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也不过是闲来无事的消遣,不敌吃喝玩乐这样的乐子那么让人着迷。

自古热闹的地方就少不了这几样好东西,秦川府自然也不例外。只要来过这里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秦川府这两大名胜的——善善哉吃喝,悠悠兮玩乐。

善善,说的是善善楼。这家有两百年历史的老店取名善善,谐音擅膳。山珍海味,珍禽异兽,只要说的出名堂的,没有他们没有的;天南海北,各色名菜,只要称得上名号的,没有他们不会的。当然,你尽可以去挑战一下这个大牛皮,前提是,你有的是钱可以在善善楼一天一天一顿一顿的往下吃,至今为止挑战过的人,没有不苦着脸满意而归的——虽然钱袋空了,可是胃袋却十分的志得意满。

悠悠,那就跟不用提了。无论是青楼还是赌馆,悠悠坊都堪称秦川一绝。不管你是想要在牡丹花下死,还是色子堆中埋,他们都可以成全你。保证你来时乐悠悠,走时晃悠悠。

“掌柜的,我回来啦。”送甜汤的堂倌——易了容的姬锦寒喊道。

把银钱交给掌柜。

掌柜点点钱数,点点头,给他几个散钱,挥手让他下去。

姬锦寒笑眯眯的接过来,甜牙蜜口的给掌柜道了谢,一溜烟跑到后堂去了。

易容成娇小少妇的曼疏正在灶前看着锅子里的汤品,天气燥热,这间小小的厨室里温度高的能把人蒸个半熟,但是曼疏身上脸上居然没有什么汗,除了忙乱中头发散了一点,整个人还是清爽的。这当然不是因为易容的面具质量差,不透气。事实上,青容和姬锦寒联手做的面具,不仅薄如蝉翼轻巧透气,而且带着自然的肤色,完美的不得了。原因是音杀修练到第五层之后,曼疏的内力大幅上升,冷或者热给人体带来的不适感在她身上几乎消失,无论环境如何,她都觉得很自在舒服。

怪不得那么多人强破头都要学绝世武功呢?原来这么好用。

曼疏忽然觉得自己很理解那些武林中人的感觉。

几个小灶上分别炖着十数种不同种类的汤品,曼疏一个人盯着,难免手忙脚乱,看见姬锦寒进来,只草草一点头了事。

“妹夫还没有回来啊。”姬锦寒有些故意的问道。

他们三个乔装来到秦川,青容和曼疏扮成一对夫妻,姬锦寒扮成曼疏的兄长。

对这种身份的安排,姬锦寒很是满意,时不时地就要开口占一下便宜。

曼疏对他的恶劣性格早已经司空见惯,没甚反应要给他了。就让他自己在那里得意好了,反正有没有人搭话他都可以自己玩得很开心。

逐一掀开小陶锅的盖子,用勺子搅了一下锅里的甜品,确定还要再炖多久,再小心把盖子盖回去,继续蹲下控制火候。曼疏忙得很。

看过《调鼎集》吗?

没有?

那么《随园食单》和《闲情偶寄》总该看过了吧。

也没有?

很好,那至少你一定看过《金玉满堂》!

再敢说没看过我揍你!

中国餐饮堪称世界之最,无论是用料之讲究还是做法之精妙,都让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但是,那也只是继承自古代餐饮并融合了外来饮食元素的改良品。

真正的中国古代饮食文化博大精深,时光流转,几经散佚,留下来的只存其形,很多的精髓已不复存在,让人徒付叹息。

所以,要拿后世那些粗粝机巧的小手艺到真正的厨艺大家面前卖弄,简直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但是,为了能顺利的留在善善楼,曼疏也别无选择,只有拚力一搏。

善善楼名贯秦川,但是也只能赚到那些达官贵人手中一半的银子。另一半呢?当然在他们的老婆和爱妾手中。贵族女子紧守闺训,不能随意抛投露面,更不要提上街吃饭,自然不受这些店家的重视。因此,被曼疏钻到了这个空子,她赌的就是女人千古不变的爱美和这个时空近似于后世的审美观。

驻颜的,美白的,瘦身的,丰胸的,美发的,调经补气的,甚至还有有利于受孕下奶的各类好喝又有用的甜汤,打动了善善楼老板心爱老婆小妾的心,也在秦川府那些达官贵人的女眷中间掀起一阵小小的旋风。

于是,曼疏靠着一点小聪明顺利的留在了善善楼里,做了一个专事甜品的厨娘。

青容和姬锦寒也因着聪明爽利和易容后清秀讨喜面貌被留下来做了个送甜品的堂倌,专门跑腿。

堂堂的几家少主和月华门高徒这样提着食篮走街串巷的送甜品,曼疏有时也会忍不住笑笑。但是,看看大堂中那些满场飞,机灵熟练,记得所有来客名字身份,动辄一起接待十几桌客人,百十道菜的记名传菜却能不出一点纰漏的真正堂倌,曼疏便摇摇头,果然他们还是老实的去送外卖就好了。

“我说,虽然看来离了山林,那些山魈反而消失了,药人也没再出现。但是,后面还有官兵在四处找我们,那些怪兽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在伺机而动,你确定我们要一直这样蹲在这里?”终于把所有的甜品都搞定装进食篮里,曼疏舒了口气,对等在一边的姬锦寒说道。

青容此时正好也走了进来,虽然没有搭话,但看得出有同样的疑问。

这样的日子不是不好,而是,太符合曼疏期待的生活,她只怕自己过久了,会眷恋的不舍得走。

姬锦寒笑笑,“不要着急嘛。那老头子我毕竟还是有些了解,要是我们夜半潜入或者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去,虽然说结果也不过是被捆起来送人和面子上仗义的收留我们暗地里搞小动作两种,但是,有很多东西我们可就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曼疏和青容对视了一眼,这家伙的选项里好像没有包括任何兰钧是好人的可能吧,好歹,那“老头子”也是他的外公啊。兰钧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家伙,才让他记恨到现在的。

“好吧,那你究竟看到了些什么或者听到了些什么有用的东西了没有?”曼疏有些无力的问道。

姬锦寒翘起嘴角,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沉默——

曼疏和青容盯着他,等着他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沉默——

“现在不方便,还是晚上再说吧,我先去送货啦——”

姬锦寒抄起食篮突然落跑的不见踪影,留下青容和曼疏两个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你觉不觉得…..”青容忽然开口。

“嗯?”曼疏还没回过神来。

“其实他真的很喜欢这份工作。”青容转过头来,十分认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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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鲜的山药切块和浸泡过的薏仁加水煮熟,再放入杏干和冷开水,搅成糊状,加水,调合成奶状,倒入锅中,加糖,小火煮沸。

麦杏山药奶,可以舒缓烦躁的情绪,安神静气。

将煮好的甜品交给姬锦寒。

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曼疏忍不住问道:“兴奋成这样子?有什么事情发生?”

姬锦寒提起食篮,露出一个邪气的笑容。

贴身侍女将食篮拿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怯的红晕,兰茹有些诧异的看着一向持重的侍女,转念一想,便也明了了。

豆蔻初妆,情窦初开。

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表情——

淡淡想着,漫不经心的看着侍女小心的将厚重的小陶锅取出来,垫着布巾放在桌上。

这是最近善善楼的新招牌,好多相熟的夫人看她气色暗沉,推荐给她,说是可以安神养颜,若是她觉得不错,还有很多种不同效果的甜汤可以选,有些还有那方面的功效呢。那些夫人说起的时候,脸上都是一副半遮半掩的调笑神色。

呵——

若是可以,她也想像她们一样,整日里只需说些不打紧的闲话,最忧心的不过是夫君偏心了哪一房妻妾。若是如此,她何须病急乱投医的尝试这些不知所谓的甜汤。

便是希望,这些东西能有些作用,让她得片刻好睡就万幸了。

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得侍女一声惊诧的低喊。

“怎么了?”兰茹抬头,有些无力的问,一手扶着侧脑,按揉涨疼得穴道。

“这......”侍女支吾,将盛出来的一碗甜汤递到兰茹面前。

兰茹低头一看。

乳白色浓稠的杏奶中一片小指甲大的蓝色叶子静静的浮在其中。

这是——

兰茹猛地站起身来。

几日后,善善楼新近聘来的甜汤厨娘被外地来的大户重金挖走,听说是那大户的妻妾们都爱极了这甜汤,大户见妻妾们用过甜汤之后容色日盛,也很高兴,特别允许厨娘将夫君和兄长一并带上。

善善楼的甜汤更加出名了。厨娘走了怕什么,食谱留了下来就行了,在夫人小姐们中间依旧风靡,只是那些小丫环们十足消沉了一阵子。

“寒儿给外公请安了。”去了伪装的姬锦寒收敛起了妖异的神态,恭谨有礼的向堂上的老者行礼。

青容和曼疏在他身后也跟着施了一礼。

“好孩子。”兰钧亲自走过来扶起姬锦寒,也向青容和曼疏点点头。

几个人在堂上坐下来。

兰钧慈蔼爱怜的对姬锦寒说道:“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不过你这孩子,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来。”心疼外孙的嗔念道。花白的胡子和眉毛,若不看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便和一个痴宠孙儿的老人家无异。

曼疏在心里轻轻一晒,转眼去看堂上坐着的另外两人。

兰茹面色倒比上次见面时还要憔悴几分,这是目光哀怜的看着姬锦寒,到有几分真心,看不出作假的样子。

陆英端坐在兰钧下首,初时的寒暄过后便一直沉默,想来是见了青容,心中总有几分尴尬。

曼疏耳朵里面听着姬锦寒和兰钧爷孙慈孝的寒暄,一面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入目可见的兰庄内部。

月华门行医济世,生活虽然简单质朴,几乎不见什么奢侈的建筑陈设。

苍堡和姬家虽然奢华富丽,但是苍堡毕竟是以经商为主,姬家也在暗地里做着一本万利的风险生意,所以富贵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兰庄也可以奢华到这个地步,曼疏就不大能够理解了。

无论是刚刚经过的花园回廊,还是现在看到的迎客大堂,处处都昭示着不可一世的富贵。和苍堡低调的衿贵不同,兰庄的奢华是一种极为外放的张扬,直耀的人头晕目眩。

这样的阔气,还要养许多的门客,不知道开销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日子来隐身市井,各种消息听了不少,去伪存真之后,总有些是可以相信的。

在曼疏看来兰庄并没有什么特别赚钱的买卖。

祖上传下来的不算大的一片土地和几间不大不小的铺子,还经营了几间武馆,收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壮士和少年。

曼疏听过那些铺子的名字,在这繁华的秦川,那些招牌甚至都不算上数。即使武馆很是昌盛,却也并不是个赚钱的营生。

那么,兰庄是怎样在这样高花费的秦川府中维持着这样的奢靡呢?

曼疏轻轻啜了一口茶汤,如玉似冰的青瓷茶碗中茶汤碧绿如许,便是唐时的越窑青瓷也不过如此吧。

轻轻的感叹了一下。

如说之前对兰庄还只是些不怀好意的猜疑,现在,这份猜疑在曼疏的心中已经落实了五分。

“爹,这些日子兵荒马乱的,想必孩子们都乏了,不如先去整理休息一下,晚些时候,我们一起用膳时再叙话也不迟阿。”兰茹说道,温柔的打断了兰钧不停询问的话头。

兰钧当即笑道:“你看我,老了老了,还是你想得周到,那就快带他们回房休息吧,我们晚膳时再说不迟。孩子们也该好好补补才是。”

姬锦寒三人站起身来一同行礼告辞,跟着兰茹到各自的房中。

将曼疏安置下来,兰茹笑道:“这房间可还满意?”

“多谢夫人,很好。”曼疏躬身。

“我已经叫他们准备了热水,你先沐浴休整一下,呆会儿我再来探你。”

曼疏道谢。

舒适的沐浴换衣。无论如何,能够好好的洗个热水澡,真的是很久没有过的享受了。

将一切整理完毕,刚坐下来准备喝杯茶,门上便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曼疏起身开门,同来人一照面,竟然霎时呆在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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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大娘…”

“吓到了?”桑大娘看着曼疏惊呆的表情,有些促狭的笑。

“是啊。”曼疏缓过神来,笑道:“完全吓呆了。”

桑大娘笑意更甚。

“你是真的吧,没有带着面具?”曼疏半开玩笑的问道,还是不能相信看到的事实。

“要来摸摸看吗?”桑大娘真的把脸凑过来。

“不,不用了。”曼疏侧过身,笑着把桑大娘让进屋里。不管是什么原因让桑大娘出现在这里,能够看到她,曼疏是很开心的。

给两人斟上一杯茶。

桑大娘看曼疏坦然地喝下去,笑着摇头,“该说你没有戒心呢,还是光明磊落呢?”

曼疏看着茶杯,也笑:“都不是,勉强来说的话,是有恃无恐。”

桑大娘有些疑惑。

“来的时候,以防万一,我们都吞了姬锦寒的避毒丹,若说用毒,相信没有人会比姬家更出色。”曼疏解释道。

“姬家那孩子啊。”桑大娘淡淡笑道,“原来如此。看来,你交了新朋友呢。”

曼疏微笑,不反驳也不同意。

朋友吗?不,目前看,权且算是盟友吧,而且,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对了,桑大娘怎么会来兰庄?”曼疏比较好奇这个。

“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愿意踏足这个地方,是吗?”桑大娘表情淡淡的,笑。丝毫看不出身处伤心地的模样。

曼疏点头,她是这样想的,毕竟,桑大娘曾经连见陆英一面都不愿意,那甚至还是她们误以为陆英生命垂危的时候,为何现在却…

桑大娘转头看看窗外,假山绿树,浓荫翠碧,时令鲜花,满园芳菲。

“曾经我来这里,只觉得入目之处皆是苦难伤怀,现在看来,这里雕梁画栋,造景工巧,倒不失是一处好景致。”

曼疏并不插话,只静静听,若有所思。

“我当初不想见他,只是因为无此必要。有些事情即使痛心疾首,为了重要的人,也要当放则放。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我也不想再追究,哪怕还要在心里痛上个几十年,毕竟也会渐渐忘却,我不想被心魔困住。谁没受过伤,但一辈子抱着个伤口哭天抹泪的度日,那怎么行。”

“那么,现在…”

“当然是专程来等你们的。”桑大娘笑道。

“这么说,薛掌门果然是早有所知?”曼疏问道。

桑大娘笑,“师父恐怕是什么都知道,也是有意在推波助澜,不过你怪他是应该的,因为只有你是无辜受累。”

“无辜倒也不见得,这毕竟是我的选择。”曼疏淡淡的,心想,只是不知隐圣是否将她的选择也算了进去就是了。

桑大娘拿出一只檀木盒子放在桌上。

“这是…”盒子材质与纹饰与那日薛华子交与她存放音杀图谱的盒子一模一样。

“师父嘱我,若是此次前来见到你,就将这个交给你。”

曼疏打开盒子,一时流光溢彩。

夜蓝色的缎子上,一只冰晶般的镯子静静端放,阳光之下,盈满光华,竟似有水在其中流动一般。

曼疏疑惑的看看桑大娘。

桑大娘拿出镯子,执起曼疏的右手,替她戴上,然后不知触动了什么机括,镯子竟然瞬间紧贴在曼疏的手腕上。桑大娘让曼疏握拳,再次触动机括,一炳如冰似水的薄刃瞬间无声的滑出,伏贴在曼疏的手背上,曼疏比比,刚刚好和手掌同长。

“这个镯子叫做命环,是师祖早年贴身的利器,后来她老人家成了亲,镯子便送给她夫君防身,其后再没有人使用过。想来,是师父特别给你防身之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