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穿着藏青圆领棉袍,披着灰鼠皮的大氅,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屋里头走来。

伟岸高旷,气度不凡,身上萦绕着一种常年沉浸在书海的儒雅之气,可能因为从出生以来都极为顺利,眉宇间竟然有几分青年人的明朗。

也是,父亲是嫡幼子,上有长兄承嗣留在祖籍,下有次兄在京师长安为官撑场,父亲只需要肆意人生,一心在书海沉浮,著书育人,既是己志又扬孔氏声名。

怕他这一生最大的挫折就是丧妻,也许还有前世自己的不争气吧…

看着眼前丰姿俊朗的父亲,孔颜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父亲送她到茅坪庵的样子,愧疚、痛惜、无能无力…太多的无可奈何压得父亲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一般,清明的眼中也终于增添了认清这世俗社会的郁气。

想到蒋墨之让她看到的当世无奈,孔颜一下忍不住红了眼睛,原来她和父亲是这样的相像!

十二年了,这是她十二年未见的父亲,也是以为再也见不到的父亲!

“爹!”孔颜失声叫道。

这一声不叫还好,她一叫就泪流满面。

孔墨吓了一跳,不及心下奇怪,就见孔颜哭着向他扑来,情绪完全失控。

再看孔颜样子,一身没劲还硬要下床,唯恐孔颜一个不注意跌倒,孔墨连忙劝住孔颜,有些措手不及道:“颜儿,这怎么了?别,别哭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他和孔颜虽是父女,可孔颜已是一个豆蔻少女,到底男女有别,哪能真让孔颜扑倒怀头来,只好双手按着孔颜的双臂,向站在一旁的冯嬷嬷连打眼色。

冯嬷嬷也不知道孔颜怎么了,刚才明明还一切好好的,哪知这一下就哭得跟泪人儿似地,又一副谁劝都不行的样子,冯嬷嬷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围在旁边劝道:“小姐,老爷这不是来了么?有什么好好跟老爷说才是。”

孔墨让孔颜这一哭的乱了神,接着冯嬷嬷的话就道:“颜儿,爹在这呢,有什么给爹说,乖,不哭了。”孔颜是孔墨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少年夫妻一块儿养的,本就投注了一腔初为人父心血在,后又他丧妻,孔颜失去母亲,父女两个可谓相依为命。这会儿见孔颜哭得像一个孩子,不由就想到孔颜幼时常这般哭闹,他没法只好抱着孔颜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得诓着,此时便一时不觉,将以前诓哄的话说了出来。

可话一脱口,不由摇头又道:“哎,都是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生一回儿病,倒活回去了。”

孔墨最后一句,也不知是说孔颜还是他自己,孔颜却听得逐渐冷静下来,有些暗恼。

时不待人,不说她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这会儿可是说服父亲明天一起上路的最后机会。

可哪想一见父亲就忘了一切,开始准备的也没用上。

不过看父亲对她迁就的态度,想来说服父亲不难。

心头一定,孔颜索性就着刚才的情绪将一起上路的事说了。

她靠回床头,扯着孔墨的袖子,哭得岔气道:“爹,别把我一个人留下。”

孔颜说得可怜,孔墨却听得好笑,原来刚才一番竟是为这个,但又一见孔颜脸上的病容,加上多年没听到孔颜软糯糯的“爹”唤着,心下不觉越发愧疚。

他一直待在国子监著书,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河西节度使魏光雄草莽出生,为人狠辣大胆,朝廷恐其再怒斩官员,到时为了朝廷颜面,就不得不用兵河西。

他乃孔子后裔,由他出任河西监军使,魏光雄再是肆无忌惮,也不免要顾及几分,如此就顺了朝廷安抚政策。

若他不幸被害,天下文士必定口诛讨伐,说不定百姓也会为之喊冤,到时朝廷便挟制有名,其余藩镇也不好再多言,只可恨让自己做了筏子!

非但如此,还让自己带妻儿一起赴任,唯恐自己不足以让天下愤怒么!?

若不是自己无能,从小甚少生病的女儿,又岂会病得昏迷不醒?

好一个大周朝廷,真当他孔家无人么!?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这大周无论谁做皇帝,他们孔家都是衍圣公府!

孔墨越想越怒。

他本是温和的性子,虽对朝廷的做法不满,但到底带了妻儿上任,此时见女儿病成这样,心中的怒火猛然窜起,可是妻女都在身边,女儿又在病中,他委实不好发怒。

孔墨压了压脾气,对孔颜温和笑道:“怎么会留你一个人呢?还有恒儿在此陪你。”

他想得不错,虽然皇命难为,他被害的可能也不大,但是以防万一,不如趁此机会让孔颜和孔恒留在这里。

一来孔颜可以将养好身子,二来若他真不幸遇害,姐弟两也能逃回长安。

孔颜是自己的嫡长女,孔恒是自己的嫡长子,只要他们平安无事,孔家嫡系三房也就无事。

不想他这边打算的妥帖,可话刚说出口,就被妻子、女儿双双否决。

“不行!”孔颜一听立马不应。

“老爷!”继妻王氏不赞同的失声叫道。

孔颜昏迷刚醒,又大哭一场,早是气虚无力,语气虽是坚决,声音却不免虚浮,自是比不上王氏震惊之下的叫声。

一下子,孔颜的声音被王氏完全掩盖。

 

第八章 改变

王氏是家的女儿。父亲是进士及第,十分注重对王氏的训诲。王氏从记事时起,不是通读《女则》和《妇训》,便是由乳母带着练针线、描绣等女红活计,进退规矩一丝不错。十六岁嫁入孔家,奉事舅姑,外和六姻,内睦九族,族里家头无不称赞,就是对孔颜这个前头留下的,虽比不上亲生却也不偏亏。孔墨对这位继妻也是满意,二人一贯相敬如宾,成婚十五载竟是没红过脸。

冷不丁被王氏驳了,还是当着子女的面前,孔墨心头不快,加之这一路上本就憋着火,就不由恼王氏不懂他一片苦心。他一下从床边站起,对王氏迁怒道:“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见父亲倔劲上来,孔颜顿时头大。

父亲这个人看似温和,可倔脾气一上来便不管不顾,非按了他自己的来不可。

前世就是这样,被王氏一反对就硬留了大弟作伴,王氏对父亲又顺从惯了,最后只得妥协。

都怪她,一见到久别重逢的父亲就只晓哭,把王氏他们忘了个光!

这可如何是好?

孔颜着急的想着法子,王氏就已上前解释道:“老爷,他们姐弟一个病着,一个翻年才十岁,这地又实在偏得慌,我不免有些担心。”说着为孔墨解下落了雪的大氅,转身交给一旁的丫头,余光一个不错瞥见站在后头的儿子,心里忍不住委屈。

知道老爷心疼嫡长女,她没话可说。

她也是家中的嫡女,从小便见父亲对长姐要偏疼些。欣儿比不得孔颜受宠便罢,可恒儿是嫡长子啊,难道在老爷心里也比不过么?

王氏抿了抿唇,把心头的话压下去,继续说道:“老爷你看再多留几天行么?看着颜姐儿养好了身子,这也才能放心。”

这前后不着村的偏道,天气又是极寒,找个乡野大夫都是困难,连一向身子不错的孔颜都不堪病了,恒儿年幼身弱她怎能放心?也不晓得那大夫怎么号得脉,竟说孔颜要静养半个月为妥,依她看着,继女这会儿气色委实不错,最多将养个两三日即可。可孔墨的性子她也晓得,现在既然逆不过孔墨的意思,只能想其他法子。说来说去,都是孔颜惹出来的麻烦。

想到继女,王氏心头不禁有些复杂。

其实孔颜这个继女倒也好相处,可能因为襁褓时便没了生母,记忆少了,对她这个继母虽说不上多亲密,但是也衬得上恭敬,在外人看来确实一对不错的母女。而她对孔颜也自问不差,该教导的一分不差,最多比不上对欣儿下细,就是昨夜里也是守到三更才歇下。可是…

罢了,再等两年满了十八就能嫁到定国公府,自己把她生母的嫁妆奉上,婚礼再办得风光盛大些,她这个做继母的也就够了。以后…

王氏看了一眼俊朗的孔墨,一抹温柔暖意在眼底划过,她心绪平和了不少,望着神色有些松动的孔墨,又道:“老爷你看,颜姐儿气色不错,她的身子骨又一向是好,说不定病好的也快!”说着语气担忧的叹了一声,“我实在放心不下颜姐儿在这养病。这地委实太过荒芜,又刚遭了灾民的暴动,虽说现在制服了不少,可谁知还有没有余孽?恒儿男孩子倒没事,可颜姐儿…”有些话当在闺阁女儿家面前不好说,可有些话含糊半语,却比那说完说满让得人多想。

王氏的话点到即止,她只再说道:“老爷你看在多留几天可好?”

王氏这一番话不可不畏语重心长,话里话外更是对孔颜的担心,没露半分不愿亲生儿子留下的口风。

孔颜一直娇养着,前世这个时候又在病中,不记得王氏是否说了这些话,但现在一听,不由佩服王氏的先见之明。

她接过王氏的话头,作势不知要被留下养病的事,不可思议道:“爹,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孔墨听了王氏的话也觉得有些不妥,心头不免有几分犹豫不定,他皱眉道:“还有你大弟在这陪你。”

孔颜看了一眼孔恒,是孔家人都有的好相貌,难得小小年纪就性子沉稳,进屋多时,所谈还与他相关,偏生还能这般沉得住气,听从父母长姐言谈。

可惜若他年纪再大上个十岁还行,现在就一白净的小少年。

前世就是他留下陪自己,遇到失了理智的灾民作乱,反倒需要自己护着他。其实回想那次路险,若不是自己为了护他,说不定也不会站出马车,进而被魏光雄的儿子救入怀中。

这一次若一如前世,她难道能眼看着孔恒受害不管?孔恒可是肩负着他们三房的传承!

不行,决不能同孔恒一起留下!

孔颜正要说话,只听一个娇憨的女声插话道:“父亲,若是让大姐和大弟在这儿留下十天半月的,今儿大年他们不就得在路上过了?”说着走到王氏身边,看向孔墨道:“父亲,就多留几天等大姐好了再走吧!”

即使一开始刻意忽略,现在也不得不正视孔欣的存在。

孔颜看着走入视线的孔欣,眼中霎时跃起一抹火光。

如果说冯嬷嬷让蒋墨之入室是为了她,孔欣的做派就是完全不安好心!而且如果没有孔欣的蛊惑,冯嬷嬷又岂会轻易被蒋墨之说动!?

孔颜心中怒火灼烧,真想扑过去一把抓住孔欣,问她为什么这样做!?

可是眼前的孔欣还是一个十四岁的豆蔻少女,除了对自己被父亲看重生些小心思,她们姐妹闺阁十多年也是相处得来,虽比不上一母同胞的姐妹,但比起叔伯家的堂姐妹却是要好,毕竟他们都是三房的女儿!而现在自己又如何追究呢?

前世今生,无事人非。

孔欣助蒋墨之谋和自己,蒋墨之坠崖生亡。孔家女没有改嫁的,前世的孔欣注定守寡,即使她还不到三十。

可是这又怎样?

一双儿女承欢膝下,后半生也有依靠,这是前生冯嬷嬷心心念着的。

而且在她看来,没了蒋墨之那伪君子,说不定日子更加痛快逍遥!

如此,让她如何原谅孔欣!?但不原谅又该如何!?她又能如何!?

孔颜牙关紧咬,眼睛死死的盯着孔欣,目光冰冷似刀。

孔欣吓了一跳,这大姐是怎么了?

自己是不快父亲的偏心,不想大弟留下来,可就算大姐看出来了,也不该是这种反应。好像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看她的目光又冷有又厉,像刀子在剐似的。

孔欣被孔颜看得有些心头打鼓,与王氏七分相像的脸上露出一丝惊疑,她蠕动了一下嘴唇叫道:“大姐?”

王氏面容端庄大气,孔欣虽与王氏长得极像,但她一双眼睛生得仿佛一轮弯弯的月牙,这样一来比起王氏便多了几分娇俏在,说起话来不笑似笑,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欢。

孔眼看着眼前的俏丽容颜,微微垂下眼,她没有错过孔欣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疑惑,她需要定一定心。

孔颜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掀起眼皮,接着孔欣的话道:“爹,这天寒地冻的,我可不想在路上过年。”知道孔墨对孔恒的重视,于是又捡了王氏的话道:“还有那些灾民也不知是个什么状况,万一他们有个什么歹念,大弟还是一个孩子,女儿自问是护不住的!”

听到孔颜最后一句,王氏母女眼睛双双一变。

孔颜却管不到这些,只瞅着孔墨等他回答。

孔墨却是让孔颜说得心头松动,一时也拿不准姐弟两到底留下安全,还是一起上路更为妥帖,他负手背过众人,沉默着跺了一步。

孔颜见状一喜,父亲这个样子分明就是被说动了,她得再添把火才行!只见她仰作冷声一笑,撒气道:“父亲大人只管先走,我立马追上去就是!”

一语既出,众人齐齐一怔,谁也没有想到这样赌气的话会从孔颜口中出来,屋内一时鸦雀无声。

小姐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这哪还是他们三房晓事明理的大小姐呀!?

冯嬷嬷心口发虚,仗着伺候大孔颜的份上,在孔墨跟前还有几分说话的余地,忙为孔颜转圜道:“老爷,小姐她这是一时病——”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清醒!”孔颜知道她的话在孔家有多忤逆,可是她实在不想再重蹈前世的覆辙,她此刻又头昏乏力,也再无精力慢慢说服父亲,索性忤逆一回,若还是不行,大不了到时真的私自追上。

她这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丝毫没有病人的气虚,语气中都是不应不罢休的执拗。

他们父女还真是像!

孔墨心头攒着事,震惊之下又见是和心头之事息息相关,一时不免忘了生气,再看着孔颜那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竟生出一丝啼笑皆非的感慨,没想到他这个一向好说话的女儿竟也是个执拗的。想着,孔墨摇了摇头,既然留下与否都有安危,倒不如按王氏说的,还是自己看着才更放心。而且就看孔颜现在这个样子,只怕他前脚一走,孔颜后脚就跟上,毕竟主仆关系摆在那,只怕连冯嬷嬷都阻止不了。

孔墨看了一眼仍执拗拗盯着的孔颜,见气色确实不错,又一想刚才中气十足的话,他略一琢磨道:“再休整一日,后天一起出发!”

闻言,一屋子不约而同地大松了口气。

“不过,孔颜!”孔墨似没发现众人的举动,他语气严厉的叫一声孔颜,板脸训道:“到了凉州,禁足一月!好好反省今日言行!”

只要不再和前世一样留下就行,禁足一月就一月,她正好用这一月时间思考如何解除婚约!

想到这些,孔颜笑得一脸灿烂,脆生应道:“爹,知道了!”

孔墨心头一睹,但孔颜还在病着,却是不好再作追究,只得再嘱咐了几句,便是离开。

许是女人心细,王氏留意到孔颜委实有些反常。

孔颜这个继女对事从未这样坚决过,这次不惜顶嘴也要一同离开真不知是为何?心头纳罕着,王氏忍不住又一次探究的看向孔颜,方才携儿带女地随孔墨离开。

孔颜这头哪还管王氏如何作想,心头的一块大石放下,她也不需再勉强打起精神,这见人一走当下宁帖地酣睡过去。

第九章 事发

老人常说心宽病自去,大约真是这个理儿,没了前世被留下这一茬,孔颜觉得一切都敞亮了起来,待到出发那一日,风寒竟好了个七七八八。众人见了不免都松了口气,只是念及要静养半个月的话,个别心头难免有些想法。孔颜身边的人却是实打实高兴,冯嬷嬷又见孔颜性子回来了,只当是醒来那日病糊涂了,便生怕孔颜在路上又不好,不用王氏关切的嘱咐上,已在马车里铺了一层又一层的软绵褥子,尽量减少马车在路上的颠簸。

交河馆是入河西的第一个馆驿,他们住进馆里头的第一天,馆驿史就差人往下一个馆驿传信,这样一个一个的馆驿传下,又听闻是衍圣公孔家的老爷,还是才学最好的三老爷,沿途的馆驿史是丝毫不敢怠慢,不说馆内一早做了恭候的安排,路险的地方甚至还差人提前候着引路。河西地广人稀,六十乃至百里一个驿,这样州馆、县馆的过了十二三个,总算在腊月二十四赶到了凉州地界。

此时天色还早,刚进午正时分。

按行程看,若一直马不停蹄地赶路,今夜子时便能到达凉州城。

不过官员没得大晚上偷偷摸摸上任的,再说每天赶早地出发,颠簸了一个上午,人和马都要歇息一段。

正瞅前方三十里地有一个馆驿,他们在这里打尖歇上个把时辰,正好天黑前到馆驿投宿一晚,再明儿一早光明正大的上任。

于是马车停后不久,就听王氏身边的管事嬷嬷在马车外请示道:“今日中饭摆在外头,夫人让奴婢来请大小姐过去。”

孔颜正支颈躺着看书,闻言诧异的打开车窗,寒气立时一股脑儿的钻进来,盘腿坐在车尾的宝珠马上应景的哆嗦了一下。

孔颜咦道:“中饭摆在外头?”

那管事嬷嬷姓张,她把后面的行程说了一遍,向孔颜笑道:“这不是在马车上待得难受么?夫人见这会儿雪难得停了,便想着让走动一下。”声音高兴,隐隐地透着一股子松活的雀跃。

一行百来个人赶了一个多月的路,特别是她们这些女眷一直被拘在车上,眼看就要到了,大伙儿能不松快几分?

孔颜推开窗往外一看,果然就见前方一左一右相隔三四丈的地方,用玄色的粗布在树干上围了两块地儿,朝廷派的侍卫都在左边的地儿,孔府的家仆则在右边忙活。

“知道了,张嬷嬷先去回母亲吧!”孔颜打发了王氏身边的嬷嬷,就叫了宝珠道:“拿上风氅,我们走!”

声音里的欢喜听得冯嬷嬷都忍不住侧目,宝珠最是嘴快,又得了可以下马车的话,心头早活发得不行,笑嘻嘻地就张嘴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比宝珠捡了钱还高兴!”

孔颜笑而不语,披了风氅,又把上面的帽子戴上,这才回顶了宝珠的打趣,扬眉一笑道:“你不懂!”

说完,不等宝珠回应,搭着英子的手就利落下车。

甫一落地,入目的就是一片白茫茫地萧瑟,只有几株光秃秃的枯树在那,透着大西北特有苍凉荒芜。

可此时此刻她的心却像要飞起来了一样。

到凉州了!

已经进入凉州地界了!

天知道她现在有多么兴奋!

如果没被留下来是改变前世轨迹的一个开始,那么现在就是彻底改变了前世的轨迹!

前一世,她就是在要入凉州的时候被魏光雄的儿子救入怀中!

时间太久远了,她已经忘了魏光雄儿子的面容,可是她还深深记得当时被魏光雄的儿子抱在马上,看着骏马飞驰中从她眼前闪过的那块石碑——凉州!

放眼四望,全然不见刻有“凉州”的石碑,试问有什么比这还让人高兴的!?

孔颜深吸口气,任冷空气钻入口鼻,她需要让兴奋得有些发昏的神经镇定下来。

“大姐,怎么不过去?”嘴角微翘,正心不由己的扬起微笑,就见孔欣从身后走来。

笑容一滞,看来并不是万事顺心,至少不想见的人还时常出现在眼前。

她一心扑在如何避免前世的那场祸上,还没有旁念想好如何对待孔欣。

即使现在的孔欣无罪,她也做不到大度的原谅。

孔颜敛神回身,睇了眼大半张脸都掩在风氅帽沿下的孔欣,她扯了扯嘴角道:“现在就过去。”说罢转身就走进了围地里,态度冷淡。

孔欣咬了咬唇,有什么了不起的!

瞪着孔颜离开的背影,不由又一次想到今年入秋时名震京城的《晓生恨》,心头顿时滋味莫名,再念及母亲每次帮着打理那十里红妆时,总是不厌其烦对她一阵说教,她一时再是忍不住地狠狠一跺脚。

什么叫她嫁妆比不上,就更应该学着打理!她那一点比不上了!?不就是晚出生了两年么!

越想越气,又到底年纪还小,口头已是不甘的抱怨道:“就是有什么了不起的!”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的乳母叫道:“小姐…”

孔欣最近惯不耐听人说教,却知自己方才是有不妥,她吁了一吁气,就打断乳母的话,尽量心平气和道:“嬷嬷知道了,我们走吧。”

孔颜离群索居了十二年,身边之人皆是仆从一流,性子不免耿直了一些,少了几分面子上的迁就,又是对当下居于下峰之人,自是不觉欠缺了一些周全,见孔欣没有立即跟上,她也不多想,自认为面上已过得去了,加上天寒地冻,人也饿得快,倒是加快了步子往围地走。

围地在官道一旁的树丛头,依着树的方向围了一个圈,只在两株有小半丈宽的树间留了人进出。

马车停下不久,围地也刚围出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还在里面搬弄着桌子,王氏人也没到,估计还在马车上,到底是当家夫人,不比她早早地就出来活动身骨。

冯嬷嬷看了一眼围地里,皱眉道:“来早了!再外等会吧,免得受冲撞。”

孔颜无所谓地退出围地,一回身就见孔欣往过走来,她实在不耐去应付,当下收回目光往前走,却也不敢多走,走到围地的另一头,见与孔欣拉开了大半丈距离便是停下。

无事四望,却见围地后头竟是一条路,一块布满积雪的石碑稳稳地立在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