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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甩开……他会不会以为自己不够稳重?

正进退两难间,牧归崖也回过神来。

他慌忙收回手,很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抱歉,恕我孟浪了。”

他这般反应,白芷反倒冷静了,又觉得他颇有趣,怎么瞧着好像跑不迭似的?

心里这么想着,白芷却努力装出一副平静模样,没事儿人似的说:“既这么着,赶明儿劳你把名册给我,看到底多少人返乡,多少人留下。再者籍贯、年纪、身体状况,先前的职务、特长,受伤原因最好都写上。”

牧归崖都一一应下。

说完头等大事之后,白芷又给他看了自己送给开封个人的礼单,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

牧归崖就道:“你拿主意就好。”

白芷失笑:“好歹是你的家人,我也有几年不见他们了,尤其是你祖父母,我儿时的事儿都记不大清了,也不知道老爷子老太太喜欢什么,你得掌掌眼。”

牧归崖一听,也有道理,这才接过来看了。

两人的祖父算是忘年交,中间差了许多岁,这会儿白家上头都没什么长辈健在了,牧归崖的祖父母身子骨却还硬朗。

前太尉牧清寒此人实在没的说,开文武并重局面之第一人,亦是本朝几代以来最年轻的一位太尉,身上又有赫赫战功,外头话本和说书的人都写烂的。不过白芷更在意的却是他的夫人杜瑕,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那位夫人的来历恐怕也跟自己一般无二。

说来杜家也算一个传奇了,杜文与杜瑕兄妹二人出身寒门,前者最终入阁,执掌朝政将近三十载;后者也是一代女才子,如今外头还流传着许多她的大作,话本、画本都有,被奉为经典,白芷也看过不少,也是借此确定对方来历的。

这还是其次,而杜瑕最令人称道的事迹,却还是另一桩。

当年牧清寒号召全军读书识字,杜瑕也紧随其后,同几位交好的贵妇人一同呼吁开办女学,并亲自奔走,一点点改变了女子不读书的局面,如今女子学堂早已在大禄朝遍地开花!

平心而论,白芷是十分佩服这位前辈的,因为任何人想走到这一步,需要的都不仅仅是金钱,更多的还是毅力和勇气。

不过白芷现在还没有说穿自己来历的打算,至少眼下不。

牧归崖果然看了一回,斟酌一番,又添了两张皮子,顺便对白芷解释道:“祖母年轻时颇好打马球,也摔过不少回,左边膝盖有些旧伤,每逢阴天下雨便要疼痛。这边的狼皮厚实,开封难得,倒是合适。”

白芷应了,顺便也加了两笔给自家兄长。

西望府周围人迹罕至,便是野兽的天下,什么都缺,皮子却多得很,每年都有外地商人前来大批收购,低价购入,高价卖出,十分暴利。只是这几年打仗闹得无人敢来,待再过几年恢复元气,想必又要热闹了。

想到此处,白芷又眼睛闪闪发亮的说:“等以后快递成熟了,咱们也不必等外头的人来收,只管直接发到想要的人手里,少了二道贩子赚差价,岂不实惠?”

牧归崖也觉得好,可如今各类事情千丝万缕的,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搞这个,只笑道:“想法虽好,可这玩意儿总不好叫大灰背吧?中间又有暴利,你我更不便插手。”

白芷听了也有些沮丧,不过马上便重新振作起来,信心十足道:“万事开头难,且慢慢想法子,他们既然能来收,咱们总能想到合适的法子往外卖的。”

顿了顿,她又说:“依我说,当务之急还是修路,便是不敢同官道比,可你瞧瞧,咱们这些地界的路都坏成甚么模样?路上又荒凉,客栈、茶铺甚少,动辄露宿,既不安全,也不便利。”

牧归崖点头称是,表示会尽快将此事提上日程。

白芷也知道他忙的厉害,又不大敢逼着林青云管事儿,眼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因为有了共同话题,两人的关系明显比早起亲密许多,倒是意外之喜。

晚饭是菌子汤,八珍鸭,炒牛杂,乳炊羊,脆筋巴子,小葱豆腐,例行四样小菜加热腾腾的米饭。

菌子本身已经足够鲜香,并不必添加多余调料,只加几缕脆生生的青菜,便鲜的想叫人吞掉舌头。

脆筋巴子下了功夫煮,这会儿筋肉都软烂了,汤汁粘稠晶莹好似琥珀,放到米饭上略用力一按就混到一块,香极了。

牧归崖今儿跑了好些路,午饭又是在外头胡乱对付的,这会儿早饿狠了,一碗饭不多时就见了底。

白芷抢在他前头叫人添饭,又冲他轻轻一笑,道:“爱吃便多吃些,只别积了食。”

这正是早饭时牧归崖对她说的,如今她又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牧归崖一挑眉,道:“阿芷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长得本就好看,这会儿笑起来更添几分魅力,只左眼上方一点淡淡的疤痕,在烛光照耀下显得有些刺眼。

一道疤痕从他左眼眼睑斜着飞出,一直划到脸颊边缘与耳根平齐的位置,如今虽然已经愈合,疤痕也一日淡似一日,可饶是这么看着,就足够令人胆战心惊。

当时该是何等惊险场景!

只要再重一分,牧归崖这只眼睛就要废了。

白芷就觉得自己的左眼和大半张脸也跟着抽痛起来,又觉得有些心疼,张了张嘴,道:“很疼吧?”

“当时确实很疼。”牧归崖竟没像大多数人会有的反应一般否认,而是老老实实的点头,又神色复杂的说,“大夫说几乎好了,可我却仍旧时常觉得疼痛,有人说是真的没好,也有人说我只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白芷点点头,表示不难理解。

在后世有一个专业词汇专门概括这种情况:创伤后应激障碍,其中就包括这种情况。

甚至她自己也深受其害:哪怕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可她还是会经常做噩梦,梦到敌人打进来了,熊熊大火肆意燃烧,映红了大半天空,耳畔回荡的都是人们死前的哀嚎、痛呼和绝望的悲鸣……

“会好的。”白芷缓缓吐了口气,认真道。

牧归崖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下,笑道:“你若亲我一下,没准儿即刻就好了。”

这人真是!

白芷失笑,手腕富有技巧的一抖,瞬间重获自由,然后哼了一声,起身离开了。

后头牧归崖瞧着她红彤彤的耳尖,垂眼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就觉得那份旖旎似乎还萦绕不去,有些遗憾。

唉,忘了郡主也是将门之后!

☆、第九章

也许是白天刘夫人与女儿的举动勾起白芷的思绪,这天夜里,她再一次梦到了家人。

在梦境之中,依旧是遮天蔽日的硝烟和战火,她看到了白老将军临终前满脸是血的冲她笑;看到了白夫人身中数箭却依旧死死把住门口,声嘶力竭的让她跑;看见了浑身冰凉的长兄被从战场上抬回来,气息全无的模样……

白芷那样努力的伸出手去,想要拼命抓住每个人,然而最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穿过他们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失望。

她拼命向前奔跑,希望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样跟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就能多一点,更多一点,然而总是无济于事,父母兄长的影子离自己越来越远……

睡梦中的牧归崖隐约听到低低的啜泣,常年军旅生涯让他本能的弹坐而起,然后就见珠帘后面的人正在不住挣扎。

“阿芷?”

他低声喊了句,却没有得到回应,这才穿鞋下炕。

月色正好,可噩梦中的白芷却满面泪痕,一头冷汗将她的长发打湿,几缕头发杂乱的贴在脸上,口中还在模模糊糊的喊着父亲母亲。

他轻轻唤了一句,又拿了手巾给白芷拭汗。

到底也是亲身经历过战争的人,自然比寻常人警觉些,饶是遇到梦魇,白芷也不过迷糊片刻,刚觉察到有人为自己擦汗就睁开眼睛。

她的心情还沉浸在噩梦之中,眼神有些迷茫,里面明晃晃的透出痛苦,眼角不住渗出泪珠。

牧归崖抬手替她拢了拢头发,安慰道:“只是个梦,没事了。”

这一声将白芷的思绪拉回,她眨了眨眼睛,两颗泪珠顺着眼角滚到枕头里迅速消失不见,然后似乎是不大确定的问了句:“渊哥?”

牧归崖,单字渊,熟悉的同龄人都以渊哥、渊弟称呼。

“是我。”牧归崖点点头。这称呼不止一次从白芷口中发出过,可却从未有一次像这一回这样。

他突然有点心疼。

白芷这才意识到自己于梦中哭醒,且还给人瞧见了,慌忙抬起衣袖抹脸,牧归崖只是看着,并不说话。

然而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干净,擦着擦着,白芷再也忍不住的捂着脸呜呜的哭了起来,边哭边哽咽道。

“我梦见我爹娘了,还有我哥哥!”

“他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

“我好想他们呀……”

大约是融合不畅的缘故,对于前世的记忆,除了傍身技能外白芷其实记不得太多,对于家人的印象更是少得近乎没有,这一世的白将军一家却将她疼到骨子里,然而如今……

过去几年中,她也时常会做梦,原先还有母亲陪着开解。后来母亲也没了,两个哥哥也疼她如珍似宝,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可现在,长兄也没了,二哥远在开封,一个人孤苦伶仃,她实在是想他们,想的快要发疯!

白芷知道家人希望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所以她一直在努力,努力淡忘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只捡出曾经的美好回忆剩下。她甚至已经有好久不曾做这样的梦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直到现在才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情并不是想忘就能忘的。甚至当你越想要忘记,反而记得越清楚。所谓的记忆远去,也不过是暂时强压在尘封的深处,只要一有机会便破土而出,来势汹汹,使你无法招架。

什么买卖,什么挣钱,若能将她的亲人完好的送回,她宁肯吃糠咽菜一辈子!

牧归崖依旧没说话,因为他明白,此刻的白芷只是需要一个聆听者。

谁也没见过忠义郡主当众失态,众人都敬佩于她钢铁般的意志和出众的胆识、武艺,却从未有人想过,这么一个还不到双十年华的小姑娘亲眼看着亲人一个个离去,每每夜深人静,是何等痛不欲生。

白芷哭了许久,两只眼睛都肿的有些睁不开,只觉得压抑许久的烦闷心情清减不少,这才渐渐止住了。

“哭出来就就好了,”牧归崖犹豫了下,还是试探着拍了拍她的发心,“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你要好好活着,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心情重新平静下来的白芷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有些丢人。

大婚的第二天晚上,她就在郡马爷跟前哭了个稀里哗啦,当真不能更丢脸了。

好在牧归崖颇有君子之风,安安静静等她哭完了,也不继续安慰,更不追问,只是叫了热水,催着白芷去泡了会儿,然后等她回来,发现方才被冷汗和泪水湿的一塌糊涂的被褥枕头都已经换过了。

白芷摸着干燥柔软的被褥,心内温暖极了,结果一抬头,发现牧归崖竟然将外头的软塌扛了进来!

她目瞪口呆。

牧归崖却神态自若道:“你尽管睡,我就在这里,不必怕。”

软塌就放在炕边,两人重新躺下之后,只要一转脸就能看清彼此的眉眼,甚至能隐隐闻到对方身上味道。

有人陪着果然安心许多,可白芷脸上却有些热辣辣的。

除了自家父亲和兄长,她还从未同旁人这般亲近过哩,还是大晚上的!

她偷偷用眼角余光往外头瞥了一眼,发现牧归崖竟已经闭上双目,躺的笔直,一点儿同自己说话的意思都没有,不觉隐隐有些失望。

可失望什么呢?她又有些不大明白了。

胡思乱想中,一股困意袭来,白芷刚闭上眼睛,黑暗中却又自动跳出那些鲜血淋漓的场面,让她心惊肉跳。

她不得不重新睁开眼,死死盯着牧归崖看了会儿,然后缓缓地,缓缓地伸出一条胳膊,用几个指尖极其轻微的捏住了对方露出被子上方的一点衣角。

虽然只是一片普通的棉布,可入手的瞬间,白芷仿佛抓住了什么神奇的法宝,惶恐不安的心瞬间平静下来。

啊,我果然不是一个人了。

这么想着,她终于沉沉睡去。

殊不知她睡着之后,牧归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瞧了瞧她捏着自己衣角的嫩生生的胳膊,摇头叹气:“傻丫头,不冷么?”

说完,就轻手轻脚的将白芷的胳膊塞了回去,想了想,他又往那边靠了靠,然后拉住了对方被子底下的手。

后半夜,白芷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她再一次梦见了父母长兄,可这一次,那些无处不在的硝烟却再也没有波及到她身上,因为好像一直有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拉住自己,带自己一次次躲开危机……

作者有话要说:捂脸,我能求一波留言吗?大家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第十章

因半夜折腾了一气,今儿白芷起的就有些晚,睁眼时天都大亮了,牧归崖也早就不见人影。

吉祥听见动静进来伺候,一边麻利的掀帐子一边笑道:“今儿郡主睡得倒沉,侯爷出门前不许我们打扰郡主休息呢,说过会儿就回来了。早起吃野菜肉泥馅儿包子可使得?配着浓浓的米粥,还有您爱吃的乳酪奶黄馒头,几样小菜。”

白芷点头,坐下梳头,梳了几下又对着镜子吩咐道:“还有昨儿的油辣子瓜旋儿么?脆生生的,味儿也不错,怪下饭的。我瞧着侯爷倒是挺爱吃,若有再弄些来,若没了,紧赶着叫人再做些。对了,记得撒些芝麻。”

吉祥忙不迭的应了,也不拖延,立刻就打发小丫头问了,不多会儿就得了回信儿,又笑着对白芷道:“郡主只管放心,还有呢,我已叫厨房的记下了,若是不多了就赶紧再泡上,两头保准接茬儿。”

昨晚上侯爷突然叫了一回热水,可瞧着又不像是同郡主有了房事的。主子不说,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就不问,不过冷眼瞧着,郡主和侯爷待对方更上心了似的,总归不是坏事。

吉祥又说:“昨儿大灰二灰飞走了之后,今儿早上丢了一只兔子回来呢,不过马上又走了,连肉干都没要。”

两只雕成年之后就去远处高山上筑巢了,又难得一公一母,众人每年都等着盼着的巴望它们生崽儿,哪知如今也没个影儿。

白芷点头表示知道了,在那几匣子首饰中选了一回,最后挑了只含苞待放的碧桃花步摇。步摇下头带着细如春雨的水晶珠串,走起来不断碰撞,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也如同牛毛细雨敲击落地,美妙极了。

过了约莫一炷□□夫,牧归崖果然回来了,进门后先打量了白芷的脸色,末了才说:“瞧着气色反而好些了,眼睛敷过了?”

顿了下,视线不自觉划过那碧桃花,又笑着夸道:“这步摇正配你,瞧着生机勃勃的。”

他素来行事磊落大方,不背地里嘀咕,这会儿夸人也是大大方方,直来直往的。

白芷听得美滋滋的,心头微甜,却觉得他好似微微带了鼻音,就问:“是不是昨晚着凉了?”

原先牧归崖虽在外间睡,到底还是在暖炕上,昨儿却只睡了个软塌,底下空荡荡的,如何不冷?

却不知牧归崖不光身子底下冷,半夜还露了一条臂膀在外头,如此一来被子也盖不严实,凉气可不就顺着空隙钻进去,今儿早上醒来大半边身子都是凉的。

牧归崖不以为意,只说外头冰的,过会儿就好。

白芷心里揣了事儿,饭桌上一直留心。

西北一带的包子不比京城开封和南边秀气,一个足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小,沉甸甸的,怕不够大半斤,十分朴素。便是原先打仗,体力消耗殆尽,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白芷也不过能在午间吞两个,这会儿大清早的,如何吃的了许多?

米粥熬得稠稠的,黄澄澄的浮着一层米脂,喷香,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暖了。

白芷喝了大半碗粥,又吃了一个乳酪奶黄馒头,再就着瓜旋儿等小菜啃了约莫三分之一的野菜肉包,就再也塞不下了。

“怎的只吃这么点儿?”牧归崖道,“可是胃口不佳?”

“已经够了,近来也无甚劳累,自然消耗不了太多。”白芷摇头道。

牧归崖又看了一回她的面色,这才拿过被她掰过之后剩下大半的肉包,面色如常的吃了。

白芷倒没注意这个,只是对平安道:“去请姜太医过来。”

平安就小声道:“郡主,您忘啦?昨儿您叫两位太医去看那两个被咬伤的人,如今还未归来呢!”

白芷一愣,她倒忘了!

一夜未归什么的,她倒是不担心,白平带人跟着呢,只是这么久都不回来,恐怕那两人凶多吉少。

牧归崖就赞叹:“果然还是你心细,我竟忘了两位太医。”

白芷笑着摇头,一针见血的反问道:“果然忘了?”

两位太医就住在郡主府客院儿,偶尔也能见着,哪里是说忘就能忘的?

牧归崖也不跟她继续绕弯子,当即三口两口吃完包子,冷笑一声,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哄着不走撵着倒退,平日里我同林知府说破嘴皮子,便是夜里的更夫恨不得也时刻絮叨,他们可曾听了?你数数,这都多少回了!既如此,我也懒得管,且自作自受去吧。”

实际上,常年军旅生涯浸泡出来的武将一旦管起民政,本就要比正统文官多几分铁血。莫说牧归崖,就是林青云那正经当了几年知府的,惹毛了还会冲人拔刀呢!

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再三,牧归崖对这些敌国流民自认已经够有耐性的了,可偏偏还有人不知死活的要以身试法!

既如此,成啊,想死谁也拦不住!

你们不是还不知道怕么,那就是人死的少了,等什么时候死怕了,我们才省心呢。

其实白芷也是不爱管的,这种事儿容易出力不讨好,不过是怕牧归崖难做罢了。

两人认识这么久了,她还是头一回近距离见牧归崖生气,当即拍着他的胳膊道:“别气了,生死有命,咱们只问心无愧就是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牧归崖道,“除了那些回来的,还有两人下落不明,昨儿我与升辉带人搜了整整一日,也只找到了一个,在山里冻了一天一夜,又没东西吃,估摸也是活不成的。他已是如此,剩下那个也就可想而知了。”

白芷目瞪口呆。

就见牧归崖恨声道:“我平生最厌恶此等不知天高地厚的货色,因他们最会连累身边之人!”

这事儿要是发生在军营里,早叫他拖出去砍了!

自作孽不可活,白芷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只是拍着他的手,无声安慰。

牧归崖哼了声,决定不再说这些惹人烦的,又反手抓了她的手,有些担忧的问:“你要看大夫,可是不舒服?着凉了?”

白芷摇头,道:“是有人着凉了,却不是我,我听你这鼻音越发的重了,必然是昨儿夜里闹得。正巧太医在这里,还是瞧瞧的好。”

对一个男人,尤其是以勇武著称的男人而言,说他病了,需要看大夫什么的实在是件很难接受的事,于是牧归崖非常果断的拒绝,并坚称自己体壮如牛,完全不需要瞧大夫。

这都鼻塞了,还使什么性子呀!

牧归崖隐隐觉得自己的威武形象受损,反复声明,然而都被白芷一票否决,最后不惜采取武力镇压,直接叫人关门,又打发人去请一位太医回来。

说来也巧,出去的人在大门口就碰到了回来复命的两位太医,于是又一同回来。

太医进门一看这个阵势,还有些懵,倒是白芷出乎意料的冷静,面不改色道:“正与侯爷拆招,两位不要见怪,这就替侯爷拿脉吧。”

两位太医哪里敢说什么,一边唯唯诺诺的称是,一边在心中暗道:

果然都是武将家里出来的,便是个女郎也同人家不一样,人家养雀儿她养雕,人家描眉她拆招……

牧归崖还要再垂死挣扎一把,可无奈心下有愧的白芷似乎是铁了心,死活不叫他动。

长这么大了,除了儿时被爹娘压着吃药之外,何曾有人强迫过?

从军之后倒不是没伤过、病过,可但凡独立出行,军中他最大,甭管下头一溜儿副官如何苦口婆心的劝,只要他自己不乐意,谁也没奈何!

可如今,还真是一物降一物,他也遇上克星了!

冠军侯身居要职,如今又是新晋郡马爷,便是圣人也十分器重,两位太医自然不敢怠慢,当即拿出看家本领,望闻问切的过了一遍,又细细问了病患感觉和白芷的意思。

牧归崖抢道:“并没什么,边关风硬,我早起打了一套拳,耍了一回枪,不过被吹了鼻子罢了,回头再出一身汗也就好了,哪里要这般兴师动众的。”

如今他是西望府三军统领,中流砥柱,若传出去生病,且不说什么威望受损,下头也要人心惶惶了。

一句话,他病不起。

☆、第十一章

白芷却瞪了他一眼,只对两位太医道:“只管开方子,自有我盯着他吃药。不过也请二位谨慎些。”

都是在宫里混的,能活到如今的俱是人精!

姜、王太医瞬间闻弦知意,立刻叩头道:“郡主侯爷请放心,微臣今儿并未见过什么人,也从未与人瞧过病。”

白芷满意地点点头,又示意平安厚厚的给了红封,接了方子后派白平亲自带人去抓药、煎药,中间牧归崖愣是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等处理完了牧归崖的事情,白芷才问二人去看的结果如何。

这两位太医被派到这边来倒也没闲着,昨儿先去给林知府一家人把了脉,紧接着又去了大月那边,熬了一夜没睡。好容易才回来,又过来了。

两位太医中,姜太医年纪大些,资历也老,便主动上前回话:“回禀郡主,林知府倒罢了,不过积劳成疾,需要多多休息,慢慢调养。林小姐原是胎里就弱,也马虎不得。”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身边的王太医,“王太医对儿科略知一二,倒是给了这个京中贵女们调养的方子,想是无碍的。”

话音未落,王太医就大步上前,很是带着几分谄媚和讨好的邀功:“请郡主,郡马爷放心,那方子是公主也用过的,只要”

牧归崖向来不爱听这些废话,也瞧不上他这副做派,当即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王太医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王太医医术这般高明,又是这样热心肠的,”白芷却突然起了点坏心思,笑眯眯的说,“若有你在身边,我与侯爷必然是放心的。”

这就是想让他留下了。

就见王太医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如同一只被人卡着脖子的猫,整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扭曲了。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冷汗滚滚而下,好不容易才重新挤出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虽然在京城并不事事顺利,几次死里逃生,可跟这里比起来那当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还想着回去拼一把,哪里舍得下开封的荣华富贵,想不开的来这里吃土!

王太医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干笑道:“郡主说笑了。”

结果牧归崖就丢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过来,仿佛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瞬间被人扒开,就这么赤/裸裸的暴晒于阳光之下,几乎让他俩腿一软就跪下。

白芷心中暗自好笑,也怕这位太医被吓出个好歹来,就随便说了两句话岔过去,又问姜太医大月那边的情况。

“恕微臣才疏学浅,无力回天。”

白芷跟牧归崖对视一眼,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都咬成那样了,还在三月的山里冻了一夜,能活命才有鬼呢。

因没听到他们的回应,王太医还有些忐忑,生怕两位贵主不死心,非要留下他,便大着胆子解释道:

“郡主,郡马爷,实在不是微臣不尽力,那二人伤势颇重,其中一人伤口只在手臂,若被咬时就自断手臂,或许能有一线生机,可如今……后来寻回来的那人身子都冻坏了,微臣与姜太医已经竭尽全力,能不能撑过来,只能看天意了。”

“不必多言,”白芷摆摆手,道,“我与侯爷并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也知道你们尽心了。二位一夜未睡,着实辛苦,这便回去歇息吧。”

王太医还有些踟躇,姜太医却十分干脆的告退了。

牧归崖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片刻,对白芷道:“窥一斑而见全豹,这位王太医的心思未免太过细腻了些。”

对他这个结论,白芷也是赞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