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我是想问你…”他正色看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问道:“鸢儿,你的名字,是不是叫谢、明、鸢?”

  遗珠心头一震,忽然有一种直觉,好像花御一什么都知道了似的。

  她知道自己应该否认的,可是鬼使神差的是,她却没有否认,而是点了点头。

  幸亏她没有否认,因为花御一的确已经猜到了。如果她在这个时候骗他,反倒是为他们的将来留下隐患。

  花御一见她承认,心跳越来越快,“那你…你是燕、燕国的…公主?”

  遗珠见他果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再抵赖也没什么意义。如果花御一也想抢她手中的玉玺的话,那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

  花御一忽然脑中一片空白,脸上涌现出极其复杂的表情。

  遗珠不明白他这是怎么了,忍不住问:“你…你没事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花御一摇摇头,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

  他原本只是猜测而已,心里头还不大确信。可是现在听到遗珠亲口承认,一时之间,花御一的心情还真是有些一言难尽。

  …

  她是燕国的公主。

  公主是什么样子的,生为皇子的花御一自然再清楚不过。

  鲁国只有一位公主,就是他的姐姐花清越。从小花御一就看着花清越享尽了荣华,极其娇贵地被父母宠大。出嫁的时候,那也是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可是遗珠呢,她明明也是公主,还是燕国嫡出的公主,却是从小颠沛流离,受尽了委屈。到了要嫁给他的时候,还被人嫌弃出身低微,找尽麻烦。

  花御一忽然觉得心中非常愧疚,简直没有办法面对她。

  看着他的头逐渐低了下去,遗珠好像明白了什么,温柔地笑了笑,“怎么了,你是对燕国有敌意,不想娶敌国的公主了么?”

  第七十八章

  第七十八章

  “当然不是!”花御一急忙否认道:“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愧、愧对于你。”

  遗珠不懂:“这又是哪一出啊?”

  花御一解释道:“你…你是公主,可母、母后却这样待你。你一定、一定很生气,很、很委屈吧。”

  遗珠明白过来,好笑地捧起花御一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你母后是你母后,你是你。你母后不知道我的身份,当然会看轻我,这没有什么稀奇。可是你,虽然你也曾经瞧不起我,但你后来不是已经改变了对我的看法么?恰恰相反,你没有因为我是公主而打算娶我,我很高兴。”

  “真、真的么?”花御一看着她,眼睛亮晶晶的,看得遗珠不由心头一软。

  “嗯,真的。”

  花御一忍不住将她紧紧抱住,很是感慨地说:“鸢儿,谢、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她本是跪坐在榻上,花御一只是坐着。他这么一抱,他的脸正好埋在她的胸口上,遗珠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可花御一却是抱住她不肯撒手了,“谢、谢谢你,愿意和我在一起。谢谢你,让我对公、公主有了新的看法。”

  “什么看法?”遗珠的注意力成功地被他转移。

  “我以、以前以为,公主就是锦、锦衣玉食,娇、娇生惯养,等长大了,就用来联、联姻的。”

  遗珠简直被他气笑了,恨不得在他脑子里戳出个窟窿来,“你这是什么烂想法,好像公主生来就是工具似的!”

  “是、是我错了。可你看那个慕、慕容菱,她不就是以自己的婚、婚姻为筹码,整日算计?”

  遗珠意外地看着他,“原来你看得出赵国公主对你有兴趣啊?”

  “不、不要打断我,我还没、没说完!”

  “好好好,你说。”遗珠好笑地看着花御一。

  他看着她,无比认真地说:“可、可是见到你之后,我才知道,真正的公主,不在于锦衣,不在于玉食。你的尊贵,在于你的内心。”

  听他这样说,遗珠只觉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与此同时,又感到极其的不好意思,捂着脸说:“行了行了,点到即止吧。好尴尬啊…”

  可花御一还是要说下去,“遇见你,我真幸运。”

  遗珠眼圈一热,不由自主地说:“我也是。”

  同样都是公主,她的姐姐命运就要比她悲惨的多。因为当年赵国皇后去世的时候,她的姐姐谢明鸾已经十三岁,就被燕堂强行送去了赵国和亲,嫁给了比她们父亲年纪还要大的赵国皇帝。

  和她相比,遗珠能遇到一个爱她、懂她、知她美好的男人,实在是太过幸运。

  想起多年未见的姐姐,遗珠心头不由泛起一丝伤感。她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就推花御一去处理政事。

  花御一心头却是仍有许多疑团没有解开。他想问遗珠,却看出了遗珠的不耐烦,显然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花御一只好按捺住内心的好奇,埋头于小山一样堆成堆的奏折之中。

  再过两天,就又是大朝会了。

  一想起上次朝会的失败,花御一就有些丧气。

  到了朝会的前一天晚上,花御一更是心神不宁,无法集中精神。

  不仅是花御一,徐皇后也非常紧张。上一次宫中流言四起,她花了好大的经历才让后宫平静下来。她可不想每过十五天,就要重复经历一次这样的折磨。

  这天晚上,皇后便来到了俢仁宫,打算再鼓励花御一一番。

  没想到遗珠和她也有相似的想法。皇后来到俢仁宫时,正听到遗珠在和花御一说话。

  皇后把打算通传的宫人都打发了下去,站在窗外静静地听着。

  只听她那个在人前一向高傲冷漠的儿子,竟然用一种小孩子耍赖的语气同遗珠说:“我、我不想去上朝了!”

  遗珠忙道:“那怎么行?别忘了你父皇正病着,鲁国正是需要你挑起大梁的时候呢。”

  “我、我挑不动!”花御一趴在软榻上,翻了个身,把手中的奏折盖在自己脸上。“他、他们笑话我。”

  遗珠坐在一旁,冷眼看着他的举动,越看越觉得不真实。

  当初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不知道是谁对她板着个脸,做出一副“老子天下无敌”、“老子无所不能”、“我什么不会啊”的样子来。

  现在她才知道,原来花御一都是装的…

  在他高贵冷艳的外表之下,掩藏的竟是一颗比三岁小孩还要幼稚的心。

  遗珠突然觉得,她好像上了一艘贼船啊…

  可是既然已经上了花御一这艘船,遗珠也不好再临时退票,只得帮他这艘“磕磕巴巴的船”打打补丁、掌掌舵,希望他越来越好,不要偏离航向。

  “你管那些人做什么?上回他们就是故意让你难堪,让你出丑,你要是就此不去上朝了,岂不是如了他们的愿?”

  “我、我知道…可我就是…不想面对。”

  花御一叹了口气,低声说。

  那种被人嘲笑的痛苦,除了当事人,恐怕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

  所以遗珠也不说“她能理解他”这样冠冕堂皇的话。她只是劝他,“不管多么艰难,都再试一试吧,不要就这么轻易放弃啊。”

  她想起步行云的话,鼓励他说:“其实关于你的病,我问过爹爹。从生理上来说,你已经痊愈了。你现在主要的问题,在于心理。”

  “这、这是什么意思?”花御一坐了起来。

  遗珠解释道:“就是说,你的身体功能上,已经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了。你之所以还会结巴,一是因为习惯,二来是因为,你有心魔。”

  “心、心魔?”

  “嗯,你看你,平时和我说话其实已经很流畅了。之所以人一多你就没办法正常说话,就是因为你心里头害怕。”遗珠握住他的手道:“我知道让你一下子就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你总要学着习惯。说话之前,多深呼吸,放轻松。如果没有人注意到你,还可以甩甩头发,这样都有助于你放松。”

  花御一点点头,“好,我记得了。”

  “还有就是,不要太想着成功。”遗珠微微一笑,“其实我说的道理都很简单,你未尝不懂。只是有的时候你太想做好,反而做不好了。”

  花御一深有同感,“就、就是这样!”

  “反正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了,还能比上一次更糟么?你也不要指望这次自己的表现就能有多完美,但只要发挥出你平时的水平,就足够了。”

  “好!”

  “如果有谁嘲笑你,你就笑回去,用你的艳光射死他!”

  花御一刚想说好,忽然觉得哪里不对,“…这、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怪的?”

  遗珠笑道:“哪有,我在夸我们恒王殿下姿色过人呢。”

  “这、这个词,还是怪、怪怪的。”

  “哪有呀,你太敏感啦…”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遗珠就说不打扰他,要回去了。

  皇后听到这里,连忙转过身,匆匆地走出了俢仁宫。

  华荣姑姑见她这就走了,忙问:“娘娘不和殿下说话了?”

  “不说了。”皇后神色复杂地说:“本宫想说的话,步遗珠都已经说尽了。”

  华荣姑姑是徐皇后的陪嫁丫鬟,也就是说她打在燕国时就服侍皇后,已经有几十年了。皇后的心思,华荣姑姑一眼就看了出来。

  但她不敢直接说出来,就试探着问道:“皇后娘娘有心事?”

  “唉,还能是什么事!”皇后叹道:“清越他们后日就要启程回赵国了,绍仪却还是把人家赵国公主晾在那里,一心只想娶步遗珠…”

  华荣姑姑问:“那依娘娘看,步姑娘怎么样呢?”

  皇后为难道:“遗珠…倒是个挺好的孩子。只是这出身…”

  华荣姑姑给她出主意,“您可以抬举步先生呀。殿下的病有了这么大的起色,还不是多亏了步先生?”

  皇后犹豫道:“可再怎么抬举,顶天也就是个太医令。步先生闲云野鹤惯了,不是个当官的材料。绍仪若娶了遗珠,对他将来一点助力都没有。”

  华荣姑姑想提醒皇后,她自己就是从别国嫁过来的,又不是和亲来的公主,不见得对鲁国有什么助益。可就算华荣姑姑是皇后的心腹,这话她也不敢当着皇后的面说出来。

  好在皇后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又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件事情,本宫回去再考虑考虑吧。”

  华荣姑姑点点头,本以为皇后今日不会再说起这件事了,谁知走着走着,皇后的眼睛忽然一亮,“不过你说得对,是时候给步先生安排一个职位了!等他有了官职,本宫就可以赐他一座府邸,他们父女就得搬出俢仁宫!”

  第七十九章

  第七十九章

  皇后的行动力惊人,第二天上午,花御一上完早朝回来,就发现遗珠他们在收拾东西了。

  花御一还没来得及和遗珠分享他的喜悦,见到她要走的样子,就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生气地说:“你、你要去哪?”

  “你回来啦。”遗珠见到他,却是挺高兴的样子,“怎么样,今天的朝会顺利么?还有人为难你么?”

  “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花御一将她手中的包裹扯过来,往床上随手一丢,“你、你要离开我么?!”

  遗珠拿他这个固执的性子没办法,只好解释道:“不是,是皇后娘娘今早下了恩旨,封我爹爹为太医令,还在京城里赐了一座府邸给我们。既然如此,我们当然就不好再住在你这里了。”

  花御一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皇后这一招釜底抽薪还真是狠,干脆把他们两个直接分开了,还让他挑不出半点不是。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再想见面可就难了。

  他不舍地拉住遗珠的手,想要挽留她,却发现自己没有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遗珠看出他的心思,对他笑了笑说:“好啦,别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嘛。”

  花御一却是难受得心如刀割,“你、你等我。我一定尽、尽快娶你过门。”

  “也不用太快。”遗珠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花御一一听就炸了,“现、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什么时候才是?你、你该不会还对慕、慕容胤心存希望吧!”

  遗珠见他扯到慕容胤身上去,哭笑不得地说:“和他有什么关系啊,是我自己的事。”

  “什、什么事?”花御一鼓起了脸,活脱脱一个受气包。

  即使穿着亲王朝服,此时的花御一看起来还是像个三岁的小孩子一样。

  遗珠无奈道:“你没听说么…冬日的围猎,燕国会派人过来。”

  花御一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这个不是很、很正常么。”

  鲁国每年冬天都会举办冬围,不仅鲁国的皇亲大臣会参加,别国也会派几个使臣作为代表。

  遗珠低声道:“问题是,我今天早上听人说,这次燕国要来的人,是燕堂的养子燕时。”

  “那、那又怎么了?”花御一还是不明白。

  话都说到这里了,遗珠也只能老实交待,“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

  花御一一听,醋坛子又打翻了,“你、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青梅竹马!”

  遗珠忍不住还口道:“说的好像你没有似的,你和清词不也是青梅竹马么?”

  花御一眼神一闪,却仍是气呼呼地说:“那也没、没你多!”

  “好了,我都要走了,不想为了这件事和你吵。”遗珠边收拾行李边说,“这个燕时和慕容胤不一样,我们俩见过很多次,对彼此都很熟悉。他养父曾经派人来鲁国追杀过我两次,必然知道我在鲁国。如果一见面,他肯定能够认出我的。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起码今年冬天,我们还不能成婚。”

  花御一不明白,“我只知道你是燕、燕国公主,可我还没问你,燕堂为、为什么要追杀你?”

  遗珠手中动作一顿,忽然不知应当如何解释是好。

  花御一见她沉默,就把心中的想法一股脑地倒了出来,“还有,你为、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如果是怕有、有人追杀你,现在有、有我在,你已经不、不用担心了。为、为何不公开身份?这样母、母后一定不会再阻拦我们。”

  遗珠早就想到他会这么问,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如果我说了,可能我们就完了。”

  “不、不会的。”花御一非常有信心地说。

  遗珠摇摇头,“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我曾在父皇临终前发过誓,此生绝不主动坦露出我的秘密。”

  花御一见她这样为难,就不想再逼迫遗珠了。但他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你的秘密,慕容胤是不是知道?”

  遗珠怕花御一嫉妒,再胡思乱想,就说:“他也是猜测,我并没有向他承认过。”

  花御一这才觉得平衡了少许,闷声闷气地说:“好、好吧。只要秘、秘密是我自己解开的,你就不、不算违背誓言了,对吧?”

  “嗯。”遗珠点点头。

  花御一意识到自己挽留不下遗珠,成婚又至少要等到明年开春,他就是满心的不情愿,拉着遗珠不肯放手。

  “你、你再住一晚吧。”他近乎哀求似的说:“大、大皇姐他们明日才走,母、母后顾不上你的。”

  明明知道不该,可是见他那样深深地望着自己,遗珠好像被蛊惑了一般,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太、太好了。”花御一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是得到糖果的小孩儿。

  遗珠干脆放下行李,拉着花御一,将他推到贵妃榻上。

  花御一半躺着看向她,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你、你要干嘛?”

  遗珠好笑地说:“我能干嘛?”她爬了上来,窝在花御一怀里,抱住他的腰,“我就是想抱抱你。”

  “哦。”花御一有些失望,“没、没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