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微澜陷入了回忆,“他虽然嘴上总是喜欢欺负人,但心地好,记得有一次我放学淋了雨,夜里发起了高烧,刚好妈妈要加班,家里只剩我们两个人。我烧得迷迷糊糊去厨房倒水喝,不小心摔了碗,他在房间里听到响动就出来了,二话不说直接把我背去了医院……后来我烧退了,妈妈跟我说,他为了背我,还没完全愈合的肋骨又断掉了……”

那些年少时纯真的情感,如今回忆起来,似乎能从时光的褶皱中尝到一丝温暖的味道。

陆遇止暗暗捏了把汗,如果没有那次离别,这青梅竹马的两人,想必又是另一种结局了吧?

幸好没有如果。

“微澜,”他在她颈窝里轻声问,“我叫什么名字?”

她不由得好笑,手摸上他额头,“难不成你也烧糊涂了?”

“回答我,我是谁?”

微澜板起腰身,声线清浅,有压不住的笑意从唇边溢出来,她动作极轻地梳理着他柔软的短发,“你是陆遇止。”

“那我是你的谁?”

微澜突然意识到他这一系列的反常因何而起,想不到这样一个男人也会缺乏安全感,她低垂眉眼专心地看他脸上的表情,鼻尖碰鼻尖,磨了磨,告诉他答案,“是我的丈夫,是要相守一生的人。”

他用力地撞了一下她鼻尖,“甜言蜜语。”转瞬却笑弯了唇角。

微澜直接坐上他的腿,从他衬衫底下摸进去,沿着那结实平滑的肌理不断往上,“我想……”

“想什么?”他已经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连呼吸都带着莫名的灼热。

她印上他的唇,“你。”

火一下子就熊熊烧了起来。

窗帘遮得密密实实的,屋内几乎不透光,微澜睁开朦胧的双眼都无法借外面的天色来分辨此刻的时间,摸了摸床侧,还温温的,他应该刚起来不久,她立刻就放下了心。

今晚跨年,意义重大,他们还要一起回陆家吃个晚饭。

“醒了?”

微澜揉揉眼睛,“现在多少点了?”

“还可以赖床十分钟。”他轻笑着拉开窗帘。

她眯眼慢慢去适应徐徐透进来的光亮,这才看清他站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冒热气的茶,一副惬意的模样,微澜懒懒地从床上爬起来,在那道灼热而不曾移动的视线里,一件一件把衣服穿好。

“喝什么,好香?”她走到他旁边,定定盯着杯中的液体,不是想象中的茶水。

“这是前不久一个德国朋友送的荞麦茶,”他唇中流利地冒出一串德语,长指抚了抚杯身,把杯子递到她唇边,“尝尝。”

他喝过的那杯口正朝着自己,故意的吧?

微澜凑过去,浅浅抿了一口,满足地发出一声轻叹,“好好喝。”他笑着将杯子托高,喂她喝完了剩下的液体。

酣睡醒来的冬日午后,喝上一杯香浓的下午茶,自是再惬意不过。

“我先去洗个澡。”微澜舔了一下唇,朝他眨了一下眼,“你去帮我搭晚宴要穿的衣服,好不好?”

“要贿赂才行。”

“你要什么?”微澜抬起头,直直地望进那一双深不见底的深邃眼睛,捕捉到熟悉的精光,顿时人往后面退了一大步,“不行……时间不多,来不及的!”

他却含笑握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拉了回来,“陆太太,你脑子在想些什么?”他学着她刚刚舔唇的动作,低声问她,“什么时间不多?嗯?”

“什么来不及,嗯?”

那呼出的温热气息已近在咫尺,微澜脸渐渐染了一层绯红,地上,他的身影和她的合二为一,唇上有传来一阵柔软的温热,“想哪去了,我只是想讨一个吻而已。”

脸彻底通红。

她能直面他霸道的侵占,甚至有时能反客为主,但对于这种先放软耳根的独创手法,却是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回到陆家已经差不多五点,上下清扫一新,佣人各自忙碌着,似乎要迎接一个重大节日。

微澜多少有听说一点,当年陆老太爷就是在除夕那夜去世的,所以从那以后他们都不过农历春节,但人伦亲情还是要顾及,便将这团圆日改成了元旦。

宴席上,老夫人坐在主位上,喜气的大红外衣,却压不住她通身的严厉,陆夫人坐在她旁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不难堪。

幸好这对年轻小夫妻及时出现,才转移了老夫人的注意力,“来了,到奶奶这边坐。”

老人家细细地问了一下两人的境况,一双苍老而有力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微澜的小腹,似乎要透视进去看看里面有没有自己的小曾孙。

微澜赶紧用余光向旁边的男人求助。

谁知好巧不巧,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出去接个电话。”

就这样子把她扔下了!

幸好这种被长辈用关切眼神追问的时间没有太长,从里屋出来的两个人,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的视线。

老太太更是双眼含泪,颤颤巍巍地扶着桌子站起来,哀戚地喊道,“择一,我的乖孙!”

微澜也看过去,看到一个女人扶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那女人一脸淡淡的笑,礼貌地打着招呼,而她旁边的人一身深蓝色的西装,笑得很有趣,连牙齿都露了出来……这两人她多少都有点儿印象,是陆择一和他的妻子。

众人落座,刚好把一张大圆桌围了个遍,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大团圆了。

“吃吃吃,”还未等老太太动筷子,两眼发光的陆择一已经挥动着双手,直接抓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在座的众人反应不一,陆遇止依然脸色淡淡,看不出真正的情绪,而陆夫人似乎被他这粗鲁又无礼的做派吓得面色全褪,不敢相信地捂着嘴巴,倒是赵芸芸早已习惯,从衣兜里拿出事先备好的手帕,轻轻替他擦去嘴角银丝似的口水。

老夫人看得眼酸,心也涩,只定定地重复着,“好孩子,好孩子,受苦了。”

这个陆家原定的继承人原本会一生顺遂,风光无限,却不曾想到会落到这样的结局……着实让人难受至极。

如果他有知觉,会选择在那个秋夜永远沉睡,还是像这样无波无澜、无悲无喜地活着?

微澜夹了一块香嫩多汁的鹅肝放到他碗里,陆择一竟像一个得了新玩具的孩子,毫无顾忌地对她展露纯真笑意,不知为何她鼻子突然有点酸酸的。

见状,陆遇止在桌下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腿上,无声地安慰着她的情绪。

其实他的心也很不好受。

接下来,除了陆择一时不时发出些愉悦的声响,桌上只剩下了沉默。

沉默,像突来的冰天雪地,紧紧覆盖住他们每一个人。

饭后,陆遇止陪着老太太聊天,微澜寻了个空跑出去,主屋有很多条回廊,错综复杂,幸好那两人还未走远,她小跑着追上去。

“请等一下。”

赵芸芸听到声音回头一看,面上掠过那么一丝讶异,不过很快被淡笑代替,“什么事?”

少了晕黄灯光的掩蔽,微澜才发现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女人竟然看起来憔悴得厉害,眼底的乌青怎么都藏不住,那清灵的眸子透出一丝不适龄的沧桑和悲凉来。

陆择一似乎对微澜很有好感,傻傻地冲她笑,一双眼睛眯得像月牙儿,口水又溢了出来。

不过,这次他旁边的女人倒没有体贴地替他擦去,只是冷眼旁观着,任那口水慢慢浸湿他胸口的衣衫,最后还是微澜看不下去了,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了几片叠在一起,准备去擦,谁知这时一只手挡了过来,“不必麻烦了。”

那声音竟像是在冰窖里冻过一宿似的,让微澜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赵芸芸又如母鸡护雏儿一般将高大肥胖的陆择一挡在身后,“请问有什么事?”

“他好像受伤了。”

微澜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落到陆择一身上,那微微敞开的领子左侧,盘踞着一条青黑的痕迹,看着有手指宽,不免有些触目惊心。

赵芸芸自然也看到了,不过反应很平淡,她的目光没有焦距,难得露出的笑容也带着嘲讽,“做那事的时候动作激烈了些,留下些痕迹不是很正常吗?”

她微微一欠身,“他还要回去吃药,先不奉陪了。”

有夫之妇的微澜站在原地,脑中也想到了出发前的某些画面,忙不迭地红了耳根。

哎,好像挺有道理的。

晚上,微澜有些窘地和他说了这件事,“是不是有点丢脸?”

人家夫妻的床`笫之乐,却被她这样拿到光天化日下来说,怪不得大嫂脸色那么难看。

他摩挲着她泛粉的脸颊,忍不住也乐了,“你啊你。”

微澜捶他胸口,“不许再说。”

男人果真不再开口。

咦?这么听话,可不像平时的他。

微澜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刻两人的姿势有多么的……她轻轻地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他的视线,“你在想什么?”

他温柔地看着她,拨了拨她垂下来的长发,眼神越发幽暗。

我在想什么?

你比我清楚,还要我说明白。

第四十一章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陆择一占了人的一世,却比那无知草木还要活得不堪些,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醒来的寥寥无几片刻又要提心吊胆。

他依赖着这个陌生女人,虽然她有时对自己并不算太好,但她从来不会打他,也不会拿尖尖的东西刺他,这两点足够陆择一对她感激涕零。

大约许久未曾吃过如此丰盛的晚餐,他今晚有些开心,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摆动手脚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可刚一进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人,他突然惊恐地“啊”了一声,迅速躲到赵芸芸的身后。

陆择一全身都在颤抖,抖得地上的影子都有些变形,牙齿不听话地打着架,眼泪早流了满脸。

“今晚表现不错。”

赵芸芸依然镇定自若,身后那双手将她拽得生疼,可她仿佛没有任何知觉般,“你满意就好。”

陆宝珠看起来并不介意她的冷淡,绕到身后,从头到脚打量着那个浑身战栗的人,心里一点一点地堆砌起快`感,“瞧这抖成什么样了,多可怜。”

陆择一吓得双腿一软,整个人如一滩肥肉般堆在地上,脸早已被眼泪鼻涕糊得看不清本来面貌,唯独那双清澈的眼睛,泛着水光,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他已经是个傻子了,你又何必这样折腾他?”

“你不知道,”陆宝珠面露冷色,声音却温柔得如夜半三更勾人的女鬼,“毁掉一个人的人生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你亲眼看着他从云端坠落,看着他被一个个至亲慢慢遗忘,看着他成为一个可怜虫……”

他们在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点点毁掉她的。

赵芸芸冷不防地打了个冷颤,可神色依然平静,“你会有报应的。”

“怎么?”陆宝珠眼底射出一道染了毒的光,“你在心疼他?小姑娘,不要忘记你对我承诺过什么,忘记你那个痴痴守在栅栏外的情郎啦?多可笑,你竟然会对把自己害到如此境地的男人生出同情之心。”

想起那个无缘又痴情的前未婚夫,赵芸芸的心开始滴血,她这一生最对不住的人也只有他一个了,至于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他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

“照顾好他,”陆宝珠咬住最前面两个字,令它们的意思超越字面传到听得懂的人耳里,“答应你的,我都会做到。”

门后传来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室内总算恢复了应有的沉静。

赵芸芸拿出手帕擦着陆择一脸上的污秽,她擦得有些用力,导致有些破皮,他还未从余悸里出来,傻愣愣地也不知道喊疼,只是任由她擦,直到洁白的帕子透出血色,她才如梦惊醒。

“疼不疼?”

陆择一只会笑,她瞪他一眼,“傻啊你!”

他果然笑得更傻了。

笑眯眯地从兜里翻出一块捏得不成模样的糖果,塞到她手里,“吃,吃……”用衣袖把口水擦掉。

赵芸芸足足愣了三分钟。

傻子就是傻子。

“想嘘嘘。”他有些痛苦地夹紧双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一直守在旁边的佣人见状连忙过来扶他,赵芸芸手一挡拦住了她的动作,“我来吧。”

佣人面色难掩错愕,但还是依言退了下去。

洗手间里,陆择一哼哼唧唧地解决完大事,又乖乖地用洗手液洗干净了手,还讨好地笑着让赵芸芸检查,她左右检查了一遍,点点头,“很干净。”

他乐得心都开了花。

赵芸芸却看得不自觉红了眼眶。

她是见过陆择一的,在他十八岁的成人礼上。那时他刚好在致辞,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嗓音如大提琴般优雅动听,他言辞幽默,逗得人捧腹大笑,受邀前来的淑女们抛弃形象,激动得大喊他的名字,得他多看一眼都要幸福得原地转圈。

那时候的陆择一几乎是所有人眼中的焦点,大家都称赞他是天之骄子,津津乐道他在商界的初露头角,预测着他会有怎样的大好前程。

可话说得再漂亮,也抵不过命运的一笔转折。

陆择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似乎怕她生自己的气,有些不知所措,不断扭着身子,这时窗外传来一声“砰”,他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兴奋地拍着窗户,“光,光光!”

有人在放烟花。

它是转瞬即逝的美丽,有过一秒绽放,却堕入永恒黑暗。

“傻子,”赵芸芸轻轻笑了出来,“你跟它多像。”

陆择一看到她笑了,立刻手舞足蹈起来,“好……看!”

烟花好看,还是她好看?

她没有去问答案。

院子的另一边,微澜也在看着烟花,五颜六色的烟火在夜空盛放,美得令人唏嘘。

“怎么不穿外套就出来了?”

肩上一重,还带着他身上温度和气息的外套覆了下来,周身都被一层暖意裹着,微澜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一个爆破精算师吗?”

他摇摇头。

微澜闭上眼睛,听到耳边清晰地传来炸裂声,“我喜欢听这种声音,它让我的心很平静。”

而烟花炸开的那一瞬,远远比不上一座山、一座城在她面前被炸得支离破碎来得震撼,微澜喜欢那种感觉,血液会随着爆破声而持续沸腾,手中仿佛握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爆破是一门艺术,一门残暴又优雅的艺术,而精算师则是一名伟大的艺术家,她可以操纵爆破的时间、爆破的效果,更细的,甚至能决定每一片瓦碎成粉末的姿态……

“是不是有点奇怪?”没有听到回应,微澜问道。

“还好,在能勉强接受的范围内。”

就算他们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可又有谁能保证通透不留一丝缝隙地了解另一个人呢?

人心始终隔着一层皮,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相爱。

微澜朝他轻轻笑了,似乎满意这个答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见一片恢复清明平静的夜空,又把眼中那抹藏得很深的情绪一点点逼了回去。

他突然不喜欢两人一前一后站着隔开的距离,从后面轻轻搂住她的腰,手滑入她的手心,十指相扣,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多情的夜,总缠绕着多情的缱绻。

第二天微澜醒来时,太阳都从窗外透进来落了满地光亮,看一眼时间,她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昨天无意中听佣人提过早餐时间是八点,现在都快九点了,不会都等着她一个人吧?

在外间的男人听到里面的动静,拿着一本书就进来了,“怎么了?”

微澜正刷着牙,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不叫我起床?”

他有些无辜地倚在门边,“叫过了,你一直钻我怀里撒娇,说要再睡一会儿……”

微澜把口里的水吐掉,“陆遇止我恨你。”

“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一脸回味的表情,“你明明说爱我,很爱我,只爱我一个。”

“那都是……”微澜的声音低了又低,“你逼我说的。”

这么肉麻的话,她怎么可能说出口,这当中的内情,说来又是一番河蟹,不说也罢。

“我可不管,”他脸上笑意更深,语气带着戏谑,“吃干抹净就翻脸不认人,这赔本买卖我可不做。”

微澜:“……”

事后,从管家口中,她才了解到原来这一家人早餐是不在一起吃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院,除了重要节日才聚在一起,三餐都是在自己屋里解决。

微澜松一口气的同时,又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他们的关系处处透着怪异,看起来很和谐,但感觉上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不过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或许他们已经习惯了吧?

吃完早餐,微澜在屋里看了一会儿书,一页页地翻着,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相比文字,她骨子里还是对数字比较感兴趣。

坐在沙发上翻书的男人见她这么无聊,便提议道,“清灵房里有一些游戏碟,喜欢的话我让人拿过来。”

微澜权衡了下,打游戏总比看书好打发时间,欣然点头。

这个陆家小妹很是细心地在标签上写明难度系数,微澜特地挑了一个五星级的,没想到十分钟不到就通关了。

这种级别的游戏,估计连小姨的女儿都嫌弃。

微澜起身,整了整衣服,“我去找宝姨聊天。”

“嗯,”他连头都没抬,“午饭前回来。”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