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百姓,皆是臣民。但是他的血亲,他深爱的女人,却早早的就已经灰飞烟灭。

留给他的,不过是一个名叫万里江山的桎梏,和一个名叫九五至尊的罪名。

他曾经因为这两样东西,不得不将深爱的女人拱手相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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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吗?

他憾恨。

他皇室的血缘,和父皇母后深深种在他灵魂中的责任感。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乎要化为现实的幸福一瞬间偏偏碎裂。

若他不是这皇朝的二皇子,若月露不是手握着这皇朝半壁山河的大家族的独女。若他们只是一对平凡的男女,是不是,幸福和平静,便会触手可得。

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想过。

若他是长子,若他是出生就注定要坐上那个王座的人,那么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但是,他不是。

即使兜兜转转了一圈,血泪河山变换,他今日终于坐上了这个位置,一切,也早已面目全非。

该怪什么?该怪谁?

还是祖制?是宿命?是他们的懦弱和欲望?还是这皇权的专制和政治的霸道?又或者,是这片大好山河?

他们不过是一颗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身不由己的站在棋盘上,任苍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们的一生已经被牺牲献祭。

如今,他能做的,不过就是去讨要这献祭过后,应该得到的东西。

“陛下,洪大人的传书到了。”内侍恭谨的呈上书简。

狄放接过来,展开。片刻之后,将书简合上。

内侍早已乖觉地将笔墨呈上。

狄放略略思考了片刻,下笔行书,将随身的金印盖上。

“速速派人传给洪卿,不得延误。”

“是,陛下。”内侍捧着谕旨去了。

狄放淡淡的叹出一口气。

月露,我能做的不过是这些。我与你都不过是凡人,无法改变命运,但至少,我能护得他们周全,让他们可以自己选择要走的路。

————

最近,不对,应该说,自从到了这个时空,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被人喂药,醒了吃,吃了睡,睡醒了再喝药。

曼疏忍不住叹息。

难道自己注定就是一个和各种药物相亲相爱的命了。

说实在的,曼疏现在已经不必再被人喂食喂药了,甚至,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慢慢的恢复练功了。但是,姬锦寒不同意,他好像是宁愿砸了自己的招牌,也要把曼疏当作小孩子一样的喂来喂去,一脸享受到不行的欠扁表情,看得曼疏的手好痒痒。

“你到底想要喂我到什么时候?”曼疏实在是忍不住,“我是中毒,又不是断手,整天被困在床上,没有病也要被闷出病来了。”

她可不想长褥疮,到时候只有再便宜了这家伙。

姬锦寒把空碗和勺子放下来,脸上幽怨得很。

“我就知道,你一旦好起来,就会过河拆桥。没有良心的女人。”

曼疏觉得自己的头又要开始痛了。

这男人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一门少主的自觉,不对,他八成连身为男人的自尊都不见的有。怨妇演到入木三分,只差没有跺脚咬手绢了。

可是偏偏这男人的相貌生得太好,做什么怪相都不难看,即使学着女子捧心蹙眉,都还是看来只有惹人怜爱。

真是活生生妖孽!

曼疏没有法子,她完全拿这男人没办法。一整个抓不到弱点,因为他已经完全脱离了正常人的范畴。

要是现在和他翻脸,逆着他的性子,他十有八九会在药里面下点无伤大雅的东西,让她再继续躺个十天八天,好让他当作人偶摆弄个够。

“你要是闷的话,不如我们出去逛逛吧。这里虽然不比秦川府那么繁华,也还是挺热闹的。”姬锦寒忽然脸色一改,兴致勃勃地提议去逛大街。

曼疏无奈,叹道:“姬家少主爷,您好像忘了,我们还在被各路人马追击吧。不说劫妄罗,也还有皇帝老爷等着抓我们呢。”

姬锦寒挑眉笑笑,“你不觉得这些日子以来,相当风平浪静吗?”

曼疏细想,确实,好些日子都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了。

“你就不怕,这是风雨欲来?”

“安心吧,我不会让人伤你一根寒毛的。”姬锦寒伸手在曼疏脸上摸了一把。嗯~`好嫩的豆腐~~

曼疏完全无力,算了,就随他去好了,免得没被人毒死,也没被追杀,却先被这家伙给气死了,反正,她也实在是有些闷,便出去看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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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八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十八ˇ

豁然开朗。

姬锦寒现在觉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果然佳人在怀,才是最让男人志得意满的事情。

手上揽着曼疏纤细的腰肢,姬锦寒心情相当愉悦。

与他的心情成正比的,是曼疏极度不爽的感觉。

头上被梳了个高髻,七七八八的加了一堆假发,呈现出玉山崔嵬的高耸状态。发髻上前前后后被插了不下十七八斤的头饰簪花,零零碎碎叮叮咚咚的,那几根让人眼花缭乱的长钗让曼疏觉得自己和庙里烧香用的香炉非常类似。

明明头上重到好似连脖子都要断掉,却因为脚上也被套了一堆会响来响去的沉重链子,整个人像一株垂柳,头忍不住一直要往脚下靠过去。

若不是现在身体还虚弱,打不过姬锦寒,曼疏早早就把他一脚踹到天边与寿星作伴了。

居然对她下了让她全身动弹不得的药,然后快乐的把她打扮成一代妖姬,直接挟持出门,真是恶趣味到让人无话可说。

“你到底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进了酒楼的厢房,曼疏把头靠在姬锦寒肩上,忍无可忍的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崩出问话。

不是她忽然发现姬锦寒秀色可餐想要变身成纤纤弱女,实在是头上那一堆有的没有的东西,让她觉得自己的头快要掉下来了。

曼疏强烈的觉得,这才是姬锦寒的目的所在。

姬锦寒果然很享受曼疏娇弱的靠在自己的肩头的感觉。他知道曼疏很不爱引人注目,这一路虽然都是坐着马车,但是,光是下车进到酒楼里这短短的一段路,曼疏就被那些目不转睛的人看得非常的怒火中烧了。

其实曼疏是不惯打扮,所以才会这样的羞恼。

以他人的眼光来看,盛装的曼疏,其实非常的让人惊艳。

祁安很美。

祁定和祁情的容貌融合了爹娘的相貌,俊秀之中带着些刚硬的味道。祁安却没有。

她的容貌只是秀美,秀美而阴柔,眉眼之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异族风情。只是祁安本身的郁郁自苦,让这样的风情变得楚楚可怜。而曼疏本身的平和冷淡,却让这样的相貌显出一种耐人寻味的味道来,美丽,而暗藏危险。

锦衣翠钿,细点妆容。

只是一袭盛装,便让曼疏如同换了一个人,可以倾国倾城。

姬锦寒看着这样的曼疏,心中不由感叹,果然佳人绝色。虽然欠缺那种浑然天成的妩媚,不能说是青出于蓝,但是那种清冷的气韵,却让她别有韵致,毫不逊色。

他不太正经的一笑,殷勤的为曼疏斟上一杯茶,道:“我只是想要享受一下佳人在侧的虚荣感,你就成全我一下吧。”

“我记得,你好像说过,我的身体还不太好,没有痊愈?”曼疏侧过头看他。没有痊愈的话,顶着这一身披披挂挂的出来耍把戏,是要让她加重病情的意思吗?

姬锦寒故作忙碌的招呼小二过来点菜,非常明显的逃避话题。

曼疏只是冷眼看着,很想把人开膛破腹的眼神让姬锦寒半边身子直发麻。

他讨好的把茶碗递到曼疏的嘴边,曼疏却偏开脸。

“你倒的茶,能喝吗?”她可不想喝完以后才发现,有什么“副作用”。

咳。

姬锦寒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等会儿菜上来了,你可以好好尝尝看,这里的菜品虽然不比善善楼,却也是难得的美味。特别是他们的招牌菜,意境独特,味道也好的很。”

“嗯,善善楼的菜味道确实很好,也很毒。”毒得她差点可以这辈子都不用再吃饭,“不知道这里的菜比起善善楼的又如何呢?”曼疏把手靠在桌子上,撑着头,似笑非笑的说道。

姬锦寒听了一顿,继而笑了出来。

好大的火气。

不过比起刚开始生气时的恐怖行径,现在的小小讽刺,简直就像撒娇,呵呵。

曼疏看着姬锦寒的脸色,就知道他脑子里一定没想什么正经的东西。无力地叹了一口气,把头偏向窗子。

窗子临街,从敞开的窗户看出去,街上的人熙来攘往,很是热闹。

士卒工商,男男女女都有各自的生活,虽然忙碌或者清苦,但是过得明明白白踏踏实实。

相比之下,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日子,简直不知所谓。

“你这样招摇过市,究竟是要做给谁看?”曼疏淡淡地问,并不指望得到回答。

姬锦寒喝了一口茶,道:“时候不到,不能说。不过,我不会伤害你的。”

“哦?”曼疏转过头来,“那么说出来,让我自己判断如何?”

姬锦寒笑笑,闭嘴不言。

曼疏也没什么生气或者失望的情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所求,不过如此而已。自己的秘密她也不能宣之于口,又能指望别人什么呢。

姬锦寒看着曼疏的脸 ,心中大概明白曼疏的失望,但是,有些事情,还不到时机。

缄默之中,小二送菜过来。

见到如此俊美又华贵的人物,自然是越发的殷勤,百般细致的介绍起自家的招牌。

“这是本店的招牌菜,就是秦川府的善善楼,也未必有我们这儿的手艺。”

姬锦寒笑看曼疏一眼,也不说话,一任小二介绍的口若悬河,只是夹了一著菜送到曼疏的碗里。

曼疏夹起来,尝了尝。

雪白的细肉,蘸了醋,吃到嘴里别有一种清甜回味。

“这是蟹肉?”曼疏问道。

小二见美人发问,更加眉飞色舞,忙道:“这道菜叫做‘假蟹’,却是用黄鱼做的。我们师傅用料讲究,手段了得。这镇上哪家酒楼没有这道菜,却是谁也做不出我们家的味道来。”

原来,这“假蟹”是将去了骨的黄鱼爆炒,再倒入鸡汤煮滚,加盐调味,倒入生咸蛋汁,加香菇丝、葱姜或一点胡椒、香草调味而成的。吃时蘸醋,竟与蟹肉一般无二。

曼疏吃了几筷子,微微一笑。

小二见了,还要再说,被姬锦寒用赏钱打发了下去。

“怎么样?还合胃口吗?”

“不错,很适合我。”曼疏说得别有深意。

姬锦寒展了眉眼,道:“那就多吃一点,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饮食,是要好好补补身子,鱼肉最是好消化,鸡汤也很有营养,多吃一点对身子有益。”

曼疏听话的又夹了几筷子,姬锦寒笑眯眯的看着,忽然,曼疏道:“我不是祁家的小姐,对吧。”

这抽冷子的一句话,让姬锦寒脸色一僵,曼疏却也不要他回答,径自把注意力又放回食物上面。

姬锦寒收敛了笑意,默默的喝了口茶水。

曼疏既不可见的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五十九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五十九ˇ

父母手足亲缘淡薄的人比比皆是。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父母亲也是一样,曼疏不会认为自己的父母对自己亲爱,就觉得天下的父母都是好的。

伺候病人是一件很折磨人身心的事情,尤其是那些身患重症,不会马上致死,却又不能完全康复的人们,往往到了最后,了断他们的不是疾病,而是亲人逐渐的厌倦和冷淡。

但是,无论如何,是爱是恨,是怨是仇,至亲终归和旁人不同。

祁安没有犯过任何过错,若硬是要说,也不过是出生之时损了母亲的身子,这也不是她可以做主的事情。这样无端的冷淡,仿若陌生人一样的漠视,曼疏心中早有疑惑。

同样都是苍堡的小姐,也同样都离开过苍堡。为何祁情便没有这样多的麻烦?

曼疏只是缺乏历练,并不是笨,她的心思很细。这些日子来,她把发生过的事情通盘推演,在脑中不断回想,多少也有些猜测,方才出言试探姬锦寒,也不过是验证一下罢了。

却没想到,竟然被她瞎猫蒙中了死耗子。

无声的叹了口气,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仿佛一只以来郁结在心口的某种东西忽然落空,一下子变得茫然。

兰庄的时候,兰钧临死前说出的片断,让她大胆推测,姬锦寒其实也并不是姬家的孩子。但是,即使真是如此,姬锦寒与祁安的命运又相差了何止一点半点。

祁安被养在深闺,锦衣玉食,却无人理会,像个被放在华美盒子里的精致人偶。日日相对的,不过是寂寞空庭。而姬锦寒却是严父慈母,饱享天伦之乐。

曼疏看看姬锦寒,忽然对他们的身世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的31fefc0e570cb3860f2a6d

她很想知道,前人造孽后人担,“她”的那个前人,究竟造的是什么样的孽。

“怎么了?没有胃口?还是菜色不满意?”姬锦寒看曼疏意兴阑珊的放下筷子,问道。

曼疏斜斜倚在窗边,懒懒地抬头,“姬大夫,我现在的身子,能喝酒吗?”

姬锦寒眼睛一眯,定定的看了曼疏半晌,忽而笑道:“淡一点的倒也无妨,这开阳的名产,刚好有一种是佳酿。这里的久芳流泉,味道清淡,回味甘甜,你倒是可以试试看。”说着,唤了小二,叫他送两壶酒来,叮嘱不要冰过的。

久芳流泉原是果酒,冰过之后味道最好,但是曼疏现在身体虽然恢复的差不多,仍然是元气未足,喝酒暖身倒可,冰过的反而伤身。

曼疏微微一笑,看样子姬锦寒终于玩够了,不准备再把她当作不能动弹的娃娃来摆弄了。

有钱好办事,小儿拿了丰厚的赏钱,服务自然周到麻利,不多时,酒就端了上来。

姬锦寒挥退了小二,亲自给曼疏斟酒。

久芳流泉有它独用的酒器。雪白的如同冰绡一般的轻薄杯子,盛上淡粉色的酒液,光是看着,便已醉人。

葡萄美酒夜光杯——

拿起小小的精致杯子,浅浅的抿了一口,果然清爽甘甜,若是真正的大小姐喝了,应该是俏脸飞红,惹人怜爱得很,只可惜,不合她的胃口。

曼疏脑中忽然浮现出思华年的那个晚上,皎白硕大的月亮冷冷的高悬,那一坛同样冷冽的错认水,入口冰凉,喝到喉咙却是火辣的像刀子在割。

那才是能醉人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