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才落,只见骏马如同离弦的箭,倏忽驰骋远离身前,卷起一路飞扬的尘土。

我伸起手臂,以纱袖挡了挡灰土,自己往京城走去。不时看看沿途的风光,绿水青山,踢一踢路边的小石子,倒比与他一同坐在马背上自在多了。只是走了约有一个时辰,便累的不行,太阳很炙热,又晒又烤,也口干舌躁,渴得很。好不容易走到一处山林听到泉水丁咚响,心下大喜,寻着声音找了过去。见得泉水飞瀑,小跑着奔去了,提着裙裾踏足泉水下的溪边,蹲下,便掬起一捧泉水喝了起来。

解渴之后又撩了撩衣袖,露出腕上的镯子,连带冰凉起手腕来,抬头看了看天色,终于不得不走了,撑着一旁的岩石要站起,只觉手下的触感冰凉滑软,下意识地看时却惊吓了一大跳,却是一条色彩斑斓的长蛇。本能地惊呼了一声,才缩回手要逃开,那蛇已敏捷扑来,我闪避不当,摔倒在地,手臂磕上了岩石的尖角,只觉一阵麻木的疼痛感,鲜血浸染而出。那蛇许是闻到了血腥味,竟是往我手臂游弋而来,张口便咬向我手臂的伤处。

最是惊心动魄的时分,一枚暗器射进那蛇的后腰,那蛇咬住我手臂的口松开,蛇身一重,便垂落了下去。

我全身乏软地偎在地上,神志也涣散到虚无,冷汗不知什么时候湿了衣服,南宫绝下马,将我抱上马鞍,他自己又翻身上马,却是让我坐的他身前。他将我肩上的衣服往手臂下褪着,直到玉藕般的手臂露出上面的一大截,我的神志才从余悸中回缓过来。痛恶他的轻薄,在他的手臂下挣着,他道:“我看看伤势。”

我还是挣扎着,却耐不过他的力道,只好道:“蛇没有咬中我,只是岩石将手臂划伤了!”

其实那蛇到底有没有咬中我,我也不知道,那时分连神志都麻木了,哪还有知觉?只是此时手臂上的衣服褪了些许,见到被岩石划伤的很深很长的一道伤口。不好好护理,日后大约还会留下疤痕。而那不断洇染开来的血迹,色泽呈乌黑色,想来那蛇确实咬中我了,且还是条有毒的蛇。在南宫绝手臂钳制下挣扎,只觉温软的物什触上了我手臂上的伤口,见他埋头在我的手臂上,知道那是他的唇,我羞恼挣扎中,本要吮吸毒血的他的唇没有动作。任我怎么想要挣开他摆脱他,他一动不动着,只是强有力的手臂紧紧箍着我,甚至是抱着,而他的唇正贴着我的伤口,就那样贴着……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马鞍上。

他一动不动地箍着我,维持着唇贴着我手臂伤口的姿势。

不知什么时候,他驾起了马来。他没有再让我下马自己走回去,我也没有下去。骏马驰骋颠簸下,更加剧了毒性的曼延,我昏睡了过去。我便梦到我最痛恶的,也痛恶和汝阳王府有血亲的我的南宫绝,他在吮吸我手臂上被毒蛇咬中的伤口里流溢出的毒血,一口,又一口地,吮吸着,直到那伤口流出的鲜血变得鲜红为止。他撕了一截他的衣服,绑起了我手臂上的伤口。一只手臂驾马,一只手臂抱着我,他一直看着我的唇,看着,看着,俯首,吻了下来……

第30章 矛盾升级(2)

到京城时已经是掌灯时分,我也才悠悠醒来,今日父王宴辰,汝阳王府正门人来人往,南宫绝策马到偏门停下,春夏秋冬早候在偏门翘首以待。春的性格多愁善感,已是哭了出来,夏和秋冬虽较为理智冷静,见我平安回来王府,也不由大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与南宫绝投去仇视的一瞥,显然是在记恨南宫绝欺骗她们的事。如此倒好,经过了此事,春夏秋冬总算彻底失了对南宫绝的好感。

我捂着左手手臂的伤口下来马背,春见状已是惊呼道:“郡主,你受伤了?!”

顾不得与她们多说什么,我往王府里走去,说话道:“我先回去卧房,免得父母大人见到我的伤势。你们来替我处理伤口。稍后我还要去与父王祝寿。”

不等她们说话,我又道:“春夏,福寿南山图你们带回来了么?”“带回来了。”

边随我往王府里走去,春又禀报道:“郡主,平阳郡主和三皇子今天来过,久等您不回来,又回去了。”“嗯,我知道了,改日我再约她。二哥回家了么?”“二公子没有回梁国。郡主,你今日还没回府的事,郡王和三公子还瞒着没敢告诉王爷王妃。”“去与三哥支个声,就说我已平安到家,马上就过去。——伤势的事,别告诉哥哥们。”“是。”……

……

…………

王府中喜乐喧天,到处都是贺喜敬酒之声,我风尘仆仆归来,身上又带着伤怎好见人,一路遇人就躲,尽拣僻静的回廊走,如此费了半个时辰方回到卧房。褪衣处理伤口时却着实怔了好半天,我左手臂伤口处赫然缠着布条。因为伤口鲜血流溢,包扎伤口的那布条早浸透了鲜血,变作了血红色,饶是如此,仍是辨别得出那布条乃是从南宫绝常穿的白缎衣袍上撕下来的。我便记起回来的路上我做的那个梦。

南宫绝为我吮吸伤口里的毒血。

撕了他的衣服为我包扎伤口。

抱着我,看着我的唇,他吻了下来……

难不成我做的梦是真的?

我看着染血的布条摇了摇头,摈弃了脑中纷杂的念头,有条不紊地吩咐早已手忙脚乱的春夏秋冬处理起我的伤口。

王府里多的是疗伤解毒的药,但为了不引父兄起疑让他们担心,却是求助于云坤。云坤知我受伤,已是悔不该听我前日命令离开我回来王府,尽数将他那里的好药送了来。

因为身上有伤不能沐浴,简单擦洗过身体,已是梳妆更衣,平生第一次犯难起穿什么来,春夏翻找出我所有衣服,我还是不满意,那伤口虽是处理好了,可仍不时有血迹浸出,若是给父王母妃见到了可如何是好。今晚能穿的,只是血红如嫁裳颜色的衣服。

正踌躇,笔来求见,笑呵呵道:“郡主,相爷送来衣服。”

笔手里呈着的,正是血红衣裳。

无从选择,无法摈弃,我甚至松了一口气,领情道:“替我谢过相爷。”

有过送我手钏,我弃如敞履的经历,笔笑道:“这回可好回话多了。”

一袭红裳,往为父王祝寿的正厅而去,在正厅外候客的三哥老远见到我,就瞠目结舌,嚷嚷道:“明月,你这是做什么?”

我微笑道:“今日父王寿辰,所以穿的喜庆点。”

三哥不疑有它,点头称是。

三哥身旁的大哥等人却看着我的身后,暧昧的唏嘘声一片,抱着佑儿的三嫂打趣道:“你们还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我听闻诧异,惑然转向身后。

南宫绝一身红衣,风度翩翩而来,含笑望着我。

我的明月小筑在正西方,他的兰析院在正东方。我从西方过来,他从东方过来,‘不约而同’穿的又是颜色款式一模一样的衣服,何况这血红色的衣服,那么类似嫁裳,怪不得三嫂知我不待见南宫绝,也会开这样的玩笑。

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替我解难!我掉头去往正厅,春夏秋冬抬着福寿南山图,紧随我之后。

如果说与南宫绝同时同刻身着像嫁裳一样的衣服让我心中耿耿,当春夏秋冬呈上阎立本的福寿南山图,我跪下说着祝词与父王祝寿,笔墨纸砚紧接着抬着安康东海珊瑚树,相得益彰地将那颗珊瑚树放在福寿南山图的旁边,南宫绝再接着我的祝词,又吉祥如意地说了一大堆话,便更令我郁愤难当了。

更令我几近失控的是接下来的场面,大厅正中,俏生生地站着南宫绝与我,宛若天人的一对男女,大厅里坐着的,父王那些同僚大臣们,继十三岁那年与南宫绝一道面圣,一道出现在公众场合,臣僚们形容南宫绝龙章凤姿,我倾城倾国后,今晚的说辞更加地舌灿莲花天花乱坠。往日仅仅因为事实和父王的颜面,臣僚们已是那般说辞,而今,更令人遐想非非的‘事实’面前,父王的权位又伴随着生辰这大喜之日,更令人不得不跟着吹捧的是,今日的南宫绝,早非两年前初上金銮殿的那个弱冠少年。

而今他是丞相。

长袖善舞,游刃有余地周旋于皇帝与满堂重臣之间。

那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宦海,他不仅成功地融入了进去,还玩的风生水起。

即便他只是丞相,官爵荣禄不比皇亲国戚,在他地位之上的,还有皇帝、太子、列位王、公,亦包括他居住的汝阳王府汝阳王我的父王,但平衡官场利益,结在权利那张蛛丝网中心,手心抓攥着叫做‘权利’那个东西的那个人,却是他。

是位于丞相之职的他。

第31章 矛盾升级(3)

那次第,那场面,看着面前的宝贝女儿和得意养子,父王捻须含笑。了解父王如我,便知道,父王又生起了乱点鸳鸯谱的兴致了。我正心中忧焚,大厅里的人群中,吴坼轻唤相爷,南宫绝踱步过去。不知吴坼垫脚贴耳与南宫绝说了什么,先前还满眼笑意的南宫绝,看着我,他脸上笑容依旧,但太过了解他,他瞳仁中心那点光亮里射出的光芒,分明犹如一根根钢针,扎在了我的身上。

他再过来我身边的时候,俊颜上的笑容更加璀璨夺目,眼底的针芒也更加地密集了,我甚至感受得到沁骨的寒冽。他伸手,‘亲密’地‘握’住了我的手臂,那只受伤的左手臂,就是那伤口处,他五指收拢,指骨铮铮,捏着。本来就涔血的伤口,旧伤未好,立时又添新伤,本来不是很严重的伤口,我几乎感觉得到它在迸裂、恶化,鲜血几乎是一股一股从伤口包扎处汩汩涌出,瞬时湿透了我左手臂整个的衣袖。可我不能喊一声痛,甚至不能对他疾言厉色,父王的寿辰,大厅里,这么多人的面前,我还要维持花朝女的体面,汝阳王府明月郡主的体面,汝阳王府的体面……

我依旧得体地微笑着,微笑着。

从微笑着面对父王、母妃、哥哥们,宾客们,到微笑着,望着他。

那样微笑着,望着他。

和他一样的,表面上,我们一样微笑着的,笑容。

幸好为了掩饰有伤势的面色,今晚我的妆容精致无暇,一向淡淡妆饰的我,今晚抹了很多的胭脂。正所谓浓妆淡抹总相宜。只不过,此番身体剧烈的抽痛下,胭脂下的面色,只怕早惨白失尽血色了。

大厅里,除了南宫绝与我这两个当事人,唯有春夏秋冬知道里情,知道红色衣袖里,我有着怎样的伤势。春夏秋冬冷汗涔涔地看着,却亦是无法呼叫一声,彼此交握住拳头,抑制着浑身感同身受,和愤怒的颤抖,怒目瞪视着南宫绝。

终于,再这般捏攥下去,只怕鲜血会滴到地上了,便是我身着血红色衣裳,也掩盖不了他的劣迹,他松了手,松手的时候,手掌又巧妙地轻擦过我的肩膀,擦拭掉他满手的鲜血,他站直身,以一种完全看不出痕迹的咬牙切齿的方式,说道:“你有男人了?”

那日云州山林偶遇,他叫吴坼去查我近日高兴的原由。

便知道吴坼查出了我有私情的事。

刚才吴坼与他耳语,想来,说的就是这事。

不答也不说话,目光从他身上漠视而过,微笑望着坐于上首的宾客们。

此时此刻,已不能再摧残一次我的伤口,他深深沉沉看过我,终于,目光淡淡而缓慢地,随着他身体的离开而移开。

宴辰上又待了片刻,伤口实在疼痛的噬骨,失血过多也头晕目眩,父王母妃虽是脱不开身,却要时时刻刻担心哥哥们拉我一把便会摸到我满满一衣袖的鲜血,终于心口里气血上涌,我再坚持不下去,与父王母妃找了个说辞便得体地离去了。

快步走到人群罕至处,我再支撑不住,秋冬看顾,春夏左右搀扶我还是虚脱欲坠。恰南宫绝在我一离开已紧跟而出,这时候赶上了我,一思及他,心口更是翻岔,喉咙里腥气上涌,一俯身,哇地吐了一大口。看时,手绢上一滩鲜血,恰似一梢凄艳的血梅。看着血梅,我更是微笑,在春夏的扶持下站直身,侧身看他,微笑着,一字一字道:“听说女子少年吐血,活不长呢。”

我的唇角犹带鲜血,气虚之下,说话的每一次,也似呕心励血。

手绢上,更有那样红艳艳的一大滩。

本来在大厅里,众人眼目之下,只能以暗力折磨我,显然没折磨够所以来往此处的南宫绝,本来还有满腹恨怒未消,触及眼前这凄艳一幕,已是激愤喷薄,那激愤,却不是如先前因为我有了男人而激愤。他脸上和瞳仁里似扭曲挣扎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东西。

“吴坼!”

他高声叫道:“去把要送进昭阳宫侍奉皇后的四名御医女招来汝阳王府!”

吴坼迟疑道:“相爷,那是要送进宫给皇后娘娘……”

“快去!”

他抢上前,结实的手臂一把抱起我,往明月小筑大步跑去。

第32章 蓝玉

我挣了挣,但着实使不出力气了。

在他的怀里,便望着他的脸。

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失控呢。他总是什么事都运筹自如,决胜帷幄的样子。

晚风呼啸着,他跑的很快,放我在床上,我却看也不想多看他一眼,侧身向里,背对于他,留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他给我盖上了丝被,便默坐于床前。过了好大一阵,春夏秋冬才跑进我的卧室,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看过睡在床上的我,又剑拔弩张地瞪视着南宫绝。气氛持续紧张中,吴坼领着四名妙龄女子进来卧房,想来那便是南宫绝一手提拔出的,要送进昭阳宫侍奉皇后娘娘的御医女了。

那四名女子的医术着实不错,当晚我的伤势便稳住,翌日上午已精神大好。这番折腾下,想瞒家人已是瞒不住了,却只称我感染风寒,并不敢提伤势的事。父王昨日寿宴纵酒过多,今日还醉着,并没惊扰他,母妃与哥嫂们来探望我。我才要打发走那四名御医女,母妃喂我汤药时已道:“多亏了她们。”

母妃望着一旁负手站着的南宫绝,温婉笑容不掩感激和喜悦,与我道:“那四名御医女可是绝儿要进献给皇后娘娘的呢,你这次生病,绝儿为你费心不少。”

南宫绝颔首道:“王妃言重了,这是孩儿应当的。”

母妃道:“御医女的名额已与皇后上报了,你留她们四人侍奉明月可要紧?”

南宫绝道:“再从次些的医女里挑四位与皇后便是。”

母妃点头,满是赏识和慰藉。

有母妃全权做主此事,我要打发走那四名御医女的话便说不出。却也不敢重用她们,她们是南宫绝的心腹。如是安排她们在外院住着,平常为王府里的下人把脉诊病。虽是大材小用了,但图个稳妥。

父王寿辰,汝阳王府一连热闹了几日,这日终于清净了,将探望过我的平阳送出汝阳王府,我方问得父王在何处,寻去了父王书房。见得吴坼候在父王书房外的廊轩上,已知南宫绝在其中。推门踏入,父王果然与南宫绝就着舆形图论着军政之事。见我到来,父王慈祥问道:“明月,你母妃今日才与我提你染病之事,可好了?我正打算一会儿去看你。”

我望着南宫绝,一语双关地答道:“多‘亏’了相爷,已经好了。”

南宫绝笑意之下,明熠黑眸波光潋滟。

父王嗯声道:“多亏了绝儿,我已听你母妃说及。”

我走去了父王和南宫绝身边,瞧了眼桌案上的舆形图,梁齐两国连年征战,边境想来又有战事。那些原不是我一个女子有兴趣知悉的,能不理则不理,只望着父王问道:“父王,我额上雪玉,汝阳王府的祖传之物,可还有一枚蓝色的?”

父王闻言,伟岸的身躯是向来的挺拔巍然,但那王袍却依稀震动了一下,宝墨般的眸子研磨地望住我。

与父王相反,南宫绝闻了我的话却甚是轻快,愉悦中又带了几丝笑谑,“我只知道和你额上雪玉一模一样的,还有一枚黑色的,可不知还有一枚蓝色的。”

“哦?”闻及我与趺苏共有之物,旁人也秉有便好生不悦,斜睨他道:“那枚黑色的你见过?在谁那里?”

南宫绝负手看我,但笑不语。

父王沉吟,笑着回我道:“那雪玉我汝阳王府只有你额上那枚白色的,没有蓝色的。那枚蓝色的,父王从没见过,也从没听说过。便是有,也绝对不是我汝阳王府的。”

父王笑了一笑,转而问道:“你突然问及蓝玉之事,可是在哪里见到过?”

我下意识地望着南宫绝,南宫绝也正望着我,我慢慢微笑,答道:“我没有见到过。我只是想,我额上这块雪玉若是蓝色的,会更配我今天的衣服。”

蓝玉的事,观父王神色,分明是知道一些隐情的,却不告诉我。

而南宫绝也在场,我便不好缠着父王说及。

自然地,也不好与父王提我与趺苏的事。我琢磨着,我有心仪男子的事,还是先私下说于母妃,再联合哥嫂为我说说话。大势所趋,到时候,父王母妃必定也就首肯了。

回来绣楼,细细将蓝玉绘画,用的也是蓝色的颜料,纸上的蓝玉便栩栩如生了。

正待搁笔,身后一声恐吓声却惊到了我,回头一看,正是三皇子北皇缮。今年他已十四,随着年岁渐长是为皇子能自由出入宫廷,已然成了汝阳王府的常客。还没为他看座,他已自行坐下,主人般地拿起我的茶盏喝起茶来,我看着我用过的茶才待蹙眉,他看着我绘下的蓝玉,已是说道:“这块蓝玉我见过。”

我看着他,因为心悸声音轻轻颤抖地问道:“在哪里见过?”

北皇缮看着我,眨巴眼睛道:“我忘了。”

我心里添堵地看着北皇缮。

北皇缮紧忙放下茶盏,一整日绣楼上都闻得他的辩说声。

“明月,我见过!我真的见过!……啊,我见过啊,我就是忘了,没准儿我哪天就又想起来了!……明月,明月……”

懒得理他,真是的,现在连姐姐都不叫了。

第33章 皇子殿下(1)

休养了些日子身体已大好,能够外出了,这日我在卧房里抚摩趺苏的佩剑,想着今日去拜访那位福员外,还趺苏佩剑。用白缎重新将佩剑包裹了,与春四人临出卧房时我又顿步,转身取了桌布上的琉璃明珠路上把玩。——那颗明珠是此次父王寿辰,太子殿下送与父王的贺礼,前日父王清理贺礼时我见着喜欢,便向父王讨了来。把玩了那珠子两三日,越发爱不释手起来。

太子党与保皇党之间的明争暗斗无一日消停,太子殿下送父王如此贵重的贺礼,拉拢父王的用意很明显。虽然父王无论对皇帝还是对太子都三缄其口,但似乎出于无奈早有决断,送我明珠时,父王并没因那明珠为太子殿下所送的贺礼而犹疑分毫,而是想也没想就给了我。一脸的面无表情,好似在解决一个烫手山芋似的。

我一手拿捏着明珠,一手抱着剑出来王府大门的时候,斜倚在门口,从来就对零食不感兴趣的南宫绝从笔的手里捻过一撮瓜子,嗑一颗,就将一颗瓜子壳往我身上扔着。我顿步侧身看他,他终是有所收敛,老实地嗑着瓜子,唇角衔笑看着我。

我嫌恶地看着身上的瓜子壳,用力拍掉,脚下的靴子也踩得很是用力,“噔噔噔”地,面无表情地从他身前走过,上去马车,一头钻进去就放下了车帘,沉声吩咐道:“赶车!”

这一天的好心情就这么被他毁了。

这一天接下来的诸事也似乎因他而不顺不遂着。

福员外家门外,踌躇满志到此,却被告知福员外出了远门,如是,想好生拜访福员外接近接近趺苏的生活这计划也就泡汤了。福员外既不在,我也没有贸然进他家门的必要。如是,只托他府上家丁接收下趺苏的佩剑,甚至没留下我的名姓,更甭提言明身份。

好在这初秋气节阳光明媚,惠风和畅,春夏提议去游湖,我想了想,散散心也好,遂租了船舫,侍卫们船舫两岸划桨,我与春夏秋冬行猜字令,船舫上倒也其乐融融,言笑晏晏。不一时船已游到上阳湖的中心,此处水域波光潋滟,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自然不会错过如斯美景,任春夏秋冬继续猜字,我则倚坐于船头,伸手感触湖水,掬水玩乐起来,间或抬头,望一望周遭水乡景致如画,更觉心旷神怡。

再一次抬目远望时,映入眼帘的已是‘琅琊水阁’。

记得三皇子北皇缮说过,琅琊水阁是他二哥,二皇子北皇漓在宫外的水中园林。北皇缮戏称琅琊水阁是一座‘水晶宫’。保定帝对北皇缮是宠爱溺爱纵爱,对北皇漓却是喜爱偏爱钟爱。北皇漓在宫外不仅有保定帝赐下的多处私邸,更有数处风景如画的庄子。这琅琊水阁便是其中一处。

也无怪保定帝偏爱,这位皇子殿下确实是有口皆碑的。北皇漓今年二十有二,精文墨,擅音律,通古今,晓世理。传闻其人也是风度翩翩。进宫觐见他母妃贤妃娘娘为他说亲的皓命夫人,几要踩破贤妃娘娘储秀宫的门槛。北皇漓不好女色,每每回绝,扰的烦了,便在宫外住着,对谁人都闭门不见,好整以暇地吟诗作画起来。

北皇漓唯一让保定帝头疼之处,便是不喜政治,对政治的厌恶程度,达到匪人所思的地步。不说满堂文武,但凡身上沾了官气的,北皇漓均概不结交,远而避之。如是,虽是生长于皇家,却生性闲散,不问世事。因鲜少在官宦间露面,其神秘指数,与太子殿下相差无二。

望着前面水楼匾额上‘琅琊水阁’四个字,我说道:“云大哥,前面是二皇子的水庄不可擅闯。今日游船到此处就罢,折返回去吧。”

云坤放眼四顾,果然周遭游船的游人也只游赏到此处便止,并不再往琅琊水阁深处而去,正待应命,忽尔发现了什么,趋前一步,与我道:“郡主,您看!”

众游船偏前方的一艘画舫上,一个白衣男子一边看我,一边提笔蘸墨在画板上勾勒描绘。男子二十一、二岁的样子,身上的白衣乃是苏州名缎,实而不华;没正冠,只以类若的白缎系着微风中丝绦般轻扬的墨发。一副标准的书生打扮。那简单干净,只呈放了书本文墨的画舫虽是小巧,却精致玲珑,五脏俱全。白衣男子虽没个书童仆人服侍,但其气度、衣饰一看,也辨识得出该是位贵公子。仅只腰带丝绦上系着的琅琊玉环,也是连城价值。

父王不是没请人为我画过像,但每位画师都是不知所措,十分难堪的样子。说这般宛琼仙姿,即便勉强下笔,也只是形似而无法神似。画舫上的白衣男子作画气定神闲,振臂提笔张弛自如,显然是画中高手。若真我的画像为他流传了出去可了得!我本能地站起身,沉然下令道:“把画给我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