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墨神色微动,却也只是转瞬即逝,“你不会。这么做对你没有好处。”

陈慕白笑了,阖了阖眼意味深长的重复着,“是啊,我不会。”

陈铭墨面沉如水,语气也冷了下来,“陈家倒了,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你别忘了,你现在的一切都是陈家给你的。”

陈慕白看着自己的父亲,那双眼睛狭长冷漠,“以前或许是,可是你不知道吗,现在别人都叫我‘慕少’,慕白这个名字是我母亲取得,这两个字前面无论是什么字,都无所谓。”

当年那个在陈家孤独一人苦苦挣扎拼搏的少年终是成长到可以坐在陈铭墨的对面,风轻云淡的说,没了陈家,我依旧是慕少,我不再受陈家的荫庇,陈家只不过是我的附庸。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父子两个人对视良久,互不相让,连站在一旁的孟宜年都垂着眸只盯着地上看。

半晌,陈铭墨让了步,也是这些年来第一次让步。

“既然人你用着顺手了不愿意换,就先这样吧,过段时间再说。顾九思不过是个女人,我想你分得清孰轻孰重。”

陈慕白也恢复了散漫随性的口吻,“我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陈慕白看着敛眸喝茶的陈铭墨,心里默念着,陈铭墨,我不是你,也永远不会成为你。

他刚想站起来打个招呼准备离开,就听到一串急乱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的临近,脚步声的主人气冲冲的在门外叫着他的名字,“陈慕白!你给我出来!”

陈慕白本来已经站了起来,听到这话又重新坐下,懒懒的靠在椅背上和门外的人喊话,“你有本事就进来啊。”

陈慕云当然不敢进去,“你有种就出来!”

陈慕白好笑,“我没种,你有,有的话就进来撒点儿出来我看看。”

“……”门外顿时没了动静,陈慕云被噎得接不出话来。

陈铭墨给孟宜年使了个眼色,孟宜年走到门口打开门,做了个手势请陈慕云进来,“大少爷,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陈慕云每次见了陈铭墨都会被骂,他站得远远的,从门缝里伸进来半个脑袋,冲着陈铭墨谄媚的一笑,“爸,我没什么事儿,您让他出来一下,我在外面说就行了。”

陈铭墨扫了他一眼,淡淡的开口,“进来。”

语气虽淡,却饱含威严,陈慕云苦着一张脸进了门,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耷拉着脑袋,自知这顿骂是躲不过去了。

果然,他才站稳陈铭墨就开始了,“大呼小叫的,还有没有规矩?!”

陈慕云不服气,“爸!那个舒画我都追了那么久了!怎么就让他抢去了呢!”

边说边瞪了陈慕白一眼,他明显是知道了什么。

陈慕白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乐得看他被骂,“哟,原来是大少爷喜欢的人啊,那我可不敢抢,喜欢就拿走啊,我、让、你。”

陈慕云的男人尊严受到了挑衅,“你……不用你让!本来就是我的!”

陈慕白不屑的哼笑了一声,他现在倒是巴不得陈慕云把这局给搅了,只可惜啊……他看着陈慕云边摇头边叹气,这个废柴没那个本事啊。

陈慕云恼羞成怒,眼看两个人又要吵起来,陈铭墨适时看了他一眼,“我当是因为什么事,舒画?是你喜欢她还是你舅舅让你喜欢她啊?”

“这……”陈慕云什么都摆在脸上,听到陈铭墨这么问,不用回答就知道答案了。

陈铭墨把杯子重重的放到桌上,茶水飞溅出来在桌上留下一片水渍,“陈慕云你给我记住了!你是姓陈的,如果你再这么下去,就给我改了姓滚出陈家去!”

陈慕白一向不吝啬煽风点火,很是真诚的开口建议,“嗯……董慕云这名字很不错,你可以考虑一下。”

陈慕云被这句话刺的跳脚,“长幼有序,我是老大,我还没怎么样呢,凭什么就给他啊?”

陈铭墨早就想好了理由堵住他的嘴,“舒画和慕白是从小定了娃娃亲的,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对,这事儿你以后不要再插手了。”

“爸!”陈慕云走近了几步,不服气的吼道,“你偏心!”

陈铭墨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孟宜年轻拍着他的后背,等他平复下来,又递了杯茶到他手里,这才抬头看向陈慕云,“大少爷,陈老最近身体不太好,您还是听他的话别惹他生气了。”

陈慕云从小到大就没听过孟宜年说过那么长的话,在他印象里,孟宜年终年一身寒意兼面无表情,且惜字如金,除了陈铭墨眼里没有任何人,可他堂堂陈家大少爷当众被一个外人指责,面子上怎么都过不去,要是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陈慕云壮着胆子底气不足的训斥孟宜年,“我和我爸说话,关你什么事!”

陈铭墨一向对孟宜年就不一般,瞪了陈慕云一眼,还没说话又捂着手帕开始咳嗽。

这是陈铭墨今天第三次咳嗽了,而且脸色越来越难看,陈慕白扭头看了一眼,皱着眉问,“您没事吧?”

陈慕云也紧跟着问了句,“您怎么了?”

陈铭墨指了指陈慕云又指了指陈慕白,“怎么了?还不是被你们俩气得!都给我滚出去!”

陈慕云本来就站在门口,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巴不得快点走,一转身就不见了身影。

陈慕白本来也是打算走的,站起来刚走了几步又被叫住。

陈铭墨踌躇着,“过几天就是你母亲的祭日了,我……”

陈慕白有些不耐烦的转身继续往外走,“我自己会去看我妈,不劳您操心了。”

这么多年,从陈慕白捧着颜素心的骨灰进陈家开始,他从来没和陈铭墨一起去祭拜过他母亲,他心底是怨恨他这个父亲的吧?

孟宜年给陈铭墨添了杯水,“三少爷刚才的话是真的吧?他似乎真的有舍弃陈家的打算。”

陈铭墨闭着眼睛,低语道,“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如果他真的狠到那个地步,才配得上当我陈铭墨的儿子。”

孟宜年看着陈铭墨手里那块手帕上星点的红色,有些担忧,“您的身体……那份体检报告怎么说?”

陈铭墨的手指收紧,手帕被完完全全的遮住,冷着脸直截了当的打断他,“没有什么体检报告。”

孟宜年缄默。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陈家有一部分人希望陈铭墨倒,他倒了他们才有机会。另一部分人不希望陈铭墨倒,他不倒,还在那个位置上,陈家就依旧是那个万众瞩目的陈家。

都说陈家掌门人风光无限,可谁又知道人后的艰难与辛酸。

 

☆、47

陈慕白从书房出来之后,一路往外走,脸色越发的沉郁,他到底是大意了。

他和顾九思的事情本来是要掩人耳目的,没想到陈铭墨这么快就知道了。他捏着自己和顾九思的七寸,他也只能先和舒画周旋,先安抚了陈铭墨再想别的办法。

这些年他第一次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陈慕白到了公司,在走廊上碰到姚映佳,自那晚他从公安局里把她领出来之后,她每每看到他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陈慕白演技精湛的目不斜视稳稳走过,走廊另一边的顾九思看到这一幕,站定,看了一会儿,同样低头走过。

顾九思回到位置上的时候,陈慕白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她从门缝往里瞄了一眼。陈慕白端着杯子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在干什么,久久都没有动。

顾九思觉得陈慕白有些不对劲。平日里从王府花园回来,他要么因为气到了陈铭墨而得意,要么因为陈铭墨说了什么而暴躁。眼前的他,太过深沉,让她不安。

顾九思又往里面仔细扫了一眼,还好,没抽烟,说明情况不是太糟糕。

她还在想着什么,就听到脚步声,一转头看到卫林已经走近。

卫林看到顾九思盯着他看便解释了一句,“陈总叫我来的。”

顾九思点了点头,低头去忙别的。

卫林是陈慕白从美国带来的那个团队里资历最老也最稳重的一个,在工作上,陈慕白对他颇为倚重。两个人谈了一会儿,说到某项要点时,卫林很自然的说起,“这部分姚映佳最擅长,我让她做好了直接拿给您看。”

陈慕白直接拒绝,“不用了,你亲自做。”

卫林有些奇怪的看了陈慕白一眼,最近陈慕白几乎把姚映佳手头所有的工作都停了,她完全是闲人一个。

陈慕白继续开口,“还有,我有个朋友的公司缺人,我打算让姚映佳过去,你去和她谈一下。”

卫林迟疑了下,还是问出口,“陈总,是姚映佳做错什么了吗?”

作为团队里唯一的一个女孩,她的人缘还不错。

陈慕白低头在文件上签字,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按我的意思做就行了。”

卫林跟着陈慕白时间最长,也最了解他的脾气,这个团队是陈慕白亲自从美国带回来的,即便他平日里作为“慕少”嚣张到令人侧目,可在公司里的“陈总”大多数时间还是温和明理的。卫林觉得他就是相貌太好气场太足,才让人忽略了他的才华横溢。

他和陈慕白相识在美国,他们这一行大多是少年成名,靠的是真本事。那个时候他不知道陈慕白背后有怎么样的一个家族,只知道这个年轻得有些过分名气大得有些过分的男人嗅觉灵敏,眼光精准,手段凌厉,是当之无愧的鬼才,所以才能成为S&L公司少见的亚洲籍高管,并且是最年轻的。这些年他的战场转到国内,名气非但没被人才辈出的年轻一辈淹没,反而越发的有了分量,不再是当初那个才情让人惊艳的单薄少年,而是一步步的走上了让人敬仰的高度。业内人士再提起他,说得不再是他的某一战有多漂亮,而是他的战略有多高明。

他还记得前段时间那本被业内奉为“金典”的杂志,在采访他时亲切的称他为“陈老师”,那家杂志社里多得是轻狂不羁的才子,一张嘴便能把人羞辱致死,鲜少有这么谦逊的时候,可见今天的陈慕白当之无愧的配得上那句“铅华尽染,恣意风流”,他的路会越走越宽。

他虽比陈慕白年长,却可以从陈慕白身上学到很多东西,这也是他拒绝多年诱惑却一直跟着陈慕白的原因。

卫林知道陈慕白既然这么做自有道理,也就没再多说,应下来便出了办公室。

陈慕白知道卫林搞不定姚映佳,所以当姚映佳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陈慕白一点儿都不意外。他之所以让卫林去跟她说,不过是探探她的口风,看看她的态度。

他一向觉得女人很麻烦。当初他挑人的时候,本来没打算要姚映佳。

姚映佳虽说专业素质过硬在业界小有名气,可比她优秀的人多了去了,只因HR例行公事的问起她最佩服的人时,她提到了顾九思。

这个世界上欣赏人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无时不刻的挂在嘴边,聒噪且肤浅,另一种是默默关注绝不打扰,没人知道,只除了他自己。

所以是顾九思这三个字让陈慕白鬼使神差的圈了姚映佳的名字。

好在这些年她也确实有些本事,没出过什么差错,只是现在……

她没有委屈也没有愤怒,只是很平静的问,“陈总,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赶我走?”

她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可她不提,陈慕白也乐得和她绕,极官方的给出答复,“这个行业跳槽是很常见的事情,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很容易受限制,换个环境也许对自己有所提升,你不要多想。你到了那边,待遇不会比在我这里差。”

姚映佳深吸了口气,“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吗?”

陈慕白嘴角噙着抹笑,“员工的私生活我没兴趣。”

姚映佳到底是没忍住,“那就是因为陈静康?那都是他一厢情愿,和我没有关系!”

陈慕白这才抬头看向她,脸上依旧笑着,“他一厢情愿?姚映佳,你当陈静康是傻子,可我知道他不是。如果你没有跟他说什么话做什么让他误会的事情,他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你是欲擒故纵也好,是利用他也罢,都是我不能容忍的。你这种桥段我见得太多了,所以你也用不着在我面前演了。”

姚映佳的脸色变了又变,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慕白把一张名片递过去,“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所以,别逼我出手。”

很快顾九思便看着姚映佳红着眼睛从陈慕白的办公室跑了出来。

没过多久,顾九思又看到陈静康探头探脑的迈进了陈慕白的办公室。她不由的叹了口气,这人来人往的,还真是热闹啊。

陈静康把几张纸推到陈慕白面前,陈慕白扫了一眼继续看文件,“什么?”

陈静康很是诚恳的看着他,“检讨,一万字,手写。”

可惜陈慕白连头都没抬,随手推到一边,极其敷衍的回答,“嗯,放这儿吧。”

陈静康欲言又止,站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

陈慕白不耐烦的抬起头,“还有别的事儿吗?”

陈静康立刻立正站好,有些惊恐的摆着手,“没有了没有了。”

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可惜跑的路程有些短,跑了没几步直接停在顾九思的桌前不动了,可怜兮兮的看着顾九思。

顾九思最擅长揣着明白装糊涂,伸手虚轰了陈静康一下,“这位萝卜,你的坑不在这里,请换个别的地方蹲。”

陈静康站着没动,继续用他那楚楚可怜的小眼神荼毒顾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