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亦是纳闷,嗅着那瓜子芳香,问道:“是不是哪位名家炒制的,味道特别好,才想着送我?”

纤羽唇边犹有温驯笑意,一双顾盼明眸却微微失神。但她到底不曾失态,依然温温雅雅地答道:“回皇后娘娘,并非名家炒制,而是雍王殿下特地去名家那里寻了炒货方子,认认真真研究了好些日子,才令人预备了最好的原材料,亲自动手蒸煮翻炒。这几包葵瓜子的味道未必比得上名家,却也是殿下试了几十次炒出的最好的瓜子了!”

木槿猛记起送别萧以靖那日,慕容琅那日就曾醋意冲天说许从悦在府里折腾瓜子…

居然是为她在折腾瓜子?

侧头看向许思颜,后者也正瞧着她,双目微眯,似笑非笑,一副是当场抓住出场红杏的模样…

她不由微红了脸,干咳了一声,伸手拈了一粒瓜子送入唇齿间,笑道:“既是雍王一片心意,本宫倒不能不领。咦,玫瑰味的?”

“玫瑰味、五香味、原味各三斤。”纤羽悄悄看向许思颜,“听闻这瓜子,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令雍王殿下炒制的。”

轻巧嗑出的瓜子仁在舌尖上打了个转,被生生地整个儿咽了下去。

木槿不顾呛得咳嗽,愕然道:“我令他炒制的?”

纤羽道:“是,殿下是这么说的。听闻是先帝大行时候的事儿了,后来殿下去了陈州,耽搁了许久,所以拖到这几个月才开始学着炒制瓜子。正好今年新收的葵瓜子也有了,便是火候差些,到底比隔年的香些。”

木槿早顾不得品葵瓜子香不香了,细细只往五六月份时回忆。睍莼璩晓

先帝大行的第二天,木槿便被人算计,许从悦为替生母开脱,自请去了陈州…

算来二人单独相见,只有萧以靖初至吴宫、她被许从悦约去说话,中计被人引走前的那一次。

紫藤花开得如火如荼,斯人临风玉立,弯着一双桃花眼温和望她,满腹忧虑只为她与慕容太后渐渐无法调和的矛盾。

他怕她对太后无礼,却又柔声安慰她,“莫怕,真有刀子捅你时,我帮你挡着!”

那时她说什么来着?

感动之余,她似乎把话头引了开去,就初次相遇劫持她的事调侃了几句,当时仿佛开玩笑是说了一句,若他拿三斤亲手炒制的瓜子来,她便大人大量原谅他以往种种得罪之处…

回眼看到许思颜审视的目光,木槿忍不住抚额,“我开玩笑而已…他再怎么用心学着,怎抵得上人家炒瓜子炒了几十年的火候?”

纤羽听得一呆,待要说什么,又不好说的,只是眼底有了些掩饰不住的愤愤之色。

木槿明知她心中不平,重新拈了瓜子嗑着,轻笑道:“当然,加上雍王这份心意,再难吃的瓜子本宫也会一粒粒嗑完,才算不辜负了雍王这份深情厚意。膈”

如此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雍王折腾好几个月才炒出的瓜子…

纤羽的俏脸连勉强的笑容也端不住了,顿了片刻,便行礼告退。

许思颜在侧看得清楚,未及跨出殿门,这丫头的脸就黑沉下来。

他叹了口气,剥了一颗瓜子送到自己唇边,边咀嚼着边道:“有这么难吃吗?还成吧,挺香的。”

他又剥了一粒,平日里灵巧地使剑握笔的手指略显笨拙。

木槿还他以似笑非笑的神情,慢悠悠道:“若我大赞好吃,大约此刻有些人便吃啥都不香了吧?脂”

许思颜瞪她一眼,“胡说!我吃木槿便觉得很香!一向很香!”

“…”

木槿耳边传来侍儿们的低笑声。

嗯,这回醋相公居然没吃醋,看来还心情不错呢!

着实有些玄奥…

许思颜陪木槿说了好一会儿话方才离去。

一出瑶光殿,他的面容立时冷了下来。

蕴了冰霜般的双眸扫过身畔从人,他怒喝道:“传许从悦!即刻传许从悦入宫!瞧在素日手足之情让他在京中多待几日,他倒越发长了能耐了!”

在瑶光殿外守候的内侍们不知因由,无不惶恐;那厢早已有人飞奔出宫,直奔雍王府。

许思颜已径自去了涵元殿,竟是一个从人不许跟随,紧闭殿门等候许从悦。

遂引得举宫震动。

早有和大太监王达要好的内侍悄悄前去打听,是何事引得皇上震怒如斯。

王达愁眉苦脸,低声道:“只怕要出大事。”

“嗯?”

“上回皇上也曾这样过一回。那次是召见了沈南霜沈姑娘,后来那结果大家都知道了!皇后…就是当时的太子妃小产,沈姑娘被逐出太子府,其他几个已经受了封的,同样没一个能进太子府…”

“那这次又是为何龙颜大怒?”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王达瞅着那内侍,“咱们宫里当差的,少说话,少打听,多做事,多把心思放在主子身上,好多着呢!”

那内侍便有些尴尬,再不敢细问下去,陪笑道:“我便是担心揣不透主子心思,说错话做错事,才来跟公公打听打听。既如此,咱们还是谨守本分,只管小心侍奉着吧!”

他躬身告退,王达也不挽留,目送他离去,却向身后打了个手势。

立时有暗影飘出,鬼魅般蹑踪而去。

王达的胖脸上便露出狐狸般狡猾的笑容,然后依然执了拂尘端端正正侍立于丹陛之上,依然是寻常待人接物时忠厚诚恳的模样。

闻得皇上急召,许从悦匆匆更衣入宫,立刻被引入了涵元殿。

殿外稍远处亦有宫人值守,只见雍王入内叩见,许思颜并未像从前一般令他平身,且眉目冷冽,眸凝寒星,冲着地上的堂兄厉声喝道:“许从悦,你好大的胆子!你眼里到底还有谁!”

王达慌忙掩上殿门,将帝王的雷霆之怒和另一人的难堪窘迫尽数关住,悄然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

怒叱声被厚重的门扇关住。

饶是如此,不过片刻,又有瓷器尖锐的破碎声传了出来。

不问可知,必是怒火中烧的年轻帝王摔了东西。

片刻之后,宫中当无人不知,许从悦遣人送礼物给皇后,却引得皇上大怒。

继而更是不难查出,许从悦送上的,是费了数月心思、亲手蒸煮炒制的葵瓜子…

以他雍王殿下的尊贵,如此大费周章,加上皇上的态度,其用心便着实可堪推敲…

外面宫人猜疑忐忑之际,涵元殿内却早已息了暴风骤雨。

碎的是御案旁的一只彩釉花瓶,细颈大肚,被推倒于地时,那炸裂声称不上惊天动地,却也震慑人心,在紧闭的大殿里嗡嗡不绝良久。

许从悦已站起身来,揉了揉耳朵,苦笑道:“皇上,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些?”

许思颜拉他在一旁榻上坐了,抬手倒了盏茶递与他,自己亦拈着茶盅,浅浅而笑,“动静大些,更易掩人耳目。”

许从悦低头喝着茶,沉吟片刻,慢慢道:“今日之后,最迟两三日间,应该会有人找我吧?”

许思颜眉目微倦,仰着头静默半晌,轻声道:“若无人找你,更好。睍莼璩晓我比你…更不想动他们。从悦,你知道的,其实太后于我,本该与亲生无异。”

即便幼时听闻过自己身世,当初他也不曾认为慕容雪这个母亲,会和生母有什么区别。

拳拳赤子心,岂能懂得这母亲娇惯怜爱背后的层层心机膈?

直到婚事卷入父母间的权力搏奕,十三岁的他被下虎狼之药,甚至成为对付他父亲的最好的棋子…

渐渐洞察他以为浓俨的母子之情,其实不过薄似纸片,那片赤子之心也便渐渐凉薄下去。

许从悦与他同在宫中长大,自是明白他的无奈与苦涩,艳丽的面容也便浮出怅然之色,“旁人只道帝王之家呼风唤雨,尊贵无畴,不知该怎样遂心如意。其中的惊涛骇浪,独我们自己知道罢!便是太后…心中大约也有许多难以外道的苦楚吧?”

许思颜眸光一沉,缓缓道:“她苦,难道旁人便不苦?她苦,难道便要旁人和她一起苦?若旁人不够苦,便施展手段让人家不得不苦?父皇在日,对她向来敬重有加,对慕容家亦是一再容让。否则慕容氏武将起家,二十年未有兵灾,他们凭什么举家衣紫腰金,个个封侯拜相!所谓知足常乐,她还要我们退让到什么地步?”

许从悦低低叹息,“皇上,自先帝病重,迄今一年有余,北狄虎视眈眈,北疆一直未曾完全安宁,目前恐怕不是削弱慕容氏的最好时机。”

“若北狄真有动静,我不得不依赖慕容氏退兵,到时更受他们掣肘,内忧外患,才更麻烦!脂”

继承了父母温润的眉眼,如有隆冬之际的寒风猎猎刮过。许思颜的话语亦似蕴了兵戈之声,铿锵有力,“木槿有孕在身,大吴未来的太子注定不会再与慕容家有牵扯。你瞧他们三番两次的算计,肯轻易善罢甘休吗?”

许从悦亦皱眉,“听闻皇上留心,已将瑶光殿保护得铁桶一般;皇后聪慧,身边的人亦玲珑忠诚,想再如先前般暗中下手的确不易。但若真的生出些别的心思,恐怕防不胜防。皇上顾虑的极有道理。”

许思颜抚摩着宝椅上鎏金蟠龙,缓缓道:“人都道我面柔心软,只因顾念着兄弟之情,自先帝故去后便把你留于京师,不将你遣回封地。殊不知我也有我的打算。如今瞧来,你到底还是懂我的。”

许从悦垂眸,唇边一丝清浅笑意轻轻荡开,“当年先帝将我封于雍地,为的是在江北那些不服管教的武将老臣间放一枚棋眼,既可就近监视,又可免去京城是非,正好可以专心训练出一批属于咱们皇家的精兵…去年江北兵乱后,皇上雷厉风行,雍州、高凉附近心存异心的武将几乎被一网打尽,我再回上雍,也便没太大意义了!”

许思颜微笑,“慕容氏一直在拉拢你,一是看重你皇亲的身份,二是在意你手中那支府兵。等今日之事传出,必会认定我俩嫌隙更深,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皇上之意,让我虚与委蛇,借机打探他们的计划?”

“留心就好,不必刻意打探。木槿有孕在身,我也不希望他们此时惹事。”

许思颜顿了顿,修长有力的指尖叩在案上,斩钉截铁道,“我不希望我的太子继承皇位之时,还需看这些权臣武将们的脸色!慕容氏可以保有富贵,但绝不能再手握兵权!慕容家的兵力,非削不可!”

许从悦放下茶盏,起身向许思颜一揖,“臣必以皇上马首是瞻!”

许思颜这才面色和缓过来,亦起身握了他手道:“你我原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何需如此多礼?何况便是我不说,你也必定会帮我。太后寿诞那日,若非你提醒,我又怎能来得及事先打听清楚缘由,暗中令亦珊前去解围?”

说到这里,他不觉又笑了起来,“也不知亦珊怎么和木槿那丫头解释的,倒也将她骗过去了!”

当日许从悦被慕容琅追得不敢回府,人人都道他在苦求许思颜帮忙。可谁又知他苦求之时,不过是在告诉许思颜,慕容琅行止有异,慕容氏恐别有用心,多半又有阴谋。许思颜亦起疑心,再问出萧以靖被引入德寿宫,遂将计就计去了一次雍王府,只想看看慕容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在木槿与萧以靖足够谨慎。

——便是真中了圈套,他亦安排了贤妃苏亦珊和其他人暗中相助,绝不会让木槿再度在宫中遇险。

正因许从悦的提醒和苏亦珊的帮忙,慕容氏赔了夫人又折兵,反让许思颜找到借口将慕容依依逐去冷宫,让他们有苦难言…

许从悦听得此事亦是微笑,问道:“此事皇上似乎并未和皇后提起?”

许思颜摇头,“我明知有阴谋却不曾第一时间赶回相助,她知道了只怕又会不悦。——当时对她和她那个五哥的确有些疑心,原也想看看她的态度。说来我也有不是,此事还是不提的好。”

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幽亮黑眸里已有明珠般温柔润洁的光辉潋滟闪动。

而他这些话分明是兄弟间极私密无间的言语了。

许从悦看他良久,方轻笑道:“从小到大,臣便未见皇上如此患得患失过。这是…一头栽进去了?”

许思颜不觉面庞微微泛红,再咳了一声,拍了拍许从悦肩膀道:“从悦哥哥,你虽比我大了两岁,但这滋味只怕你还未尝过吧?瞧你对那个花解语淡淡的,难道当年也只是一时兴起?日后若遇到真正心仪的女子,一定告诉我。睍莼璩晓不拘门户如何,家世如何,我必定全力支持!”

因亲耳听慕容琅说过喜欢许从悦,近日他又留心打探观察,觉出慕容琅的确有几分真心;论及其人品,倒也勉强配得过许从悦。

可许从悦明知新帝忌惮慕容家势大,便是心中有意,大约也会犹豫不前,故而许思颜会有此暗示膈。

——至于萧以靖提亲,本便是许思颜授意,寻个借口推托也不是什么难事。

许从悦明知此理,红了脸再不肯接他话头。踌踌片刻,他方问道:“臣今日送亲手炒的瓜子给皇后,是不是太唐突了?皇上传臣过来时,臣还真怕皇上有所误会呢!”

许思颜笑道:“她和你共过生死,何况又是一家人,原比旁人亲近些。若你偷偷摸摸送来,我也许会犯疑;可你明知我这时候下朝,还光明正大派人送来,半点不曾避我眼目。若这样我还误会,当真是给醋汁儿浸迷糊了!”

许从悦叹道:“皇上英明!臣的确只是感激当日皇后危急关头不离不弃的仗义,当真…英风侠慨,颇有男儿之风!”

“男儿之风!”听得这评价,许思颜禁不住笑出声来,“看来我这皇后,模样儿长得着实很安全!”

许从悦微笑,“娶妻当娶贤。母仪天下只需有才识,有气度,容貌原不重要。脂”

许思颜连声道:“说的是,说的是!”

木槿的好处,他一人领略着就好,原也没必要说给旁人听。

二人又就京内外的事宜商议片刻,许从悦这才告辞离去,却故意松散衣襟,歪了玉冠,只作遭痛斥切责后狼狈万分的模样。

远远离了涵元殿,离了那些窥探的目光,他才扫过四周,唤过身边的心腹随侍,“去,给我把纤羽找回来!”

他明明叫纤羽寻机将葵瓜子暗中带给木槿,她怎敢擅自做主,特地挑了皇上刚下朝的时辰,当了许多人的面将葵瓜子呈上,还刻意地说起雍王在这瓜子上何等费心?

这纤羽…恐怕不怀好意。

许从悦忍不住又抬起头,看向瑶光殿的方向。

艳丽的眉眼蓦地柔软,潋滟如一池阳光下随风微漾的春水。

-比海水更深的,是人心

许从悦离去,王达敛袖踏入殿中,低低禀道:“回皇上,果有宫人立刻前来打探消息。奴婢叫人监视着,发现他即刻遣了他徒弟去德寿宫。”

“德寿宫…”

许思颜低叹,以手支额,眉眼微倦。

王达道:“咱们在德寿宫的人还未有消息传出。但之前曾传来话,说临邛王妃昨天又进宫了,去素沁阁见慕容才人,又哭着去找太后,求太后想法将慕容才人放出冷宫。”

许思颜半阖的眸子闪了闪,“太后拒绝了?”

王达道:“太后斥责了王妃,认为慕容才人咎由自取,又说慕容才人这性情就像王妃,头发长,见识短,方坏了她的大事,害人害己。”

许思颜将那话在心头掂了掂,低低叹道:“这就是朕的母后,朕那尊贵慈爱的母后!她想成就的大事,是皇后,是朕,还是这大吴的天下?”

王达不敢回答。

许思颜又问:“李随呢?该来了吧?”

王达忙道:“李公公带着谢将军早就在候着了!”

“传!”

王达躬身而退。

片刻后,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监与一青年将领大踏步行了进来。

当先的正是嘉文帝生前的心腹大太监李随。

许知言逝去,李随本要自请前去守陵,许思颜因他年老,再不忍让他在冷清清的山陵里终老,遂执意将他留于宫中,令以往跟他的小太监妥为照料。

李随一世忠诚,却也不肯闲着,虽是年迈,依然各处帮忙照看。他侍奉过两代帝王,至许思颜这一辈,帝后二人都对他另眼相待,宫中上下更是无人不敬。

此时,他努力挺直着半驼的背步入,仿佛没有看到满地的花瓶碎片,径要上前行礼。

许思颜已立起身来,亲自去挽起他,和声道:“公公免礼。”

又转头向那青年将领道:“韶渊,坐吧!”

这谢韶渊亦是名将之后,许思颜当太子时便已结下深交,正是如今许思颜倚重的武将之一。这两年他领兵驻于青州,极少回京,若非要事,也不会突然出现于深宫。

谢韶渊坐了,扫向地间狼藉,便道:“听闻皇后大喜,不知宫中还有何事令皇上不悦?臣虽不才,愿效犬马之劳,为皇上分忧!”

许思颜轻笑,“朕所忧之事向来不少,一桩桩来吧!听李公公说,你一直在帮他查楼相的事,都查到了什么!”

谢韶渊皱眉,低声道:“先帝所疑甚有道理。论起楼相出身,的确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

谢韶渊答道:“楼相在八岁那年,以故人之子的身份被一个叫郑仓的人带到楚相家,才楚相收为义子,亲自教养成人。楚相的那位故人名唤楼渭生,曾任青州卫指挥使,因缘际合救过楚相,二人交谊匪浅。后因受豫王谋反案牵连告老还乡,第二年便病逝于肃城老家。续娶的夫人年纪尚轻,不容于夫家两名成年继子,被迫改嫁。她所生的幼子楼小眠不堪兄嫂凌虐,离家出走,不久后便出现在楚相家。”

许思颜沉吟,“这中间…有人做了手脚?楚瑜辞官时朕尚年幼,对他没有太深印象。睍莼璩晓但听闻这位老相手段心机远非常人可比,大约没那么好蒙骗。”

谢韶渊道:“郑仓自称受过楼指挥使大恩,方才千里送小公子到楚相那里求助,并且随身携有楼指挥使生前一枚玉玦和镌刻有小公子生辰八字的金锁作为凭据。楚相曾派人向已经改嫁的楼夫人证实过,那些正是小公子之物。楼夫人听闻小公子流落在外伤了身子,甚至亲笔写了书信,求楚相代为照料幼子。此事看起来遂无懈可击。但臣细细打探过,楼夫人并未再见过小公子,便是五年前楼夫人去世,楼小眠都未曾前去致悼。他的两名长兄闻得他当了京官后,曾几度派人找他试图和好,都被他拒绝。他从八岁离开肃城后再也没有回去过,连当官后都不曾回乡祭祖。”

“这倒不奇。小眠性格本就孤僻骄傲,既被那个家逐出,不论贫贱富贵,都不会再为难自己再去认这些薄情寡义的亲友。母亲又是改嫁的。倒是连祖坟都不祭,着实离经叛道了些。”

“还有一事。楼指挥使生前亲友部属里并没有叫郑仓的,他的家人也从未听说过这一人物。而二十余年前,江北余春山倒是有个叫作仓真的大盗,带了一群身手高强的匪徒占山为王,却在郑仓出现在楚家那年平空消失。”

“仓真…郑仓!怎会那么巧,想起这个消失那么多年的大盗来?”

许思颜眸心深处终于有抹冷锐,如流星般一闪而逝,轻悄湮没于案旁氤氲腾起的炉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