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正他们心里咯噔一下,停住了脚步,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询问。

陈大队长静静地站了许久,转过脸看着他们,眼神中带着无尽的伤感,叹息道:“先回去休整吧…”

邵正摇了摇头,渴求地望着他:“陈队,我们不累…我们想去看看马大哈!”

周翔连忙附和:“是啊,大队长,我们不累,让我们去看看战友吧!”

陈大队长重重地叹了口气:“现在去也见不到他…你们还是回去吧!”

几个人还想再说什么,陈队长摆了摆手,疲惫地道:“这是命令!”

邵正和周翔无奈地对视一眼,只能先回去休整。

可谁能安下心来呢?

那是他们的战友,朝夕相处,一起吃饭,一起艰苦训练…同生共死,患难与共!

可现在,他们的战友被送往急救飞机,他们任务在身不能陪伴,却连见他一面都难。

冯锐看大家垂头丧气的一句话也不说,沉声道:“像什么样子!马振虎是我们的兄弟!是华南利刃!他一定能挺过去!你们这样,真是给他丢脸!”

周翔精神一振,点头道:“是啊,马大哈不会有事的!他常常说自己运气最好了,一定能逢凶化吉!”

话虽这么说,可没有人觉得心里安慰下来,白天那样辛苦紧张的演习,夜晚却没人能安心熟睡。

宿舍里的一张床空了下来,马振虎睡觉习惯不好,以前鼾声震天,刚开始吵得整个宿舍睡不着,简直天怒人怨,可后来竟然也习惯了,以至于现在忽然安静下来,他们都觉得少了什么,格外不适应了。

而另外一边,演习一结束,元帅和聂唯安就往医院赶去,马振虎一直在抢救,亲属都不在身边,医生只好让元帅签下术前协议。

元帅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指用力到泛白,脸色难看得吓人,整个人散发出冰冷的杀气。

锐利的双目如笼罩了一层寒冰,盯着面前的医生,一字一字地问:“你知不知道,他是一个优秀的军人!你居然要截肢?你这是在毁掉一个职业军人的事业和理想!”

聂唯安拉住元帅:“你冷静点!”

医生在部队医院工作了很多年,这种事见多了,虽然被元帅盯得有点战战兢兢,还是努力镇定下来,冷静地解释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是一名军人…可是如果不截肢,他的命就没了!”

聂唯安之前看到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此时听到就不像元帅这么难以接受,紧紧拉着他的胳膊劝道:“听医生的!不要再耽误伤情了…”

“怎么听?”元帅骤然回头,用力抖了抖术前协议,“你让我怎么签下同意?你让我怎么去面对他?怎么面对我手下的那些兵!”

“元帅!”聂唯安沉下脸,“这不是你的错!谁也不想发生意外!”

元帅满脸怒火,眼神中全是对世事无奈的愤怒。

聂唯安缓和了语气,安抚地拍着他的背:“他们不会怪你的,因为他们是军人,马振虎也不会恨你签下这份协议,因为他也是军人!可如果延误治疗…大帅,你以后才会无法面对大家!”

元帅紧紧抿着唇,许久才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拿起笔,恶狠狠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刻在了心上,力透纸背,也鲜血淋漓…

等在一旁许久的医生总算松了口气,接过协议书匆匆往手术室赶去。

元帅沉默地靠在墙上,走廊上来来往往全是忙碌的医护人员,也有很多像他们这样焦急等待的患者家属。

这几个小时,比寒地潜伏还要漫长煎熬,手术结束后,他们也没能见到马振虎,人被直接从内部通道送进了监护病房。

夜已经很深了,病房外只有他们还守着没走。聂唯安从外面买来几瓶水,递给元帅劝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这里我守着。”

即便发生这样惨痛的意外,元帅也不能长久待在这里。

他们是第一突击队,二十四小时待命,更何况元帅还是中队长,肩负着教官的职责。

能出来这么久已经很难得了,早上却必须要赶回营地。

聂唯安叹了口气:“你在这里也见不到他,回去吧…”

元帅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从这里到营地,开车三个小时,我多待一会儿没关系。”

聂唯安不再劝他,她知道守在这里对于元帅来说,会让他心里好受一点。

出了这样的意外,马振虎的军人生涯是彻底走到了头。

聂唯安想到曾经看过的档案,马振虎出生于普通家庭,是家中独子,初中毕业后因为家里经济问题,没能继续学业,跟着父亲四处打工,后来应招进了部队。

聂唯安默默叹息,只希望部队能够多照顾他一点,不然马振虎一家以后的生活,会非常艰难。

元帅离开的时候,聂唯安不知不觉睡着了,连他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醒来发现人已经不在了,自己身上盖着他的上衣。

聂唯安看了眼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便起身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再到医院外面吃点东西。

麻药过去,马振虎终于醒了过来。

聂唯安换好衣服鞋子,戴上口罩进了监护病房,看到白色病床上虚弱躺着的人,忽然心里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马振虎性格豪爽,有点小聪明,平日里总是吵吵闹闹非常跳脱,聂唯安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无力虚弱的样子,身上连着许多仪器,头上还裹着纱布,一时间心里非常难以接受。

他才二十多岁啊,还没谈过恋爱,就这样失去了一条腿,失去了正常的生活,也失去了…他热爱着的部队。

马振虎艰难地转过头,看到她就裂开嘴笑了笑,却因为伤口的疼痛,即使笑着,也无法舒展开眉头。

聂唯安咬着舌尖忍了忍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走上前坐在床边,随手调整了滴速,轻声道:“演习很成功,咱们胜利了!”

马振虎露出个欣慰的笑容,张开干燥的唇,虚弱地道:“我就知道…咱们是最棒的!”

“嗯!”聂唯安握住他因为打点滴而冰凉的手,长年艰苦训练让这双手无比粗糙,却给人宽厚温暖的感觉。

“你也是最棒的!”

马振虎笑了笑。

聂唯安拿棉签沾了水,轻轻滋润他的嘴唇,帮着他用吸管喝水,一边照顾他,一边絮絮地说着后来演习的细节。

马振虎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笑出声来,笑声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嘶嘶抽气。

笑着笑着,马振虎忽然叹了口气:“以前我是没出路,在工地给人搬砖累得不行…才选择入伍当兵的,没想到当兵居然更累…”

进来难,想离开部队却很容易,打份报告你就可以离开了。

“可是吃得好啊…”马振虎叹息道,“我就待了下来,一年、两年…从新兵连,到步兵侦察连…后来听说特种大队很牛很厉害,我就想来见识见识。然后连长说我能行,我是咱老连队的优秀标兵呢…我就被推荐参加了侦察兵集训比赛,拿了名次进了特战旅…”

马振虎望着天花板,眼神中带着无尽的怀念:“刚进特种大队,天天被教官骂,各种骂,各种锤炼…我们也骂教官,私底下什么难听的话都骂…每天都是高负荷训练,一次次突破体能极限,真的很让人生不如死…”

聂唯安眼里含着泪,听到这里不由笑起来:“是啊,你们教官天天一副便秘脸,有时候连我也想骂他呢!”

“但是那时候是真的开心…那么多兄弟,一起不分昼夜地训练,每坚持一天,就多一分自豪…”马振虎幽幽地叹道,“很多人坚持不住主动走人了,剩下我们几个,我以为可以和兄弟们一直并肩战斗下去…可现在,我也要离开了…”

聂唯安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

马振虎微微一笑,看着她道:“可我很欣慰…我没有向困难屈服!我是以华南利刃特种大队的身份离开的,我很骄傲!”

聂唯安捂着脸哭出了声。

从她第一天成为部队正式一员开始,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已经体验过很多次了,可直到现在,那些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因为残酷的训练和战斗而牺牲的时候,她依然难过得无法自已。

什么时候,这个世界才会没有战争,也不再需要军人的奉献…

军队消失,世界和平,这是每一个人深切的期望。

那些人,他们入伍那天开始,就要远离亲人,日复一日地参加训练,为的是什么?

他们一走多年无法回家,想家想得躲在被子里痛苦,家里人日夜担忧挂念,为的又是什么?

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军人牺牲,许多家庭承受着永远失去亲人的痛苦,可即便如此,他们还坚持着,为的究竟是什么?

无非是现在的和平与安宁!

为什么要有战争…

聂唯安紧紧握着他的手,哽咽道:“你是最优秀的军人!马振虎,你永远都是…”

马振虎眼角滑下一滴泪,语气落寞绝望得让人心酸,缓缓地道:“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上过真正的战场…”

聂唯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病房的,临走前问马振虎要不要通知他的家人,被拒绝了,他说要等自己好一点再告诉家人,等到他可以下床走动了再说,以免父母伤心…

春天的阳光十分灿烂,暖洋洋的照得人舒服得想叹息。在这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季节,却有一个年轻军人走向了自己职业的终点…

可有什么办法?

她是一名军人,不管怎样,在自己还能拿起枪战斗的时候,她就无论如何不能倒下…

聂唯安抹掉脸上的泪水,眼神慢慢恢复了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得很艰难,删删改改总是不满意…不想煽情,怕弱化了军人的形象,怕一不小心就写矫情了,所以删掉了许多对白。

马振虎是个真正优秀的军人,所以困难不能打倒他。这种意外让他不得不离开部队,但是生活在继续,他就不会放弃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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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输赢各半

三军联合对抗演习彻底拉下了帷幕。

西南军区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可整个特战旅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每一个人都在牵挂着受伤的战友…

演习结束后,训练就没有这么繁重了,虽然每天依然很辛苦,但是比起之前的极限训练,要轻松很多。

这群常年无休的特种兵们总算有了喘口气的机会,陈大队长特批,准他们五天假期。

除了个别几人住在偏远山区的回不了家,这些兵都迫不及待地踏上了返乡旅途。

周翔和邵正却没有那么急着离开。

放假第一天,两人就匆匆赶去了医院,距离马振虎受伤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他们还一直没见过他呢,难得部队给了几天假期,无论如何要见自己战友一面。

聂唯安和元帅都对马振虎的伤情闭口不谈,以至于他们还以为不过一点小伤需要住院观察。没想到进了医院一问前台,护士直接把他们领到了监护病房。

“四点钟才能开始探视,时间快到了,你们在外头等一会儿吧!”

周翔觉得不对劲,拉住护士问:“请问…马振虎伤得怎么样?”

护士白了他一眼:“少了条腿,你说能怎么样?”

邵正的眼圈顿时红了,哽咽着嚷嚷:“你瞎说什么!怎么能少了条腿…他明明很好的…”

护士看他们这样,叹了口气:“一会儿进去可别这样啊,不要刺激病人,不然血压一高,伤口很容易再次出血…”

邵正狠狠抹了把眼泪,喃喃地重复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周翔红着眼,闷不吭声地坐在一边。

马振虎是他们的战友,那么辛苦的集训中建立起来的感情,是其他人无法理解的。

他们一起吃饭睡觉,一起训练踢球,一起完成各种任务…朝夕相处,患难与共,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有一天上了真正的战场,他们还会并肩杀敌!

可现在,却因为意外,马振虎就要永远地离开,断送掉他职业军人的梦想!

周翔毕竟比邵正经历的多点,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马振虎肯定要转业回老家,可他这样的伤残老兵,回到家能过什么好日子?

周翔心里难过得无以复加,强压下泪水,拍了拍邵正的肩膀:“一会儿进去…不准哭!”

邵正用力点点头,抹掉眼泪,在护士带领下换了衣服鞋子,才走进充满了消毒水味的病房。

房间十分整洁干净,床头摆放着两个水果篮,一眼望去全是压抑得让人透不过起来的白,绝望又冰冷。

马振虎看到他们,咧嘴一笑:“你们来啦?”

邵正不知为何,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瞬间让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马振虎艰难地抬起手,呼噜了下他的脑袋,当兵的全是寸板,邵正年纪小,剃了个秃瓢,不戴帽子的时候显得十分好笑。

“哭啥子!哥这不是好好的么!”马振虎笑着叹道,“多大人了还哭鼻子,也不嫌害臊!”

两个人来的匆忙,甚至都没想过要买点礼物,也根本想不到会是现在这样…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什么安慰的话…那是他们的兄弟,他们自然了解!马振虎也根本不需要那些无用的安慰。

探视时间并不长,三个人凑在一起说说话,很快护士就过来撵人。

临走前,马振虎紧紧握了握邵正的手,感叹道:“阿正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该长大了!以后这脾气可得改改,别那么拧巴!”

邵正抽了抽鼻子,狠狠点点头。

马振虎郑重地看着他:“别辜负大家的希望,做一名优秀的军人!”

邵正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痛彻心扉的悲伤,他一出生就是全家最受宠爱的小儿子,家庭条件好,允许他任性地长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一时兴起高中毕业没去大学报道,追着周翔参加了入伍选拔。因为背景过硬,在部队里一向横行霸道,何曾经历过这样的伤痛。

邵正一直以来都没有好好想过未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当兵,更是因为不服输的个性,才让他努力训练进了特种大队…

他没有当职业军人的理想,也从没想过会永远这么下去。

可这一刻,看着战友如此热切期盼地望着他的眼睛,邵正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军人…

邵正伸出拳头和他相抵,郑重地道:“我会的!”

两人一出门,还来不及收拾情绪,迎面就看到了元帅和聂唯安。

元帅脸色一沉就开始训人:“身上穿着军装呢!走路也没个正行!你们这像个什么样子!”

邵正和周翔条件反射地立正挺胸,敬了一礼道:“教官,聂医生,我们来看马振虎的!”

元帅瞪了他们一眼:“真给你们的战友丢脸!看完了赶紧走人!”

邵正和周翔不敢多说,连忙出了医院。

聂唯安忍不住扑哧一笑:“你这么严厉干什么,瞧把他们吓的!”

元帅皱了皱眉:“一群不省心的,就会给我惹事!”

聂唯安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行了行了,你去看马大哈吧,我找他的主治医生问问情况!”

元帅每天都会抽出时间过来,有时候太晚过了探视时间,就只能在外面坐会儿,即便如此,还是会尽可能多陪他一会儿。

马振虎身体底子好,恢复得不错,过两天就可以从监护病房转进普通病房了。

元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扁平盒子递给他,马振虎惊讶半天才颤抖着手接过来,打开盖子,一枚沉甸甸的军功章,上面刻着鲜红的五角星。

马振虎珍爱地摩挲着那枚奖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元帅淡淡地开口:“二等军功章,对你转业也会有点帮助。”

马振虎嗓音不稳地道:“谢谢…”

元帅顿了顿,平静地继续道:“你是我的兵,不管以后在哪里,都不能丢了我的脸!时刻记住,你永远是华南利刃的一员!”

马振虎捧着奖章,忽然泪如雨下。

受伤的时候那么疼,心里充满了恐惧,可他依然能冷静地劝说战友继续前进。

截肢后麻药过去,身体上的痛苦比不上心里漫天的疼,可他还是能够笑着安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