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民众吓的忙冲他们摆手。

“要死啊,你们想被当做同党抓起来吗?”他们低声喝道。

打柴人们噤声不敢大声言,神情惊惧。

“可是成国公怎么会谋反?”有人还是忍不住低声说道。

这不是询问,这是否定。

这话让大家都沉默一刻,对于北地的民众来说,成国公是神一样的存在。

“上面的事咱们怎么知道。”有人低声叹息。

“好了不要说了,进城吧。”后边的人催促道,“管好自己的事吧。”

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自己活着都难,哪里管得了这些上面的大事。

城门口的黯然很快随着看到德胜昌三字而散去。

“我说魏店的,你这次可是发财走了大运了。”有人说道,看着一群人中柴堆最高最多的男人。

男人憨厚羞涩一笑,虽然没有说什么,眼里也闪闪放光。

“你哪里人啊?”德胜昌的管事一面看着他们鱼贯将柴背进来,一面似乎闲谈随口问道。

打柴人们一一回答了,轮到这男人时,男人多看了德胜昌管事一眼。

“魏店的。”他说道,停顿一下,“我媳妇家汝南的。”

乡下人紧张了会不说话,但也有紧张了话多的,对于这个男人将自己媳妇哪里人都报出来,管事的也没什么惊讶,只是哦了声。

男人低着头背着柴堆要进去,那管事却又抬起头哎了声。

“你这柴不少。”他打量着,“力气不小啊。”

男人讪讪。

管事的对内指了指。

“正好,里面有不少柴,你去帮忙抗进屋子里。”他说道,“另算工钱给你。”

真是好差事,其他打柴人一脸羡慕的看着这男人,男人道谢背着柴跟着一个伙计向内院去了。

院子里果然烟熏火燎的,后院稍好点,一个穿着锦袍的老头坐在廊下喝茶。

“还是这里清静,我都快被熏死了,这群家伙竟然还能扛着不走。”他对着面前站立的小厮抱怨,“再去卖柴,烧,狠狠的烧。”

小厮笑着应声是,老头喝了口茶看到走进来的男人。

“周爷让进来搬柴的。”伙计介绍道。

老头打量这男人。

男人低着头有些紧张。

“老伯喜欢下棋吗?”他忽的一咬牙说道。

这是没话找话吗?伙计们有些好笑。

老者也笑了。

“你这个乡下人还会下棋啊?”他问道,他停顿一刻,“你听过猪棋吗?”

猪棋是什么棋子?

伙计们再次笑,世上那有什么猪棋,老掌柜这是逗弄乡下人呢。

“听过。”男人却抬起头认真的说道,“我媳妇娘家汝南人就会。”

还真有啊?

伙计们有些意外,老掌柜哈哈笑了。

“不错不错,还真是那边的一种玩法。”他说道,摆手,“去吧去吧干活去吧。”

男人依言走开了。

“好好干,这个钱赏你打酒吃。”老掌柜又叫住他,随手撤下腰里的钱袋一扔。

钱袋落在男人脚下,他很显然受惊不敢拿,还是一个伙计捡起来塞给他。

“我们掌柜的心意,别客气拿着吧。”他浑不在意说道。

对于一个打柴的来说一袋碎银子很多,但对于德胜昌的老掌柜来说简直跟细沙土一般。

男人再三道谢接过,憨厚的脸上在掩不住笑意,这笑意一直持续到离开德胜昌。

同行的打柴人看着他腰里挂着的沉甸甸的钱袋很是羡慕。

这一趟他挣的钱最多,不过也没办法人家卖力气了。

城门口的核查依旧很严,出城也不放过,一个个仔细的查着,除了钱这些人也没有带别的东西出来,这钱也没什么问题,毕竟是卖柴换的。

卫兵们很快摆手让他们过去了。

男人没有跟这些打柴人走多远,说要去看望一个亲戚就离开了,本就是萍水相逢大家也不以为意各自散去。

男人沿着路闷头走着,一直走到暮色沉沉的时候,进了一座村庄,径直进了一间院子。

屋子里亮着灯火,有妇人咯噔咯噔织布的声音传来,如同所有村落的民户一般安静祥和。

男人推门进了屋子,小小的屋子里或坐货站十几人,门被掩上。

“大哥,拿到了。”男人看着其中一个低着头的满脸胡子的男人激动的说道,将钱袋举起来。

胡子男人抬起头,面色有些苍老,但一双眼年轻又明亮。

“果然有吗?”他问道。

“是啊,德胜昌这般宣扬要柴,果然是等着大哥你的。”男人激动说道,“你让我说的话,都对上了,简直跟说好的一般。”

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话可不是乱说的。

胡子男人的脸上绽开笑容,伸手撤下胡子,露出朱瓒的面容,灿烂而明亮。

“是她的安排吗?”他问道。

男人摇摇头。

“没有提及人,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君小姐安排的。”他低声说道。

朱瓒脸上的笑意一黯,但旋即又点点头。

“那小朋友鬼机灵的很。”他自言自语,“但还是她厉害,如果不是有她,那小子肯定抓了我去换钱。”

没错,姓方的小兔崽子绝对会这样做,那本是个无情的人。

他沉默一刻,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打起精神伸出手。

钱袋的银子被倒在桌子上,几个男人用手捏着碎银子,片刻之后不少碎银子都裂开,竟然是空心的银子,但大家并没有上当受骗的愤怒,反而神情惊喜,从其中扯出一张张小小的纸条。

借着灯火可以看到其上写着的都是地名方位。

纸条被逐一摆在桌子上,密密麻麻足有十几个。

朱瓒站在桌前,手指一一的抚过纸条,然后一抬手。

“走,接钱去。”他说道,自己捏起一张,径直向外而去。

余下的男人们如同他一般各自拿起一张鱼贯离开屋子消失在夜色里。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大名府四面城门前各自有几辆车马驶来。

看到车上德胜昌的标志,守兵们并没有什么质疑打开城门,又带着几分调笑。

“终于扛不住被熏走了?”有守城官笑道。

德胜昌为首的管事笑摇头。

“都扛不住了。”他说道,“差不多就这样吧。”

守城官摇头。

“这越有钱的人越爱斤斤计较。”他说道。

管事的上前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递给他,守城官毫不避讳的接过。

“不过,该查还得查。”他肃穆说道。

管事笑了,侧身让开。

“那是自然,大人您查了我们也清白,行路做事方便。”他说道。

将官摆手,等候的兵丁们举着刀枪上前,几辆车被打开,露出其内摆放的白花花的银砖,看着大家眼晕,忍着炫目将刀枪在银砖中戳了一通。

装的这么满,别说藏人了,连苍蝇都塞不下,将官不耐烦的摆手,兵丁们收起兵器退回来。

“走吧。”将官说道。

管事的笑着施礼道谢,跳上马车。

“走,送钱去喽。”他扬声说道。

将官看着马车重重的驶出城门摇头嗤笑。

“送钱还这么高兴。”他说道,不再理会,肃穆又警惕的巡视城门内外,“都看好了,一旦发现成国公一家,杀无赦。”

第二十五章 查验的和过关的

过了大名府,路上的人更多,先前战时逃难的人都逐渐回来,再加上原来三郡的驻军退回,这边的官兵比先前多了很多,大路上不时的见到铠甲鲜明的官兵疾驰而过。

这来往的人中除了肩挑手拎的普通百姓,还有不少衣着富贵高头大马且外地口音的人。

“怎么这么多外地人?”有民众不解的问道,“看起来也不像是逃难的。”

再说谁往他们这地方逃啊,北地边境,金人大军聚集,虽然说现在议和了不打仗了,但还是很吓人的。

“什么逃难的。”有路人摇头,“哪有逃难的穿成这样,这些都是生意人。”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河北东西两路在成国公治下这十几年对生意人控制很严。

北地当然可以做生意,但成国公对他们单独建籍严格管控,且划定经商地点,州府之间随意走动需要报备,至于屯堡边境更是不许接近。

“现在不同了。”有人低声说道,“清河伯说北地征战困苦多年,需要让民富繁荣,如此才能兵强马壮,所以生意人们都忙起来了。”

民众们似懂非懂。

“咱们这地方有什么生意可做的。”大家摇头,“又这么危险,也不怕血本无归。”

“谁知道,反正生意人们最会逐利而动,既然有钱挣,就什么都不怕。”路人摊手说道,说着对前边抬了抬头,“看那边关卡多少排队等候的。”

虽然说对允许生意人随意走动,但关卡还是很严苛,不少人都被拒绝赶走。

“孙大人,我们只是要去做个生意,为什么不让过啊?”被拒绝的人们愁眉苦脸询问。

被唤作孙大人的将官神情冷漠。

“没有理由。”他说道。

很好,这将官一看就是老将,深得成国公那一套强横手段的影响。

然而现在不是成国公治下了,且成国公也谋反逃匿了,还耍什么横,被堵在关卡外的生意人们没有立刻散去,在外吵吵闹闹。

厚重的毛帘子垂下,外边的吵闹顿时被隔绝。

“看看,这帘子就不一样。”一个细眉长脸的五十左右的男人捏着帘子,用浓浓的南地口音说道,“真是好东西。”

屋子里坐着的一个将官噗嗤笑了。

“一个破帘子算什么好东西。”他说道,呼噜噜的喝了一大口茶,将腿脚抬起放在几案上,身上的铠甲发出哗啦的响声,这粗狂的动作又传达着震慑。

“宋大人,可别小瞧了这破帘子,拿到我们南边去,一张可以赚十个钱。”男人细声细语说道。

宋将官再次哈哈笑了。

“十个钱你也看在眼里?”他笑道。

“做生意的,钱可不分大小,只要是钱都要看在眼里。”男人含笑说道,在宋将官的对面坐下,“所以宋大人,在你们眼里这北地贫瘠,我们眼里可是遍地都是钱啊。”

宋将官捏着胡子哼哼两声。

“我一个当兵的不懂你们这些。”他说道,眯起的眼里闪了闪,“我只知道你们要去的地方不合适,保州雄州霸州三郡附近可没多少破帘子,难道你们要和金人做生意不成?”

和金人做生意在北地可是要被认定为奸细,抓起来直接砍头的大罪。

男人没有被这威胁吓的变色惶惶,依旧安坐。

“大人这话真是折煞我了。”他笑着说道,“大人们能抗击金人不惧生死,我们虽然爱钱,但跟生死相比,钱又算什么,大人你们在金人面前连生死都不惧,我们也绝不会为了几个钱就跟金人做交易。”

宋将官对着吹捧表示很满意,将几案上翘着的腿换了个姿势。

“知道就好。”他说道,“别为了钱碰不该碰的。”

男人含笑应声是,微微倾身拿出帕子给宋将官扫了扫靴子上并不存在的尘土。

“大人这靴子真是穿的时候够久了。”他感叹说道。

宋将官哦了声。

“哪有那么多军费花在穿上,能吃饱饭兵器不断才是最要紧的。”他说道。

男人连连点头应声是。

“我们家是做皮毛生意的,别的没有,这些皮靴皮衣多得是。”他诚恳说道,“凛冬将至,希望大人和兵士们能穿的暖和一些,也不多,只有两车。”

他说着向外指了指。

透过半开的窗户可以看到院子里停了两辆车,堆的高高用布遮挡的严严实实的。

宋将官眯起眼。

“好啊,那某就代兵士们谢谢你了。”他说道,一抬手从靴筒里抽出一张文书一甩,“记住老老实实做生意啊。”

男人大喜恭敬的伸手接过,深深的施礼。

“大人放心。”他诚恳的说道,“我们懂的,没有了安稳的日子,我们也没生意可做,也挣不到钱。”

男人恭敬的退了出去,将官动也没动,不多时外边进了一个文吏,对着将官耳语两句,似乎说道什么高兴的事,自己先忍不住噗嗤噗嗤的笑。

将官也笑了,又瞪眼。

“矜持点,一副没见识的样子。”他说道。

小吏忙收住笑,但旋即又噗嗤噗嗤。

将官也不怪罪他,翘着的腿有节奏的晃动着。

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伴着阻拦声。

“孙大人,你不能进去。”

“孙大人,宋大人休息呢。”

听到这声音,宋大人脸上的惬意顿消。

“大人,小的去应付他。”小吏忙说道。

宋大人一脚将几案踹开,大步走出来,一个将官已经推开阻拦的兵丁站到了院子里,看到走出来的宋大人他停下脚。

“孙大人,什么事啊?”宋大人不咸不淡的问道。

孙大人看着他。

“为什么私放这些商人前往边境?”他说道。

“什么叫私放?”宋大人冷声说道,“如今北地安稳,人家做生意的人就是到处走,凭什么不放?”

“如今金人已经深入我北地,必须严查死防免得奸细潜入。”孙大人说道。

宋大人摇摇头。

“我说小孙啊,你这样想就不对,人家只是做个生意,怎么就成了奸细了?”他说道,“你想想啊,成了奸细,让金人霍霍了北地,他们有什么好处,这不是自寻死路嘛,这些生意人又不傻。”

孙大人看着他神情肃重。

“你低估这些生意人,为了钱他们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他们就敢自寻死路。”他说道,“宋大人,你才来不清楚,这是我们用血得出的教训…”

宋大人面色顿变。

“我才来?说的老子没打过仗没杀过敌,什么都不懂似的。”他勃然大怒,伸手指着孙将官,“姓孙的我告诉你,老子当年杀金贼的时候你还吃奶呢,你才懂个屁。”

孙大人面色僵硬,忽的几步走向停在院子里的两辆车前,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前扯下盖布。

宋大人和小吏惊呼一声。

盖布揭开露出车上摆放堆积的皮衣皮靴。

“你干什么!”小吏喊道,跳过来几步,“这是给弟兄们的过冬用的,大人记挂着兄弟们特意给那些生意人要来的…”

他的话没说完孙将官抬脚踹在车上。

他的力气极大,看起来满当当的车竟然被踹的向一旁倒去,伴着小吏的惊呼,咣当一声车翻到,噼里啪啦的皮靴皮衣落地,其中夹杂着白花花的东西,让院子里的人眼都被晃了下。

那是…银砖。

在散落的皮靴皮衣中滚满了银锭银砖。

院子里鸦雀无声。

“宋大人,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孙将官看着宋大人冷冷说道,“难不成大人还给生意人要来了钱充作弟兄们的饷银?”

宋大人的面色一阵白一阵红,忽的竖眉。

“姓孙的,你做好你的事,少多管闲事。”他喝道。

“宋志杰,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你这是助纣为虐,你这是要毁了北地的根基…”孙将官亦是喝道,神情愤怒,伸手指着宋将官。

“我助纣为虐?”宋大人面色一狠,抬手一挥,“给我拿下!”

院子里发呆的兵丁们回过神,毫不犹豫的扑上来将孙大人按住。

“你想干什么?”孙大人怒声喝道。

“我想干什么?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宋大人面色阴冷,“你带着人将关卡卡的苍蝇都不能过,闹的怨声载道传遍,你是不是给成国公父子通风报信让他们避开这里的缉拿?”

孙大人气的脸都红了。

“真是荒唐,真是荒唐。”他喝道,一面挣扎。

宋大人却还不罢休上前一步。

“说,是不是成国公给你联系了?是不是他让你这么做的?”他喝道,眼睛闪闪亮,“孙战,你可是跟了成国公十年的人…”

“老子不是跟谁十年的人,老子是为大周征战十年的人,他为将帅老子听他,他如果为贼老子照抓不误,宋志杰,你这是栽赃陷害!”孙将官怒声喊道。

宋大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是不是栽赃陷害,查一查就清楚了。”他冷冷说道,一摆手,“带走。”

不管孙大人的挣扎兵丁们如狼似虎的将他堵住嘴押了下去。

“总算是清净了。”小吏对着宋大人恭维一笑,“还是大人干脆利索。”

宋大人哼了声。

“咱们当兵就是拳头讲道理。”他说道,“现如今谁的拳头大,看不清的人活该倒霉。”

说罢看着地上散落的银子,抬了抬手。

“把这些收拾了,给清河伯送去。”

想到什么又停顿下。

“记得留一些咱们过年用,该打压要打压,该奖赏还是要奖赏的。”

“大人英明!”小吏欢天喜地的施礼应声。

关卡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前方的路一马平川,但驾车的人却没有催马疾驰,而是回头看去。

“我倒是宁愿过不来。”他说道。

这个车夫面容苍老,带着厚帽子遮住乱蓬蓬的头发,显得很是邋遢,但声音却温和干净。

“爹,我知道你的意思。”一旁骑马的胡子男上前,沉声说道,“我们能这样过来,其他的生意人也能这样过来,他们付出那么大的金钱,自然不会白扔,一定要捞回来的。”

至于怎么捞,在金钱利益面前,人是会疯狂且不要底线的。

车夫看着后方眼神黯然一刻,但没有再感叹什么,而是看向胡子男。

“君小姐始终没有消息。”他问道,“或许没有事。”

胡子男笑了笑。

“爹你不知道那小兔崽子。”他说道,“如果她平安无事,他一定会让我知道好幸灾乐祸的炫耀,如果她有些不好,这小子一定瞒着他可不想我去英雄救美。”

“或许这时候他知道你也没法逞英雄,去了反而添乱。”车夫温声说道。

胡子男吐口气,将手里的鞭子一甩。

“英雄勇武之地不同。”他说道,“我们就去该去的地方做英雄吧。”

说罢催马疾驰。

车夫没有再说话,抬手轻轻一甩,马儿得得,车上插着镖旗迎风呼呼啦啦,前后的人马随之而动,吆喝着口号,就像所有的商队一般热热闹闹的向前奔走。

第二十六章 胆大皆有心

比起北地的冬日苍凉,京城入目还是深绿浓浓,但风在皇城内呼啸穿透门窗扑进殿内,也带着刺骨的阴寒。

皇帝的脸色也很阴寒。

“真是废物,这么久了连一个人都找不到。”他将奏章拍在几案上喝道,“朕不信他成国公还能插翅膀飞了!”

“成国公蓄积十几年,结交广阔,不知道多少人帮其掩护。”黄诚俯身说道。

他这话当然不是为了开脱,只是给皇帝再加一把火罢了。

果然皇帝大怒。

“难道这天下已经姓朱了吗?”他喝道,视线看向陆云旗,“陆云旗,你说,成国公如今在哪?”

“最后一次查到在马略关出现过,方向应该是向保州。”陆云旗说道。

“查到为什么抓不到?”皇帝说道。

陆云旗俯身。

“因为臣废物。”他说道。

没想到陆云旗会这样回答,有大臣差点忍不住笑出声,幸好及时绷住。

皇帝啪的将奏章砸在地上。

“听到没,成国公往北地去了,告诉清河伯,朕要看看他是不是也是废物一个。”他冷冷说道。

黄诚俯身应声是。

“成国公竟然往北地去了,那岂不是自投罗网?”退朝的官员们忍不住低声说道。

黄诚哼了声。

“他当然会去北地。”他说道,“他所有的一切都在北地,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跟随的官员们点点头。

“告诉清河伯,陛下已经下令让他随意行事。”黄诚说道,“他可别让陛下失望。”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

“也别让他自己再失望了。”

官员们应声是,神情难掩欢悦。

虽然成国公还没抓到,但成国公如今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兵权没了,待罪之身,名声已经完了,就算有不少人暗中相护,但也只能暗中进行,不敢再抛头露面堂而皇之。

成国公从此后成了老鼠一般不能再见天日。

对于一个英雄来说,从云端跌落到泥潭,这真是比死还痛苦。

前方这些官员们低低的说话以及不时的冒出几声低笑,走在后边的陆云旗并不在意,且还停下脚。

他回过头,看着跟在后边的宁云钊。

宁云钊含笑上前。

“陆大人回衙门还是回家啊。”他说道,就好像不是一直跟着陆云旗,而是偶然遇到轻松的打招呼。

宁云钊与朝里的其他人不一样,面对陆云旗朝里的人反应要么鄙夷比如朱瓒那种皇亲国戚权贵子弟,要么不屑比如宁炎这类的文臣大儒,不管畏惧还是不屑,大家都对他远之。

当然也有人讨好贴近,不过,没有人做到宁云钊这般云淡风轻。

陆云旗没有理会他转过头继续迈步。

“你猜他们现在在想什么?”宁云钊笑道,看了眼四周。

四周不少视线或明或暗的看着他们,满是揣测。

陆云旗当然不理会他,宁云钊也没等他回答。

“他们肯定想我胆子还挺大的。”他说道,又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我是胆子挺大的,陆大人知道吗?当初我半夜闯进方家与君小姐夜会。”

陆云旗脚步停下。

“是三月三缙云楼,你妹妹和林家小姐串通陷害她之后?”他问道。

宁云钊含笑点头。

“你想说什么?”陆云旗问道。

“我想说,我总在不合适不方便不应该的时候求见她。”宁云钊神情坦然的说道,“所以现在我能去见见她吗?”

现在比起当初夜会他人妻子的时候更不合适更不方便,且更危险。

但宁云钊还是轻轻松松的说出来了。

陆云旗看着他一刻。

“你胆子的确不小。”他说道。

宁云钊含笑看着他。

“那…”他问道。

“不行。”陆云旗打断他说道,转身而去。

不行,至少是肯定人就是在他手上,宁云钊在后默然。

“哎。”他又跟上几步,“那送些东西可以吗?”

陆云旗头也没回的走了。

陆云旗没有回北镇抚司,径直回到家中,一个婢女等在门口,见到他怯怯的施礼。

“公主有什么事吗?”陆云旗先开口问道。

婢女紧张顿消,陆大人对公主果然是不同的。

“是,公主先前问大人回来没有。”她说道。

陆云旗嗯了声径直向九黎公主的院子而来。

“给九褣做了一件棉衣。”九黎公主将一件衣服递给他,“就有劳大人了。”

陆云旗接过看了眼密密的针脚嗯了声。

“我会亲自送去的。”他说道。

九黎含笑道谢。

“这么早回来,还没吃饭吧?”她问道,看了眼一旁,“我这里刚摆饭…”

陆云旗摇头。

“我还有事,多谢公主。”他说道。

九黎公主含笑点点头没有再客气,看着陆云旗走了出去,她的面色渐渐凝重,坐在饭桌前慢慢的吃饭,忽的指了指一碟。

“这个做的挺好的,你们去给陆大人说,让厨房把这个给怀王也送出一份。”她说道。

一个婢女忙应声是,出去后不多时回来了,神情有些不安。

“说了吗?”九黎公主问道。

“说了。”婢女说道,“只是大人在拂云宅,奴婢没见到,让他们传达了。”

没有陆云旗的命令,没有人敢往怀王府送东西,必须要陆云旗首肯才可以。

九黎公主点点头。

“说了就好,不急。”她含笑说道。

婢女低头退下了,九黎公主慢慢的吃了口菜。

拂云宅。

柔亮的室内,陆云旗坐在君小姐面前,几案上摆着饭菜,但他这次没有动手喂饭,而是看她,认真的看着她。

君小姐漠然的看着他,不躲不避也不凝视。

“今天那位宁云钊宁大人挺有意思。”陆云旗说道,“他竟然跟我说要来看你。”

宁云钊啊,君小姐的眼神柔和几分。

陆云旗看着她的眼。

“他真挺喜欢你的。”他说道,“人只有在特别喜欢的时候胆子才会特别的大。”

君小姐没有说话,神情恢复漠然。

“你不用担心我会不高兴而伤害他。”陆云旗说道,“我很高兴,你就是你,不管是什么样子,都是这样好,让人喜欢。”

第二十七章 你说的没错

被人夸赞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让人开心的。

君小姐漠然。

陆云旗也并不是擅长夸赞的人的人,这也就是因为涉及君小姐有感而发。

宁云钊如此待君小姐当然不是因为她的样子,而是透过样子看到内里的灵魂。

“读书识字的人比我厉害。”他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

“您真谦虚。”她诚恳的说道。

陆云旗看着她,不探究她的嘲讽更不为此恼怒。

“吃饭吧。”他说道,伸手捏住她的脸。

这些日子他们依旧这样。

她不退,他也不退,沉默对峙着。

喂她吃完,陆云旗再吃自己的。

“谁都知道成国公会逃到北地。”他一面随意的闲谈,“很有意思,他们双方都很有自信。”

严格来说,那不应该算是逃,对于成国公来说,更贴切的是回。

他来京城是因为他想要来看看,并不是被皇帝逼迫,同样他要走也不是逃。

君小姐默然一刻。

“北地从来不是某个人的,如果有人要这样认为,那一定会有教训的。”她说道。

陆云旗放下碗筷。

“与我们无关。”他木然说道。

君小姐看着他。

“与你无关。”她说道,神情认真,又倔强。

她与他不再是们。

陆云旗看着她笑了笑,让婢女收走了碗筷。

“你起来走走吧,一会儿给你泡脚。”他说道。

这两日陆云旗回来时会将君小姐脚上的束缚解开,让她在室内走动,免得久坐不舒服。

君小姐并没有试图向外跑,因为那是完全没必要的尝试。

随着束缚的解开,她起身慢慢的踱步,神情平静脚步稳稳,一圈一圈缓缓而行,就像不是在斗室内,而还在阳城或者京城自己居住的宅院里。

陆云旗点亮了灯火,坐在一旁翻看带来的文书邸报,不时的跟君小姐说几句邸报上的事,就像以前一样,当然君小姐不会有任何回应。

这几日他一直这样做。

君小姐停下脚,

“陆云旗。”她说道。

陆云旗抬头看着她,灯下神情虽然木然,但或许是因为眼神,让他面容看起来别样的柔和。

“不会跟以前一样了。”君小姐说道,“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陆云旗嗯了声。

“所以你不会死第二次了。”他说道。

“别自欺欺人了,你不是真的阎王,别人的生死你决定不了。”君小姐说道,“你以为的能决定的生死,其实也不过是被人操控的。”

陆云旗点点头。

“你说得没错。”他说道,放下手中的邸报,“走累了吗?我给你泡脚吧。”

对于这个话题他不接受不回应不谈论。

那她与他之间没什么可谈的。

君小姐看着他神情恢复漠然。

对于北地的官兵来说,步行一天一夜都是常有的事,没有人会觉得累,那些觉得累的都已经死了,相比与死,活的累一些还是好的。

夜色已经沉沉,荒凉的冬夜里马蹄踏踏,火把如长蛇在大地上蔓延直向一座城池而去。

戒备核查森严的北地,这一座城池此时却是城门大开,一队队人马疾驰而进,也有一队队人马疾驰而出,到处嘈杂而喧闹。

举着火把刚进城的人马径直奔到一座府邸前,这里亦是大门大开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一个将官翻身下马,身上的披挂铠甲哗啦作响,伴着这声响大步向内而去。

院子里有文吏不时走过,官厅前兵丁肃立,内里一个身着将袍的男人,虽然知天命年纪,头发斑白,但精神抖擞很是威风。

此时夜色已深,他半点倦意也无,眼神明亮的看着面前的沙盘,一面听身边的将官们指点说话。

“伯爷。”将官迈进厅内施礼。

清河伯抬起头看他。

“韦将军。”他点点头说道,“你来的很快。”

被唤作韦将军的男人再次施礼。

“末将不敢违命。”他说道。

清河伯看向另一个将官。

“既然韦将军来了,就让他的部众到永静军去,你带你的人去交河。”他说道。

那将官应声是。

韦将军在一旁欲言又止。

“韦将军赶路辛苦了,下去歇息吧。”清河伯头也不抬的说道。

韦将军道谢,但依旧站着没动。

屋子里的将官们或者低声交谈或者看着清河伯,似乎没有察觉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韦将军站在这里神情复杂,火把照耀着他的脸阴晴不定。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这里不欢迎他,他的脚步转动要向后走,但下一刻他还是停下来。

“伯爷。”他一咬牙说道。

清河伯看向他,其他将官也都看向他,似乎大家惊讶他竟然还在这里。

“韦将军还有什么事吗?”清河伯问道。

“伯爷,最近的调动是有些频繁。”韦将军说道,“我听到好些兵马都重新调配了。”

“是啊,这是伯爷考察之后重新布防,不是已经都告诉你们了吗?”一个将官带着几分倨傲说道,又皱眉,“怎么,调动兵将,还要什么理由吗?”

将有令,官兵听从,自然是不能问理由的。

清河伯抬手制止那位将官。

“韦将军是有什么看法?”他问道。

“伯爷,末将觉得此时不便如此频繁大规模的重新布防。”韦将军说道,“尤其是涉及边境关防要紧的地方,这里的兵马都是对金人极其熟悉的,这样突然换防,只怕大家都不方便…”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将官打断了。

“不方便什么?”他挑眉说道,“不方便你们熟门熟路的偷懒吗?”

虽然脾气隐忍,但没有将官愿意听到偷懒二字,这如同骂他们懦夫一样的羞辱。

“张参将。”韦将军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什么意思?”张参将冷笑。“我的意思是用不着你来教伯爷怎么行军布阵,伯爷在北地跟金人打交道的时候,你还喂马呢。”

韦将军面色涨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