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尔等闻兵戈而喜,以战为荣,边境无一宁日,征战一日不绝。”

“尔等只有利禄之心,无视国事,轻视百姓,尔等之行径实为祸国殃民。”

“尔等还敢如此炫功要名,如此以往,我大周必将国势日蹙,国将亡与尔等之手。”

“成国公朱山便是亡国之臣,你们便是亡国之兵。”

纵然很多人在说话,但他们每个人声音朗朗清晰,铿锵有力,一句一句砸向这边的军阵,也清清楚楚的砸在四周民众耳内。

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啊。

他们好战英勇,并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有功,反而是有罪啊。

说起来当初战事,大家真是提心吊胆日夜不安,听到议和的时候真是开心得不得了,但成国公却反对议和,还要与金人作战。

金人很愤怒,扬言要再派兵十万,这样下去征战的确是无休无止。

耗费钱财,商户都开始征收钱财,官员们俸禄都停了,可见国库空虚到什么地步。

最关键是大家总是提心吊胆没个安稳日子过了。

兵者,凶器也,果然是这个道理。

百姓们的神情变的复杂,看向这些军士们的眼神也变了。

而军士们也变了脸色。

虽然这书生们说的话他们有很多听不懂,但最后一句听懂了。

而四周百姓们的神情他们也看懂了。

亡国,之兵,有罪,之兵。

他们原来是这样的存在?

第六十八章 请下马卸甲

军阵中站立的兵士们不知所措,比起先前第一次被拦路时更添了迷茫。

没有高声喝骂,也没有烂果子砸过来,但那端正而坐的人们脸上淡漠鄙视的神情,还有那飘扬的白旗上的字,犹如一巴掌狠狠的打在脸上。

火辣辣的疼,心里也开始慌张不安。

他们杀敌报国,他们守境护民,他们视死如归,他们以为他们也多少算个英雄好汉吧。

但现在看来…并不是。

亡国之兵。

他们是亡国的人?

兵士们的神情变得惶惶不安,还有难掩的惊恐。

面对不管多么凶险的战斗,多么凶残的金贼时他们都没有惊恐害怕,此时此刻,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瘦弱的书生,却心生畏惧。

就像见了家人的孩子,不管在外多凶猛,当回到家时总是个孩子。

家人的呵斥也是最让人恐惧的事。

身下的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他们的畏惧,不安的骚动。

原本肃整的军阵也变的散乱起来。

军阵军士们的变化,将官们自然也察觉到了,他们的神情亦是沉重又几分茫然。

他们此趟进京,是想看看自己守护的这繁华都城,也想让百姓们看看他们的英姿,没想到尚未进京就接连受到两次阻拦,此时又受到这般的指责。

原来他们冒着死舍了生,征战拼命十年,不知死了多少兄弟,伤了多少人马,做的都是错的,没有功,反而是罪。

原来在他们守护的这些人眼里,他们不是英雄,而是罪人。

这京城,不该来。

这京城,来错了吗?

军阵散乱,人马惶惶,气势顿消。

而这些瘦弱的学子文士则越发的肃重威风。

他们拂长袖,整衣冠,迈着阔步向前。

他们一步步上前,逼近军阵。

一个兵士因为惊惧勒紧了缰绳,结果引得马儿误以为前进,带着那兵士冲了出来。

这动作让四周的民众一阵惊呼。

“啊快停下。”

“不要去啊。”

“这些兵会打人杀人的。”

“刚才在那边已经打了拦路的人了。”

喊声嘈杂而起,当值的兵丁们也面色不安。

但这些文人学子们神情平静,眉眼锐利,面对这些披甲带械,传说中血山血海杀出来的悍兵勇将没有半点的畏惧。

“如能让成国公认罪,我等愿一死。”

“吾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岂怕一死?”

他们气正声壮,依旧稳稳的前行。

这书生文人瘦弱,但举手投足又透出文翰的锐气,一弱一强融合在一起格外的引人注目。

虽然说的话四周的民众听得迷迷瞪瞪,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得神醉心迷。

“怕什么!”

“这是天子脚下,这朗朗乾坤,他们敢杀人吗?”

人群中忽的响起杂乱的喊声。

这让民众们也跟着骚动起来。

“他们横什么!有什么得意的!”

“又不是打了胜仗!”

“战事是议和停下的!”

“有本事他们怎么不把金人杀光,回来耍什么威风。”

“这里可不是北地,不是你们耀武扬威的地方。”

越来越多的喊声在人群中响起。

不少兵丁下意识的向人群中看去,似乎想要看是什么人在喊,但声音此起彼伏接连不绝,他们看不过来,反而让自己的眼神变的恍惚,渐渐的觉得到处都是喊声,人人都在喊。

学生文士们一步一步,进。

不少兵士勒住了缰绳,开始后退。

有后退的,也有肃立不动的,但肃立的兵士也无法挽回军阵的散乱,气势已散。

“成国公,请罪。”

“尔等,卸甲。”

为首的书生肃容喝道。

“成国公请罪,卸甲。”在他身旁身后的文士学子们跟随喝道。

“成国公请罪,卸甲。”四周的民众也响起乱乱的喊声。

并不是所有的民众都如此,那些年长的对于此时的情景惶惶不安。

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成国公是英雄,是好汉。”他们对身边的人解释。

但被掀起兴奋的人却懒得理会他们,起哄的跟着鼓噪。

“怎么英雄了?”

“杀光了金贼?”

“北地还丢了三郡呢。”

“看不出怎么英雄。”

“凭什么要功赏,要我们的钱!”

喊声四起,先前的肃重荡然无存,乱乱的人群向方正的军阵涌去,嘈杂着叫嚣着怪叫着。

站在远处看去,那成国公的军阵就向风急雨骤大河中的一条船。

陈七攥紧了手,紧紧咬着牙关。

“这样子。”他一字一顿说道,“这时候,我一分钱也不想扔。”

柳掌柜也站在马车上看着这边。

“太平日子过的太久了。”他带着几分怅然说道,“二十年了,金人铁蹄南下,城破国亡,仓皇逃窜的日子都忘了,北地也太远了,什么金人凶残,什么战事惨烈,对大家来说不过是奏报文书上的区区百字,茶楼酒馆吃饱喝足后的说笑闲谈。”

陈七深吸几口气。

“这就是英雄好汉的末路吗?”他说道,“这就是飞鸟尽弓无用吗?甚至弓还有罪了,因为它会伤人,哪怕以前伤的敌人?”

柳掌柜笑了笑。

“也不尽然。”他说道,“成国公还没出面说话呢。”

对,现在都是那些学子文士们在闹在说,成国公还没有出来呢。

只要成国公出来说话解释反驳,大家就能明白了。

陈七攥紧手在车顶上顾不得高处不稳踮起了脚尖。

成国公快出来吧。

皇城前乐声悠扬,无数官员齐齐的叩拜。

“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高的城楼上皇帝入座

城门下百官叩首,动作虽然比不上军士们那般整齐,但别有一番肃重。

再遥望远处,聚集在御街外的民众人山人海,虽然只能看到这边皇帝一个不清楚的身影,也足以让他们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声。

再望去亭台楼阁房屋鳞次栉比密密麻麻的望不到边。

山呼声震四野,繁华景如仙境。

这是他的子民,这是他的国,这是他的天下,真是让人心醉神迷。

皇帝的脸上浮现笑容,抬手示意。

太监们高亮的声音悠长的送了出去。

“平身。”

黄诚被身边的官员小心的搀扶着起身,借着乐声欢呼声掩盖,他们在低声的交谈。

“…让他出来?当然他要出来了,堂堂成国公被逼迫的不得不人前应对,这就已经够跌面子了。”黄诚低声含笑说道。

“那要是他说服了那些人呢?”身边的官员带着几分不安,“毕竟成国公盛名…”

黄诚笑了。

“说服,就是说喽,他一个人一张口,对几百人几百张口,那就慢慢说喽。”他说道,抬眼看前方,太监正对着他做请。

这是皇帝邀请一些重臣近前上楼。

这可不是谁都能有的殊荣,只要亲近的信任的臣子才能享有。

“民间有句俗话说,远香近臭,但在朝廷里可不适用。”他含笑说道,一面颤巍巍的向城楼走去。

身后远处传来民众依旧未散的欢呼声。

第六十九章 有人自远方来

而在城外,呼声亦盛,只是这呼声比不上皇城这边的肃重,喧闹而嘈杂夹杂着怪叫呼哨。

学子文士已经站到了最前列的兵丁们面前。

“你…”

其中一个指着肃立在马上的兵丁大喊要呵斥下马。

话没出口,那兵丁木然的看过来。

跟那些后退的兵丁不同,他的眼神没有丝毫的畏惧不安。

就好像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这种漠然生死的眼神,只有经历过无数生死的人才能拥有。

没有愤怒没有举着弓弩,但却让这学子打个寒战,手一顿。

赵汗青亦是看着冲到眼前的人们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带着几分无聊。

什么罪人啊什么功劳她没感觉,更没有愤怒悲伤惶惶,她只是听命令。

没有命令让她应对这种情况,就等着呗。

军阵中将官们神情沉沉,眼中几分悲戚,忽的马蹄声响,原来是成国公催马。

“我来见见他们吧。”他说道。

这时候的见,怎么都带着几分被逼无奈。

但也只能这样了,总不能被困阻在这里,真的连皇城也进不了,那成国公的威名,北地军的脸面就彻底的没了。

从此以后,他们就将成为大周朝一个笑话。

十年征战才得了声名,一朝就烟消云散,这让人悲痛无奈。

其实就算进了皇城,有这两次阻扰,这功赏的欢喜骄傲也没了。

他们分开让路,一面纵马跟随,但就在这时,成国公忽的勒住马。

“你们听。”他说道,一面侧耳。

听?听什么?

将官们愣了下,下意识的也侧耳听去。

远远的隐隐的似乎有踏踏声传来,确切的说不是听,而是感受。

感受地面传来的震动。

地面真在震动,虽然很轻微,但依旧可以判断出有很多人正向这边走来。

这种震动不是马蹄踏踏,而是人脚落地造成的。

靠着人脚踏步造成这种震动,最起码是万数目才可能。

万数人正向这边走来?

看热闹的民众吗?

这来的是不是有点晚,而且也太密集?

将官们忍不住回头看去,军阵中的兵士也察觉到了都跟着向后看去。

一个两个所有人齐齐的转头,四周喧闹的民众也不由停了下来。

“干什么?”

“看什么呢?”

他们议论着也跟着向后看去。

站在马车顶上的陈七身子摇晃不稳跌坐。

“怎么回事?”他恼怒的说道,呵斥车夫,“把马车看稳,别晃。”

车夫不安的扶住马车。

“七爷,是地面在晃。”他说道。

什么地面…陈七刚要询问,还站在车顶上的柳掌柜忽的伸手杵他。

因为陈七坐下来,柳掌柜不知道,这手就直接杵在了他的头上。

“哎哎头头头。”陈七喊道,一面护住头。

柳掌柜没有停也没有看他。

“快看,快看,那边来了好多人啊。”他说道。

好多人?能有多少人?京城里的人都在这里呢。

陈七坐在车顶上扭头看去,顿时不由瞪大眼。

我的娘啊,他心里喊道,真的好多人。

密密麻麻如同一条线从天边涌来。

陈七今年和方锦绣去观潮过,被钱塘江潮涌来的场面震撼不已。

此时此刻看着视线里出现的人,他就如同又看到了钱塘江潮。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这是什么人?

柳掌柜站得高看得远,神情怔怔。

“好像是…流民。”他说道。

流民?

陈七眯起眼,视线里的人群越来越近,能看清走在最前方的人男女老少皆有。

他们破衣烂衫,他们风尘仆仆,他们面带沧桑。

妇人抱着孩子,老人拄着木棍,男人扶着妇人,相依相扶,步履蹒跚。

似乎跨过山涉过水,跋涉千里踏踏奔来。

如千里闪万里雷滚滚,遮云蔽日。

喧闹渐渐停下来。

起哄的民众举着手拢在嘴边,有些愕然的看着涌来的人群。

文士学子的手指着面前的兵士,但他和兵士没有看对方,也是看向涌来的人群。

人群越来越近,可以看清这些人身份各异,但的确都是很普通的百姓。

不是文人也不是兵士。

是来看热闹的民众吧。

成国公夸功游街被皇帝召见的事早就公布了,很多地方的人都赶来看,有钱人早早预定了京城的落脚处,乘着车马轿子赶来,而更多的雇不起车马的则走路而来。

现在来的这些是更远地方的人,此时此刻才赶到吧。

来看热闹的好啊,不管成国公暴怒打杀,还是下马卸甲请罪,都将被大家看到传扬。

而他们的节义威名也能扬名天下,有了跟成国公这种高官重臣对抗的经历,不管将来为官还是进学,这都是显赫的资历。

都来看吧,来的越多越好。

文士学子们精神更振奋。

“但,这来的是不是太多了?”忽的一个学子喃喃说道。

最前方的人群已经到了面前,但远处还密密麻麻似乎从天边无穷尽而来“这得有万人了吧。”

皇城外的鼓乐声已经停了,皇帝正襟危坐,神情温和含笑,在他身边有被召来作陪的七八个重臣。

没了鼓乐声,御街外民众的欢呼声更清晰,这让皇帝心情很是愉悦。

视线扫过城门下,百官已经平身按照位次列队而立,但这肃立中似乎又有些杂乱,大约是因为很多人在低声交谈说话的缘故。

这场面有些不太好看。

不过皇帝一向好脾气并没有呵斥,而是转头问他最关心的问题。

“成国公到哪里了?”

但原本含笑的几个大臣听到这样问,神情顿时有些古怪,似乎有些不安,一时间竟然没有人主动回答。

这在君前有些失礼了。

不过皇帝依旧没有发怒,连一丝不悦的都没有,如果有人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他眼底的笑意更浓。

“怎么了?”他主动询问,“一切都还顺利吧?”

都这样询问了总不能还不回答,一个大臣迟疑一刻站出来。

说吧,说吧。

皇帝神情温和的看着他。

有脚步声传来打断了这边的对话。

陆云旗不顾忌这边正君臣凑对,也不请示等允许,径直越过这大臣走到皇帝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几句话。

大臣就看到皇帝的面色顿变,似乎惊讶又似乎恼怒。

第七十章 骂一句脏话

成国公那边发生的事怎能逃过锦衣卫的眼。

如此也好,让陆云旗说出来,比他们说出来要好。

大臣心里松口气垂目退后,眼角的余光看到身旁站着的是黄诚。

跟皇帝一样,此时他的脸色沉沉。

不过这不对啊,方才黄诚还在笑。

黄诚从来不掩饰自己与成国公的罅隙,更不掩饰见到成国公遇到刁难事的高兴。

所以他适才一直在笑。

现在更应该笑,皇帝知道了成国公的事,这是很没面子很恼怒的事,也必然要迁怒到成国公,功是夸不成了,还会被问罪。

这是黄诚更想看到的事,他应该笑啊?难道是为了表现与天子同悲喜?

民众的欢呼喧闹还在传来,皇帝坐在龙椅上神情沉沉,没有再询问成国公,看上去意兴阑珊。

大臣们也自然不会再提,垂手肃穆而立。

陆云旗已经走下了皇城,等候的江千户面色凝重又难掩不安的上前。

“因为最近往京城的人特别多,小的们疏忽…”他低声说道。

“近万。”陆云旗说道。

江千户面色又红又白垂头。

那可是将近万人,活人,能走能跑能说,要吃要喝要睡觉。不是三个人,也不是可以藏纳的死物。

这么多人直到这一刻才被发现实在是太可笑了

他们可是被誉为无所不知的锦衣卫,京城里一个乞丐说过句什么话他们都能打听出来,万数北地流民无声无息的来到京城,竟然毫无察觉。

这件事的确没有理由来推脱。

“小的愿一死请罪。”江百户跪下来说道。

陆云旗越过他向前。

“这管你什么事。”他说道,“又不是你把人送来的。”

陆云旗被称为阎王,在某些人和事上的确能决定生死。

没有人愿意死,闻听此言江百户死里逃生心里狂喜,但又忐忑不安,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对皇帝的重要。

“大人。”他忙起身跟上,“但是陛下…”

“陛下又没让我们做这件事。”陆云旗说道,在列队的官员中穿行。

这样也行?好像的确是,陛下只让他们盯着各方动作,这各方并没有包括北地流民。

江千户跟着陆云旗的脚步。

“这些人是混杂在商贩中,经由水路陆路辗转而来,因为最近进京的人多,商户也好来看成国公的也好,而流民更常见…”他还是解释道,“真是疏忽大意了。”

这根本也想不到啊,那可是近万人啊,哪怕锦衣卫真的没有在意,但如果不是刻意混杂分开行进,肯定会引起注意,且不说隐瞒掩饰行踪的精心布置,单单是这万人的用度耗费就是天价。

这法子真是正常人都想不出…

“这法子也只有她能做出来。”陆云旗说道,笑了笑。

能让陆云旗笑一笑的她只有一个人。

“但是没有发现君小姐的行踪。”江千户说道,“地鼠也没了消息,估计凶多吉少。”

“地鼠虽然厉害,但对付世子爷还是差一点。”陆云旗说道。

“最后的消息是他们同行,就算他们甩开了我们的人,但筹划近万流民不可能一点踪迹都不露。”江千户说道,若不然也不可能发现不了这流民的事,已经查过了没有看到君小姐。

陆云旗站住了脚,此时他们已经走到御街上,两边锦衣卫肃立。

“她一定来了。”他说。

乌泱泱的人群来到了大家的面前,最初因为震惊而陷入的安静已经荡然无存,就算这边的民众文士还保持安静,万人聚拢且不说每人一句话能造成多大的嘈杂,只呼吸都让这一片天地炙热。

从震惊中恢复的当值官兵已经急急忙忙上前询问。

“我们是来看成国公的!”

这声音响成一片,前边听到询问的人大声回答,后边没听到问询,但听到前边人回答的人,也立刻争先恐后的回答。

万人的声音如雷滚滚,震得这边的人莫名的惊惧色变。

不过心惊肉跳中也有人注意到,这如雷的喊声中除了成国公,还多了一些先前未曾听过的话。

“我们是来看青山军的。”

青山军?

虽然有些陌生,但还是有人想起来了,就是援助了在易州成国公的军队。

只是大家觉得都是成国公的人军队,都是成国公的荣耀,并不需要特意点出来说。

来看,这么多人来看,是要把人看杀吗?

这么多人来看是有些怪异,而且还是同时出现。

但仔细看似乎跟先前这些围观的民众也没什么区别,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兴奋激动好奇。

或许这也是有心人的安排,就像夹杂在此时人群中的某些人一样。

能调动这么多人来捧场鼓噪也只有那大人物才能做到吧。

站在人群中的一个毫不起眼的男人眯着眼神情变幻一刻,带着几分了然对文士学子中几人点了点头。

文士学子便回过神,不再看这些新来的民众,再次看着面前的军阵上前一步。

“成国公下马。”

“成国公卸甲。”

他们厉声喝道,手再次指着面前的兵士。

兵士们也再次惶惶,马儿不安嘶鸣。

围观的民众也再次专注,还有些紧张,因为来了很多人唯恐自己的位置被抢,他们也纷纷涌动。

当值的官兵就更紧张了,呵斥着竭力的用梢棍腰刀阻挡民众们上前。

但他们也知道在这万人面前是徒劳的,如果这些人涌上,他们不堪一击。

还好这些新来的民众很老实,听到不准上前的呵斥果然没上前,而是面带激动的向场中张望。

“成国公要出来吗?”

听到文士学子们的喊声,他们中还有不少声音问道。

“京城人真热情。”

于是响起乱乱的喊声。

“成国公!”

“成国公!”

就算不是所有人在喊,但万人中些许发出点动静就够吓人的。

坐在车顶上的陈七面色发白,不由紧紧抓住车板,看着四周的人。

现在他的马车已经被围涌在人群中,就如同汪洋中一叶舟。

“好家伙,这成国公出来了,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陈七喃喃说道。

“不一定。”还站着的柳掌柜忽的说道,他也看着四周的人,“他们是北地口音。”

北地口音怎么了?陈七愣了下,然后一个念头蹭的冒出来,如同一把火被点燃,烧的他跳了起来。

不会吧…

而看着密密麻麻围来的人群,听着更震耳欲聋的成国公的喊声,军阵中的人面色更加难看。

“我们做了什么,怎么就天怒人怨了?”第一次进京的李国瑞早没了意气风发,面色苍白眼神迷茫,“怎么奋勇杀敌没功还有罪了?”

他说着转头看身旁,令他意外的是夏勇杨景神情平静,没有畏惧不安更没有愤怒,只是神情比往常更木然。

“有什么好生气的。”杨景淡淡说道,“又不是第一次遇到。”

什么叫不是第一次遇到,难道他们以前也被这样对待过?李国瑞听得糊涂。

夏勇杨景却没有再说话,只是木然不动,眼底还是闪过浓浓的哀伤。

所以这一次还是这样的结果吧。

军阵中的将官们神情也难掩惊惧,目前的场景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竟然煽动安排了这么多民众,看着重新继续要向外走的成国公,他们再次拦住。

“国公爷去不得。”他们说道,“这要是出去了就只有认罪了。”

这些都是百姓被煽动,打不得骂不得,说也说不清。到时候,进不得退不得,只认任凭这些人的摆布。

“无妨,那就说一说吧。”成国公依旧神情平静温和的说道。

而此时听着四周更加响亮的附和声,文士学子们神情更加坚决,带着胜券在握的义无反顾。

“成国公认罪!”

“乱兵滚出京城!”

这两句话喊出后,忽的四周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并不是说没有人附和,而是相比于现在此时四周聚拢的人数来说。附和者还是先前的那些民众,而新来的这些人则神情古怪的看着场中。

“成国公有罪?”

“成国公有什么最罪?”

“你们是不是说错了?”

这些声音旋即而起,盖过了文士学子和先前民众的喊声。

来了新人就是这点麻烦,还要重新解释一遍,场中文士学子们心里想到。

虽然不耐烦但是再宣告一次成国公的罪过也是他们很乐意的事,于是便有人将先前列过得罪状再叙述了一遍。

他们沉重又激情的声音落下,身边的群众也再次跟着激动喧闹起来,但新来的这些民众保持着沉默,似乎被惊吓着了。

大路上似乎形成了两个世界,一个喧闹一个安静,看上去十分的诡异。

文人学子们并没有对这些沉默不满,民众是愚钝的,那就让他们来明明智。

“成国公,下马,卸甲,负荆请罪。”他们喊道,将手中的那只亡国之兵的条幅挥动着。

话音未落,陡然响起一声暴喝。

“我去你姥姥的。”

伴着这一声暴喝,一物砸了过来,正中一个挥舞着条幅的学子头上。

学子措不及防被砸的踉跄几步,头晕眼花。不等待他回过神,四周爆发出山呼海啸的骂声。

“我去你姥姥的。”

声如雷人如潮,铺天盖地汹涌澎湃。

想要挤占最好位置的京中民众如被山推,跌倒踉跄。

想要维持秩序的当值官兵棍棒腰刀落地,呆呆后退。

万众人群瞬时就将这些人围了起来。

陈七看的头皮发麻。

“我去你姥姥。”他喃喃说道,攥紧了拳头狠狠的挥动。

第七十一章 他们的罪为了谁

这突然的骂声让文士学子愕然,但并没有吓到他们。

“你们想干什么?”

“你们什么人?”

文士学子们声嘶力竭的喊道。

在这些涌涌的人潮前,纵然面色发白,他们维持着该有的姿态,强撑着不退。

“我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一个民众喊道,他的眼中带着愤怒,伸手指向身后。

在他身后是成国公的军阵,是自出了大营接连遇到的事太多太出乎意料神情茫茫然的兵士们。

“我们就是你们说的成国公的罪!”

这是什么意思?

“成国公不遵皇命,贪功冒进,致数万将士丧命就是为了我们。”

“成国公心怀狡诈,抢权恋势,破坏议和就是为了我们。”

“成国公好战重武,兵甲不休,国库耗费,劳民伤财就是为了我们。”

“成国公骄纵狂妄,索赏要名,就是为了我们。”

“我们就是让成国公朱山成为亡国之臣的罪人。”

说到这里他上前一步,纵然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毫无气度,却让面前的文士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你们要问成国公的罪,就先问我们的罪吧!”

伴着他的话音落,四周喧天声起。

“要问成国公的罪,先问我们!”

犹如大海里狂风波涛,被围起来的文士民众官兵不由身心颠簸。

面对铁甲血器凶兵悍将未曾畏惧退缩半步的文士学子,在这一群面黄肌瘦的平民百姓喝声中却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你们到底什么人?”文士问道。

这句话让四周再次掀起喧嚣。

“我是保州人。”

“霸州人。”

“雄州人。”

无数杂乱的喊声回荡,却又清晰的传入每个人的耳内。

“我们是北地流民。”

北地流民。

所谓流民自然是流离失所的人。

自从北地与金人开战以来,这种人就很多了,京城现在一多半的乞丐就是北地来的流民,这种身份大家都懂。

“不,你们根本就不懂。”一个上年纪的操着霸州口音的老人说道,声音颤抖,“你们只知道流离失所四个字,却不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没有了家,意味着吃不饱穿不暖,终日惶惶不得安!”

老者视线扫过面前的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