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颜笑道:“我的确是非不分,委屈了娘子,娘子该打便打,该罚便罚,都由娘子处置,如何?”

他一厢说着,一厢却已坐到床沿,伺机便蹭住她,硬生生挤出些位置卧了过去。

木槿只觉他温暖的身体贴上来,鼻息热热地扑在脖颈间,抄了好些日子的老庄才平息下来的心境登时乱了。

她狠狠地推他,叫道:“滚!”

许思颜道:“不滚。我又不是球,怎么滚?”

他伸手,强而有力的臂膀,将她扣住。

木槿忽然间便有热泪伴着不知哪里钻出来的满腔心酸涌上。

她推着他,身体向内侧挣去,手一翻抓过软剑来,刺向许思颜。

许思颜视若未睹,舒臂径向她抱去。

剑尖歪了一歪,触上他的肩,再缩了一缩,便连他的寝衣都未能刺破。

许思颜愈发笃定,揽过她轻轻一扯,已将她扯到自己身下,俯身便已亲住她的唇。

木槿连“滚”字都骂不出了,一边挣扎,一边忍耐不住,剑尖终于略一用力。

许思颜疼得一颤,终于微微放开她。

一双黑亮如明珠的眼睛映着她张皇发白的面庞,也映着她眼角慢慢滚出的大颗泪珠。

他的右肩已被刺中,剑尖处溢开的血迹如清晨的木槿花,无声无息地盛绽开来。

而他竟未看一眼他的伤处,一俯身又亲向她。

木槿的剑尖犹触着他的伤处,他俯身之际,仿佛将他的伤处撞向她的剑一般。

木槿觉出剑尖触着他的血肉,慌忙缩手时,宝剑锋锐,已将他伤处扎得更深。

他亲吻之际,那血珠便一滴滴滚落于她光裸的臂腕,犹带着他的体温…

而他正轻轻吮去她眼角的泪。

那放下的软剑便再也抬不起,这些日子一遍遍在心底划就的楚河汉界也在忽然间模糊。

她终于忍不住哭叫道:“许思颜,你不要脸!”

许思颜探身入她衣底,细细品味着久违的玲珑身段,低低答道:“不要!有娘子就够了,要脸做什么?”

“…”

抛开在臣下跟前的雍容尊贵,他一向便很不要脸,这次更将不要脸发挥到极致。面对堪比铜墙铁臂的脸皮,木槿便是再大的能耐也抵挡不住。

她的挣扎愈发无力,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

看她松开了软剑,渐在怀中面条般柔软着,许思颜在她耳边温柔呢喃道:“可惜啊,太医说得一个月才能行房!小槿,你可忍耐得住?”

木槿羞愧欲死,扬手在他脸庞抓下。

火辣辣疼痛之时,许思颜不胜沮丧。

近日只顾忙乱,忘了敦促秋水她们替太子妃剪指甲了。

可他忍不住暗自揣测,若娶她的是萧以靖,她舍得这样对待自己的夫婿吗?

定力不够的小槿暗自哭泣

所谓床头打架床尾和,无非如是。

经了许思颜这么一闹,木槿再也无法如从前那样拒他于千里之外。

何况送美人入吴的蜀使也未离去,她只恐他们会将自己种种不如意回禀父兄,再令萧寻等担忧,遂与许思颜和好如初。

但她因被疑、受辱、失子这一连串的事,近些日子着实灰心。想着许思颜在新婚燕尔之际尚能听人挑拨冷落自己,日后后宫三千,更不知怎样折腾。

她的性情骄傲刚硬,素有主见,再不肯让自己陷入争风吃醋、卑微求宠的境地。入吴三年,眼看自己名义上的夫婿风流荒唐,早有求去之念。江北之行,两人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她一度以为只需彼此一心相待,便可如自己蜀国父母那般一世相爱相守。可到底是她幼稚了。

他们更可能会像吴国帝后这般虚与委蛇,“相敬如宾”。

她喜欢着他又如何,他依然眷恋她又如何,这种爱恋远没有她所想象的牢不可破。

他对她说过的情话绵绵,对别人也说过;而她若敢痴心以待,若有一日他再受挑拨,照样可以一脚将她踹开。

也许,可以继续喜欢着,但绝不能深爱,绝不能泥足深陷,更不能将自己变成无力自主、攀附他人的凌霄花。

许思颜自然看得出木槿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疏离和警惕,深知那夜无心的一脚只怕已寒了她的心。

但只要木槿与他和好,许知言便不会想着送她回蜀,她依然是他的妻子。他可以用漫长的岁月去证明,他们才是彼此最合适的唯一。

当然眼下他最犯愁的是,他该怎样向人解释他脸上的抓痕。

许知言倒是没问,只是凝视他那张俊美面庞半晌,缓缓吐字道:“活该!抓得轻了!”

许思颜便更觉得自己是领养的,木槿才是吴帝亲生的…

处置政务时,旁的臣工还有所顾忌,不敢出口相询。五皇叔英王瞧见,却忍不住张口便问道:“太子这脸上是怎么回事?”

楼小眠曾在泾阳侯府在他脸上差不多的位置看过同样的抓痕,闻言瞅着他暧昧一笑,也不道破。

许思颜硬着头皮道:“太子妃新近养了只大白猫,昨夜逗它玩,不慎被抓了。”

许从悦恰好也在,闻言纳闷了,“那只白猫不抓人呀!而且前天太子妃就令人将它送回来了!”

许思颜道:“哦,那也许是另一只白猫。”

许从悦恰也有另一个问题闷在肚子里,遂问道:“我送太子妃的那对八哥近日有没有多学一两首诗词?其中那只鹅黄嘴儿的,我送去前已经会背三十多首绝句了!”

“咦,那八哥不是已经送还给你了吗?”

“是…是吗?来人的确是说把猫和八哥一起送还,可我只看到了猫,正猜着是不是来人糊涂,传错话了呢!”“没错。八哥在猫的肚子里。”

“…”

许从悦好久才道:“听说猫肉也能吃!”

言罢悻然离去,留下众人哄堂大笑。

自太子妃小产后如雾霭般笼罩政事堂的沉凝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转眼已入十月,当日那道为太子纳妾的旨意,除了苏亦珊领旨后即刻升作了良媛,其他五位美人入府之事已被搁置下来。

原因很简单,太子妃小产,太子悲伤,无意在此时迎娶贵妾;随即便有流言传出,这道旨意才下,太子妃出事,慕容良娣生病,连苏良媛也无缘无故发了几天烧,说不准哪位美人八字命硬,未入府便克上了太子妻妾儿女。

克妻妾还是小事,若是克皇孙,这罪名谁担得起?

故而原先兴高采烈的五家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再也不敢催促此事。

最该过问此事的皇后慕容雪,因宫中突然多出的眼中钉正头疼不已。

蔺才人骄纵,被她下令掌嘴三十,清丽面庞肿得跟猪头似的。许知言也不维护,却一转身迁了蔺美人为婕妤,令慕容雪为她就近安置一所宫殿住着。不仅如此,许知言还看上了另一位擅于下棋的戚氏,也封作了美人。

木槿小产一时无法入宫,这些嫩得掐得出水的小美人们便代替了她的位置,天天侍于许知言身侧。

最要命的是,木槿是儿媳,便是从前整日侍奉吴帝,入夜后总会避嫌出宫。

而现在,那些小美人明明在宫中另有住处,却通宵达旦被留在了武英殿…

流年度,梦回明月生南浦

贤良大度的慕容皇后很糟心,可心胸狭窄的木槿也未必好过。夹答列晓

送八位美人过来祸害后宫的蜀使始终拖宕着不曾回国,木槿隐隐觉出哪里不对,叫青桦悄悄过去相询时,却吞吞吐吐,语焉不详。

木槿很是疑惑,夜间许思颜捉了她调笑,她也有些神不守舍。

许思颜问了缘由,遂道:“这还用说,多半是想看看这些美人丢进吴宫的效果怎样吧?她们都该是你那好五哥安排的吧?果然尽心尽力,我瞧着那些女孩儿一个比一个狡猾,狐狸似的精明。”

“有什么好看的?若论起以后怎样,哪时十天半个月便能看出的?”

木槿听他扯上萧以靖,也有些烦乱,转过身去再不理他。

许思颜心里明白,思量片刻,又道:“又或者,萧以靖要他们留在吴国,看你有没有继续和我吵架?这是在找机会看能不能把你带回蜀国呢!可真是个…好兄长!”

因着话语里的酸意,他最后几个字咬牙切齿弹珠般的蹦出,难掩的嘲讽之意。

这回木槿倒是转过身来,却狠狠一脚踹在他身上,生生将他踹下了床。

许思颜揉着胳膊又爬上来,叹道:“个个都说我怎样欺负你了,他们怎么就见不着你野猫似的泼辣模样儿?棼”

木槿也不和他争执,只是枕着胳膊思量道:“如今蜀国朝政都由五哥在处置,算日子我父皇和母后,已经八九个月没回蜀都了!”

许思颜脸色便有点发乌,哼了一声道:“大约在哪里玩得乐不思蜀吧?”

“上回听闻去了北漠,可能闵西一带。2”

“那里不是北狄控制的地段?怪不得近来蜀兵大量陈兵于北疆,萧以靖也常亲身过去巡视!前日我还和小眠他们议论,也许是因为近年北狄又不大安分,原来却是这个缘故!”

许思颜讶异,“可荒山野树,大漠黄沙,有什么好景致?且居峌王恨吴蜀入骨,若给识破身份,那还了得?其实咱们大吴江山更是锦绣无边,萧寻可真是好人,宁可把她带那鬼地方去一玩大半年,也不肯带她回吴国!”

木槿摇头,“父皇从不是任性之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在那里一呆大半年。便是母后,她只对各类药材感兴趣,寻常带我们出去游玩,与其说在欣赏山野风光,不如说在欣赏山野间的各种药材呢!北漠山水土壤迥异中原,虽有些中原没有的药材,但也不至于将母后吸引在那穷山恶水那许久,连…连我都顾不上。癸”

其实不是连她都顾不上,而是她新近入宫,又听许知言有些恍惚地提起,夏后已经有一年未给他书信了。

萧寻素有心机,千方百计拦了夏欢颜,不让她入吴,但从不曾阻拦过她与吴帝的书信来往。

——以夏欢颜那朴素的头脑,书信里的一字一句,大约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许思颜倒不曾留意木槿话语里的掩饰。

他的眼睫低垂,在面颊投下的阴影罕见的柔和,看着有几分伤感。

“你母后么…”

他轻叹道:“十七年,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更记不得…她怎样的行事了!”

木槿道:“我倒是记得,只是越想越不放心怎么办?听说我有个很厉害的学医的外祖母,曾在谯明山隐居过很长一段时间,莫非他们也跑到那老屋子里隐居去了?”

许思颜想起父亲的孤单,听得心下很不自在,看木槿眉心蹙起,想事儿又想成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遂不满地将她拖到怀里抱住,说道:“他们跑山野间过他们的悠闲生活,你又操什么心?怕萧以靖没有父母扶持,当不稳他的太子吗?”

木槿气急败坏,“许思颜你混…”

话未说完,许思颜已将她唇亲住,压向她的玲珑身段。

萧寻也罢,萧以靖也罢,他都不想她继续牵挂着。

对着他许思颜时,她的心里的眼里,只该有他一个人。

若她做不到,他只能继续努力,让他在她的心头铭刻得更深。

木槿虽有恼意,但受体位和体力所制,却再也挣脱不开。

许思颜拥住她,将她紧扣于身下,更肆意地品尝她的清甜美好,手间动作也愈发不老实。

算来他久经人事,身体强悍,手段高超,要挑动初为人妇的妻子的***委实易如反掌。

木槿很快便觉阵阵酥麻直冲脑际,重重愉悦翻涌心头,已禁不住地娇吟出声。

因着她小产,许思颜惟恐伤了她身子,委实禁欲已久,此时早已难耐,待得直奔主题时,恨不得将她颤悸的娇软身躯活活吞噬。

木槿小小年纪糊里糊涂怀上一回又小产一回,身子依然稚弱娇嫩,不免又受些苦楚,却恨这时候没那力气一脚踹他下床,只能攀着他的脖颈由他摆布,委委曲曲地呢喃道:“我只是忽然想起…外祖母…想起外祖母的病了…”

她似低喘又似哭泣,玉琢雪堆般的身躯紧依着许思颜,同样似迎合又似退缩。

一浪接一浪的快意迅猛翻滚,她那迷离的眼底终于只剩了夫婿的模样。

许思颜很满意,愈加激烈地攻城掠地,将她本就断续的话语冲作不成片段的破碎低吟和抽泣。

眼前阵阵地昏黑时,木槿仿佛已置身于高山绝顶,被山风吹得毛孔纷然张开,银河自九天漫下,星光明明灭灭闪烁于身周。

“大狼…”

又一波强烈的快意淹没了她,满眼的星光的乱晃。她克制不住地失控唤起他的夫婿,声音遥远得仿佛飘在了云端。

星光蓦然大亮,如有荼蘼万重一路盛绽,流光溢彩,将他们一齐托往极致的人间愉悦…

时节过了小雪,天气愈冷。夹答列晓

凤仪院的木槿叶子开始萎黄飘落,每天扫上几回,依然有落叶在寒风里翻翻滚滚。原本殷艳如火的红枫染了霜色,颜色便暗了下去,如佝偻着背的衰老妇人。

木槿嫌院里清素,叫人从花房搬了几盆菊花进来,放在朝阳之处,可惜不几日花朵亦被冷霜打得颓丧卷曲,不复原先风姿。

明姑姑笑道:“索性再冷些,腊梅和山茶开了,咱们拥雪赏花,又是件乐事,公主便不会嫌闷着了。”

木槿道:“花开花落,各有节序。这时候看不到花,原不稀奇。可不知怎的,近来我忐忑得很,眼皮也跳个不住,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看着这光秃秃的院子便心里发慌。棼”

明姑姑便问:“左眼跳还是右眼跳?”

木槿摸了摸近日渐渐恢复神采的大眼睛,沉吟道:“好像两只眼都跳呢!”

明姑姑笑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两眼一齐跳,财与灾相抵,自然不会有事。”

正说着时,青桦匆匆奔来,悄声禀道:“蜀国使者传讯过来,说有要事与太子妃相商,请太子妃即刻前往。”

木槿一怔。

不论是蜀国公主还是吴国太子妃,都可称得至尊至贵。蜀国使者不过寻常礼部官员,若有事本该前来太子府求见太子妃相商,哪有让太子妃纡尊降贵前去的道理搓?

但能遣来出使吴国的官员,岂会是不懂礼数之人?

木槿心念电转,已吩咐道:“备车。夹答列晓”

她早已是太子府说一不二的人物,一声令下,那边主管连问都不敢问一声,即刻为她预备妥当。

匆匆赶至驿馆,蜀使早已在迎候着,见木槿下了车,忙行了礼,便将她引往蜀人所住的那进院落。

院内,有男子萧萧落落立于一株老梧下,仰头看日渐稀疏的黄叶。

不过一身寻常的墨蓝衣袍,却风华倜傥,俊逸洒脱,淡然凝立之际,自有一份清刚贵气无声漾出。

听得脚步声,他缓缓转身,英挺面容已绽出明朗笑意。

他温和唤道:“木槿,你来了!”

“父…父…”

木槿向前挪两步,待要唤他,已凝噎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大颗大颗泪珠滚落时,明姑姑、青桦等已一齐跪地。

“臣等拜见国主!”

萧寻来了-

宫中,涵元殿。

几名老臣正泣泗交下,论老临邛王慕容启生前种种功绩。

如今的临邛王慕容宣不如其叔威震三军,但行事四平八稳,颇得皇后欢心,群臣拥护。

世子慕容继初没能继承叔祖父的才干,却继承了二叔广平侯的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