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这样说,孟行舟睁开眼睛,夏桑子猝不及防撞入他的视线里,怔了怔。

“你很想跟他们说话?”

夏桑子摇头:“这倒没有。”

她本来就跟班上人不熟,就她一个女生,平时连个结伴的人也没有,只能跟护理系的人一起。

再说,她也不是一个喜欢,在男生圈子里打转的人。

孟行舟听她这么说,眼神又恢复到平时淡然的样子:“那你担心什么?”

“他们会不会去举报你,刚才……”夏桑子放低声音,扯着他的袖子往下拉,孟行舟顺着力道,附耳过去,听小姑娘在小声嘀咕,“那男生不像善茬,阴险得很,会不会影响你?”

原来是在担心他。

孟行舟唇角勾了勾,似乎很享受这样与她说话的模式,低声回:“他不敢。”

少年的鼻息扑在夏桑子耳边,她不自在地低头,没再凑到他耳边:“为什么?”

“他先挑的事。”

“可他们人多,很容易反咬你一口,车里又没有监控。”

“国防大的人也不少。”

听到这,夏桑子才反应过来,孟行舟又不是以前的孟行舟了。

他好像在学校有很多朋友。军训期间,她看到的,那些教官跟他关系都不错,不像是装出来的。

真好啊。

她的三岁,现在也有好多人,愿意站在他身后了。

“那就行。”夏桑子心里开心,晃动两下腿,偏头看孟行舟,偷偷说,“没人挺你也无所谓,我会给你做伪证的。我不像你,板着脸一看就是黑社会。我这张无害纯良的脸,说什么老师都相信。”

孟行舟眼底难得有笑意:“你可是军医大的人。”

“是啊,怎么办呢?”夏桑子撞撞他的腿,做出很苦恼的样子,“要是我因为给你作伪证,被全校孤立,三岁你可不能离我而去啊。”

“想象力太丰富。”

“你不会到时候做渣男吧?算了,我还是一会儿就去举报你,与其被你渣,不如先了渣你。”

“……”

夏桑子自说自话,演得还挺带劲,总算说道关键上,她看周围的人都昏昏欲睡,没人注意这边,胆子一大,扯住孟行舟的衣领,把他拉过来,与自己脸对脸。

“现在收买我还来得及,所以我的生日礼物,什么时候给我?”

“今天。”

“一言为定,不拿你是狗。”

“嗯,不拿你是狗。”

“成交。”

夏桑子心满意足,回想几秒,才觉不对,踢了孟行舟一脚,佯怒:“喂,谁是狗啊!”

孟行舟闭上眼,侧过头去,没有再陪她闹,看起来冷冷淡淡。

如果没有嘴角上扬的弧度,出卖他的话。

——

回军医大后,每队教导员清点完人数,放学生各自回宿舍休整。

夏桑子着急看见,自己迟到半年的生日礼物,解散后,找到孟行舟。

“你回宿舍拿礼物,我在校门口等你。”

孟行舟看夏桑子,浑身疲倦,衣服皱不拉几,转念一想,提议:“不用,你先回去,洗个澡休息。”

夏桑子以为他要反悔,一急眼,攥着他的袖子不放手:“你不会又套路我吧?咱们今天一别,周末才能见了,我不管,我今天就要拿到!”

孟行舟无可奈何,安抚:“我给你送过来。”

“你少骗我,你又不能进学校。”

“能进,我有门禁卡。”

夏桑子一怔,随后松开他的手,气呼呼地说:“好啊你,你能搞到门禁卡,之前军训前,那么多天都不来看看我。你的心可真狠,石头做的吧,不对,钻石做的!欸……也不对,我没有在夸你,到底是什么做的……”

孟行舟推着她的肩膀走了两步,打断她的碎碎念:“行了,过会儿我在宿舍楼下等你。”

夏桑子拍开他的手,还是不太放心,撂下一句狠话:“你要是敢鸽子我,我们恩断义绝,从此你从皮相到骨髓,都刻着渣男两个字。”

孟行舟:“……”

夏桑子带着一会儿就能拿到礼物的期待,回到宿舍。刚推开门,发现多了一陌生人,低头坐在书桌前,几乎要缩成一团。

军医大宿舍都是六人间,夏桑子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临床系女生少,最后分到的宿舍,算上她自己,就三个人。

护理系的周巧夕,还有一个跟她同班的赵冉冉。

周巧夕不用说,自从上次闹了个不愉快,他们之间也快变成点头之交。

至于赵冉冉,她性格文静,话不多,夏桑子对她的印象,就只是,一个会每天五点多起床,背英文单词的人。

现在来了一个新室友,夏桑子想着说不定能交个新朋友。

她放下东西,走到新室友书桌前,主动跟她打招呼:“同学你好,我叫夏桑子,临床系的,你什么名字?”

新室友还没开口说什么,周巧夕走过来,抢过话头,阴阳怪气地问:“桑子啊,你从进门开始,就没闻到什么味道吗?”

话一落,新室友“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打开衣柜,胡乱扯了一套衣服,去阳台拿上盆,就要往外走。

周巧夕半路拦下,满脸嫌弃:“我说,你到底几天没洗澡了?身上一股汗味,还有你的鞋,全是泥巴,看这地板给你踩的,今天宿舍卫生,都归你做了啊。”

新室友的头垂得更低,连红到了耳根子,极为难堪:“……对不起,我马上去洗。”

周巧夕嗤笑:“洗澡要钱的,你办校卡了吗?充值了吗?知道澡堂在哪吗?”

新室友愣住,似乎不知道,还需要这个东西。

“你怎么考进军医大的?都是未来的医护人员,这么不爱卫生,哪个医院敢……”

夏桑子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的校卡,走到新室友面前,将卡放入她盆里,出声打断,周巧夕后面没说完的话:“你用我的吧,宿舍楼出门左拐,走到尽头就是澡堂。”

周巧夕瞪大眼睛:“桑子你——”

“夕夕,你是不是军训太累了?”

夏桑子转头,淡笑着,看向周巧夕,没说什么重话,却暗含微妙的警告意味:“累就去休息,我们一起住在这里的日子,还长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三岁和桑妹约好要男友力爆棚,谁的气场爆不穿这天花板,谁今晚就喝狗不理鱼汤(?)

——

我不说二十五个字你们都变高冷了,川川心如死灰。

哼,我今天才不告诉你们有五十个红包呢,这都是跟你们学的!【超委屈

☆、十四个泡泡

等新室友出了宿舍门,周巧夕不屑地笑了声,挑眉看夏桑子:“桑子,你知道她是谁吗?就这么帮着她。”

夏桑子笑着反问:“她不是我们室友吗?”

“你、我、冉冉,还有这军医大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凭实力,踩过高考百万大军,才来到这里的。”

周巧夕言语间,毫不掩饰自傲情绪,下一句提到新室友,话锋一转,尽是轻视:“我们的新室友,钟穗,不过一个穷乡僻里的土老帽。如果没有烈士子女这个名头,军医大哪会破格录取她。她高考分数,能去个普通医科大学就不错了。”

“烈士子女?”

“是啊,前些年那场大地震,她爸的部队被调去救灾。你看当时新闻没有?一个医生,被埋将近七十二小时,最后被一个士兵救出。可那个士兵救出医生后,在余震里被钢筋砸中头,牺牲了。牺牲的那个兵,就是钟穗她爸。”

夏桑子有印象,发生大地震那一年,夏老爷子还没从位子上退下来,出事的部队,就是从元城军区出发的。

那位烈士的送别仪式,夏老爷子也有参加。

没想到,几年过去,那位烈士的女儿,竟然变成自己室友。

“你看她军训也没参加,这么晚才来报道,人也脏兮兮的,我不知道你给她脸干嘛。还学临床呢,我看以后哪个医院敢要她,怕是每个经她手的病人,最后归宿都是太平间吧。”

夏桑子笑意渐淡,话头一转,问周巧夕:“我奶奶经常说一句话,夕夕,你知道那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啊?”

夏桑子拍拍她的肩膀,最后一下,力道骤然加重。

她缓缓开口:“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周巧夕脸色有点难看,甩开夏桑子的手,倒也没再说什么。

夏桑子看时间还多,从包里拿出脏衣服,抱着盆去洗衣房洗。

洗完晾完,她看手表,时间差不多半小时,回宿舍放了盆,直接下楼。

夏桑子出宿舍楼时,就看见了孟行舟,那样子像是已经来了好一会儿。

军训结束,又非上课时间,他脱下了平时的作训服,站在树下等,手上提着一个纸袋子。

简单的白T黑短裤球鞋,不比平时英姿飒爽,显得随意许多,更具少年气。

倏地,夏桑子恍如隔世。

好像回到以前,还在大院生活的日子。

那时候,孟行舟也是每天在楼下等她。黑和白,是他万年钟爱的配色。他总是靠着单车,漫不经心地站着,手上不是手机就是游戏机,浑身透着股生人勿进的劲儿。

这时,前面有人路过,把夏桑子拉回现实。她踩着步子,往孟行舟跑过去,盯着他手上的纸袋瞧:“三岁,这里面是我的生日礼物吗?”

孟行舟“嗯”了一声,把纸袋子给她,问:“晚上一起吃饭?”

“好呀,吃什么?”

“干锅?元城老乡开的,口味正。”

“我没意见。”

夏桑子注意力都在纸袋里,说着,要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现在就要看看。

孟行舟突然拦下,握住她的手腕,不太自然地说:“你晚上回去自己看。”

夏桑子眨巴眨巴眼,勾唇笑笑,揶揄他:“哎呀,我们三岁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礼物给我呀?”

“没有。”孟行舟皱眉,有点烦躁扯住纸袋子,“不要还我。”

夏桑子赶紧护住,抱在自己怀里:“别呀,我当然要啦。回去拆回去拆,晚上我在小被窝里偷着乐。”

“不是什么好东西。”孟行舟松开手,有点词不达意,“你现在也用不上了。”

“嗯?”

“算了。”孟行舟按住她的肩膀,把人转过去,突然暴躁,凶巴巴地说:“上去放东西,出去吃饭。”

夏桑子笑出声:“孟行舟,你是在害羞吗?”

孟行舟不耐烦:“老子没有,你今天废话好多。”

“是是是,你没有啦。”

夏桑子不再逗他,自己偷着乐,抱着纸袋子跑进宿舍楼。

女孩走远,孟行舟低头,看刚才碰过她肩膀的手掌。

夏桑子比同龄人高几公分,算不上娇小型,可身材高挑纤瘦,常常给人一种,会被风吹走的错觉。

军训一个月,训练量大,部队伙食不太好,她又瘦了一圈。刚刚那么一触碰,几乎都是骨感。

什么都在变,可夏桑子似乎永远都是,初见时给他的感觉。

一身白裙,笑起来眼角上扬,有两颗小虎牙。

她干净纯粹,又充满希望。

以前读王小波,他曾这样告诉他的妻子李银河——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你是我的军旗。”

那时不明句中意,如今再回想,已是句中人。

——

吃完晚饭,夏桑子跟孟行舟在校门口分别,约好下周五见。

夏桑子带着好心情回宿舍。刚上楼梯,余光看见一个熟悉身影,仔细瞧,发现是钟穗。

三个小时过去,她还抱着那个洗澡盆,坐在楼下一个小角落的路沿石上,缩成一团,像是在发呆。

夏桑子收回脚步,思索片刻,往角落走去,到钟穗身边坐下。

钟穗察觉到有人来,身子一僵,跟受了惊吓似的,抬眼看见是夏桑子,愣了几秒,小声说:“……是你啊。”

“正式认识一下吧,新室友。”夏桑子伸出一手,大大方方地说,“夏桑子,临床医学八年制,元城人。”

到军医大有两天了,从来没人这样跟她说过话。

钟穗咬咬嘴唇,沉默不语。

夏桑子的手没有收回去,一直举着,耐心等她回应。

过了一会儿,钟穗伸手,小心翼翼回握:“我叫钟穗,临床五年制,本地人……还有,我见过你……”

夏桑子惊讶,忙问:“在哪?”

“公告栏上有你照片,今年新生代表。”

夏桑子笑了笑,收回手,顺着她的话,半开玩笑道:“既然‘见过’,那我们还算老熟人了。”

钟穗反应几秒,待明白她意思后,不知是不是被夏桑子主动表示的善意打动,说话随意了些:“你很厉害,十六岁能考上军医大,还是省状元,不像我,是这里最差劲的。”

“我倒不觉得。能来这里的,不管因为什么,都是军医大一份子。既然都是一份子,又有什么区别。”

钟穗苦笑:“你跟所有人一样,是凭实力来的,肯定不会觉得有区别。”

“你是觉得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我光凭分数考不上这么好的学校。”

夏桑子看着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笑。

钟穗不解,问:“你笑什么?”

“与其觉得自己最差,还不如认为自己最特别。”

“我有什么特别的?”

夏桑子撑着头,轻声说:“你的父亲是军人,是英雄。他的荣光会陪着你、照耀你的一生,所以你凭什么不特别?”

钟穗几欲张口,却是无言。

“妄自菲薄,又指望谁会高看你一眼?”

夏桑子言尽于此,她站起身来,活动两下:“我回去了,这里蚊子可真多。”

她走了两步,钟穗出声叫住她,夏桑子回头。

看见她抱着盆,厚重刘海下面,竟是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

“……谢谢你。”

夏桑子莞尔一笑,对她挥手:“一起呀。”

钟穗点头,抬腿跟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