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浅浅笑着,拂开她披散到面颊的乱发,亲了亲她的额。

木槿已被折腾得手足俱软,浑身乏力,再也推不开他,且又窝在夫婿身畔的感觉似乎也很不错,遂红着脸蜷在他怀里,再不敢乱动弹。

朦胧睡去时,她忽然想到,原来父母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纵然许思颜风流了些,他待她还算真诚,如今也的确是个会疼惜妻子的好夫婿。

他们相依相守的日子会很长,长到她有足够的时间去矫正他的风流恶习,顺带教训教训那些痴心妄想的莺莺燕燕们。

至于他们不堪回首的第一次,就当是一场恶梦吧!

既然他已知错赔罪,想来他自己也不会乐意回顾那晚他状如疯癫的失态模样,更不愿细想那些跟禽兽无异的恶毒行径…

屋外,素月分辉,碧梧转影,夜色清淡如画。

沈南霜立于屋外,仰脸看着天空,只觉那月色似冰冷的湖水,已经把自己整个人都淹了,憋得她透不过气。

偏偏又作声不得,只能在屋内的欢愉声里站成了僵硬的石像。

跳跃的红烛熄灭,屋中隐约的轻笑渐渐也沉寂下去。

雕刻着连环如意纹的琐窗里,茜色窗纱黑沉沉的,可那黑暗里流转的柔情密意,却让她立于月光下,竟像立于再见不到旭日的永夜里。

这是太子妃,这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嫡妻。

他们在一起,本就天经地义。他们的洞房花烛,已经晚了三年。

其实真没什么了不得的。

她不是太子的第一个女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在太子府这么久,她早就看得分明,不论是那个被宠上天的慕容依依,还是那个深受太子爱敬的苏亦珊,都不足以让太子真正驻足。他给她们的温柔笑容,其实跟给予其他人的并没有什么分别。

萧木槿不呆也不木,可也的确不够美。

圆脸大眼睛,生得清秀可人,可和寻常围绕在太子身畔的那些倾城绝色一比,便称不上美人了。

沈南霜想不通许思颜那样目无下尘的尊贵男子怎会在离开太子府后对她越来越有兴趣。

兵乱之夜算药力驱使,这几日寝于一处算是安慰她。

那么今夜呢?她听得出他们欢爱之际的两情款洽。

或许,只是因为太子妃救了他一命,不论…后来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某些事。

她自然早已知晓太子对于那夜之事的误会。

可那又如何呢?她从没有说那晚与他欢好的人是她;她当然也没必要解释是太子妃。

太子妃出身尊贵,又有吴帝宠爱,便是被误会又怎样?她依然会是大吴的太子妃。

以太子妃那样的姿容性情,本就是高攀了太子。

她每每想着就不服,且为太子不平。

便如此刻,她猜度屋中那二位已经做的和正在做的事时,宛如万箭穿身,皮开肉裂。

自兵乱之夜后,他待她更加温存体贴,孤情花分明已经生效,他心里总该留一个角落给她吧?却为何只与太子妃情意绵绵,全然忘了她的孤寂?

她疲惫地慢慢走向前廊。

许思颜、木槿俱有自己的亲卫在外轮值候命。只是听得屋内动静暧昧起来,这些青壮随侍便不得不远远避到前廊轻声说笑。

沈南霜身份与旁人不同,自然不需回避。

此时见她过来,众人都立起身来,笑迎道:“沈姑娘!”

沈南霜微笑,“都睡下了,应该没什么招呼的了。大家也早些歇息吧!”

众人应时,她又想起一事:“对了,那位解语姑娘,被雍王送回上雍了吗?”

旁边便有近卫答道:“没有。听闻解语姑娘不知和雍王那些随从说了什么,又被带了回来,现在已经收拾了东西,搬雍王那院里去了!”

“哦!”

沈南霜点头,“雍王品貌风流,世所罕见,原也要解语姑娘这等又美貌、又温柔的女子才配侍奉。”

众人笑着附和,织布却道:“论那花解语的模样倒是不错。但论起人品出身,委实差得太远,也只配端茶送水,闲了给主人弹琴唱曲儿取乐罢了!”

沈南霜只作未闻,顾自别了众人回房休息,心下便又多了几分把握。

傍晚雍王拒绝花解语,应该只是心里别扭或顾忌太多吧?并不是孤情花粉失去了效用…

织布见她离去,遂向青桦道:“这女人还真把自己当太子身边半个主子了,整天跟在太子身边,什么事都要插一脚,也不掂掂自己斤两!”

青桦深知她向来以贤良出名,在太子府口碑甚好,遂道:“别胡说了!她虽没名份,出身也有些见不得人,但又美貌、又温柔,又得太子看重,咱们也该敬重些才是!”

前廊尚有七八名太子近卫,的确都对沈南霜印象颇好。

美貌温柔还是其次,难得宽厚细致,与人为善,且总与太子同进同出,无形中拉开了与寻常人的距离,却并不倚仗太子之势为非作歹,看着斯文有礼,落落大方。

时日久了,众人不知不觉便将她当作了慕容良娣、苏保林这类有名份的侧室夫人,如今听青桦提起,才恍然记起,其实沈南霜从来算不得太子的女人,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随侍,甚至还是个青楼女昌妓的女儿,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因许从悦随从甚多,后期又调了许多雍王府的府兵过来相助,便无法和许思颜同在北乡郡的府衙居住,只借住在府衙附近的一座大宅院里。

纤纤玉手提过烛剪,细心地剪着烛芯。

春葱般的手指被火焰映得粉红透亮,愈发惹人遐思,令人怜爱。

许从悦提过酒壶,为自己倒了盅酒,懒洋洋地品啜,微挑的桃花眼对着烛火出神,却根本没有看向那妩媚动人的手,更没看向那妩媚动人的女子。

如桃花般艳丽的一个年轻男子,明明沉静而坐的姿态,却似有猎豹般随时预备窜起应敌的警惕和激烈。

花解语低了似蹙非蹙的眉,轻叹道:“王爷,这些年,我帮你做了那么多事,你还因昔年之事耿耿于怀吗?”

许从悦淡淡道:“我仿佛并未求你帮我做任何事。”

花解语一双黑眸便萦上了浅浅的雾,明媚里添着些哀伤,如暮春时飘摇着的雪梨花,随时会凋零随风。

“是,你不要我帮你做事,我只是自己贱,一心只想替王爷分忧,一心只想拦住王爷前路的石头能少些,一心只想…王爷终能记挂起我的好,忘了我当日的欺骗,依然将我视若知己,每日朝夕相对,琴瑟相和。”

她凝视着许从悦,声音渐渐沙哑:“我知你嫌弃我心机重,我也的确苦苦求过恳太子殿下成全我心愿。若我不多些算计,要么被带回京城继续做权贵们的玩物,要么被视若慕容继贤的党羽,沦落至更不堪的境地…我将更不能和你在一处。我不怕被人嘲笑,我只怕白白被人嘲笑一回,依然不能和你在一处。”

如此绝色倾城的女子,泪眼盈盈放下所有的尊严表达着倾慕之情…

百炼钢亦成绕指柔…

许从悦终于低眸,静默了片刻,缓缓道:“我并没打算放任你受人欺凌,我也不认为这世间还有多少人欺凌得到你。无论如何,我谢你这些年暗中替我传递了那许多消息。我本想着待事情过去,给你一笔做嫁妆,寻个本份人家,丰丰裕裕安安乐乐过完你的下半辈子。”

花解语有些失魂落魄。

她一晃身坐在桌边,盯着那跳跃的火焰,潋滟朱唇失了颜色,好一会儿才道:“当日,你说要与我终身厮守,生死不弃,已经不作数了么?”

许从悦薄唇一启,吐字锋利:“当日我许诺的,是流落异乡的落难女子,知书识礼,自尊自爱,不是慕容继贤教出的狠毒歌妓。”

花解语喉间滚动两下,忽“咯”地笑了一声,说道:“太子胸有丘壑,早动杀念,慕容继贤谋逆大罪难逃。可如果想牵涉更多,慕容皇后绝难容忍。王爷这是怕收了我这个慕容继贤的侍姬,日后又被打听出我有出卖慕容继贤之事,皇后会疑心到你身上,所以巴不得和我这个狠毒歌姬快快撇清关系吧?”

许从悦冷淡道:“这些事是你可以揣测的吗?这些话是你该说的吗?你可知只凭这几句,我便是令人活活杖毙了你,也不算冤了你!”

着意深,看卿谈笑靖波澜

7-230:55:413246

花解语笑道:“对,这些话我本不该说。琡琸璩晓可这一切,不都是王爷一点一点告诉我的吗?是王爷醉后跟我说,人人羡你得帝后抚育,又与太子情同手足,尊贵不同寻常,可谁又知你有家归不得,有母认不了!那一张人人争夺溅满鲜血的龙椅,从来与你无关,却害了你父亲,毁了你母亲,让你从皇长孙沦为朝不保夕的孤儿。你恨那如履薄冰的命运,你恨那步步惊心的算计,你恨那一揭开便是一场笑话的人生!你母亲已当了一辈子的棋子,你不想再成为别人的棋子…”

“住口!”

许从悦蓦地变色,酒盏用力掷出,“你…你给我滚出去!”

花解语面色煞白,唇角犹自蕴一丝若自嘲若嘲讽的轻笑。

她道:“我不会滚。从当年你把我送走那一天起,我便发誓我会回来。王爷曾带我站到王爷所在的高度,去了解过那个高不可攀的世界。我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但我也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王爷,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除了…离开你!柩”

她踩着泼在地上的酒水,头也不回地踏足离去。

沾湿了的黛紫裙裾,如浸透露珠的花瓣,散出令人沉酣的美酒芳香。

许从悦仿佛恼恨得切齿,冷了眉眼指着她的背影想要说话,却似有什么东西牢牢地堵住了他的嗓子履。

难以言喻的落寞和悲怆无声无息地包围了他。

在缓缓萦满屋子的酒香里,他茫然四顾,然后无力地跌坐支额,猎豹般的气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散无踪。

寂月皎皎首发-

这几日许思颜没有再抓人,甚至已吩咐部属收拾收拾预备返京,便有牵涉其中却未被抓捕的江北官吏暗自侥幸,以为太子到底有所顾忌,怕穷究下去引发更大动乱,终于收手了。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想要维持住表面的安祥平和,即便是帝王,也不得不有所妥协。

至少要对暂时威胁不到自己地位的某些人某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免引起更大的风暴,免得动摇了自己已有的立足之地。

许思颜到底还只是太子,连他父皇都隐忍着的事,难道他都隐忍不住?

所以,许从悦的府兵开始陆续撤回上雍时,很多人暗自松了口气。

这似乎是一切将囫囵收场的预兆。

连提前被押回京城的慕容继棠、慕容继贤等,到时若有人强硬保下,都未必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但就在雍王府的府尉率府兵返回上雍的第二日,吴帝圣旨下,彻查乱兵谋害太子之事,提及了许多据说与乱党相关的将领和地方官吏,令即刻执送至京师协查此案。

圣旨下提到的,包括泾阳侯秦苏、高凉郡守曲赋、虎贲将军慕容继贤、游骑将军高敬德,以及北乡、燕安甚至上雍的郡守、通判等。

刚刚松一口气观望着的江北官吏给打了个措手不及,待要再有动作时,赫然发现和宫中圣旨同时到达江北的,是骠骑大将军盛从容。

他带了两万精兵从边境径直赶来,以一道换防圣旨,迅速收缴涉案将领领兵之权,并在太子的支持下,以铁腕手段迅速平息了几处兵乱。

几乎同时,庆南陌和郑锦玉等依附太子的江北将领雷霆出击,四处捕人,将前几日审出的涉案官员尽数擒拿,连八九品的军校、知事、主簿等都不曾放过,总人数达三百余人。

许思颜立意杀一儆百,凡有抵抗者立斩无赦,不惜牵连部属族人,最终连泾阳侯都在自己的老巢被人揪出,和他的妻妾一起押入囚车。

纵有漏网之鱼,此时群龙无首,再不敢有所动作。

至此,案子虽未涉及临邛王和广平侯,却几乎将江北六郡嚣张了十余年的军中势力一网打尽。

许思颜兵行险着,不惜亲至江北,虽历了一番惊险,但此行目的总算达到。

他向木槿叹道:“能有这样的结果,我那夜的苦头也算没白吃。”

若只是官官相护、挪用军饷或贪墨灾粮,父皇许知言就是有心为他翦除异己,面对慕容氏和权臣们的层层阻挠,再不可能为这点事大批调动兵马;而许思颜自己本也打算逐步安插亲信,伺机再打击地方势力。

可那夜的兵乱虽险些断送了他,却也让他们后面的大动干戈师出有名。

谋逆,兵乱,谋害太子,动摇国本…

一项项滔天罪名扣下,再怎样权倾朝野的重臣,也只能噤若寒蝉,甚至避之唯恐不及。

木槿深解其意,趴在他身畔嗑着瓜子,笑嘻嘻道:“也不枉我吃了那么些苦头。”

这两日二人鱼水偕欢,愈发情浓。

许思颜难得听她提到那夜之事,且瞧她说这话时虽然面泛红晕,倒也不见自怜哀伤之色,不觉诧异,遂笑道:“你倒说说看,谁敢给你苦头吃?那些蜀人?我正奇怪呢,这些日子也留意查找,怎么就不见了他们的踪影?这腿脚还真够快的!”

木槿听他问起萧以靖等人,却也心虚,再不肯多提,只笑道:“这里到底是吴国,你都找不着,我哪里知道?”

二人正说话时,外边忽传来惊嚷之声。

忙向外看时,却见成谕领了郑仓匆匆奔来,禀道:“太子,太子妃,楼大人被抓了!”

许思颜有一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木槿已跳起身来,叫道:“谁?谁敢抓楼大哥?”

郑仓已跪地行礼道:“太子,刚刚楼大人被典军校尉成诠带走了,还…还上了镣铐!”

“成诠!”

许思颜看向成谕。

京中禁卫军经过几番清洗,向来只听令于吴帝许知言;作为禁卫军统领的八大校尉,更是千挑万选的可靠之人。

此次过来传旨的典军校尉成诠,更是跟了许知言数十年的中郎将成说的长子,也就是成谕的大哥…

江北没有人能指使得动成诠做这样的事,连许思颜都未必能下令让他拘禁某个朝廷命官,何况是楼小眠这样的二品大员,又是御史大夫那样的要职,相当于副相之位…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成谕诚惶诚恐,伏地道:“大哥这两日与我住在一处,并未和我说起有别的差使!”

郑仓神色已难掩惊惧,哑声道:“可…可成校尉的确说是奉了密旨而来!”

“你可曾见到密旨?”

“没有。但成校尉率人围了我们后,的确曾将一份密旨交给了公子。公子看了后便还给了成校尉,也不许我动手,由人给他加了镣铐把他给带走了…”

郑仓脸色灰白,犹豫道,“想来…想来那密旨是真的。”

若是成诠取出来的,当然是真的。

楼小眠久在御前行走,也不可能认不出吴帝笔迹。

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抓他,自然不能违抗。

许思颜细想楼小眠近来一直随行江北,往前推则是因被赵氏一党行刺而在家休养,再无错处可挑,再猜不出父亲因何发怒,且是以密旨逮人。

木槿立于他身畔,也是惊愕不已。但知晓抓他的是许知言,倒也略定了心神,转而问道:“楼小哥临走时难道没说什么?难道没让你传什么话给我和太子?”

无人不知楼小眠是太子心腹兼至交好友,若遇危机,必然会令人向太子求救。

可郑仓偏摇头道:“公子没让我传什么话,只是镣铐加身时,自己望天叹了口气,说道,‘就晓得早晚被你们两个害死!’,又说‘清者自清’,然后便跟成校尉走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许思颜夫妇。

两人陡地明白过来,已是心头微怵。

早晚被他们这对儿害死…

这话不是楼小眠第一次说。

尤其许思颜和木槿闹别扭时,最喜把楼小眠拉过来当挡箭牌,顺路嘲讽一番木槿生得还没楼小眠一个大男人好看…

明天见!

着意深,看卿谈笑靖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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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谕开始擦汗,擦额上不断流下的冷汗。琡琸璩晓

许思颜吸了口气,问道:“成谕,你跟成诠说什么了?”

成谕嗫嚅道:“我…我有什么说什么了…”

有什么说什么…

他再不防备兄长居然还另有使命,小夫妻俩的恩爱和别扭,以及和楼小眠的纠葛,纯粹当趣事聊了。

何况这一路过来,许思颜和楼小眠同寝一处的时候的确不少,至少比跟太子妃寝于一处的时候还要多…柝…

好吧,在不知他们睡于一床有没有做点别的什么事的状况下,光这一条已经够定他的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