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珠见他出神,还以为他也想要护肤却不好意思开口,就说:“殿下要是想要,回头我跟爹爹要一些过来。”

  “不、不必了。”花御一听了,颇为自负地说:“本、本王就是不、不保养,也、也比他强。”

  这话是大实话不假,可她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遗珠笑了笑,自然不会勉强他。她收起胭脂、铜镜,又喂花御一吃了药。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遗珠正想小憩一会儿,就听见帐外有人低声叫她,“步姑娘。”

  她睁开眼睛,分辨出这是冯跃然的声音。她走出帐外,发现和他站在一起的,还有花清词。

  “御一怎么样了?”花清词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问。

  “殿下吃了药,刚刚睡下了。”

  花清词点点头,看了冯跃然一眼,又转过头对遗珠道:“冯将军有话跟你说,你去吧。”

  不知怎的,遗珠突然心头一跳,莫名地发慌。

  “可我还在当值…”

  花清词不由分说地道:“当什么值呀,这里有我呢!你快和冯将军谈事情去!”

  “郡主…”遗珠想起花清词说过要给她和冯跃然做媒的话,就浑身的不自在,根本不想离开这里半步。

  可就在这时,冯跃然开口道:“步姑娘,在下的确有要事要和你商议,不妨借一步说话?”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遗珠也没有办法,只好点点头跟他去了。就算等她回来花御一会生气,她也有话说。反正又不是她想要擅离职守,而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花清词和冯跃然的话她不得不听嘛。

  冯跃然领着她,穿过数个帐篷,越走越远。

  遗珠错开半步跟在他身后,只见冯跃然穿着件玄青色的菖菖蒲纹杭绸直裰,背影挺拔如苍松,和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

  “冯将军,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遗珠不想离开营地太远,生怕出什么意外。

  冯跃然闻言回头看她一眼,淡淡地说:“就要到了。”

  既然他这么说,遗珠也不好再问。好在没过多久,就见身前之人停下脚步,沉声道:“到了。”

  遗珠定睛一看,只觉这间帐子不同寻常,前后左右竟有八人把守。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听冯跃然解释道:“这里关着的,就是昨日企图对姑娘和步先生不轨之人。昨日抓到他之后,我审问了他很久。可是不管我怎么审,他都只有一句话。”

  “什么话?”遗珠不由问。

  冯跃然低眸看着她,神色幽深,“他要和步姑娘,单独面谈。”

  遗珠听了这话,莫名有些紧张,可是又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进去?”

  冯跃然微微颔首,见遗珠就要入内,情不自禁地嘱咐了她一句,“步姑娘注意安全。”

  遗珠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对他感激一笑。

  冯跃然却是没敢正视她的笑容,他在原地站定,声音平稳,不见一丝波澜地说:“我就在这里,等姑娘出来。”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冯跃然年纪虽轻,但他武功高强,为人沉稳,加上那厚重低沉的嗓音,的确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遗珠心里安定下来许多,她答应了一声,见守帐的士兵为她开了锁,便道了声谢,进入帐内。

  昨日那坑了他们父女的矮胖老板,此时就被五花大绑着捆在帐中央。

  他原本闭着眼睛,一听到响动,便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看向遗珠,呜呜地挣扎起来。

  遗珠盯着他,慢慢地走上前去。她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指,扯出了塞在他口中的白布,触电似的丢在一边。

  胖子笑了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小主子果然还是这么爱干净。”

  尽管来之前遗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但听到这句话之后,她还是惊讶地看向他,“你认得我?”

  胖子慈爱地望着她,脸上全无昨日与步行云打斗时的狰狞,“您当真不记得老奴了么?”

  “你…”遗珠警惕地看着他,“莫不是燕堂那老贼见他生擒不了我,便派你来用这招骗我?”

  胖子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似的,脸上犹然挂着笑道:“小主子在外多年,警醒些是对的。老奴也不指望您现在就信我,您要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只怕也没办法安安生生长到这么大。”

  遗珠听了有点不自在地说:“你总笑什么呀?”她觉得浑身一阵不舒服,这胖子一副他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而她却对他的来历知之甚少。

  胖子答道:“老奴是高兴,主子在天之灵,要是看到您出落得这样出色,也该含笑九泉了。”

  遗珠定了定心神道:“你少说那些没用的,我的确是看你有几分面熟,但这也不能说明你就是我们这边的人。”

  胖子一脸顺服地看着她,“小主子说得对!所以老奴带了信物过来。”

  “什么信物?”

  胖子道:“老奴这浑身上下,已经被那冯小将军搜遍了。东西在他那里,您一看便知。”

  遗珠不放心地道:“你确认你的东西,不会暴露身份?”

  胖子胸有成足地说:“小主子放心,冯将军虽是燕国人,但这东西他未必认得。”

  遗珠点点头,又问:“这么说来,你是处心积虑接近我的了?”

  “可不是!”那胖子忽然变了脸色,一副要哭的表情,“您可不知道,为了寻找您的下落,老奴吃了多少苦哟!这一回总算是碰上你们了!”

  遗珠觉得很神奇,“你是怎么知道,我和爹爹会去那村口喝茶的?”要不是因为骁国人的那场刺杀,遗珠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去那个小村落歇脚。

  胖子道:“老奴哪里知道啊,不过是打听了鲁国皇子的行踪,沿途跟着跑罢了。这一回也是运气好,才没有落空,以往不知白费了多少工夫。”说到这里,他忽然笑了笑,邀功请赏似的说:“怎么样,老奴这场戏演得可还自然?”

  遗珠没好气地说:“自然,相当自然!瞧那熟练的架势,应当是已经坑过不少百姓的银子了吧?”

  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嘿嘿,小主子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老奴哪里是那种人啊!不过赚个盘缠罢了,嘿嘿,嘿嘿。”

  “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费尽心思地到我身边来,究竟有什么打算?”遗珠肃声道:“你说你不是燕老贼派来的,那是谁派你来的?”

  “回小主子的话,”胖子恭恭敬敬地说:“老奴是奉大…大小姐的命令来给您传话的。”

  “姐姐?”遗珠很是惊讶,“她…她说什么?”

  胖子收起笑容,正色道:“大小姐说,借兵之事,由她想办法就好。二小姐同样身负重责,只要保护好自己,守护好那样宝物就是了。千万不要再强出头,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遗珠默了默,像是被人看出心事,有些失魂落魄地说:“还有呢?”

  “还有就是,小主子您今年也有十六了,大小姐的意思是,步先生这边要是找不到什么好的亲事,就请您去赵国,由她来为您安排。”

  “不行!”遗珠断然否决道:“我绝对不会去赵国。你如果真的是我们的人,就该知道在我身边有多危险。一旦我靠近姐姐,姐姐也会跟着我遭殃!”

  “那小主子您就在鲁国寻一门亲事,也挺好。”胖子的任务里,显然不包含劝说。他只是负责带话,话带到了就算任务完成,可以功成身退了。

  遗珠冷静下来后,看着他道:“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倒是你,该怎么离开这里?”

  胖子低眸看了那些绳索一眼,挑唇一笑,“小主子放心,这点小玩意还困不住我。不过您要是在这里待久了,只怕鲁国人要起疑,还是快些回去吧。”

  遗珠颔首道:“那我走了。”

  她转身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问他,“你…还会回到姐姐身边么?”

  胖子摇摇头道:“老奴从大小姐那里出来时,就注定是个死人了。再回去,只怕会给两位小主子添麻烦。”

  遗珠心中早已有数,可是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忍不住失望,“是么?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还能见到姐姐,能不能帮我告诉她,就说鸢儿好想她?”

  “小主子放心,”胖子听了她的话,也是鼻子一酸,“你们姐妹一定会有重聚的一天的!当然,要是有机会,老奴一定会转告大小姐。”

  “多谢。”说完这一句,遗珠便再不迟疑,举步向帐外走去。

  她一出来,就见冯跃然果然等在那里。

  日头渐渐的高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阳光的灼热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像。

  “冯将军。”她轻声唤道。

  冯跃然闻声回过头来看她。遗珠忽然发现,花清词说得没错,冯跃然的确生得十分清俊。再一想他的身世,燕国逃出来的贵族之后,与她何其相似!

  如果她当真要在鲁国找一门亲事的话,或许冯跃然当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步姑娘。”他上前几步,看着她问:“怎么样,那人怎么说?”

  遗珠道:“倒也没说什么,不过是个开黑店的罢了。他想让我为他证明,说他不是什么骁国、陈国派来的奸细。可他的底细,我哪里清楚!”

  冯跃然点点头,两人边往回走,他边问:“那依姑娘看,他到底是不是细作?”

  见他终于不看着自己了,遗珠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什么呀!只不过说句老实话,昨日我和爹爹去到那个茶摊子的确是偶然。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骁国人的刺杀,我们根本不会逃到那个地方去。”

  冯跃然颔首道:“这么说来,果然只是巧合了。既然如此,待我禀明殿下,将他打一顿赶出去便是。”

  “还要打一顿呀?”遗珠想想那情景,也是觉得这胖子挺可怜的。但是以她的处境,又不能为那胖子说话。

  “不打也可以,直接送到当地官府,自会有官差处理。”冯跃然道:“只是他害得姑娘和步先生吃了苦,只怕殿下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听冯跃然这话,倒好像花御一很在乎他们父女似的。

  遗珠摇摇头,无声地表示不赞成,但也没多说什么。她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冯将军,那个老板好像把我身上十分重要的一样东西偷去了,不知是否在将军这里?”

  “步姑娘所说的,可是这方帕子?”冯跃然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嫩黄色的手帕。

  遗珠心中一惊,忙道:“是的,就是这个!”

  冯跃然淡淡一笑,递给她说:“我记得步姑娘闺名里有个‘珠’字,料想着是你的东西,便刻意留了下来。”

  “多谢冯将军!”遗珠欣喜地接过那块手帕,打开一看,右下角果然绣着一个歪歪扭扭、不大整齐的“珠”字。

  这块帕子,是她八岁那一年亲手绣的。姐姐临出嫁的时候,遗珠就把这块帕子送给了姐姐。

  看到这块帕子之后,遗珠就知道那个胖子所言非虚。除了有信物的因素在之外,一来她看那胖子的确眼熟,应当是伺候姐姐的下人。二来胖子所告诉她的内容,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无关紧要。但其中的关切之意,的确像是姐姐独有的。

  除了姐姐和步行云,这世上还会有谁这样关心她呢?

  遗珠抿着唇浅浅地笑着,将帕子叠好,放入挂在自己腰间的如意堆绣荷包。

  冯跃然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士兵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老远便喊道:“冯将军不好了!”

  冯跃然微微皱眉,不满道:“本将军这不是好好的!什么事,慢慢说!”

  “殿、殿下!”那人气喘吁吁地说:“殿下又、又遇刺了!”

  “什么?”

  “什么?!”

  遗珠和冯跃然同时惊讶地说道。

  “怎么回事?”

  “是,是咱们抓来的那些,那些骁国余孽!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法子从临时大牢里逃了出来,又往殿下那里去了!”

  冯跃然眉头紧皱,“殿下可有事?”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遗珠一直没有插嘴,但此时此刻,她也是屏息凝神,紧张地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殿下没事!”

  两人闻言刚松了一口气,却听那士兵大喘气地说:“可安敏郡主受伤了!”

  冯跃然听了这话,也顾不上遗珠,大步流星地向主账走去。

  遗珠跟不上他,只能小跑着跟在后面。

  到了主账那边,自然又是一团乱。太医忙着为花清词诊治,冯跃然忙着诛杀余孽,等杀完了又跪在门口请罪。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遗珠和听到动静出来看热闹的步行云就像两个吃瓜群众,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场场闹剧。

  遗珠忍不住感慨,“爹爹,这鲁国的侍卫也太不中用了吧…竟然让他们的主子连续两天被同一拨人刺杀…”

  步行云摇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天知道那些骁国人在哪里藏了刀片,竟然能偷偷地溜出来?而且还是青天白日的,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分明是没想再活着出去。”

  “原来之前他们不寻死,还等着被生擒,竟是做了打入内部,二次行刺的打算…”遗珠叹息一声,颇为无奈,“爹爹,你说这种没有意义地残杀,何时才是个尽头呢…”

  步行云难得给出一个正经的答案,“往近一点说,就是一统天下的时候。”

  遗珠心中一震,又问:“那要是往远一点说呢?”

  “人为*而生。”步行云低眸看她,摸摸她的头,“人与人之间的争斗,永远都没有尽头。”

  遗珠品了品他的话,正要开口,却见国强掐着嗓子冲她喊道:“步姑娘!殿下要你进来!”

  遗珠看了步行云一眼,后者点点头,温柔道:“去吧。”

  她进得帐内一看,只见上午还躺在床上装死的花御一,此时已经穿戴整齐站了起来。

  而他那张大床上躺着的人,却是脸色苍白的花清词。

  “殿下…”遗珠轻声唤他,生怕一个不小心惊到花清词似的。

  花御一点点头,神色严峻地说:“清、清词受、受伤了。你、你给她,上、上药。”

  遗珠应了一声,花御一便转身出去了。

  刚才还乱作一团的屋子里面,现在只剩下遗珠和花清词两个。

  尽管遗珠已经尽量放轻了脚步,可是等她走到床边的时候,花清词还是听到了动静,缓缓张开眼睛。

  她看向遗珠,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柔和,“遗珠…我就要死了么?”

  遗珠心中一慌,忙道:“怎么会呢,郡主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罢了!来,让我看看…”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在花清词身上的薄被,然后又慢慢地掀起她的中衣。

  花清词的伤在肚子上,刚才太医已经为她止过血了。但碍于男女之防,却还是要由遗珠来包扎。遗珠只觉自己从来都没这么紧张过,她的动作轻得不能再轻,可花清词还是一直眉头紧皱,显然疼痛到了极点。

  可这小姑娘非常倔强,就算是疼得要死,她也只是闷哼着不肯喊疼。

  “郡主要是难受,就喊出来吧。”遗珠心疼地说:“没有人会笑话您的。”

  “我…我没事。”花清词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这是我该受的。”

  遗珠十分不理解地道:“郡主怎么能这么说呢?刚才我都听说了,郡主是为了保护殿下,替殿下挡了一剑,所以才会受伤的…”

  “所以我才说,这是我该受的。”花清词不知是忍不住疼还是心里难受,终于哭了出来,“如果不是因为我爹爹,那些骁国人也不会来行刺御一…他们今天来,肯定也是因为昨日只伤到了御一,却没有伤到我…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所以…”

  “郡主!”遗珠包好伤口,替她整理好衣物,有些生气地说:“我昨晚和您说过的话,都白说了是么?你要记住,这件事不是你的错!就算没有你爹,鲁国迟早也会灭了骁国。花御一走在今天这条路上,也照样会遇刺。是你救了他的命,为什么你还要这样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呢?”

  “因为我爱他!”花清词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高声说道。

  遗珠怔怔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花清词说完之后,心中的郁气似乎消散不少。她叹息一声,无限怅惘地说:“可我知道,御一的心里面并没有我…”

  “那你还…”

  花清词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看着她说:“只要他没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