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吓得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宋铭躺在美人榻上,看着空荡荡的寝宫,嘴角诡异的勾起一丝笑。

……

这厢伶俜和苏冥欢天喜地去了宁府。昨夜宁任远也在沁园,自是知道发生了何事,何况这些日子一直悄悄跟苏冥有联络,本就对内情知道几分。昨晚他和伶俜都恢复了身份,本来他是想把外甥女带回府,好生庆贺一番,哪知这外甥女婿迫不及待就将人领回了他自己的宅子。话说回来,两个人是夫妻,苏冥那儿其实才是伶俜真正的家。

几个人热络地叙了许久,宁任远才又想起什么似地道:“也不知道皇上还会不会为难你们?”

苏冥不想让长辈在为两人担忧,笑着道:“皇上没那么不讲道理,何况他如今日理万机,哪里会再纠缠在这事上头。”

宁任远其实也弄不太清楚其中的弯弯拐拐,他说没事,他就当做不会有事。又问:“先前你同我说过,等到你舅舅平反。你要光明正大地同十一办一次婚礼,订好了日子么?”

苏冥浅笑:“舅舅的案子顶多十来天就能尘埃落定,我看了下黄历,月底是个好日子。”

伶俜咦了一声:“你怎么没同我说过?”之前苏词倒是说过,她并未放在心上,现下听到苏冥说起,也难免意外。

苏冥朝她柔柔看过去,道:“当年你是代嫁的你九姐,后来又被太上皇下旨让咱们婚事作废,你做回了谢家小姐。一波三折,你不觉得委屈,我也舍不得。这一回,我要堂堂正正地娶你。”

伶俜嗔笑道:“咱们都老夫老妻的,要这些虚礼作何!”嘴上这样说,心里头却跟抹了蜜糖似的。

宁任远连连说好,又笑道:“先前十一成婚,舅舅也不在京城,全都是你那个混账爹弄得糊涂事。不过事儿虽做得糊涂,倒也阴差阳错成就了你们一段好姻缘。若不然,我真是见他一回削一回。”

苏冥也笑:“那年咱们成婚祖母都不在,这回咱们就干脆去田庄办喜事,让庄子上的大家伙儿都热闹热闹。”

伶俜觑他一眼:“你不是最不喜欢热闹的么?”

苏冥抿嘴想了想:“其实热闹也挺好的。”

宁任远笑道:“要热闹还不简单,你们赶紧多生几个孩子,还怕不热闹的?”

苏冥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朝羞红脸的伶俜道:“我觉得舅舅说得极是。”

几人正说着,宁璨从衙门里回来,还未开口说话,就被他爹指着道:“你瞅瞅你,二十岁的人了,这两年给你说了几门亲事,你都不愿意,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抱上孙子。你看看愉生,比你还大不上两岁,跟你表妹都要再婚了。”

宁璨噗嗤笑出声:“爹,有你这般说话的么?甚么叫再婚?您老放心,在您咽气儿之前,我肯定给您弄个孙子出来。”

宁任远气得狠狠瞪了他一眼,宁璨又忙道:“爹,我今日上衙门去时,还真在路上看中一个姑娘,那姑娘好生厉害,路上一辆马车失控,差点撞上了一个小孩,还是那姑娘挺身而出给救下的。那姑娘模样也好,真真是天女下凡一般。”

宁任远皱了皱眉:“这般抛头露面的女子,能是什么好人家出来的。”

宁璨道:“这叫巾帼不让须眉,那女子穿戴打扮并不似寻常人家的女子。就是不知是哪户人家的,你帮我打听打听去。”

宁任远将信将疑:“京中还有这种世家小姐?”说着又瞪了他一眼,“也不知人家有没有婚嫁,你就贸贸然让我打听?”

宁任远素来开明,所以才养出了宁璨这样洒脱又温和的性子,父子俩就这般好整以暇的讨论起了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姑娘,伶俜和苏冥忍不住笑轻出声。

☆、119.第一更

苏凛一案三司会审,不过是走个过场。苏家当年在朝中风光无限,自是有过不少关系匪浅的同僚,只是树倒猢狲散,都不过是想明哲保身罢了。如今此案重审,那些曾经默默为之鸣不平的臣子,自是又冒出了头,其中就有不少三司衙门的人,何况如今证据确凿,任何人都不需要承担责任,谁不愿意做个顺手人情?十天之后审判结果就呈至圣上。苏凛一案得以昭雪,被追封为镇国公。

那个曾荣宠一世,后又消亡的苏家,如今强势回归,不仅有苏凛三个儿女,还有曾经做过锦衣卫指挥使,如今的大学士苏冥,也冠回母性,成为苏家人。

一切尘埃落定。苏冥便着手开始准备和伶俜的婚事。谢家田庄上也一早就收到消息,谢老太太活了一把年纪,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得知前因后果,却也感动得老泪纵横。而最激动的,自是这些时日因为伶俜入宫,去了田庄的长安长路。还有什么比知道自己的主子其实还活着更高兴了。

长路是见过好多回苏冥的,可是从来没认出来,得知真相后,不免为自己的粗心思而汗颜。尤其是得知伶俜在杭州就已经认出世子,更是觉得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他可是从世子一下山就跟着的啊。

婚礼就在庄子举行,伶俜在田庄长大,而谢家田庄与苏家的山庄相毗邻,又是两人初次相遇的地儿,从田庄出阁这道仪式,意义非凡。伶俜虽然已经经历过一回嫁人的繁冗仪式,但被苏冥牵着上花轿的那一刻,心中还是排山倒海般翻涌。这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婚礼,从此之后,她是苏冥明媒正娶,堂堂正正的妻子,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将他们分开。

这一回,谢伯爷带着儿女们齐聚一堂,多年未见的嫡亲长兄背着自家妹妹上轿子,一屋子谢家人哭得稀里哗啦,倒也有几分喜极而泣的真情实意。长兄谢大是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常年外放,伶俜和他只有过书信来往,几乎没见过面。伶俜倒也也不算遗憾,至少这一世哥哥听了自己的劝诫,一直留在外头,反倒安安生生活到了现在,没有像上辈子一样遇到匪劫,早早没了性命。

谢大对亲妹妹的遭遇,其实也只是略知几分,但那几分里已经足够让人垂泪唏嘘,多少为自己没保护好妹妹而愧疚不安,可他也知道,京中暗涌丛生,他资质平庸,入了朝堂能自保已是不易,哪里有能力护着妹妹,幸好这妹夫非等闲之辈,将妹妹交给他,也算是让他放心在外过自己本本分分的小日子。

苏冥是个不喜欢热闹的人,但毕竟是大喜之日,尤其是宾客多是两家庄子上的人,没有虚与委蛇,都是爽快豁达的人,拜堂完毕,喜婆送了伶俜回房,他难得举杯在外招待宾客,一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伶俜坐在婚房内,隔着凤冠珠帘,看着大红喜烛摇曳,照得屋内红光满堂,虽然都已经是老夫老妻,但心中不禁欢喜。又听到外头的喧哗,却是苏冥频频被人灌酒打趣,他竟是来者不拒。她想起初遇那年,祖母设筵留他在田庄,他几乎不说话,但也是抵不过人们朴实的热情,不知喝了多少,总归是醉得一塌糊涂,后来酡红着脸在自己窗外说了些莫名的话,然后就瘫在地上人事不知。

他在寺庙长大,未曾染纤尘,饶是看起来冷冽无情,她却知道,他从来都是至纯至真的一个人。

也不知道外头闹了多久,伶俜从窗棂子看出去,只见月亮已经升得老高,酒香弥漫,笑语宴宴。她正想着苏冥何时回来,蓦地听到外头苏冥的声音传来:“臣叩见皇上。”

众人看他的举止,吓得不轻,也都诚惶诚恐跪下来行礼。

宋铭笑着道了声免礼,道:“愉生大喜之日,朕怎能不来?”

苏冥恭恭敬敬立在他跟前,他先前已经同宋铭报备过自己在田庄大婚,如今他是圣上,屈尊来田庄观礼,自是不妥当。当然,他私心也并不想他来,一旦生了怀疑,信任破灭,两人的关系虽则表面未变,但里子中早已经面目全非。

他笑道:“多谢陛下,臣倍感荣幸。”

宋铭挥挥手:“君臣之礼到此为止,今夜这里无君无臣,只有兄弟好友,咱们一醉方休。”

庄子上的人都是朴实豪爽的汉子,见皇上如此亲和洒脱,也就不再拘谨,敲锣打鼓,继续开怀畅饮。只听得醉言醉语的嬉笑声,一时不绝于耳。

宋铭最是能来事儿的,只怕这一闹,不知要多久。伶俜等得无趣,闻着洞房里鎏金香炉内的暖香,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到屋内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才蓦地转醒,笑着起身坐在床沿边,娇声笑道:“世子,你怎么才来?**一刻值千金,你再不来,我就睡过去了。”

来人在她面前站定,一双云纹锦绣的鹿皮靴,和半截绯红的绛纱袍露在她垂下的眼底。她心中一怔,撩起头上的红纱昂首看去。站在自己面前颀长俊秀的男人,双颊嫣红,一对桃花眼似笑非笑看着她,哪里是苏冥。

“陛下,你……你怎么在这里?”伶俜吓得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宋铭眯着眼睛,打了个醉意浓浓的酒嗝,笑嘻嘻道:“我要来看看新娘子!”

伶俜侧耳听了听外头,苏冥大概还被人拉着喝酒,他的酒量如何,她还是很清楚的,估摸着已经醉得不轻。她将头纱拨下来,道:“陛下,这是我和世子的洞房,您这样闯进来,不是很合适吧?”

宋铭但笑不语,踉踉跄跄走到旁边的梨木圆桌前站定,目光落在那对红烛火焰上,忽然鼓起嘴巴。伶俜见势不对,赶紧上前挡在他跟前,于是他那口准备吹灭蜡烛的气息,便落在了她胭脂轻点的脸上。

伶俜紧张兮兮地护住红烛,道:“陛下,您喝醉了!这花烛可不能吹灭,不吉利的!”

宋铭抿嘴笑,倾身上前,双手撑在圆桌上,将她圈在身前,碰着醺然的酒气,哑声道:“是吗?”

伶俜怕他把蜡烛吹了,虽然被他圈着,也不敢动弹,只推了推他道:“陛下,您真的醉了!”一面又朝门口瞟着,期望苏冥快点进来。

宋铭只是吃吃地笑,倒像是真的醉得厉害一般,歪头看了看她的脸,含含糊糊道:“我一直以为愉生跟我是一样的人,我们从小没人喜爱,也不会喜爱任何人,孤独地活在这个世上。可是他遇到了你,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我真是羡慕,看着你们在一起的样子,就想着如果我是他该多好。”

他带着酒味的气息扑鼻而来,伶俜浑身直冒鸡皮疙瘩,也不管其他,将他用力推开:“陛下,还请您出去吧,咱们孤男寡女待在这里,实在是不合体统。”

宋铭闷声笑着看她,点点头:“好,我这就出去。这个完美的洞房花烛确实该留给愉生,算是我给他最后的一份恩赐。”说罢,踉跄着离开了洞房。

伶俜重重舒了口气,转头去看红烛,见火焰微笑,赶紧拿起剪刀剪了剪烛芯,那火光复又明亮,照得一室堂皇。

她坐回床边,外头传来吵吵闹闹的脚步声,间杂着苏冥含含糊糊的话语,总算是回来了。长路长安和宁璨几个人搀扶着他要进来闹洞房,被他推了出去,然后将门无情关上。

他当真是不胜酒力,却又来者不拒,如今是醉得一塌糊涂,勉强歪歪扭扭走过来,拿起喜秤,将伶俜的盖头掀开。伶俜对上他一双嫣红的迷离眼神,真是哭笑不得。

他傻笑着抱着她的脸亲了一口,拉着她站起来到桌旁,大着舌头道:“咱们喝交杯酒。”

虽然醉得厉害,但正事还未忘记。伶俜看他连酒壶都拿不稳,赶紧从他手中接过那青花瓷的酒壶,两只小酒盏,各倒了半盏。苏冥吃吃地笑,平日里那种冷冷清清地严肃,半点踪影都无,只余下傻气单纯。他接过伶俜手中的酒盏,与她手臂一勾,半杯薄酒送入了口中。

伶俜也小心翼翼抿完,放下酒盏后,他整个人已经挂在她身上,软绵绵的好像没了骨头一般。她知道他醉得厉害,笑着将他扶起,往床上挪。

他人高马大,分量不轻,好在那些年伶俜跟他学了些武艺,劲儿还挺大,还算轻松地便将人挪到了床上。她让丫鬟传来热水,坐在床上细细给两人清洗。

苏冥身上还是一身红色喜袍,平日里白皙的脸,因为染了醉意,多了几分嫣红,冷冽的俊朗中夹着柔和,好看得厉害。也许是上辈子还留着的记忆,虽然如今的苏冥和从前的沈鸣,模样上没有半点相似,但对伶俜来说,毫无差别,怎么看都是同一个人,无论他变成何种模样,都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她小心翼翼帮他褪下外袍,只留白色的中衣,又怕他冻着,赶紧把那簇新的鸳鸯给她盖上,自己正要起身脱衣服,却忽然被他伸出的手拉住,跌在他身上。

苏冥睁开一双迷离的黑眸,浅浅笑着看她:“**一刻值千金,咱们别糟蹋了好光阴!”

他说这话竟然又不像是喝醉的模样,伶俜趴在他身上,笑着戳了戳他的脸:“你这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啊?”

苏冥抱着她的脸吻她,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混乱将她的凤冠霞帔撤掉,床上很快凌乱成一团。

被翻红浪,一室春光。

醉酒加半宿欢爱,苏冥醒来已经是隔日日上三竿,伶俜其实早就已经醒了,但是被他抱着动不了,见他睁眼,幽怨地看着他:“人家说喝醉了干不了坏事,世子怎么喝醉了干坏事比平常更厉害?”

她嘟哝着的声音,像是在撒娇一般,苏冥抵着她的额头亲了亲她,笑道:“十一是说我平日里不厉害么?”

伶俜被他撩得咯咯直笑,正闹着外头传来丫鬟焦灼的叫声:“世子不好了!小姐把宁公子打伤了!”

“什么?”苏冥和伶俜异口同声,一起从床上弹坐起来。

门口的丫鬟又道:“小姐把夫人家的表公子打伤了!”

苏冥和伶俜面面相觑,面面相觑看了眼,赶紧起来穿衣服,打开门后让丫鬟领着去见人。院子里长路正在给宁璨正骨,疼得他嗷嗷直叫,站在一旁的苏词,忧心忡忡看着他道:“你怎么这么死脑筋,我让你别躲,你还真不躲!”

苏冥走上来问:“怎么回事?”

长路将宁璨脱臼的手臂接好,笑道:“小姐和宁公子昨夜喝酒斗拳不是没分出个胜负么?今早一起来小姐就拉着宁公子飞分出个输赢,输了的惩罚是吃对方一鞭子。后来宁公子输了,小姐挥鞭子的时候,不小心下手重了点,宁公子又没躲,手臂给弄脱臼了!”

苏冥瞪了眼表妹:“胡闹!”

苏词懊恼地吐了吐舌头,小女儿的天真烂漫一览无余。宁璨则笑着道:“愿赌服输,我这就是习惯性脱臼,世子别责怪郡主。”

说罢,朝伶俜看去,趁人不注意,一阵挤眉弄眼,伶俜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恍然大悟苏词就是宁璨那回说在街上遇到的女子,顿时哭笑不得。为了得到人家姑娘的青眼,可真是下血本。她这表哥果然是不走寻常路。

她从宁璨眼里接收到让她保密的暗示,不动声色地朝他点点头。

苏词是将门女,没想到闹着玩儿的一鞭子,直接将宁璨这书生给打脱臼,心里十分过意不去,见他被长路接好手臂,赶紧上前道:“你今日要回城内么?我送你罢!”

宁璨自是求之不得,朝伶俜眨眨眼睛,一脸掩藏不住的窃喜,与苏词同众人告别。

伶俜摇摇头,随口问:“苏词还未许人家吧?”

苏冥道:“她在苗疆待久了,如今回到京城水土不服。你看她那大喇喇的性子,哪家公子愿意娶她。我还正愁着这事呢?苗王离京的时候发了话,说半年内没给苏词找到好婆家,就让她会苗疆,嫁给苗王世子。”

伶俜笑:“你不用担心,我看她已经有找落了。”

苏冥转头看她一脸古怪的笑,眨了眨眼睛:“你说宁兄?”说着,清了清嗓子,“小词是打小习武的将门女,恐怕对宁兄这种文弱书生不会感兴趣。”

伶俜噗嗤一笑:“我表哥这人别看是文弱书生,鬼主意多得是,我估摸着咱们两家很快就要亲上加亲了。”

苏冥也笑:“那最好不过。”

伶俜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长路:“皇上呢?”

长路道:“今早天没亮就走了。”

伶俜想了想,将苏冥拉进房内:“世子,昨晚你们在外头喝酒的时候,皇上来过咱们的洞房。”

苏冥面色一凛:“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伶俜摇头:“那倒没有,他好像喝醉了,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想把红烛给吹灭了,还好我眼明手快给挡开,不然多不吉利。”她顿了顿,“我看咱们还是快点离开,总觉得这人有点瘆得慌。”

苏冥思忖片刻:“我如今也不知他到底想些什么。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如今趁着太上皇还在,我早点离开确实是个明智之举。只是……”

“只是什么?”

苏冥看向她,神色有些犹豫:“他对我到底有救命之恩,若说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除了你就只有他。如今朝堂风云变幻,太后和辽王一派蠢蠢欲动,他还没掌握大权,母族又式微,身边除了暗卫死士,真正能掌控朝堂走向的臣子根本就没几个。唯一帮着他的只有赵梁栋,但陛下和辽王对荣亲王来说,根本没有亲疏之分,是绝不对在这上面站队的。若是真的发生何事,只怕赵梁栋也会难做。我怕我这一走,他处在水深火热中,没人帮他。”

伶俜握着他的手:“我知道你和陛下关系非同一般,这世上最怕欠人恩情。如果不是他救你一命,我们现在也不可能在一起,这份恩情我也一直铭记在心,可他现在在想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留在这风云诡谲的京城,指不定哪天就成了牺牲品。”

苏冥闭上眼睛点头:“那我就赌一次,把九州堪舆图交给他,看他让不让我们走。”

伶俜微微惊愕:“你已经拿到那张舆图了?”

苏冥点头:“其实已经拿到一阵子,但这是我们最后的筹码,我先前一直没有交给他。”

伶俜看他面露犹豫,明白这最后的筹码,一旦交给宋铭,只要他起杀心,苏冥就只能坐以待毙。

这确实是一场豪赌,赌宋铭对世子的情谊。

☆、120.第二更

伶俜和苏冥在山庄待了三日,又去谢家庄子陪了两日谢老太太,方才返回京城。回京之后,苏冥还没来得及与宋铭私下交涉,在第一日上朝时,宋铭忽然下达圣旨,因他劳苦功高,特封他为安宁亲王。又昭告文武大臣,鞑子南犯,他即日起率十万大师亲征。

自苏凛之后,鞑子屡屡犯边,边境百姓无一宁日,直到辽王就藩之后,带兵征伐,数次大获全胜。他一直往南追击,漠北以东的鞑子部族,被驱逐往西南下。表面上看起来是辽王和鞑子交战,实际上是将鞑子往京畿驱逐,把京师至于鞑子虎口之下。朝中大臣,多数并不明白辽王此举意义,而懂得的大臣只怕是居心叵测。

退朝之后,苏冥跟着宋铭来到了上书房内。

“陛下,您真得打算亲征?”

宋铭勾唇轻笑:“如今父皇龙体安康,朝中大臣多还是听信于他,我在不在京中影响不大,恰好趁此机会从父皇手中拿过兵符,好好表现一番,立下军功,等回来父皇也没理由再把兵符拿回去,顺便给辽王一个下马威,让他不敢有异性,老老实实待在藩地。”

苏冥点头:“既然陛下已经打算好,臣也不需多说。只是陛下忽然给臣封爵,臣实在惶恐。陛下也知,这回我和十一大婚之后,就会退出朝堂离开京城,这个爵位于臣并无用处。臣和十一手中积攒的家当,足够衣食无忧过完下半辈子,既然不在朝中为朝廷百姓卖力,就不好享受食邑。”

宋铭看着他笑,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愉生,我知离开朝堂和京城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虽然我心有不舍,但也不好强行挽留。这两年你为我做过的事,枚不胜举,没有你我坐不到这个位子,给你封爵只是想我对你的报答。当然也是因为,这次亲征,我还需要你的帮忙。你是大学士随军不便,有王位在身,号令三军也名正言顺。”

苏冥迟疑。

宋铭见状又道:“你不愿意随我亲征么?”

苏冥忙不迭摇头,拱手作揖道:“微臣但凭陛下吩咐。”

宋铭笑着点头:“你放心,只要这回凯旋归来,不论我多舍不得你离开,我都让你归隐。”

苏冥躬身道:“多谢陛下。”

宋铭摆摆手,又随口问:“九州堪舆图的下落如何了?“

苏冥打消了先前的念头,前路未卜,君心难测,那最后的筹码断然不能现在就交出去。他淡淡摇头:“恕属下无能,还是只有眉目,却仍旧没寻到下落。”

宋铭倒也不以为意,只是轻笑:“你都无能,那这天底下就没有有才能的人了。暂时寻不到没有关系,只要不落在辽王手中就好。那堪舆图涵盖了天下金银铜铁矿藏,拥兵之人得到,那就是得了天下,切不可大意。”

苏冥点头:“陛下放心,放出去的番子,已经兵分几路查找,虽则还未寻到,但步步都走在辽王的人前头,倒是不需担心被辽王先寻了去。”

宋铭点头,有些疲惫地捂住眼睛,默了片刻,低声道:“愉生,你说是不是选择了一跳错误的道路?如果不做帝王,如今我恐怕依旧逍遥自在,做个纨绔王爷,不用担心被人算计,指不定还能寻到一个真心相待的人。但是现在到了这个位置,处处掣肘,身边每个人都心思叵测,居心不良。我有时候真想和你换一换,什么都不要,只要有一个像十一待你一般的女子就好。”

苏冥目光沉沉看着他,轻描淡写道:“人与人的相处不尽相同,你看着别人好的,不见得适合你自己。何况每个人都有着自己命中注定的缘分,一切都强求不得。”

宋铭失笑,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勾唇笑道:“你说得极是。我已经下旨选后,这回吸取了祖宗们的教训,后妃皆只能出在民间,京中勋贵世家一律不考虑,普通耕读世家便好。”

苏冥拱手道:“陛下考虑得很周到,历朝历代后妃母族对朝堂影响颇大,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外戚干政牝鸡司晨的局面。从民间选后确实能少很多麻烦。况且书香门第的女子,多温婉贤惠,知情识趣。只要陛下用心,定然也能相亲相爱举案齐眉。”

宋铭笑眯眯点头:“那就希望我凯旋归来之时,有惊喜等着我。”

苏冥已经很久没同宋铭如此这般说过话,心中多少有些触动。那个曾经总是缠着他的少年,如今已经变成深不可测的帝王。他不怕他心思深沉,甚至不怕飞鸟尽良弓藏,只是怕他对自己的妻子别有所图。如今他是半点不敢再将伶俜远离自己。他思忖片刻:“陛下,此次亲征至少三个月,臣想带着十一,不知可否恩准?”

宋铭表情微微僵,又很快一闪而过,只笑着应允:“这个当然不是问题,你虽同我出征,但也不需上阵杀敌,带着女眷并不受影响。就是路途遥远,舟车劳顿,风餐露宿,只怕是委屈了十一。”

苏冥微笑,脸上涌上浅浅的柔和,脱口而出道:“跟我在一起,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宋铭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表情又是一怔。他认识他十几年,无论是在年幼都沉默不言时,还是他后来慢慢变得玩世不恭,而他依旧冷情时,他们从来都是相同的人。他们表明上锦衣玉食,实则内心住在寒川枯井之下,孤苦可怜。可是后来有个人抛了根绳子,把他给拉了上去,他得到了温暖,变得与他再不相同。于是这寒川枯井之中,就只剩下了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多希望,也有个人抛根绳子把他也拉上去。

再后来,他想做苏冥。

苏冥自是不知他想什么,还在思忖着自己自作主张要伶俜随自己出征,她会不会不愿意。

从宫里回到两人的小宅子,伶俜正满心欢喜地布置他们的寝房。先前苏冥一个人住,屋子里陈设单调无趣,她这回把先前的嫁妆带了过来。桌上放了摆放了两只白釉荷莲纹梅瓶,架子上摆了青釉凤耳瓶,各自都插了寒冬的梅花,又挂上了苏冥的墨宝,在帷帐的铜钩上垂挂了两只红色络子。整个屋子变得生动温馨起来。

苏冥一回来,看到变了样的寝房,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惆怅,两人这住不了几日,就要离京风餐露宿,她这番小女儿的热情,只怕是被当头一盆冷水。

伶俜见他神色不对,问:“今日进宫发生了事情么?”

苏冥点头:“皇上要亲征漠北,下令我随军。”

伶俜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的失落,反应过来,嘟着嘴巴抱住他的手臂:“那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苏冥目光落在她有些娇嗔的脸上,怔了片刻,失笑摇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我还正想着怎么同你开口,让你陪我去吃苦?”

伶俜在他手上蹭了蹭:“只要跟世子在一起,做什么事都不苦。”

苏冥将她揽在怀里:“这一去至少三个月,在军营里不比在京城,跟着大部队行军,风餐露宿不说,可能还会有各种突发的状况,尤其你是女子,你要有心理准备。”

伶俜点头:“我不怕的。”

苏冥松开她,从墙上取下一把剑,在她面前抽出,露出寒光凛凛的剑刃:“这是我舅舅从前送给我的,我如今送给你。若是遇到危险,你就用这把剑保护自己。”

伶俜接过剑,虽然她不懂兵器,但也知道这把剑非同寻常,小心翼翼抚摸了一下冰冷的剑刃,抬头看向他:“世子,你放安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话是如此,自从沈鸣出事后,她习武早就懈怠,不过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打赢一两个泼皮无赖约莫还行。

☆、121.一二一

十一月初一,宜出行。

宋铭接了景平帝的兵符,带领十万大军从京畿北上。皇上亲征,除了开朝太祖有过,这一百多年来,还是头一回。十里长街,万人空巷。

伶俜同苏冥坐在马车内,忽然听到外头有熟悉的声音,拨开帘子一看,却见是戴着帽子的谢九在叫唤。

伶俜让外头的侍卫,放她过来。谢九赶紧挤过人群,从车厢里递过一筐子水果,又大喇喇道“十一,你和世子要保重,等你们回来,喝我与叶大哥的喜酒。”

伶俜笑着嗯了一声,让她快些去边上,免得被马儿绊倒。谢九嗯了一声,颠颠地跑回了人群。

伶俜看着她和一个半蒙着脸的男子相携离开,才放心的拉下帘子。她这个九姐也挺有本事,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叶罗儿骗到了手,前些日子在庄子上大婚时,她还悄悄同自己说过和叶罗儿的敦伦之事,虽则语焉不详,但也听出来叶罗儿竟然能行人道,倒是叫她稍稍意外了一把,只是要子嗣恐怕是不行的。她这九姐还同她商量,让她和世子日后多生几个,到时候给她借两个孩子养着。她真是不知该说何。

她拿起果篮子看看,忽然看到里头压了一封信。

苏冥显然也看到了,低声道:“是叶罗儿写的。”

那信封上一行隽秀的小楷,写着世子和夫人亲启。伶俜打开信,简短几个字:君心叵测,速速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