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身后,洪沉铭亲自率领的数千精兵整齐的列队,漫山遍野,初升的朝阳照在兵士的铠甲上,耀出银亮如雪的光芒。

大旗被晨风吹动,呼啦啦的飘扬着,红色的巨大雄鹰,象征着北燕王朝的威严。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江湖纠纷,这是一场战争,或者说,是一场战争的序幕。

劫妄罗要的,不是东燕王朝的血,他要的,是他父亲的梦想,永远的破灭。

他真正恨的人,只有他的父亲,他要他父亲不惜一切都要达成的梦想,就在他的眼前,灰飞烟灭。他要他父亲的一切心血付诸东流。他要彻底的洗刷掉他所深爱的女子所蒙受的一切屈辱和苦难。

不惜一切代价。

而他们这些人,都不过是他的棋子,他复仇的一部分。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曼疏忽然大笑,这一瞬间,她明白了一切。

原来,这就是游戏的一切真相。

狄放要的,是一个可以在任何情况之下都处变不惊的,经过考验的合格继承人。

这个人注定带着他心爱的人的血缘,继承他的王位,将北燕带往一个空前的鼎盛。

劫妄罗要的,正中了狄放的下怀。劫妄罗要南瀛从此以后一蹶不振。而狄放要的,恰巧是打破三国之间均衡的势力分布,完成他的霸业。

一拍即合。

顺理成章。

很好,非常好。

哈哈哈哈,以天下人的血和性命为代价,这场游戏,果然玩得够大。

月露,慕臻梦,不知道你们要是在天有灵,看到这些,作何感想。

姬锦寒和青容略略担忧的看着曼疏,曼疏只是微笑,摇头。

便是他们要火烧三界,又和她有什么干系!她要的,只是平安的把桑桑带回来,保护她喜欢的人。她不是神明,只能做她能做的事情。

姬锦寒不顾众人的目光,轻轻握住了曼疏的手。

“现在还来得及,你可以抽身的,我会把桑桑带回来的。”他说,真心的。

曼疏看着他,微笑不改。

“曼疏,他们毕竟是你的…”

“父兄?”曼疏微笑着转头看向不远处森冷的队伍。

洪沉铭站在高处检视着他的兵士。他的身边,是始终沉默如山,也固执如山的姬明城。

姬家的死士们在队伍中。

陆英在队伍中。

兰茹在队伍中。

桑大娘也在队伍中。

这是一场注定无人可逃的游戏,因为赌注,已经下得太大。

她来到这里,附在这个身体上,继承了这份深重的因缘,遇见了这些人,付出了感情,这一切,早已注定她无法置身事外,也不可能置身事外。

反握住姬锦寒的手,曼疏抬头看着他,轻轻笑道:“我只为我喜欢的人而战。”

站在命运的面前,她不会逃跑。

姬锦寒深久的凝视她,终于把她拥进自己的怀抱。

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就像深夜中,曾经有过的热烈的燃烧。没有人能预料到下一刻的事情。既然她勇敢的没有逃避,那么就让他们站在一起。

青容看着面前紧紧相拥的人,淡淡的微笑。他偏开头,朝阳已经跃出山坳,放出万丈光芒。

这是注定的一战,无论原因和结果是什么,战火都迟早会爆发在这片大陆上。他们,不过是适逢其盛。

————————

这里是北燕最东边靠近海岸的地方,与秦川府的海港相比,这里的海岸曲折多变,暗藏激流,因为危险,所以防备薄弱,同时,这里也更靠近南瀛,是劫妄罗所操纵的南瀛军队最容易神不知鬼不觉地登陆的地方。当然,不排除狄放刻意的放纵。

当北燕军到达劫妄罗藏身的地方时,大片的南瀛军已经排开了阵势,安静的等待他们的到来。

开阳镇便在眼前,房屋楼舍俨然,却安静的空无一人。

连舞台都准备好了呢。曼疏讽笑。

这样若说不是蓄谋已久,有谁会相信。

她向南瀛的军中看去,一片全副武装的兵士之前,站着一个穿着将军铠甲的男子,她认得那个身形,正是当日带走桑桑的男人,她也认得那张脸,去掉了当日蒙脸的面巾,那个人,是穆子秋。

来吧,没有什么能更让她惊讶了。

劫妄罗站在穆子秋的身边,还是那一身看似温文儒雅的打扮,只是,手中那一把泛着莹莹蓝光的巨刃和他那一身不再收敛的邪肆之气,明明白白的昭示着,这是一个怎么样疯狂的男人。

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宣战,这只是一场早已排好的戏。只是,戏里的所有东西,包括死亡,都是真实的。

军旗摇晃,一瞬间,平静的人间便化作修罗地狱。

杀声震天。

乱军之中,姬锦寒和青容挡开了曼疏身边的南瀛军,让她得以轻易的冲到劫妄罗的面前。

“桑桑在哪里?”曼疏纵剑横劈。

巨刃轻松的挡住了她的攻势,劫妄罗笑露出森森的白牙,“打赢我,我就告诉你,我亲爱的妹、妹。”

“多谢了,我可不想要你这种疯子当哥哥。”曼疏抽剑回手,顺势斜挑向劫妄罗的咽喉。“告诉我,桑桑在哪里!”

劫妄罗低笑,错身让过曼疏的剑锋,“对自己哥哥痛下杀手,你和我的差别在哪里?”

“差别就在于,你是自己选择疯狂,而我只是尊重你的选择。”曼疏的剑和劫妄罗的巨刃拼在一起,发出金石交击的鸣响,火花四溅。

“桑桑在哪里?”

“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劫妄罗语气温柔的近乎宠爱,手下的利器却毫不容情的向着曼疏的要害攻去。

曼疏咬牙,拼命防御着劫妄罗的攻势。她还没救出桑桑,绝对不能就这样死在这个疯子的手里!

姬锦寒和青容竭力要上前相助,但是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南瀛兵将他们困在离曼疏近在咫尺的地方。

南瀛的兵力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强,或者是因为,这是劫妄罗处心积虑,精心训练出来的军队。他们每一个,都有着和劫妄罗一样的野兽般的疯狂战意。

北燕的军队也很强悍,但是面对着比想象中更多的南瀛军,只有数千之众的北燕军同他们一样,陷入了苦战。

七十四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七十四ˇ

残肢断臂,血肉横飞,身首异处——

要想活下去,就得把命豁出去——这就是战场。

每个人都是阿修罗。

踩在鲜血和战火上,才能享受胜利。

南瀛军凶猛的如同沙漠中饥饿的狼群,汹涌如潮水的席卷而来。

如果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靠不在身边。

如果连这世界上唯一与自己血脉相通的亲人都无法保护。

桑桑,她的桑桑——她心爱的儿子留给自己唯一的爱——她最心爱的孩子——

如果连这个孩子都没有了,她就是能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啊——————

桑大娘凄厉的尖叫着。

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但是,天不怜她,若是天不怜她,她还有什么顾忌!杀了多少人也好,犯了多少罪也好,就算是拚死在这里,她也不要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

就算被杀死,也好过一次又一次的被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凌迟——

她宁愿被杀死 ——

桑大娘手中的双刀不停,一次又一次的砍向阻挡在面前的南瀛兵。

鲜血染红了她的脸,身上雪白的衣服被染成一片鲜浓的红色。

是谁的血,她不知道。她也感觉不到痛苦和恐惧。

绝望和怨愤让她全身颤抖,杀意烧红了她的眼睛。

她什么也没有做错过,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就算她所爱非人,就算她的爱是她的罪孽,那么她的儿子儿媳,她的唯一的孙子,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她像被不停累积的绝望淤积而成的沼泽,一切的平静,不过是最后的保护色。

她活着,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若是连这唯一的希望也不给她,那么就和她一起下地狱吧。

“把桑桑还给我————”

桑大娘大喊着,砍断了面前一个南瀛兵的喉咙,鲜血溅了她满头满脸,她的肩膀也被南瀛兵的长刀砍出一个巨大的伤口,鲜血狂流。

“荑儿——”一直跟在桑大娘身后的陆英猛地击退了阻挡他的敌人,跃到桑大娘的身边。

陆英疯狂的挥剑,替她尽量挡开危险。

桑大娘浑然不觉,她只是不停的挥刀,不停的向着劫妄罗的方向冲过去。

“荑儿!荑儿!!”陆英大叫着桑大娘的名字。明显失去了理智的桑大娘,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和危险,只攻不守的拚命冲杀。他不能眼看着她被自己毁灭掉。

“荑儿!你清醒一点 ,你不能死在这里,荑儿,桑桑还等着你——”

桑桑在等着她,对了,她要快一点,不然桑桑看不到她,会害怕。

桑大娘弯起嘴角,手中的刀更加凌厉,不管身上被南瀛兵砍出多少伤口,她只是头也不会地向前冲。

陆英的声音完全到不了桑大娘的耳中。

此时的桑大娘只是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像失去幼子的母兽一样,眼中只有愤怒的杀戮。

陆英心中越发的焦急,却被周围越来越多的敌人困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桑大娘里自己越来越远。

他急着想要追上去,身后露出了破绽,一名南瀛兵看准了时机,举起长刀猛砍过去。

滚烫的血液喷出来,腥甜的味道窒住了陆英的呼吸,他回首,目眦欲裂——

“茹儿——————”

兰茹的长剑被砍成两断,断剑落在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

她不过是个学过几招功夫的闺中女子,怎么比得上身经百战的南瀛兵的蛮力。

凶猛的南瀛兵砍断了兰茹还击的剑,长刀劈开兰茹的左肩,巨大的裂痕直到胸口,刀尖甚至咬进了被她护在身后的陆英的脊背,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陆英咬牙,一剑挥出,砍断了那个南瀛兵的手臂。

“我不是让你留在安全的地方吗!”陆英一手将兰茹紧紧地抱在胸前,一手持剑,与周围的南瀛兵拼杀。他的心一瞬间被恐惧挖空了,他是医者,只要一眼,那个伤口就深深的印在自己的脑子里。他知道,那种伤口,任何人都无力回天。

他连低头再看自己妻子一眼都做不到,他不能再让任何人伤害她,他持剑不断的砍杀,不知道身上多了多少伤口,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颤抖。

兰茹静静的靠在自己丈夫的胸前。

伤口太大,血液无法凝固,不停的流出来,她快死了,她知道。但她很清醒,她只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清醒过。 的

抱着她的手那样的用力,用力到颤抖,仿佛只要抱紧她,把她勒进自己的身体里,她就会没事。

她知道现在才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爱,落在了实实在在的地方。

她的丈夫,在乎她。

这也许就是她不顾任何人的劝阻,执意要跟来的原因吧。

她清楚自己的实力,这样的结果是她早已预料到的事情。像她这样的人,在这片修罗场上,灭亡,是注定的,也是她自己选择的。

她第一次没有听丈夫的话,没有乖乖的留在安全的地方。可是,这可不是她第一次瞒着他。

她瞒着他仇恨的真相,瞒着他儿子的死因,瞒着他她其实早已偷偷从父亲那里知道一切。

她希望他能至少在相对安全的地方。

他是死心眼的人,一旦知道了,一定会单枪匹马的去报仇,一个人对抗一个国家,是没有可能成功的。所以,哪怕一切都是虚妄的骗局,哪怕父亲只是在利用他,她也闭上嘴,什么都没有说。

但其实,她只是自私吧。

自私的利用一切把这个男人留在自己的身边,自私的不愿意他知道了一切以后,会怨恨自己。

她让他成为小丑,在错误的路上,痛苦的走下去,在知道真相后,追悔莫及。

她害了他,害了很多人,也该是她得到报应的时候了。

内脏碎裂,血液呛到了喉咙,兰茹张开嘴,却无法呼吸。

她用尽力气,抬头看着身后的男人,但是,她的眼睛已经无法再看清楚他的脸。

她只记得,初见面时,那个还带着一丝少年独有的清秀的,温柔的笑容——她从此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啊,她的孩子,还有桑大娘的孩子,他们一定早已经转世投胎,开始新的人生了吧。

愿她下地狱,被业火焚烧,好好的赎清她的罪孽。然后,给她个机会,让她好好的…再爱一次…

兰茹静静的合上了眼睛。

陆英没有察觉怀中人已经咽下了呼吸,他仍然在不停的拼杀着。

桑大娘还在执着的向着劫妄罗的方向,一步一步的前行,即使全身鲜血淋漓。

姬锦寒和青容在曼疏身边奋力守护。

两军阵后,洪沉铭和穆子秋注视着战场,沉默的压阵。

而姬明城,不知何时起,便不见了踪影。

泛着蓝色锋芒的巨刃宛若雷霆万钧的霹雳,在劫妄罗的微笑中,不断的劈落。

毫不逊色于劫妄罗的杀气在曼疏的体内凶猛的迸发,扬起她的长发,艳美的容颜,炽热如火——

七十五 《君既无心 我便休》芙蓉三变 ˇ七十五ˇ

“夫人。”

“什么事?”姬夫人从丹朱的床边站起,自从那日重伤以来,丹朱还一次都未醒过。虽然月华门的伤药是含有能让伤者尽量休息加速恢复的安眠效果,但是这样久的昏睡还是让人有些担心。

“回禀夫人,方才后门的守卫被人打昏,然后把一口箱子放在了那里。”姬家的护卫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