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不改色的说,“没有。”

罗莉拉长嗓子“哦”了一声。

我依然保持我的冷面形象,抵死将口袋里那两张电影票给捂住,不吭声。

“哎,这首《流年》谁点的?”前面吵吵嚷嚷的叫唤倒是让我顺利从罗莉的促狭中脱身,“是我点的……”

隔壁正好也传来吴越的声音,“是我……”

我一愣,惊讶的转头,看见他已经睁开眼,右手扶着额,也转头看向我。

“哎,你们俩都点了啊。”点歌的同学咕哝着,“王菲这首新歌老红,我原本也想点呢。算了,这两个麦克风你们俩一人一个,合唱算了。”

我接过麦克风,拎起耳朵也没有听见吴越有什么反对的声音,幸好我功力深厚,保持淡定的把视线放在屏幕,开唱。

这个时期“锋菲恋”正热得一塌糊涂,两人如漆似胶,碎了一地的熟男心和少女心。相差了十几岁,年龄这般悬殊的恋爱会有结果吗?

也许王菲自己心中也没有底。

……爱上一个认真的消遣,用一朵花开的时间。

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我偏头看着他的侧脸,他单手拿着麦克风,低低的唱着: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第四章

一群人闹了个通宵,第二日早晨方尽兴而归,群体活动时惯常由男生请客,在包厢里除了休息了大半夜还有点神志的吴越之外,其余人等跌跌撞撞的站得东倒西歪。

吴越只得摇头,挥手让他们先走,自己先去前台垫付费用。

我早早和罗莉道别后就一个劲在磨蹭,直到其他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我才慢吞吞的踱出来,与他在前台“偶遇”。

“郝萌,你还没走吗。”

我面无表情的点头。其实是因为紧张,只要一紧张,我就会忍不住面部僵硬,那张面瘫脸便常常被传为阴沉冷淡。

“你住在哪?我等等送你回家吧。”他打开钱包,头也不抬的道。

他的作风在毛躁的同龄人中向来温和绅士,对于那时的我而言,几乎可以算着迷了。我冷着脸“嗯”了一声,捏着包的手紧张地几乎要颤抖起来。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瞄到他的皮夹,我愣了一下,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泼到脚,原本躁动的心情彻底凉了下去……

虽然他开合的时间很短,但依然能一眼看见醒目的贴在正中央的照片,那是一个俏丽活泼的女孩,笑得仿佛所有的阳光都照在她一人身上……和我是完全相反的类型。

“不好意思,”我不经意的拿出手机,“刚刚才发现这条短信,我有事,先走了啊。”

他正和前台小姐去领发票,闻言回头,“哎?这么急吗。”

我暧昧的唔了一声,“没事,我打的回家。”

说完也不待他反映过来,直接开门出去。

我走在大街上,手伸进口袋拿出那两张电影票,站在垃圾箱前呆了半晌又重新将电影票放回口袋中。

随意上了一辆公交,也许是打击太大,通宵了一整夜我也没有感觉到疲惫。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托着腮心不在焉的浏览沿途的风景,凭自己的感觉,随意选一站下车,开始瞎转悠。

胸口堵得慌,又闷又冷,沉甸甸的坠着,落不到底。

我漫无目的的走在街头,不期然,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一隅,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广场前的台阶上,侧着脸,看不清表情。

啧,又是隔壁家那个麻烦的小孩。

我双手插在口袋里,准备视而不见的离开。走出两步,我回过头,他依然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明明只是个小毛孩,却透着过分早熟的孤独。

我烦躁的爬梳了下头发,郁闷的重新抬脚。

“喂,你怎么在这,不回家?”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没吭声。

我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没看他,只盯着聚在广场上空不断扑腾的白鸽,“你爸妈都不管你?就这么跑出来他们会担心的,回家吧。”

他皱起眉,恶声恶气道,“你很烦啊,我怎么样和你又没有关系。”

我想了想,“这倒也是。”偏头又看了他几秒,“我说,你的脾气实在太差了,这样和其他人交际不会有问题吗?”

他瞪着我,“我和其他人的交际也与你无关。”

“你这样浑身是刺的个性实在不讨喜。”如果是天生的,也只能说他是天赋异禀了。

他也像我一样只手托腮,回望我,原本就过分凌厉的眉桀骜不驯的挑高,“你没有资格说我,你自己不也是整天阴沉着脸,比我好不到哪去。”

“……”

我沉默了下,突然觉得明明才刚刚失恋正伤心的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

他见我沉默下来,故作不经意的悄悄朝我这边扫了一眼,也不开口了。

我站起身,二话不说的直接抬腿就走。他愣愣的看着我起身,表情有一瞬间的无措。但最后他还是抿着唇,调过脸,不看我。

我撇撇嘴,甩了甩头发,这混蛋小鬼。

“喏!给你!”

绕了大半个广场终于找到一家超市,我买了2罐牛奶和面包,顺便再抓了几包小屁头最喜欢的零食,打了个包又不辞辛苦的回来了。

他愕然抬头,惊讶的表情还来不及收回去,“……你没走?”

“走什么?”我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他的头发与个性正相反,十分柔软黑亮,“你早餐应该没吃吧,现在都快中午了,就顺便当午餐吧。”他估计是震惊过度,还没反映过来,不像平时那样狠狠拍开。

“瞎愣着干嘛。”我老实不客气的把我那一份面包和牛奶取出来,饿了一早上,胃都有点疼了。

他接过来,防备的又看了我一眼。

“放心,没有下药。”

他谨慎的咬了一口,蹙眉,“好难吃!”

“有的吃就偷笑了,追求不要太高。”

他伸出一指像拎垃圾一样拎着属于他的那一份食物,“我和你换。”

我没好气的拍了下他的头,“换什么啦!我的和你一样!”

他恨恨瞪了我一眼,“不要乱碰我!”

我耸肩,“你是男孩子,这么三贞九烈会让身为女性的我很羞愧的。”

他不吭声,泄愤一样撕咬着面包。

“不要这么硬邦邦的,放轻松点。”我撕下一点面包,揉碎了盛在掌中,“呐,我给你讲个笑话。”

他不屑地低嗤一声。

我没理会他,径自将面包撒在身前喂那些白鸽,一边道,“我开始讲了哦。从前有一个人姓蔡,别人都叫他小蔡,结果……”我停下来。

他立刻竖起耳朵。

“结果……有一天,他被端走了。”

“……”

“从前呢,还有个人钓鱼,钓到了只鱿鱼。那只鱿鱼求他放了它,那个人说:‘好,不过我要考你几个问题,答对了就放了你。’鱿鱼立刻很开心的说:‘你考吧!’,然后……”

他再度竖起耳朵。

“然后……那人就把鱿鱼给烤了。”

“……”

我面无表情的继续说,“从前呢,有一只北极熊孤单的在冰上发呆,实在无聊就开始拔自己的毛玩,一根、两根、三根……最后拔得一毛不剩,然后……”

“别说了,”任西顾阴郁的回头,“……冷死了。”

“猜对了,那只北极熊就是被冷死了。”

任西顾脸黑了一半,“你在说什么笑话呀。”

“冷笑话啊。”我认真的看他,“你不觉得在冬天听冷笑话,很符合意境吗。”

“……”他默了良久,“……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好吧,也许板着一张面瘫脸说冷笑话确实有点奇怪。两人在冷笑话结束后越发冰凉的空气中吃完了并不怎么愉快的午餐,又各自发了一下午的呆。

还不到五点,天色便已暗了下来。我犹豫了下,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张电影票,“任西顾……”

他“嗯”了一声。

“看不看电影?”

于是在几乎被无数情侣包揽的电影院,18岁的我悲惨的和一个小学生坐在第一排。

黑暗里,在四面汹涌热闹的笑声中,我叼着一根薯条,从头到尾都没有笑过。

身旁的男孩在电影播到高潮时偏过头。

“喂,你是不是在哭?”

我摇头,双眼没有离开巨大的银幕。

那边也跟着安静下来,许久,一只稍嫌冰凉的手递给我一张纸巾。

我接过来,胡乱擦了擦眼睛。

“这个电影真的很搞笑呢,笑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第五章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7月,终于到了十二年教育的终点,高考。

也许是被一整年的考试测验折磨的神经麻痹,考场上事先准备的辅导减压全部都没有派上用场。我以一种淡定的接近麻木的态度结束了这场终点。

我是最后一个出考场的,吴越在我隔壁的考室,出了考场时我恰恰与他四目相对,心蓦地咯噔了一下,再次感激我的面瘫脸,依然毫无一丝波动。

“感觉怎么样?”周围进进出出的考生中难得我们是相熟的,他自然的走过来。

“还好。”我低了头,稍落后他一步走出去。

“你这次的志愿是哪个学校?”

这问题有点冒犯了,不相熟的人在高考时问志愿学校,就像是男人问女人的年龄和体重一样。我道,“反正都是在本市里的普通2本学校。”停了一下,我道,“你呢?”

“我想考交大,”他自嘲的笑道,“不过交大历年来分数都挺高,有点没把握呢。”

“没事,你一定能行的。”我微笑着说。

两人在警戒线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分钟,大部分是他在问,然后我回答。

在哨声吹响的那一刻,他向我挥挥手,早在外面等候他良久的亲戚朋友们簇拥着他,一起笑闹着离开。

我高考前就已经事先警告老爸老妈不准来接我,否则如果考不好的话,看到他们殷切期盼的脸,我的压力会暴增。

……但是,此刻看着身边所有考生勾着父母的手和乐融融的模样,对比起来,突然觉得自己太形单影只了。

我独自一人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他的身量很高,穿着白色的T恤十分打眼,正用力勾着朋友的脖子开怀大笑。

我回过头,继续往前走。一左一右,我们两个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就这么各奔天涯了。

“啧,好久。”

我惊讶的转头,才发现正臭着脸满是不耐烦的坐在台阶上的男孩,阳光太烈,附近也没有什么庇荫处,他的脸被晒得红通通的,满头满脸的汗,在强烈的光线下微微眯着眼。

“任西顾,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他起身走向我,在我身后扫了一圈,“叔叔阿姨呢?”

“我叫他们今天不用来接我。”

他有些懊恼的皱起眉,“啧,做了多余的事了。”

“怎么会,我还是挺惊喜的嘛!”我揉揉他的发顶,毫不意外的被用力拍开,再附加一个凶悍的瞪视。

我不以为意的无视他的反抗,抓回他的手,“西顾,很热了吧。走!姐姐带你吃冰去!”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已经成功收服了一个小鬼。

悠长的暑假结束后,罗莉和吴越考去了上海,我依然待在家,反正大学离我家只有半个多小时的距离,我索性走读。

大一头一年就是在社团活动和学生会中游走,一开始确实有目不暇接之感,但有趣和新鲜度保持不到3个月,在期末之前我就辞掉了所有社团活动和学生会的工作,专心在家里宅着。

大二那一年,隔壁家西顾他父母闹了两年终于离婚了,不久任父就离开了F市,听说到北方闯生意去了,任父走了之后,任母整个人就沉浸在打牌中,也不管任西顾了,每日和一群牌友四处找地搓牌。

向来热情的老妈在撞见几次任西顾待在家挨饿的情况后,家里就多了一双筷子,以后每到吃饭时间,我都会去隔壁叫他。

次数多了,任母自然也知道。

手气不错的时候她怀揣着钱,老妈推搡不过,也勉强收了。

也是在这一年,我有了人生中第一位男朋友。也许不能说是男朋友……

应该算,闺中密友。

“任西顾,后天我生日。”

终于摆脱了小学生的身份,初中一年级的少年头也不抬地道,“你生日又怎么了。”

我平板地念叨,“前年你生日我请你吃饭,去年你生日我送给你一个模型。今年我生日,你怎么也该斟酌下送我什么了吧。”

他从善如流道,“你要什么,说。”

“什么口气,小心我真要什么昂贵物品哭死你。”我瞟了他一眼,“跟你开玩笑啦。生日那天我可能会晚点回来。晚餐有蛋糕,你到时去冰箱拿。”

“你有男朋友了?”

我“哎?”了一声,关于男友的事我一贯保密,连隔三岔五通话不断的罗莉都不知道。因为……他太丢脸了=口=!

他眉毛动也不动的劲爆道,“女人晚归的开始,就是有了男人。”

我虎躯一震,差点喷出一口血来,“死小孩,人小鬼大。”

他蓦地抬眼,直勾勾的盯着我,“那我有没有说错?”

“……没错。”

他挑起眉,露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站起身,“你下午没课就继续睡吧,我上学去了。”

我斜斜一瞄,“西顾,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伸出手比了比,他此刻已经到我的鼻子了。

“我当然会长高,这个时期的男人身高不如女生是正常的,我们的发育期原本就比女生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