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是笑给别人看的

“怎么这么高兴?”

洛枳正在往麻辣锅里面放菠菜,听到询问之后抬起头,一不小心手中的竹筐中所有的菜一股脑都落进锅里,溅了她自己一脸。

“没事吧?”百丽急忙从桌上把消毒过的毛巾递过去,洛枳接下之后轻轻在脸上按了几下,“没关系,就溅上几滴而已。”

收拾完毕之后才想起来问对面的顾止烨,“怎么?什么高兴?”

“说的就是你啊。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气色好多了,好像心情也不错。”

洛枳想起那次混乱的新年酒会,笑得有些复杂,一时间许多画面交杂着涌进脑海,碎了一地的玻璃,掀翻的桌子,莫名搭讪的顾止烨,魂不守舍的江百丽,霸道的盛淮南,还有那个荒谬到让她难以生气的谎言。

所有的画面都是无声的,仿佛强行静音,在喧闹的火锅店背景下,支离破碎恍如隔世。

她用筷子把麻辣锅中过剩的蔬菜夹到奶白色的骨汤锅里,笑笑说,“可能因为已经考完试了吧,心情当然好。”

饭吃的有点闷,仅有的对话往往只是,“白菜好好吃”“把剩下的手切羊肉都下进去吧”“青笋赶紧捞出来吧,否则就不脆了”……即使洛枳嘴角不自觉带着笑,因为很想揶揄略微紧张的百丽,可是最终还是保持沉默。毕竟,她从来都不清楚应该怎样做一个乐于穿针引线善意八卦调节气氛的标准闺蜜,何况即使百丽会同意让顾止烨出现在饭桌前,洛枳并不能确定他们究竟熟络到怎样的程度。有时候一句噙着笑意的贼兮兮的询问,可能会给对方带来巨大的尴尬和麻烦。

最最重要的是,洛枳并不能确定,顾止烨,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个好人”。

饭吃得有些闷,还好周围喧闹的背景音让沉默显得不是那么尴尬,吃火锅这个行为本身充满了参与感,面对着热气腾腾的水面,三个人还都是很开心的。

顾止烨几乎没怎么吃,一直在忙着帮她们往火锅中下各种菜品。百丽吃到一半才想起来问对方一句,“你不是说没吃饭吗,怎么不吃?”

“不是很饿。”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过来?她说到一半,停住了,“还是吃点吧,下午会饿的。”

“也好。”

百丽从骨汤锅捞出很多青菜,注意到洛枳带着笑意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对顾止烨说,“那个,我记得你说不吃辣,对吧?”

“恩,你还记得啊。”

洛枳低头笑得更灿烂,感觉到百丽在桌子底下踢了自己一脚,连忙站起身说,“我去洗手间。”

当她正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笑出十二颗白牙的时候,背后蹿出一个身影狠狠地勒住了她的脖子。

“你想死是吧?活腻味了是吧?你舍得死我就舍得埋,信不信?”

透过镜子,洛枳看见自己背后的江百丽脸上那半笑不笑尴尬万分的表情,笑意不断加深,“我死不死不重要,反正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死。”

百丽放开她,靠在镜子前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

洛枳也不再笑,“我什么都没想。只是觉得你紧张的样子挺有趣的而已。”

百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碎发拢在耳后,“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子。只不过,洛枳,如果现在跟我们一起吃饭的是周杰伦,我也会脸红的,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我是说……”

江百丽还在兀自纠结措辞,洛枳已经了然地笑起来,摸摸她的头,说,“顾叔叔比周杰伦帅,恩。”

百丽立刻抬头龇牙,洛枳以为她要为周杰伦向自己讨公道,没想到她张牙舞爪地大喊,“什么顾叔叔?他哪有那么老?!”

洛枳浅笑。喜欢离爱很远。但是,看样子,至少有点喜欢的吧。

洗手间里负责帮顾客递送擦手纸巾的服务员一直低头抿嘴笑,百丽叫嚣到顶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成了洗手间一景,慌忙拉着洛枳跑出了门。

顾止烨开车送她们回学校,不出意外地堵在了西直门。

“西直门的这个桥……”顾止烨说了一半,无奈地笑了起来。

“听说没有人不抱怨这座桥的。到底为什么啊,建了桥居然比不建还要堵?”百丽身子一歪倒在洛枳身上。

“听说是因为,这座桥的设计,从空中俯瞰的时候是一个中国结。”洛枳说。

百丽在心里想象了一下繁复的中国结,噗嗤笑起来,戳了戳洛枳,“喂,当初这座桥是不是中国联通投资的?”

顾止烨笑起来,洛枳透过正前方的镜子看到这个男人眼角眉梢的暖意,那是盛淮南戈壁他们这些男孩子尚且无法拥有的气度和魅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踏实和不安,交织在一起,绵延成他此刻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

他坚持要送洛枳和百丽到宿舍楼。路过超市的时候百丽偷偷跟洛枳低估了一句卫生巾用光了就急忙跑进去了,剩下一头雾水的顾止烨和反应慢半拍的洛枳。

“她去干吗了?”

“呃……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情吧。”洛枳嘴角抽筋。

“百丽真的挺有趣的。”

洛枳停顿了一下,慢慢地说,“是。很好的女孩子。”

她有些想念火锅店,因为此刻的沉默太过刺耳。顾止烨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按键声响在耳畔,冬季的阳光初觉温吞,呆站了一会儿就开始从心底暖起来,洛枳打了个哈欠,把头偏向背离顾止烨的那一侧。

她看到了盛淮南,双手插兜从不远处的校医院走过来,一步步靠近超市门口,然后不经意间瞥见了并肩站在这里的自己和顾止烨。洛枳一路注视着他走近,猛然想起这个地方竟然就是自己第一次鼓起勇气冲过去帮他从跟许日清的纠缠中解围的地方。一走神,就低头苦笑起来。

盛淮南的眼底写满了诧异,他站住愣了一秒钟,然后恢复了笑容,落落大方地走过来,点点头说,“顾总。”

然后转头问,“怎么在这儿?”

声音亲切自然。洛枳早已熟悉了每一次和盛淮南尴尬闹翻或者冷战过后,再次见面,对方都能将场面粉饰得歌舞升平。

其实自己不也是一样。即使嘴角酸涩下垂,拼了命也会让它上扬到最大弧度,可以关上门咬牙,可以躲起来切齿,人前只能笑。

有一种人,只会笑给别人看。

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和他,从来都是同类。只是洛枳承认,盛淮南远比自己纯熟放松——至少是曾经。

“等人。”洛枳也礼貌地笑,然后不再讲话。

盛淮南站了半分钟,三个人的沉默远比两个人难熬,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略微暗哑,“那我先走了。”

“再见。”洛枳点头作别。

“跟我第一次见你们的时候,感觉不大一样了呢。”

洛枳想起那天告诫自己不要沦为被包养女大学生的霸道而孩子气的盛淮南,长叹一口气,偏过头去看到顾止烨脸上高深莫测的笑,然后扭脸继续木然盯着超市人来人往的门口。

“可能那时候我比较瘦一点。”她淡淡地说。

顾止烨沉默了一会儿,“好冷。”

江百丽许久还是没有出来,顾止烨低头点了一颗烟,有些含糊地说,“你好像很戒备我。”

“我们两个又不交朋友,何必介意呢。”

“百丽最好的朋友,自然应该是我的朋友。”

这样的姿态和立场让洛枳心情复杂起来,她低头整理了一下外套的口袋,郑重地说,“尽管我知道这话是废话,但还是要说,请你善待她,哪怕你并不是想要追她。”

“如果我是呢?”

“那就更要真心的对她好。我希望你是个好人。”

“说得好像你根本不相信我是个好人似的。”

“可能因为我的确不大相信。”

“凭直觉?”

洛枳抬头平静地看着他,“就凭第一次见面您搭讪我时候的样子。”

她与地坛

顾止烨很久没说话,仿佛在斟酌用词,不一会儿才轻描淡写地说,“那天可能是个误会。”

她笑起来,“我是不是误会你了,这点并不重要,因为我自己都不是很了解的事情,自然不会唐突地告诉百丽。但是恐怕,你现在正在误会我。”

洛枳不是没有想过,她的冷淡和戒备,包括新年酒会时候并不是很愉快的初见,这一切也许都会让顾止烨误会为自己……心里不平衡,吃醋了。然而对她而言,真正重要的是,如果顾止烨的确是个四处狩猎的登徒子,她至少可以在百丽尚未死心塌地之前给他一个警告。

只不过,当时的新年酒会,即使称不上是美女如云,洛枳和百丽在其中的打扮都毫不起眼,百丽和戈壁陈墨涵的那场闹剧,顾止烨也是从头看到尾,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一开始一个劲儿地搭讪洛枳,之后又追出去结识江百丽的?难道真的是被她们俩所谓的“独特的气质”所吸引?洛枳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怀疑自己一不小心穿越进了言情小说。

洛枳叹了口气。自己的脑子绝对转不过这个人,想要知道他真实的想法恐怕没可能了,贸然劝诫百丽恐怕适得其反。她仍然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旁观者,即使担心,也只能选择观望。洛枳总是相信,在感情问题上,任何凡人自作聪明的举动永远无法力挽狂澜,反而极有可能推波助澜。

顾止烨只吸了前半支烟就掐灭了,顺手扔进了身边的垃圾箱。他饶有兴味地看了洛枳半天,才点点头,说,“我懂了。”

百丽终于走出来,塑料口袋中装满了零食,洛枳猜到她一定是用这些遮掩着最中央的苏菲夜用。

“你这么着急跑进去,就是为了买吃的?你没吃饱?”顾止烨一脸的难以置信,百丽瞬间窘迫极了,支支吾吾半天,洛枳连忙插嘴,“啊,我想起来了,咱们辅导员让你下午帮她看孩子对吧?”

百丽把头点的像捣蒜,“对对对,哄孩子,所以买了好多吃的。”

正当她长出一口气的时候,洛枳却看到顾止烨眼底一丝狡黠的笑意,低头发现,大包的苏菲不知怎么已经挤到乐事薯片的旁边,硕大的logo让睁眼说瞎话的她们俩看起来很蠢。

洛枳也憋住笑,把手搭在百丽肩膀上把她向前推,说,“走吧,回宿舍。”

告别顾止烨的时候,洛枳把手揣进外套口袋才感觉到正在震动的手机。洛阳特意打电话来告诉她,由于雪灾,今年的火车票很难买到,比平时更困难,让她不要像往常一样悠哉游哉的,提早准备为好。

洛枳忽然想起陈静,于是在洛阳询问过自己的期末考试情况之后,没头没脑地问起,“哥,你很爱念慈姐吗?”

洛阳失笑,“你考试考傻了吧?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回答问题!”她只有在洛阳面前才会撒娇一般佯装发怒。

“爱,当然爱,爱得要死要活的,我这辈子就爱四个女人,我妈,陈静,你,还有我未来的女儿。”

洛枳不知道自己心中异样的心慌来自哪里,听到洛阳略带调侃的再正常不过的回应,也无法放下心来。

“唔,很好。我没事儿了。”她闷闷地说了一句,准备挂电话。

“……陈静跟你说什么了吗?”

在洛枳“再见”二字即将脱口的瞬间,洛阳忽然抛出这个问题。看似不经意的语气,却有那么一点点紧张,仿佛有人揪住洛枳的一根头发轻轻地扯了一下。

洛枳没有说话。百丽早已经扔下她自己跑进房间,只有她自己靠墙站在阴冷空旷的走廊中,呼吸声和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陈静想多了。”洛阳淡淡地说。

洛枳仍然没有讲话。

“我只是替她觉得可惜。没有别的意思。小姑娘太鲁莽了,我觉得不值得,就是这样。你们都想太多了。”

洛枳听的满腹疑惑,但是仍然保持沉默。

沉默是最好的逼问。

“好了好了,你也别跟着凑热闹了,女人就是多事儿,小八婆,考完试就好好休息吧,听见没有?”

洛阳那边是写字间里含糊的对话声,键盘的敲击声,电话铃声,和洛枳这边一片寂静清冷形成鲜明的对比。那样的环境里,的确不适合细细地谈感情。

洛枳点点头,又想起这样对方也看不见,才连忙说,“哥,其实念慈姐什么都没说,我就是突然想起一个笑话,想学着吓吓你,没想到的确诈出点内容。我需要封口费。”

洛阳在那边安静了几秒钟,才笑出来,说,“行,这周末一起吃饭吧。”

合上电话,洛枳才看到两条新信息。

一个是许日清,告诉她,别忘记明天一起去地坛公园。

另一个,是盛淮南。

“你今天气色很好。”

洛枳按键的声音在走廊里滴滴答答地响,很好听。

只不过不是回复信息。

删除短信,删除联系人。她发现自己在按下删除键的时候并没有哪怕一秒钟故作姿态的迟疑和犹豫。

很干脆。

虽然眼睛有些酸。

在校门口见到许日清的时候,洛枳觉得眼前一下子亮了起来。她认识的女孩子中,只有许日清可以把红色穿得这样明艳,这样充满生机。平心而论,洛枳很喜欢许日清,她向来喜欢漂亮的女孩子,何况许日清不仅仅是漂亮而已。

对方见面就自然亲密地挎上了自己的胳膊,几乎从来都没有跟女生拖着手或者挎着胳膊并肩走的洛枳有一瞬间的僵硬,然后放松下来,惬意地享受着对方紧挨着自己而带来的温暖。

在北京上学接近两年,洛枳都几乎没有什么兴趣在这个繁华而破落的城市里面游玩。然而就在昨天晚上,也许是因为白天盘算着旧书市场的事情,做梦时候竟然回到了语文课堂上面,那个刚来不久一脸青春痘的实习老师正在作汇报课,讲的是史铁生的《我与地坛》节选,启发大家讲讲自己的母亲。梦里,叶展颜正在发言,说着她早逝的妈妈,哭得像个泪人,也把周围的女孩子感染得泪流成河。

洛枳一直知道,不应该随便鄙视那些煽情的选秀节目里面动不动就说感谢我的母亲然后抿着嘴巴流眼泪的选手们。每个人在大家面前提到自己的父母的时候都会控制不住泪腺上的水闸,这无可厚非,真正让人不齿的,其实是节目制作人的泄洪举动。

《我与地坛》。洛枳清晰地记得这篇文章,课本上节选了第二章,而她因此去翻找了史铁生的文集把他从早期开始的各类作品看了个遍。

原本以为这个讲述母亲的故事,以及课堂上彪高的空气湿度会让自己也想起妈妈然后跟着一同流下咸涩的泪水,却没想到,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是干涸的。小时候的模糊影像渐渐清晰,母亲的剪影仿佛静音的纪录片,被残酷的生活剪辑得毫无感观色彩。

那时候她趴在课堂上听着大家此起彼伏的哭声,独自想象,那么多的日子里面,史铁生坐在轮椅上面寻找生的意义,逃避人世坐在公园角落,看着眼前的一片倾颓,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在她淡漠地环顾四周,把每一个哭泣的女孩子都审视一番之后,忽然感觉到叶展颜平静的注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面除了平静还是平静,仿佛脸颊上还未擦干的几滴泪水都是一不小心洒出来的珍视明眼药水留下的痕迹。

当洛枳再次梦到这个场景,才意识到,似乎自己周围一直有着太多深深浅浅的暗影,他们也许连缀成了某种图画,暗示着某种内容——可是她太过专注于自己的世界了,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现。

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地铁车厢中出奇空旷,她们找到靠门的地方坐下,刚才一路上断断续续的谈话一不小心就找不回来了。两个人在空空的地铁里面并排坐着,病态苍白的节能灯光打在脸上,封闭的车厢,让人有种时间就此打住的错觉。

洛枳从来都不会排斥沉默,更不会将它臆想为富含各种意义的尴尬、冷漠或者对抗。只是显然许日清并不擅长于在沉默中相处,洛枳从对面的玻璃上可以看到她有些局促地不停摸弄眼前漆黑如墨的齐刘海,像碎碎的串珠门帘一般,拨开,合上,再拨开,再合上……

“今天人好少呢。”许日清终于开口。

“是啊。”洛枳点点头。

列车再次启动,甬道两侧鼓动的风声涌入她们之间,彼此再也无话。

地坛公园有些让洛枳失望,熙熙攘攘的人潮,半空中行道树间扯起的粉红嫩绿的大条幅,小摊主们一脸漠然地坐在小凳上,贩卖烤鱿鱼烤烧饼和凉茶的妇女头上裹着花花绿绿的三角巾……洛枳一脚踏过地上的黄色塑料袋,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她也算是慕名而来吧,可是,没有赶上史铁生所描绘的黯然颓败,围墙上没有残雪,天空中没有残阳,一片和谐大好,实在不适合感怀。

她没有赶上最好的时光。无论什么事情,她都永远慢一拍,永远错过最好的时光。

至少史铁生赶上了吧,她想,这样就足够了。

昨天和今天的经历让洛枳意识到,自己今后和不熟悉的人见面,一定一定要选在热闹的地点,让周遭的热气掩盖自己的冷清,于人于己都有好处。她们在人海中挤来挤去,为了防止走散,许日清很自然地拉住了洛枳的手,两个人都没有带手套,她的手也不比洛枳温暖到哪里去。

“我总是忘记带手套。你也是吧?”

她回头朝洛枳笑笑,洛枳刚想要回复一句话,忽然看到许日清收敛笑容,低下头转过去了。

洛枳诧异了半天,跟着她在逆着人流跌跌撞撞地挤了好久,才想起来那天报刊亭前,张明瑞和她们俩关于手套的乌龙对话。

即使张明瑞很自然地化解了那一瞬间的尴尬,然而哪个女孩子不是心细如发?许日清怎么会不明白。

两只冰凉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握到山无棱天地合,恐怕也暖和不起来。

许日清买了一堆法学专业的课外读物,装了一书包,手中还多了一个沉重的塑料袋。洛枳转了半天,却只买了一本《毛主席语录》。

“买这个做什么?”许日清把塑料袋往地上一放,揉了揉被勒出了红印子的右手,凑过来看了一眼。

“不知道,”洛枳轻轻翻了翻,生怕用力过猛将这本泛黄的旧书扯裂,“可能因为它够旧吧。”

的确是一本足够古旧的书,最外层的封皮已经磨没了,只剩下内页的标题。每一页都有主人的笔记,红铅笔或蓝铅笔,认真得仿佛小学生一般,只有“林彪”二字上用黑笔重重地打了一个叉。

“我以为你会买很多书呢,听说你很喜欢看书。”

“恩,”洛枳点点头,“不过还是习惯去学校附近的几家书店买书,主要是因为比较近。”她笑着看了看许日清庞大的书包和塑料袋,打开了自己预先放在包里带过来的纸袋,“来,把你的书分到这里一半我帮你拿着吧。”

许日清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好啊。”

终于从公园走出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她们中午什么都没有吃,把边边角角转了个遍,最后拎着沉重的袋子茫然地站在大街上。

“饿了。”洛枳摸摸肚子。

“回学校吃,还是在附近找找看?”

许日清正说着,忽然惊喜地拍了一下手,“对了,我突然想起来,这附近应该是有三元梅园的店吧?我想吃杏仁豆腐了。”

洛枳点点头,说,“好,你指路。”

天色渐晚,头顶一片蓝紫色,萧索的北京冬天总是让洛枳想起小时候跟着妈妈东跑西颠为生计奔波的时候,每到太阳完全落下去的时候,她就会感觉到心底一阵凉,一种想哭却又并非出于悲伤的感情充盈整个身体,即使她还很小,即使直到今天她仍然无法理解这种对于黄昏的向往和恐惧。

“怎么?”许日清站住,看着有些魂不守舍的洛枳。

“没怎么。”洛枳笑笑,跟上她继续向前走。

许日清的方向感差得惊天地泣鬼神。她们像拖着水泥袋子的民工一样气喘吁吁地徒劳转圈,终于在繁华的交叉路口看到红黄相间的牌匾。

“看到了,那个红黄相间的,是吧?”许日清兴奋地指着前方。

“麦当劳吗?”

许日清用空闲的右手肘狠狠地框住洛枳的脖子,“我告诉你,中国的民族产业就是被你们这群人逼上绝路的!”

洛枳肃然,点头点得像广场上觅食中的鸽子。

许日清吃了小半碗就放下了。

“怎么?”洛枳抬起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