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后悔吗?”被续上热茶,秦苍盯着手中茶氤氲的热气,问。

夏心夜捧着茶,在一旁垂首不语,秦苍补充道,“一入王府,你便是万劫不复。我这个活阎王殿,只准入,不准出。”

夏心夜道,“既是不准出,奴婢既已进来,也就无可悔。”

秦苍一下子笑了,说道,“那萧慕然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般决绝。既已经委身于他,受了冤枉委屈,为自己辩白几句,央求几声,让他发发火,责罚几下,也就过去了,何苦弄得卿身死,他长恨。”

夏心夜莞尔道,“王爷教训的是。”

她的温顺浅笑让秦苍一下子无言。这女人,心刚烈,她竟然还笑。

萧慕然不信她,要卖她,她就任他卖。面不改色踏进安平王府,面不改色做他秦苍的玩物。

她想证明什么,她想刺伤谁。她明知道萧慕然定然后悔,会悔之不及,伤痛如狂。

秦苍敞着怀靠在椅背上,盯着她簪花的鬓角,半眯了眼,玩味的笑爬上他的唇角,悠声道,“你的人温如玉,淡如水,可你的心,有香,却长满了刺。”

秦苍说完,长身而立,他眸里含着笑,清俊挺拔。

握住夏心夜的手,揉弄着她的指节,深情款款地引着她来到刺玫丛前,一只白色的小蝶落于花蕊间。

秦苍笑着吻了夏心夜额头一口,扶住花枝,拿着夏心夜葱白般的食指,对着尖锐的刺,按下去。

夏心夜吃痛,秦苍把她的手指从花枝上拿开,指肚上顿时一个细细的血珠。

秦苍笑问,“疼吗?”

夏心夜抽手不成,垂首小声道,“疼。”

秦苍吮着她的手指笑道,“美人刺,可是碰不得的。差点忘了告诉你,萧慕然昨夜把他的一个妾鞭挞半死,今早卖进青楼了。”

说着,秦苍凑在夏心夜耳边,吐字道,“卖进青楼比卖进安平王府,处置还是轻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亲爱的,我今天更新完毕~

第四章 夜宴

“夏姑娘,您在这儿啊!”徐奶娘唤着,胖胖的身影飞步而来,任一旁的花木牵拌着衣襟裙裾。

夏心夜正坐在琼树底下,仰面看琼花,花开得嘤嘤成韵,盛得有点肆无忌惮,。

那日黄昏,斜阳是一片泼墨般不计代价的秾艳。夏心夜一身素衣,闻声回眸,徐奶娘见她回眸的目光,一下子停住脚,心无来由乱跳了几下,抚着心口暗自纳闷,这女人怎地越来越美了,哪儿花木深喜欢往哪儿钻,那背影眼神,简直就是花鬼狐妖。

王府阴气重,怕也是招这些东西的。

徐奶娘这样想着,脸上却是堆着笑。夏心夜回身向她行礼,活生生端庄典雅的人,徐奶娘暗自责怪自己胡思乱想,拉着她的手道,“姑娘,快走!王爷的马车在外面等着呢!”

夏心夜茫然怔住。马车?去哪儿?

徐奶娘已经拉了她快步走,一边走一边道,“王爷有应酬,急着叫姑娘。”

王爷的应酬,她地位卑贱,怎会要她去?不过既然王爷传召,她也只能去。

见奶娘拉着她直接往厅堂走,夏心夜迟疑道,“奶娘,这…,我这个样子…”

徐奶娘道,“王爷已经在车里等了,他吩咐马上叫姑娘出来。”

夏心夜无语,和徐奶娘穿过厅堂,看见卫襄在大门口等,她躬身行礼,卫襄笑道,“姑娘,请。”

上了马车,秦苍正斜靠在车窗旁,笑。

他穿着身宽大的黑衣,肢体慵懒,带着几分恶作剧般的兴味,笑得很愉快。

夏心夜行礼见过他,他靠着车窗,勾手让夏心夜过去。

马车缓缓地走开了,夏心夜近前,唤道,“王爷。”

秦苍伸手抚过她的眉梢眼角,白皙的手指在她黑亮柔顺的长发间穿行,他的眼里噙着笑,目光落在她清水芙蓉般的脸上。

低头在她唇上印上一吻,问道,“知道我要带你去哪里吗?”

夏心夜温顺地被他拥在怀里,轻声道,“奴婢不知。”

马车走得很慢很稳,车厢里只有微不可察的轻晃。秦苍托高她的脸,凝眸细细地看,挑唇笑道,“卿天生丽质,眸如墨玉,目横秋水,这般清清静静的最是养眼,本王最喜欢。直接叫你来,就是怕你涂脂抹粉,反污了颜色。”

夏心夜静不语,秦苍于是捧着她的脸细细亲吻,吻落在她的眉峰,眼角,双唇,颈项。

秦苍把她搂在怀中,敞着车窗,在繁华的街市上旁若无人地尽情怜惜,最后将她环于胸前,下颔抵着她的头顶,喉结埋于她的发中,夏心夜存身在他怀里,依偎着他柔顺如水。

外面市井繁华。秦苍搂着她,在狭小的窗子里看小贩行人,世间百态,悠长有韵的吆喝声起伏盈耳,糕点菜肴油盐酒醋的香混杂成有点奇怪的气味。

两个人沉默,任熙熙攘攘的市井,在眼前过。

华贵的车终究狭小幽暗,而外面热闹的街市喧哗,斜阳正盛。秦苍突然开口道,“卿,喜欢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颔轻轻厮磨她的头,一种温柔宠爱的味道。

夏心夜道,“喜欢。”

街市旁一市井女子一边高声叫卖,一边责骂一旁的丈夫,秦苍淡淡笑道,“市井男女,快意泼辣,卿羡慕吗?”

夏心夜道,“羡慕。”

秦苍听了,一下子笑了。夏心夜回眸看他,秦苍抚着她的脸含笑道,“颐养天年,安享天伦。…,不仅是你,我也羡慕。”

他的话语无波,半是温柔半叹息,漆黑的眸子半映斜阳,竟是深邃而绮艳。

秦苍握住她的手,夏心夜一瞬间觉得酸楚,又温暖,繁华的人世实在容易勾人感慨,激起细微的难言情绪。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在卖花,秦苍突然道,“停车。”

车稳稳地停住,车外的小厮殷勤地过来侍奉,“王爷,有什么吩咐?”

秦苍指着卖花的女孩道,“把她那篮里的茉莉,全买来。”

小厮应是,不多时,捧了茉莉回来,秦苍接了花,挥了挥手,车继续走。

幽暗的车厢里盈着香,秦苍置花于案几上,笑道,“茉莉香浓,可以熏衣。”

夏心夜莞尔笑。秦苍从袖子里拿出支玉簪递与夏心夜手,簪子形如象牙,簪顶雕刻着流云明月,整个簪身,玉色光润如冰雪。

“喜欢吗?”

夏心夜抬眸嫣然笑,说喜欢。

秦苍似乎兴味正浓,笑道,“来,我为卿梳发吧。”

夏心夜肩后束发的丝带被他解开,他的十指在她的秀发间行走穿梭,动作不但爱宠,竟也十分娴熟。

外面暮色渐淡,可车窗大敞着,安平王爷为爱姬梳发的动作正被人看得清楚确凿,秦苍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从夏心夜手里拿过簪子为她插上,然后狎笑着在她脸颊颈项一阵轻吻。

暮色渐浓,月光少淡,整个天地间都如车厢内般幽暗。秦苍拥佳人于怀中,埋首在夏心夜的肩颈,半叹着笑问,“我,对卿好么?”

夏心夜沉默半晌,说道,“王爷对奴婢…”

不及她话说完,秦苍的手虚落在她的颈上,在她耳边道,“想好了再说,说错了,我就在车上掐死你,然后把你抱进去。”

夏心夜无声,抬眸望他,秦苍深笑,俊美的脸在淡弱的光中美成幽魅。

车子驶进了京城东苑。东苑有很多王公贵族的庄园别院,自然少不了瓦肆勾栏,青楼楚馆。

映入眼底的,是一个个烟花调笑地,夏心夜偷眼看秦苍,秦苍拈着枝茉莉花,靠着窗栏,脸上似笑非笑。

车最终停在了潇湘苑。小厮打开车门,秦苍跳了下去,回头伸手道,“下来吧。”

夏心夜很知趣把手放在他掌心,躬身下车。早有人在一旁迎接,纷纷行礼打招呼。

秦苍在她一下车便松了手,夏心夜亦步亦趋地在他身后跟着,绕回廊,穿竹径,从一间精致清幽的小院落里,传来了男女喧哗的调笑声。

秦苍大踏步进去,门口迎客的小厮躬身请安行礼,然后听得一人高声笑道,“安平王爷来了?”

一男子昂首挺胸,身着华服,夸张地做着请安的姿势,调笑道,“小的给安平王爷请安。”

秦苍笑道,“免了,国舅爷领赏去吧!”

国舅爷王仲卓,是个名冠京城的风流公子花蝴蝶,但因其心思奇巧善逢迎,却是权重一时。

王仲卓亲热地和秦苍一搭肩,言笑道,“小的还真是想要王爷的赏!”说完一回身,冲着秦苍身后的夏心夜行礼道,“小人王仲卓见过王妃娘娘!”

夏心夜心下骇然,连忙屈身行礼道,“奴婢给国舅爷请安!国舅爷切莫玩笑!”

秦苍回头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迈步进去。

萧慕然起身正欲避席,被同僚拉住,秦苍已然走进来,萧慕然色变,硬着头皮上前请安。

秦苍还礼道,“萧兄客气了。”这时诸人纷纷起身过来问候寒暄,一时室内人声鼎沸喧哗。

夏心夜垂头跟在后面,对尴尬立于秦苍身后的萧慕然行礼道,“奴婢见过萧御史。”

她语气淡然,她的人依旧清润如斯,萧慕然心一震,咬牙攥拳,竟是没有回应言语。

众人的目光于是落在夏心夜的身上,像是打量一件新奇的物什,言语声四起。

“这是王爷新纳的姬妾啊!王爷好福气!”

“是啊,这样水灵美貌的女子,寻遍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何止是貌美,简直是如云似雪,不沾烟火气!”

“下官恭喜王爷!”

“恭喜王爷!”

夏心夜垂首含笑,对着众人一一行礼,秦苍寒暄过后已然振衣落座,夏心夜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

她容颜俊美,举止优雅从容无瑕疵。王仲卓嘿嘿笑着,像是突然发现一般,咋咋呼呼拉着萧慕然道,“萧御史这是怎么了!怎么面色苍白,冷汗森森的,这是生病了吗!”

萧慕然拱手道,“国舅爷,下官确实身体不适,这就先行告辞了!”

王仲卓捉着萧慕然的手大声道,“不行不行!还未开席,萧御史怎么就先行告辞了!到底是哪里不舒服,我传人来看看要不要紧!”

萧慕然道,“下官胃痛,今天先行告辞,来日再容告罪。”

一人高声调笑道,“萧御史怕不是胃痛,是心痛吧!听闻安平王爷新纳的爱妾,可是出自御史府啊!”

众人彼此看着,佯装惊叹一片唏嘘。王仲卓大惊骇,呼道,“竟有这等事!小弟实在不知!王爷,萧御史,恕罪恕罪!小弟实在不知!”

话已说明,萧慕然总要顾及男人面子,虽然尴尬也不便再推脱,被王仲卓顺势拉过按坐在席上。王仲卓道,“只是听闻萧兄近日心情不佳,本想邀出来把酒言欢一扫抑郁,却不想旧人重逢更添感慨,小弟的不是,当真是我的不是!这就罚酒三大杯,万望王爷和萧兄切莫怪罪!”说完当真豪饮三大杯,举倒杯示意,拱手致歉。

周围一片起哄叫好声,秦苍笑不语,举杯淡饮,待众人方兴未艾之时,发声道,“国舅爷,我不怪罪你怪罪谁啊!小王三年没碰活人,国舅爷该不是有心想让萧御史把人再领回去吧?”

众人一时不语。王仲卓呵呵笑,打着哈哈道,“岂敢岂敢,小弟当真不知,求王爷恕罪!”

秦苍用目光淡淡扫了一眼众人,把酒言笑道,“那国舅爷,就再罚酒三大杯!”

第五章 章台柳

王仲卓欣然承诺,豪饮三大杯,像模像样地躬身请罪道,“王爷恕罪。”

秦苍笑道,“国舅爷无心之过,何罪之有,本王不过是想让你罚酒罢了。国舅爷向来鲸饮海量,不先让你喝点,等着你把我们都灌醉吗?”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王仲卓一笑,举盏开宴,吩咐歌舞助兴,每个人身边都有一个美貌妖娆的女子陪伴,调笑劝酒,唯有秦苍,只随身带来的女子侍奉左右,静静斟酒,淡雅无声。

秦苍虽黑衣便服却是气质高华,在满室宾客中卓然醒目如鹤立鸡群,女子们虽爱慕,却是一个也不敢近身。想来男人的地位和色相,是用来爱和攀附,而不是用来要命的。

酒过三巡,众人意兴方酣,一青衣歌女低眉款款走出来,抱着琵琶行礼过后,唱的竟是一首《白发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徒徒。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歌女的音色清亮柔婉,最后划然而止,裂如割帛,一时满室皆寂,似乎沉浸在声乐中而不自知,直至歌女行礼告退,王仲卓才带头嘿嘿笑出声来,赞叹道,“好!唱得好啊!”

一人附和道,“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这女人的一首曲子,倒也把人世间的事,看了个透啊!”

另一人道,“是啊,人事变化无常,茂陵刘郎秋风客,不可一世的帝王也不过如此。”

又一人道,“使我有身后名,不如眼前一杯酒。今日美酒佳人,良宵苦短,我们自当欢享个够!”

复一人道,“想来人生世上,功名不过半生浮梦,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才是最后归宿啊!”

再一人道,“说起白头不相离,倒真是让我想起一个典故。”

王仲卓兴致很高,连声道,“什么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