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襄躬身应了声“是”,急匆匆地退下。徐奶娘很快从外面小跑着进来,正看见秦苍用一桶冷水把夏心夜泼醒,一看见那身触目惊心的伤,徐奶娘急得跺脚道,“王爷,您这是何苦!”

秦苍随手往夏心夜身上扔了件衣服,沉声道,“抬走!”

夏心夜煎熬半夜,直到天蒙蒙亮,药效把疼止住了,才昏昏沉沉睡去。徐奶娘在一旁照顾着,怜惜地直叹气。

总算是睡去了,徐奶娘松了口气,伸了伸腰,用手轻轻地捶着背,收拾了杂七杂八的东西,从花园往外走。

竟是碰见卫襄,徐奶娘道,“卫总管,这么一大早,你怎么就起来在花园里转啊!”

卫襄忙示意徐奶娘轻声,徐奶娘四下望了望,压低声音道,“王爷在…”

卫襄往林子里一指,小声道,“咱们爷,一晚上没睡,不发火,也不说话。”

徐奶娘道,“为了那个疯丫头一句瞎话,生生把夏姑娘打成那样,王爷怕也是心里难受吧,咱们王爷,三年没碰活人了,好不容易来一个,夏姑娘又是个贴心可人的,不过三两个月时光,还得违着心打…”

卫襄拦声道,“奶娘,主子的事咱们少说,王爷的脾气,不定什么时候发火。”

徐奶娘点头,深以为然,打了声招呼去前头了。秦苍后脚从竹林里出来,他刚刚用泉水洗了澡,发半干,乱掩着衣衫,踏着鞋,卫襄唤了声“王爷”,躬身迎上去,秦苍笑得风轻云淡的,说道,“又和奶娘说我什么坏话呢,她这才来了几天,你们就都心疼她,倒忘了谁才是你们的主子。”

卫襄陪笑道,“王爷说笑,属下哪敢忘了主子。”

秦苍不以为忤地笑,他的衣襟半湿,笑容却如同晨露般璀璨清透,即便卫襄是见惯了这位主子的喜怒无常,此刻也对秦苍这莫名的愉悦感到困惑,秦苍招手唤他过来,低头对他耳语了几句。

卫襄迟疑道,“王爷,这…?”

秦苍道,“照我的话做。”

夏心夜无力地伏在床上,疼痛稍歇,半醒半寐地睁开眼,看见一段常春藤新嫩的蔓芽,正俏生生地似欲爬进窗。

四顾无人,很口渴,夏心夜刚尝试着撑起身体,后身便抽搐着痛,只能停止动作,埋头静静地喘歇。

徐奶娘忙了一夜,上午服侍她喝了几口银耳羹,这个时辰应该是休息了,王府人口少,徐奶娘休息,应该是没人理会她这个挨了打的鬼妾了。

她想喝口水,抬头看茶壶就在床头的小桌上,一个侧身伸手的距离,近在咫尺。

夏心夜等那被牵扯的疼痛褪去,小心地活动胳膊腿,还好,胳膊没有伤,挨打的是背臀和大腿,关节和小腿都没有问题。

应该可以爬起来喝水。夏心夜正准备忍一时之痛起身,秦苍走了进来。

夏心夜一时惊恐,就要从床上爬起来见礼,秦苍道,“趴着别乱动,挨了打,还敢动。”

言语中倒是有几分关怀责怪,夏心夜僵着身子看着他走过来,掀开她的衣裳查看伤。

有几分难为情,夏心夜轻轻战栗着,埋头,汗湿衣袖。秦苍打了盆水,用软棉布轻轻擦拭着伤,重新上药,动作甚是温柔仔细。

他是王爷,怎么能做这种事。夏心夜躲闪着欲推辞,秦苍故意重重地按了下她的伤,见她绷紧了身体“呀”一声叫,秦苍笑了,嘴上道,“要你别动还动,还敢不了。”

他说着继续擦伤上药,夏心夜道,“王爷,…,奴婢不敢让王爷做这种事。”

秦苍笑道,“人是我打的,还不能为你治治伤吗?嘴上不说,心里也不知道怎么恨我呢吧。”

夏心夜道,“奴婢不敢。”

秦苍道,“有什么不敢,我便是再凶狠残忍,也管不了人的心,你要恨尽管恨,在心里恨恨,不打紧。”

他正在处理她臀上的伤,夏心夜咬住唇不言声,死命地往床里埋头,绷着身体羞愧难当。秦苍察觉她的异样,笑道,“你躲什么,什么地方没被我看过。”说着拍着她的腿道,“放松,绷这么紧想让伤口裂开吗?”

夏心夜放不松,出了一身汗,战战兢兢躲闪着。秦苍为她一点点拭汗,柔声道,“卿怨恨我可以,可这逃避我可不是办法。我们时间虽然短,也总要做三个月的夫妻,卿这身子,总归是我的。”

清凉的棉布轻柔地拭过肌肤,他的话语带着种温柔抓心的蛊,夏心夜瞬间平静,任秦苍轻抚着,处理伤处。

秦苍上完药,用扇子轻轻扇去夏心夜身上的汗,他起身洗手,对夏心夜道,“这是王府最好的药,上过三次,过了今夜,卿便可以自由走动,没事了。”

夏心夜抹去额头汗,看他走过来,避着他的眼神轻声道,“谢谢王爷。”

秦苍用手试了试她伤处的药,说道,“都渗进去了,屋里闷,我抱你出去散散心。”

夏心夜脸一红,向后缩道,“王爷,不用…”

秦苍捡了件柔软轻薄的锦绸,为她穿上,乱系了前面的带子,将趴着的夏心夜抱起,出了屋。

外面幽深的花木中有藤床小桌,秦苍径直走过去,抱着夏心夜半躺在藤床上,夏心夜缩着手脚伏在他怀里,像只胆怯慌张的小兔子。

秦苍笑着,宠溺地捧起她的脸一阵热吻。夏心夜无处退却,柔弱地被他纳在肩怀,不敢动。

他湿热的气息在她耳鬓间吞吐,牙齿轻轻地咬着她的耳垂,手温柔地抚上她背后的伤,含混地轻声道,“卿,疼吗?”

夏心夜埋首在他颈窝,轻轻地摇头,浅笑。

秦苍宠爱地用下巴摩挲夏心夜的脸,轻声道,“昨天让你受委屈了,吓坏了吧。我打你,也是不得已。勾引太子的事,定会被林依那丫头胡乱宣传出去,我不处置你,对那边无法交代。”

夏心夜的手指在他的锁骨处滞留,没说话。

秦苍淡笑道,“满城都传言卿是妖孽,如若是勾引太子我都舍不得打,卿这个妖孽可是做定了。”

夏心夜只笑不语,笑也淡薄苍白。秦苍望着她清秀的眉宇,说道,“人皆听到你半夜的哀嚎,便也都知道你也是血肉之躯。只是,这一场无妄之灾,苦了你了!”

见夏心夜只温顺不语,秦苍伸嘴亲了一口,莞尔道,“卿受委屈,饶不过本王了是不是?”

秦苍说着,伸手从身后藤床下拿出朵半开的粉莲,送到夏心夜鼻下,笑道,“卿闻闻,香吗?这是今年开的第一朵莲,我一早着人为卿采来,在清水里养着。”

夏心夜不敢给脸不要,接过莲花绽放欢颜,谢过秦苍。秦苍端来桌上的冰糖莲藕,笑道,“我让人可是连根拔起,新鲜的藕做成的,卿尝尝,来。”

秦苍端过碗亲手喂,夏心夜受宠若惊要自己拿,秦苍不依,用勺送到她口边,柔声道,“卿张嘴,本王昨夜下重手,理应赔罪。”

夏心夜拿着莲花吃着藕,这秦苍斩花拔根,也不怕是罪过,怕不是晚上再让人端来一碗荷叶粥。

秦苍喂完莲藕,拿帕子擦夏心夜的嘴角,整个人在花荫里温柔清透地笑。

是夜秦苍为她上完了药,捋着她的长发亲吻她的颈项,抚着她的伤,柔声道,“卿,痛吗?”

这位爷怕是还要行男女之欢,夏心夜压着内心的恐惧,咬着唇轻声道,“痛。”

秦苍伸手轻轻在她的伤处按揉,笑问,“有多痛?”

夏心夜面苍白,身体轻轻战栗了一下,秦苍的脸对着斜落下来的月光,看着她害怕的样子,一下子就笑了。

他笑得俊朗,说道,“我不过就问问,看你吓的!你放心,冰窖里还有能用的女尸,今晚上我不动你。”

夏心夜本已经准备着承受恩宠了,她命不过三个月,只要死不了,他会理会一个鬼妾痛不痛?

秦苍笑着拍拍她的脸颊,啄一口她的唇,起身优雅地出门去。夏心夜愕然地望着他英挺的背影,他要用女尸,她骤然惊悚。

床前一片白月光,夏心夜突然想逃离,想吐。

秦苍幽暗的房间,紧紧关着窗,也没有烛火。

夏心夜是活人,才有光,会开窗。面对从冰窖里拿出来的死尸,没有人再举着光细细观赏。

尸身在黑暗中散发着沁人的寒凉,秦苍静坐着,久久地,没有动。

酷烈的欲望,斩不灭,只有疏泄。只有死。

以生欲对死尸,他这么做了,不是超越生死,而是让尊严彻底的沦丧。

他这一生被毁得彻底,万劫不复。可是他已经彻底认输了,还是,不能放过他吗?

秦苍一身冷峻,沉默,长身而立走向死尸。

他的手摸向了死尸冰冷的腕子,停在脉搏处。这是他惯常的动作,他每次都去摸死尸的脉搏,即便知道那个人绝对生还无望。

那一瞬间,很诡异。

秦苍摸向尸体左手的脉搏,却不料他的手被“死尸”反手握住,然后面目狰狞一声尖叫,“死尸”屈腿几乎顶着他的小腹,披头散发凶猛地弹跳起,双手死死地掐住秦苍的脖子!

第九章 林依

夏心夜百无聊赖地伏在床上,看着皎洁的月光,摇曳的树影碰撞窗棂。

王府的深夜万籁俱静,突然“啊——”的一声惊吼,撕心裂肺,宛如困兽。

那是男人的惊吼声。夏心夜悚然惊心,正在鸣叫的蝉似乎被惊吼声吓住,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阵骚乱。凌乱的脚步伴着火把灯光来来往往。

“快点!跟上!”

“王爷出事了!”

“快去宫里请太医,诈尸了!”

“王爷吓疯了,还不快点!”

夏心夜茫然地看着外面,黑乎乎的,只看见远远的几道火光。脚步声慌乱且嘈杂,听样子情况很严重。

诈尸了?王爷疯了?

夏心夜听着那些惊恐急促的字眼,抓着枕被的手,指节泛着青灰的苍白。一阵风,似乎带着某种烧焦的气味,他带来的那枝荷犹自在床头的瓷瓶里半放,浅粉娇美,在夜色中几分冰清玉洁。

仿似他英挺的背影尚未走远,仿似他温柔的指尖正在她肌肤上穿梭。他疯了?用了三年的死尸,他被吓疯于枕席?

夏心夜突然感觉空旷的房间里有影子飘浮冷笑,她咬着唇,惊恐地瞪大眼,毛骨悚然。

京城里一时沸腾,安平王爷秦苍,遇鬼袭,悚然病。据说他风声鹤唳,动辄冷汗湿衣,竟是不能下床。

他不是有活鬼妾吗,怎么还用死尸?

那个鬼妾勾引太子不是挨了打吗,王爷倒是懂得怜香惜玉的,饶她一夜,就用女尸,结果竟然诈尸了,据说差点把王爷掐死。

真的假的,那个鬼妾,果然是怨灵报复,要安平王爷的命来了。

这次,王爷怕是命不久矣。

秦苍一病,安平王府倒是权贵如云,煞是热闹。平日结交不结交的,来往不来往的,一窝蜂过来探望,齐王秦轩,竟是突然兄弟情深,在安平王府住了下来,陪伴左右。

秦苍需要休息,可是来的不是王爷国舅,便是京城权贵,卫襄想拦驾,却是哪个也得罪不起。幸好秦苍惊吓卧床,畏静怕黑,病得苍白如纸,偏好人多热闹。

倒是夏心夜闲了下来。往来皆权贵,没有她露面的地方,大花园里突然宾至如云,她也识趣地不出小院一步。

但是你不招惹人,有人招惹你,夏心夜一个人在花荫下饮茶读书,不速之客推门而入。

又是那位小姑奶奶林依。

夏心夜起身行礼,林依倨傲地笑着,歪着头嘿嘿打量着夏心夜,问道,“小贱人,听说你挨了打了,疼不疼啊?”

夏心夜静退在一边,垂首但笑不语。林依哼了一声,竟是伸手去托起夏心夜的脸,夏心夜向后躲闪,林依扬手打过去,恶狠狠地捏住夏心夜的下巴,轻蔑道,“果真是长得挺漂亮,长得漂亮有用吗,就算长得再漂亮,二叔用过的,也是死,想近我太子哥哥的边,你倒是做梦呢吧!”

夏心夜轻轻地拿下林依的手,静声道,“卑贱之地,切莫污了林姑娘的脚,林姑娘请回吧。”

林依“哼”了一声,竟是举手再打,看着夏心夜被打了一个趔趄,林依仰头道,“那天太子哥哥打我的,现在原封不动还你!你敢再看我太子哥哥一眼,再敢对他笑和他说话,我就一剑杀了你!”

夏心夜捂着脸,痛而悲悯地看了林依一眼,垂首道,“谢林姑娘教训,奴婢知道了。”

林依的心莫名动了一下,这女人,刚才看她那一眼,竟是让她莫名酸,有些后悔了。

她那眼神什么意思!是可怜她吗?痛惜她吗?她堂堂太子妃,她一个鬼妾,她凭什么可怜痛惜她!

林依越发倨傲,却总归三分心虚,她大摇大摆坐在桌旁,一把推开桌上的书,碰落了夏心夜喝茶的杯子。

夏心夜弯腰拾起碎片,进屋给林依换上新茶,林依“哼”了一声自然不会喝,夏心夜在一旁侍立,林依歪着头望着她坏笑,突然一下子跳起来,长剑抽离,就抵在夏心夜的脖子上。

夏心夜亦不动,微微笑着,轻轻地把剑尖移开,林依结舌道,“你,你不害怕!…”

夏心夜道,“林姑娘没动杀机,不过是小孩子吓吓人罢了。”

林依嘴硬道,“谁说我是小孩子吓人!我,我真能杀了你的!”

夏心夜道,“你为什么这么任性呢?我是王爷的鬼妾,三个月就死了,和你太子哥哥沾不得半点的边,你为什么一定就非得胡搅蛮缠呢,林姑娘,奴婢,可有得罪过你吗?”

林依后退一步,大声道,“哼!你,你敢得罪我吗!”

夏心夜浅笑,“那您为什么老是和我过不去呢?”

林依复又举剑对着夏心夜,痛恨道,“我就是看不惯你那样子!一个不守妇道被卖出来的鬼妾,三个月就死的□女人,偏偏弄出一副冰清玉洁大家闺秀的样子,假惺惺的,你骗谁啊,我看着就生气,就是不让你好过!”

夏心夜的目光轻轻望着她的剑,柔声道,“林姑娘,我一个三个月就死的鬼妾,尚且有一副冰清玉洁大家闺秀的姿仪,您,比我高贵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太子妃,为什么非要动不动鸡飞狗跳拔剑相向呢?全无皇室威仪,这样子,好看吗?”

林依不知道是羞是怒,一时剑逼近,高声道,“你说谁鸡飞狗跳的!太子哥哥喜欢我这样子,你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