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之处,三丈长的影壁,端端立在那里,瞧着同今日没有什么区别。瑞兽分立,铁山玉河,祥云簇拥,那“乘河山万古,载帝业千秋”十个大字,仍然承载着天家不可推卸的责任和担当。予祁太子肃立在影壁前,不动声色望了一眼,揣着那块长安玉石进了府里。

他兴致盎然,用了三天三夜,这块玉石终于被雕成十二段扇骨,每一根都是他自己细心打磨出来的精致。他随意捏过一支紫毫,在金线刺绣的锦衣上落下一个“长”字,然后提笔顿了一顿,拧眉思量许久,才重新落笔,在锦衣上“长”字之后,书下“安向宁”三个字。

长安向宁。

长宁。

这便成了这把长安玉骨折扇的名字。他又连夜做了一副扇面,次日清晨便奔去丹穴山,请了擅长画扇的本神君补全了一副画。

之后,便果然如婧宸所说,予祁殿下握惯宝剑的手,喜欢上握折扇了,这举动让九重天人人都新奇。且这一握便是几千年,未有一日放手。

场景变换,是他与天帝对弈的时候。年轻的太子,几经周折又微不可查地将天帝手中的黑子引过来,斩杀了自己半数白子,然后面露难色掂起折扇身体半恭道:“父君棋术超绝,孩儿毕生莫及。”

天帝笑着眯起眼,打量着他手中的玉骨折扇,忽然抬起右手轻轻搭在扇端,他大惊,迅速将扇子收起。

莫说天帝,连他都惊讶于自己的反应。可天帝却仍是满面春风地收回右手,和蔼道:“这扇骨瞧着不错,如果打磨成一副白子…”

妄说予祁是这天上的太子,是天帝的膝儿,就算是个宫娥、一个侍仆,也该晓得面前这位六界共主的话里头是个什么意思。他扬起袍裾跪在天帝面前,语气里却是顶了三分固执,偏偏是这三分固执,让听着一震。

“父君若想要一副棋子,儿臣即刻便去打磨一副,材质绝不亚于这扇骨。但儿臣手中这把扇子,是儿臣心之所爱,委实不能送给父君。”

天帝面上依旧温和,可本神君却发现天帝的目光在他藏着玉骨折扇的袖子上停顿了半刻,才抬眸打量着这个喜怒不形于色、做事果断严谨的儿子,笑容也渐渐隐了去。但不过一会儿,便让他平身,宽慰道:“这把扇子既是你所爱,旁人定不会夺去半分。只是你欠我一副棋子,等我想好了便问你要。”

本神君以为,天帝大人“棋子”一话,说得十分含糊。如果他果真要一副棋子,为何还要说“想好了”再要,这一副棋子不过三百六十一颗,有什么可斟酌细想的?

那日予祁回了殿里,取了最好的黑白玲珑玉,彻夜不眠磨了一副棋子,找来水晶宝盒收纳起来,等天帝问他要的那一日。可他一等便是数千年,天帝大人每每见到他手中的折扇,总是和蔼一笑,却再未向他讨要过什么棋子。

112它不过是把扇子

蔷薇溶月,清风醉晚,那是一个极难得的夏夜,只是稍稍有些闷热。

太子府里的仙仆跪了一地,谁也没有胆量看此时站在殿中央的太子。我透过紫玉,看了这几万年的事情,也从没有像见过他像今日这般责罚宫仆。

搀着怒气的声音不大却慑人:“若是一枚绣花针,你们找不到也合情理,但这一把扇子你们竟然不知所向,本殿下竟养了一群废物。”

于是,一地的仙仆只能更加俯身跪着,不敢抬起脑袋半分,再没有胆量同他对视一眼。

也于是,殿里所有的人都没有看到那个在窗外一闪而过的身影,除了他。

殿外是一株开得极盛的九里香花树,这是前几年,予祁他亲手植在这里的。岚岚晚风中花瓣袅袅娜娜落下来,细碎的香气便悠悠转转地升起,他将仙体留在殿中,提着元神走出来,饶有趣味得打量葳蕤花树下那个身着月蓝色纱裙的姑娘,她捏着裙摆挺着身子往窗里面探头瞧去,看到殿中央“予祁”还是站在那里,怒不可遏的模样,低下头原地踱几步,甚是惆怅地叹了几口气。几片九里香落在她的额发上,他嗅到了几丝清爽后才发现她濡湿的长发,看上去是刚沐浴过的模样。将要靠近她背后,熟知她蓦然转身瞪大了眼珠子,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被发现了,但又转念一想,此刻他是元神出窍,她怎么能看得到。

那双眼珠生的极是灵动,她的眉毛突然跳了两下,对着予祁的元神,咬着下唇露出几丝得意的笑,只见她裙裾轻转,扬起的水蓝色裙摆十分优雅,瞬间变作一把玉骨折扇,稳稳当当得躺在九里香的枝桠上。

予祁的元神在花树下站了好久,几万年来从没有过的情绪漫上他的脸庞,是真真实实不用掩藏的欣喜。那一晚,予祁太子的元神便是这样动情地望着九里香花树上的玉骨折扇,未舍得移动半步。只是连累了殿中央的侍仆,俯身惊惶地跪了一夜。

夏日,其实是十分闷热的。

那一天,他握着扇子找到婧宸,怕是因为这天上唯有婧宸这个妹妹心性单纯,他信得过。婧宸瞪大了眼珠子,愣了许久才托着下巴问:“你是说每日傍晚将扇子托付给我,清晨再还给你?”

他拂了拂杯中的茶芽,点点头。

“哟哟,予祁太子这番是怎么了,怎舍得把你的宝贝扇子托给旁人啦?”婧宸笑得明艳动人,语气也是大胆的揶揄。

“进来天气越发热了,长安玉,可生清凉。这扇子单单置于你的殿里便能消去半分暑意,我只是借与你用用罢了。”说完他灌了一口茶,天界太子这个位置坐久了,见风使舵的伎俩他不屑于用,偶尔撒个谎却令他觉得心情十分舒畅。

其实,他不过是想让早已幻化成仙的长宁,夜晚可随意沐浴消暑而不必慌张罢了,他是男儿身,在他的殿里长宁总有诸多不便,跟着婧宸,她便不会太多顾忌。所幸,心性单纯的婧宸信了这个谎,还乐滋滋儿地给他添了茶水道:“还是哥哥疼我。”

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犹记得婧宸曾说,她是第一个见到长宁幻化成仙子的神仙,如今看来,她是被骗了。看到这一幕的本神君无奈扶额,不晓得婧宸若是知道了她这个哥哥的真实用意,会不会轮了鞋底,招呼上去。

但好在,长宁夜夜同婧宸处在一起的时日里,彼此的情谊真真切切,赤若足金。

酷暑终于过去。长宁在婧宸殿中待的最后一晚,予祁殿下被天帝召见了。

他不自意做了一个平日里为了藏起长宁而攥住袖口的动作,这个动作没有逃出天帝大人的眼睛。

而接下来天帝大人的话,也恰恰应了当初本神君关于那副“棋子”的猜想,高高在上的天帝,怎么会仅仅要一副棋子呢?他有更远的想法。

入眼处,天帝大人拉过予祁攥住袖口的手,若一个和蔼亲切的长辈那样,轻轻地抚平予祁衣袖上被攥出的褶皱,语气里包含了许多期望道:“如今,商钺手里的兵权已达百万之多,父君我委实不大放心。”

尽管在天帝大人看不到的、予祁殿下后背上,汗渍已经从华服上蓄出来,可他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看不出分毫紧张地对天帝说:“儿臣会全力以赴,还请父君安心。”

不过第二日,婧宸去太子府还扇子的时候,恰好遇到数百枚致命银箭、簌簌朝了予祁太子身后射去。婧宸大惊,却不料手中的扇子一跃而出,霍然一个扇展,扬起啪的一声响,百枚致命银箭被这扇子一挡,完全失去威力。颓然落地的长宁扇,不过一瞬的功夫,密密麻麻的窟窿穿过九里香扇面,是狼狈得不能再狼狈的样子。

而恰恰漏过的一枚银箭,是同样“挺身而出”,贴了商钺之女——婉茗仙子的脚踝擦过去。

我不信,当即抱起婉茗奔向厢房的予祁太子,没有看到地上那满是窟窿的玉骨折扇。

我也不信,他对这把长宁扇,没有一点悲痛没有一点怜惜。

可他却是抱着婉茗,大步流星,奔进厢房,“速传药仙!”他吩咐殿中的仙娥,面上紧张在乎的形容不像是装出来的。

公主府,长宁并未死心,顶着身上残破的窟窿,央求婧宸带她去见予祁。婧宸泪雨滂沱,颤抖的双手几乎不能捧起这把扇子。

“婧宸,这怕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了…他至少…应该知道使我救了他,而非是那婉茗。”那把扇子,就这样,躺在婧宸手心,凄凄出声。

于是婧宸带了长宁去见予祁。可推开厢房的门,却见那双握过宝剑,握过扇柄的手,轻轻捧起婉茗梨花带雨的脸。

他对婉茗说:“谢谢你救了我,婉茗,你受苦了。”

玉骨折扇应声抽搐了一下,从婧宸怀里掉落,带起“啪嗒”一响。婧宸迅速捡起她,护在手心,哭道:“哥哥,救你的是长宁。”

长宁怕是永远也忘不了那双半眯的眸子,那句她此生永远改变不了的话。

予祁太子说:“它不过是把扇子。”

这纠缠万年的仙缘,一半是错乱,一半是遗憾。

那时候的长宁,最伤心的怕是可自己从不能有资格以女仙的身份在他身边。她以为,自己确确实实如他所说,不过是把扇子。纵然予祁曾经这样喜欢它,将扇子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可他喜欢的也仅仅是一把扇子。

我不是没有疑惑过,为何长宁现在这样,扇面残破,可是那日在昆仑大雪之上,她归于扇子原形、抽仙骨做玉棺时候,那副扇面,是精致的复织绸缎,飞雪之中,其上的九里香花瓣仍是我曾经画的那一种。

直到九重天上最好的绣娘被招进婧宸的府邸,我亲眼看到三寸长的绣花银针绵绵密密扎进长宁崭新的扇面上,才恍然大悟。

原来本神君画的那一幅扇面被硬生生扯下来了。

婧宸守在旁边,心疼不已,快要掉下泪,又忍了忍安慰她道:“予祁哥哥他,他…他不晓得你能幻化成仙了,所以也不知道是你救了他。你坚强一些,挺过去。长宁,你要让哥哥看到你最好的样子。”

长宁最好的样子。

扇面轻微一颤,绣花针穿斜了,绣娘冷漠又利落地剪断,抽出银线,重新穿针,娴熟地刺进去。于是扇面再也不敢动。

婧宸憋了一肚子气,待那绣娘绣完这一朵花瓣,将将取出银针的时候,一个巴掌扇在绣娘的脸上,怒骂道,“今晚你就收拾收拾,滚去地府给厉鬼做衣裳罢!”这绣娘惊慌落泪,其他的也是惶恐跪地,连呼饶命,婧宸气得眼泪都飞出来,“你们若是再不轻手轻脚一些,再敢一根线穿两次的话,本公主便敢不留活口!”

于是七天七夜,其余的绣娘胆战心惊,无数根金丝银线顺着绣花针穿进去,虽再无冷漠粗心、针线刺斜的情况,可毕竟是一把有生命的扇子,这疼痛怕也如针脚,绵绵密密,直至麻木。

终于,月牙色的九里香花在扇面上徐徐绽放,每一枚花瓣都是长宁受的伤。

而本神君,在这局外,也一直看着长宁,早已忘了去留意予祁太子的动向。

长宁她终于如愿以偿,在予祁眼前从一把扇子变成一个女仙,穿着九里香纹饰的长裙,是比以前还要好看的模样。只是这代价,怕是只有她自己能深切体会到。

予祁微微惊讶,却也不过一瞬,便沉着遮了过去。可是,长宁那句“是我救了你”的话哑在喉头还未说出,便听予祁那平凉的嗓音道:“明日去注一下仙籍。婉茗身体受伤,你便去她那儿服侍几日罢。”

我眼中的长宁,身子僵了不知多久,才微微颔首,手掌攥紧又展开,终究道了一个字——

“好。”

114当由我来挽你的手

其实,不仅仅是因为这即将到来的予祁太子和婉茗的婚事,而是…而是我清楚地知道,本神君并非真的是身子好了许多,而是呆在我左心的那枚紫玉发挥了作用,让我看起来生龙活虎。不晓得我将这紫玉掏出来给予祁的时候,会不会直接倒地而死。

我其实很想嫁给长诀天尊,可我却又十分害怕嫁给他。

想同他白头到老,地老天荒;怕自己无法长寿,徒留他一世孤寂。

“你可不可以去北海捞一麻袋海虾来?我给你做海鲜火锅。”我笑道。

他冷冷瞧了我一眼,唇角却是蕴着笑意,“可以啊,毕竟你是未来的天尊夫人。”他说。

于是,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支开了天尊大人,直接奔了太子府去。

可好巧不巧,我将将出了三十五天,便远远看见了那婉茗仙子,身后跟着十几个小仙娥,谈笑风生地朝了太子府去。

我暗暗骂了一句。天尊大人去一趟北海再回来,连带上他捞海虾的时间算上,不过也就两个时辰。果真是把本神君往死路上逼。

我隐了身形看她们路过,终于忍下心来捞过跟在最后的那个仙娥,施术把她弄到远处,自己变成了她的模样,跟上了队伍。我揩了一把汗往前一瞧,婉茗仙子还是同她们谈笑风生状,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可走在我前面的小姑娘却疑惑回头,低声关切道:“艾艾,不过走了几步路,你怎么累成这样?”

我一惊,提着胆子讪讪道:“许是…许是我太胖…咳咳,太胖了罢。”

小姑娘瞪大了眸子,看着“艾艾”这副并不胖的身子,十分疑惑,所幸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仙娥回头嘱咐道:“就要进太子府了,各位且静一静,太子殿下不喜吵闹。”

我长舒一口气。

想是这婉茗仙子确确实实有一个厉害的老爹,太子府里一众神仙、甚至连太子殿下也亲自在府外等候。

婉茗委身朝予祁醒了个礼,道:“殿下亲自出迎,婉茗可怎么敢当。”

这一句话说出来,纵然本神君是个女神仙,也要被这轻声细语还略带了些许愧疚自责的话给酥了半边心了。

予祁也是给足了这婉茗面子,执起婉茗的手,便往了府里走,“你就要是我的妻子了,当由我来挽你的手。”

不晓得为何,本神君听到这句话,心里十分酸涩。若我不晓得予祁心里钟意长宁这件事,太子和准太子妃挽手共步、甜蜜缱绻的模样,确确实实是一副郎才女貌的好景致。

可偏偏我知道,予祁这句话是假的。我不信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内心也是同脸上这样云淡风轻的。

随着一大波人进了府中,我才晓得,婉茗今日是来试嫁衣的。

“其实,上一次的嫁衣并没有穿,那一身就可以了,”婉茗望着予祁,目光婉柔,“殿下本不用再命人做一身。”

予祁握了握她的手,神色郑重道:“推迟婚礼是我的错,你若是穿上一次准备的嫁衣,便要受委屈了。”

本来,这随着婉茗来太子府的十几个仙娥都要跟着婉茗去右厢房试嫁衣的。我同前面的仙娥说谎道:“艾艾有些肚子痛,劳烦姐姐先替我顶一会儿。”

那小姑娘便担忧看我一眼:“艾艾,你脸色确实不大好,实在不行先在一旁歇一歇。”

我这厢自是千恩万谢。待她们都进了那厢房,本神君便马不停蹄去找予祁太子,路上恰好遇到提着茶壶准备送水的仙娥,我便殷勤地接了过来,那仙娥不知我的心思,目光赞赏道:“不愧是婉茗仙子身边的人,果真是勤快且有礼数的。”

我干巴巴扯出一个笑,拎了裙子便去给予祁太子倒茶了。那日他殿里有一个修剪洒金梅花枝的仙仆,瞧着略略有些奇怪,因为他把开得正好的花留下,却把许多花苞剪掉了。我心里忍不住嘲笑了一番:再过几日,这开得正好的花便要凋谢,而花苞又被他剪掉了,到时候这洒金梅岂不成了光秃秃一棵小树苗了。

本神君之着茶壶,走到予祁太子身边,趁着倒茶水的空档,腹语传音道:“殿下,我是良玉。”他听到这句话只是眼睑微抬,面上瞧不出任何异样。不愧是天界的太子,这处事不惊的形容,是很多神仙比不得的。

“殿下选一个日子,到时候良玉带着简容和那块紫玉,来救长宁。”说完这句话,我不多不少,已经斟满一杯茶水,他不答话,我便自作主张端起茶盏递给他。不料他没有接稳,茶水洒在他的袖口。

我一惊,便发现茶水在他袖子上,浸湿的地方,出现了“三亥”两个字。

本神君迅速俯身道了句歉,提着茶壶便走出去,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施术将那真的“艾艾”弄回来,自己连忙奔去公主府。

今日,是腊月廿七,他说的“三”,是正月初三,“亥”是亥时罢。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予祁府中不单单有婉茗仙子和她的随从。而那个曾让本神君好奇的修花的仙仆,正是商钺的眼线。是以,他这样谨慎。

公主府。简容正捏着扇子立在殿门口,瞧着远处的流云,大红绸衣彦彦风流,他唇角噙着七分笑意,不晓得在笑什么。可我却因着这笑容心里蓦然一个抽搐,脑子里不受控制蹦出一句话——

“莫要疑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如假包换。”

我又一次正色问他:“简容,你到底,是不是千颜?”

他微愣,旋即灿烂一笑,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神君你终于来了。”

听到声响的婧宸跑出来扶住我的胳膊:“良玉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我才知道,婧宸去太子府找我,予祁如实告诉她我被天尊大人唤了去,结果苏苒姑姑慈眉善目告诉她“公主来晚了,尊上和良玉神君此时都不在清微宫”。我忍不住一张老脸又红了一红,心里十分感谢苏苒姑姑她说的这个谎,要不然她非冲了进去,然后看到我同天尊大人同床共枕…这个场面得多骇人。

我摆出一张严肃的脸:“本神君已经晓得了那些往事,我们进去再说。”

于是,在公主府一处后室,我同简容和婧宸把所了解到的关于长宁的事讲了一遍。婧宸和简容听完已是震惊不已。

那一天,简容讲的一句话我后来时常会想起来。他说:

“若是我晓得她之前受过这样多的苦,会更加倍地对她好。”

我拿过简容手中的檀香木折扇,施术在上面落下一副画,这幅画,便是本神君曾经画给简容看的、长宁穿着大红色九里香纹饰的嫁衣的那一副。

婧宸纳罕:“良玉…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看着简容,认真道:“简容,从今日起,你要假扮成千颜了,你要时常看着这幅扇面,告诉自己里面是你最心爱的人,你握着这把扇子…”

他倜傥一笑,面上溢彩流光:“握着这把扇子便像握着她一样?”

本神君大惊,盯着面前的这个公子,不由目瞪口呆。

简容接过扇子,白皙若雪的手指摩挲着扇面上姑娘脸上的那两道朱砂眉,笑道:“神君莫要疑惑,这句话方才你讲千颜和长宁的故事的时候,是千颜说过的,我只是恰好记住罢了。”

我想起万千冰雪之中,千颜收了扇子往左手手心嗒嗒敲了两下,风流笑道:“我如今才发觉,握着扇子,便像握着你一样。”

我干干一笑掩了自己的失态:“如此便好,简容公子可要牢记这些,勿让长宁看出破绽才好。一月初三晚,本神君便来找你。”

“那我呢?”婧宸问。

“你去找婉茗,带着她去凡间找些小倌哥吃吃酒菜罢,只要拖住她就好。”我笑道。

婧宸挑了挑眉:“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简容听了这句话竟十分惆怅,捏着扇子道:“不晓得我那弄墨堂还在不在。”

婧宸噗哧笑出声:“你那弄墨堂的小倌哥都七老八十了罢!”

简容皱了皱眉,起身去了外面,没有再搭理婧宸。

我实在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当日是如何强迫那简容服了老君的仙丹的?”

婧宸剥了个金橘,勾了勾唇角,翘起二郎腿,笑容明媚,得意道:“不过是将他五花大绑扔在床上,吓唬他如果他不服那仙丹,本公主就分分钟给他宽衣解带,把他上了。”

本神君狠狠打了个哆嗦。

她嬉皮笑脸凑近我:“我发现这一招很灵的,若是在长宁的事上他敢不听话,你也可以试一试这个办法!保证简容乖乖听从你的指示。”

本神君噎了一噎,想到当时我在天上初见简容时候,提起婧宸公主的名讳来,我同他道:“婧宸公主,妍婧之婧,宸宇之宸。”

他一脸嘲讽同我讲:“倒是白瞎了两个字了。”

如此看来,简容能不计前嫌帮我们这个忙,确实不易。

113往事我不再提(两更大家别忘了看112章 )

彼时,长宁奉命去照顾婉茗,可当她打量着那“受伤”的姑娘,竟忍不住笑了:“仙子只有脚踝处这点擦伤?”

婉茗莞尔一笑,虽生在战神之门,脸上确实小鸟依人的形容:“予祁殿下怜惜我,其实本就不是多大的伤,只是恰好救了殿下罢了。”

那时的长宁终究年轻气盛,行事不知迂回变通,三言两语竟与这婉茗仙子吵了起来,且让婉茗知道了她才是舍命救了予祁太子的人,当然,也让婉茗看出她对予祁的钟情。

于是,婉茗盯着她,伶俐一笑便从榻上滚落,对下一刻推门而进的予祁换上一副委屈的皮相:“不要怪长宁,她可能是无心的。”

这句话,换回长宁在婉茗的殿前,十天长跪。

可十天之后,长宁冲进凌霄金殿,当着天帝大人和诸位神官的面,对予祁说:“我喜欢你。”

天帝大怒,当即下旨要将长宁关进天牢受罚。她被司律神君带走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害怕,反而冲着予祁开心一笑,眸光灵动,跃跃神采:“所以你呢,予祁殿下,你喜不喜欢我?”

予祁攥紧拳头,骨节泛白,他身后的天帝大人,高高在上。于是,他终于义正词严回了她一句:“痴心妄想。”

长宁转身,随着司律神君一步一步走出大殿,再未回头。她的长裙之上,翩跹似雪的九里香花瓣,随着她行走带起的风,仿佛真的要飞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