小七啊,现在不管她一起还是不一起,都跟成国公绑一起了,这成国公是她一手救回来的,成国公丢了面子,那也是她丢了面子。”他说道,又沉吟一刻,“你放心吧,她早有安排,少爷那边也有安排。”
“要我说,很简单,就表明身份,九龄堂君小姐,看谁还敢拦路。”陈七说道。
柳掌柜哈哈笑了。
“那岂不是吃亏了?”他说道,“君小姐没人敢拦,成国公也不能被拦,这是两回事,两个功名。”
他说着握了握手,神情肃重坚决。
“一个也不能丢。”
…
五月初九,夏日的天还没亮,陆宅里就亮起了灯火。
“公主来了。”
门外传来声音,正由接过两个婢女捧来官袍的陆云旗停顿了下,看着走进来的九黎公主。
“是今日吗?”她问道,“大人这么早?”
公主和大人不住在一起,而伺候大人穿官袍上朝的事,公主自然也不会做,甚至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来陆云旗歇息的屋子。
两个婢女低着头给陆云旗穿衣。
陆云旗伸展手任她们行事,对九黎公主只嗯了声。
九黎公主也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在一旁似乎认真的看着陆云旗穿官袍。
她看的并不是自己,陆云旗心里清楚的很,他也没有说话很快传好了大红的衣袍,戴上了官帽向外而去。
九黎公主站在门口相送,看着向外而去旋即被一队锦衣卫拥簇的陆云旗,恰似夫妻情深。
她也会归来吧?
“大人,那些商户学子已经开始动了。”江千户靠近陆云旗低声说道。
陆云旗面无表情。
“成国公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依旧在京郊扎营。”江千户接着说道。
陆云旗依旧不言不语不闻不问,走到门外看着肃立的腰胯绣春刀的锦衣卫士们。
“君小姐还是没消息。”江千户终于说道,“在晋县断了消息后,就不知行踪。”
陆云旗翻身上马。
“她今日会来的。”他说道,看向前方街道,街道上尚自黑漆漆一片,“就看他们能不能拦住她。”
…
而此时的京郊外的一处大营中,亦是灯火明亮,一队队的兵马正在集结,但见彩旗烈烈,马蹄脚步声滚滚,汇成一个整齐的方阵。
铠甲鲜亮,长枪如林,因为动作太过于整齐划一,乍一看似乎都是方阵里的人是静止不动的,但整个方阵又以可见的速度移动着,犹如一座城堡碾压滚来。
看着这气势,京郊军营的禁军们不由面色惨白倒吸凉气。
他们早知道这些战军跟禁军不同,前几日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区别,此时集结成军阵才知道多么气势逼人。
又一队人马齐动,原来是成国公在一众官将的拥簇下驰来,依旧那身白盔甲,手中握着长刀。
看到成国公来到阵前,方阵停下来,更是鸦雀无声,如墨将明的夜空下只有火把彩旗的呼呼响声。
成国公视线扫过方阵。
他们杀敌十年,在边疆风刀霜剑,披血浴火,所为的就是守边境,为这些后方的民众争的太平乐享。
现在有机会归来看看他们护佑的这些人,看看有他们功劳的这繁华天地,也让被护佑的民众看看这些真实存在的兵将们。
成国公举起手里的长刀
“入城。”他说道。
方阵齐动,长枪高举,声如雷鸣。
“入城!”
“入城!”
第六十四章 这满城等待的热闹
天色蒙蒙的亮的时候,整个京城已经喧闹无比,无数的人涌向南城门所在。
成国公等人将从这里进京,穿城到御街,然后在皇城前接受皇帝的召见。
这条街上的酒楼茶肆半个月前就被订完了,订不到也订不起高处位置的则天不亮就来占据街上的位置。
从城内一直到城外挤满了人,人群最多的自然城门和御街,因为这里将会有皇子亲迎,以及皇帝召见。
除了这里,其他地方也人潮涌涌,从城门最高处看去,人群几乎排到了京郊兵营那里。
为了维持秩序五城兵马司包括禁军出动了上千人,只是人群如此众多,这些兵丁衙役禁军也不是锦衣卫,震慑威力不足,喧闹拥挤此起彼伏。
“真是从未有过的热闹啊。”站在临近城门酒楼最高房间内的一个锦衣华袍的男人感叹道,“成国公真是盛名,令人敬佩。”
“不过对于这些人来说,其实更是好奇。”有人淡淡笑道,“敬佩什么的,倒也谈不上。”
“是啊,这里是京城,不是北地。”另有人亦是冷笑,“他成国公要是以为能像在北地那般,只怕要失望了。”
那锦衣华袍的男人笑了。
“都准备好了吗?”他回头问道。
几个男人点点头。
“万无一失。”其中一个说道,伸手指向前方,“人都安排在城外十里。”
“到时候成国公过不来,消息自会报来,大家知道了因由,又这样不会惊扰到这边的皇子皇亲们”。另一个男人含笑说道。
有些人能惹有些人不能惹,这个道理身为商户的他们再清楚不过。
锦绣华袍的男人点点头,神情满意的收回视线看向城门外的远处。
“希望成国公喜欢这个惊喜。”他笑道。
…
当方阵走出京郊大营,等候在这边的人群立刻发出喧闹。
这些兵马跟日常所见的禁军完全不同,他们的铠甲虽然算不上华丽,身形也并不比禁军们高大,但也正是那几分陈旧几分精瘦更添了铁血之气,更不用说他们配备的刀枪剑弩盾甲,压得马儿的步伐都沉重了几分。
而面对这陡然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军阵中的兵马都纹丝不动,似乎目无所见耳无所听。
这种大风大浪中我自岿然不动的视觉冲击,更让看热闹的人激动不已。
有几个禁军骑马疾驰。
“陛下已经出了寝宫。”
“皇子们已经出了宫门。”
什么时候出营,什么时候到哪个位置,什么时候接见,那都是钦天监看好的吉时,可不是能随便说走就走的。
听到这边的来报,等候在这边的官员立刻对成国公示意。
“国公爷,可以出发了。”他们说道。
成国公对属下示意,号角战鼓顿时响起,大军齐齐而动。
呜呜的号角沉重又激昂的鼓声,铁蹄齐齐落地的震动,让两边围观的民众汗毛倒竖,一阵安静之后,便是更大的欢呼。
“是不是打仗的时候就是这种军阵啊?”
“这真是太震撼了。”
“怪不得能吓的金人不敢侵犯。”
“你傻了吧,金人也有军阵啊,战场上打仗都这样。”
伴着议论声军阵前行,喧闹声如海浪一般汹涌蔓延。
听到远处传来的喧闹,这边等候的人群也是一阵骚动。
“来了。”
“来了。”
“不许挤!”
“退后!”
喊声训斥声被挤着的孩子的哭声混在在一起,整个大路上嘈杂无比,兵丁差役禁军好一通棍棒马鞭敲打才将人群稳下来。
在这一片有不少人神情异样,似乎沉重似乎激动似乎紧张又隐隐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