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舟感到无力,夏桑子总是这样,露喜不露忧,他有时候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开心。

她如果是不开心,但又不说,一个人消化那些灰色情绪,光是想到这里,孟行舟就觉得喉咙发紧,有口气始终喘不上来,一直憋着。

两个人都不说话,山风吹着,夕阳暮色包裹山岗,连鸟都忙着归巢,他们却站在这里沉默。

“三岁,我们这样异地,多久了?”夏桑子问。

孟行舟愣了一秒,开口时,嗓子有点哑:“快四年。”

“悠悠今年都大学毕业了,我却还在读书,我也好想毕业。”

“什么?”

夏桑子笑了声:“毕业就能工作,要是工作了,我就来你们这的卫生队。”

“夏桑。”

“中午吃饭,小武说,你们平时执行任务,会有军医跟着?多好,我也想跟着你,可还要再读两年。”

说到这,夏桑子吸了一口气:“四年都过来了,我现在嫌这两年长,好像没什么逻辑。”

孟行舟说:“基层部队的卫生队没什么事情,你来这不合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屈才了,你想说,夏桑你应该留大医院,你还想说,你很优秀,学医这么多年,不要就这么浪费自己的人生。”

孟行舟想说的话,都被她说干净,心里那口气憋得越发厉害。

夏桑子带着头盔,声音闷闷的:“可是大医院不缺我一个医生,我比较缺你,我奔着你来,不好吗?”

现在有个人站你面前,告诉你,前程前途她都不想要了,她就想跟你在一起,问你好不好。

好,当然好。

有什么不好。

不用这样异地,一年见面的时间只能轮次数。

孟行舟觉得好极了。

可都是感情层面。

孟行舟敛眸,回答:“不好。”

夏桑子愣住。

“夏桑,这样不好。”孟行舟按住夏桑子的肩膀,严肃认真地说,“你该往哪走,你就往哪走,不要回头不要顾虑,做你想做的事情。”

夏桑子看着他,声音很淡:“我没什么想做的。”

孟行舟一怔:“什么?”

“以前我爸让我努力学西班牙语,大学考外交学院,我觉得无所谓,考哪都一样,学什么都是学,既然他觉得好,那就好。后来初中发生了那件事,高中你说要去当兵,我第一次觉得,我要自己做回主,我要去学医,这样可以离你近一点,所以我报了军医大,没有去普通医学院,因为军医大毕业的学生,进部队更容易。”

“我十七岁跟你在一起,现在我二十二岁了,我们长期异地的局面打不破,刚好我可以打破,这有什么不好?”

“我不觉得我在牺牲在奉献,我没那么伟大,我怎么想的,我现在就怎么跟你说。”

夏桑子取下头盔,几乎是扔在孟行舟手上,她眼眶红着,看起来很生气。

“我就想跟你在一起,天天能看见你,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玩弹弓,知道你什么时候失眠了,知道你每天都做什么,你喜欢的事情,你的梦想,我也想要参与。”

“你问我是不是不开心,对,我不开心,每次这样见面,马上就要跟你说再见的时候,我都不开心,我想尽快结束这种生活状态。我这学期开学甚至在问老师,能不能跳级,我想早点毕业。”

说完,夏桑子转身往前面走,山上的路不好走,她走不开,孟行舟甩开头盔,追上去,从后面抱住她:“夏桑。”

夏桑子的眼泪跟着掉,别扭挣扎:“你放开我。”

孟行舟抱得更紧:“我不放,你在生气,我不能让你这么走。”

夏桑子不动了,眼泪掉下来,砸到孟行舟手背上,似有千斤重,压在心上。

孟行舟垂着头,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错了,你别哭。”

夏桑子最听不得这三个字,每次听见,再生气也发作不出来。

这几年,每次闹矛盾,他总是先低头先认错,有时候静下来,回头想想,她感觉是自己情绪过了头,引发的争吵,去跟孟行舟说,其实上次那事儿,我也有不对。

每次孟行舟都笑,很纵容地说一句。

不重要,你错我错都算我的。

“我就是舍不得,还想天天看见你。”

夏桑子转过去,埋进他的胸口,委屈巴巴地说:“我喜欢你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也喜欢一直跟着你,你别拦着我往前追,好不好?”

孟行舟收紧手臂,哑声道:“……好。”

“下山吧,送我出去。”

“好。”

“笑一个。”

孟行舟笑得比哭还难看。

夏桑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长开手臂,对他撒娇:“那……三岁,抱抱。”

孟行舟走过去抱住她,半天没放手,最后还是夏桑子催,两人收拾好情绪,开车下山。

基地的门禁时间是六点,下山回宿舍拿东西,走到大门口,时间差不多。

夏桑子叫了一个车过来接,趁车还没到,孟行舟陪她在大门口等着。

夏桑子把排班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说道:“我这一周都没什么假期了,应该没办法过来。”

孟行舟给她拢了拢外套:“没事,我找机会请假去看你。”

“好。”夏桑子看见车开过来,“你有任务记得跟我说。”

孟行舟点头,把车门打开,看她进去后,带上门,趴车窗叮嘱:“牛奶记得喝,按时吃饭,没夜班就不要熬夜,速食品少吃。”

夏桑子失笑,连声应下。

司机师傅发动车,掉头走上柏油马路时,夏桑子投过后视镜,看见孟行舟还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

鼻子酸得难受,她把车窗升上去,手机进来一条信息,点开一看。

——“我爱你。”

印象之中,这是孟行舟第一次跟她说这句话,他平时连喜欢都甚少挂在嘴边,更别提这三个字。

夏桑子眼泪又有点憋不住,她觉得自己哭得有点多,硬生生给憋回去。

孟行舟估计看她没回复,又发过来。

——“我希望夏医生,做的每个选择都不用回头看,只用毫无顾虑往前走。”

——“不管是回头还是向前,你头一抬,我都在。”

——“单车白裙,迷彩衣褂,青空飞鱼,都是我们。”

这次没有憋住,夏桑子在汽车后座,哭得泣不成声。

她一直觉得孟行舟理性,她爱得更多,但她甘之如饴。

直到今天,夏桑子才明白。

他们都一样,恨不得对方自私,哪怕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她不愿意自私,孟行舟原来也不愿意。

在成全对方面前,原来,他们都输得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桑桑你大胆地向前走啊,往前走啊莫回头啊——!

——

今天内容不够嗨,川川非常有AC数地选择闭麦。

明儿见明儿见。

☆、六十个泡泡

一晚上没睡好, 断断续续也不知道做了几个梦,第二天上班, 夏桑子差点迟到。

早上照例开早会, 夏桑子换好衣服,在走廊碰见下晚班的周扬,走上去跟他打招呼:“师兄,早上好。”

周扬打着哈欠,看见是夏桑子,点点头:“休息的日子爽吧,我快不行了。”

“早会结束, 你就可以回去补觉了。”夏桑子笑道。

周扬摆手, 一脸无奈:“补什么觉,陪女朋友逛街去, 跟我闹一天了, 再不陪,这一个我看也要凉。”

外科医生就是这样, 几乎没有个人时间, 就算空出来, 那也只想把自己扔床上,睡他个昏天黑地。

夏桑子认识周扬的时间不长,这失恋的次数,似乎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了。

“女生有时候就是嘴上说说。”夏桑子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师兄你嘴巴甜一点, 说两句好听的,她那怨气就过去了。”

周扬知道夏桑子有个男朋友,当兵的,大学就谈上了,一直异地着,聊到这,他感叹一句:“小师妹你这样独立自主的女性,生产地在哪?我得空去拜访拜访,看能不能把个人问题给解决了。”

夏桑子失笑,自我调侃道:“仅此一个,独一无二。”

“嘿,你还挺不客气。”

“师兄过誉了。”

两人一来一回,聊些有的没的,周扬的瞌睡倒散去不少,快到值班室时,看见从隔壁办公室出来的温信然,停下来叫人。

“在聊什么,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了。”

温信然性格温和,跟学生相处得不错,平时也没什么老师架子,这手底下带的学生,非工作时间,跟他说话都比较随意。

周扬垮着脸,前后脚进值班室,趁机跟温信然叫苦:“老师,你也准我一天假呗,我感觉我又要被甩了。”

温信然拿着杯子去接水,听见他这么说,反而笑起来:“一回生二回熟,你还没习惯?”

“我觉得身为一个医务工作者,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你着什么急,年纪轻轻的。”温信然喝了一口水,“我都不急。”

周扬:“我哪能跟老师您比,你这条件多好,咱们医院上赶着要嫁给你的姑娘,能从手术室排到门诊大厅去。”

这话夏桑子听着耳熟,垂眸笑了笑,没有接茬。

“小师妹你可别笑,你们这种有对象的不能理解单身的苦。”

夏桑子站着也中枪,拿着病例,捂住嘴走到一边:“行,我走,师兄您继续。”

“行了,整个科室就数你话最多。”温信然拍拍周扬的背,开口道,“都别聊了,过来开会。”

早会结束,夏桑子跟同事交完班,回到办公室时,看见手机有一个未接来电,是钟穗。

钟穗大五本科毕业后,章司焕家里找了点关系,把她安排到一个部队幼儿园做校医,工作轻松不忙,两个人感情也不错,前阵子吃饭的时候,听钟穗提过一嘴,可能今年年底就要领证结婚了。

夏桑子把电话回过去,响了两秒,钟穗接起来:“桑子,你在忙吗?”

“不忙,刚开完早会。”

钟穗怕耽误夏桑子的时间,直奔重点,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

她有个姑妈,怀孕有五个月了,最近一次在县城医院产检,查出胎儿有点问题,全家上下都担心得不得了,怕县城医疗水平有限,捉摸着来澜市再检查一次。

军医大附属医院的妇产科在全国都小有名气,这专家号也难排,钟穗打电话来,想着她在这里工作,能不能想办法,帮忙排一个专家号。

说完,钟穗也不想让夏桑子为难,补充道:“我就是问问你,桑子你看你方不方便,要是影响你工作那就算了,我带他们去其他医院试试。”

钟穗很少找她帮忙,这么多年朋友,夏桑子不好推诿,先答应下来:“没事,我先去找师姐问问,下午下班给你答复。”

“行,不耽误你上班了,有空出来吃饭,叫上孟行舟一起。”

“好,到时候再联系。”

夏桑子一上午都记着这事儿,中午吃饭的时候,特地去了一趟妇产科,找她认识那个师姐。

师姐一听是排专家号的事情,面露难色:“桑子,不是我不帮你,我们老师最近心情差得很,估计又跟老公吵架了,我这个节骨眼往前凑,跟她说这个,这学期末别想过了。”

夏桑子一听没戏,也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只能说算了,寒暄两句,一个人去食堂吃饭。

过了吃饭高峰期,食堂显得有点空,菜也没剩多少,夏桑子看了一圈没胃口,走到面食窗口,买了一碗青菜鸡蛋面,端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慢慢悠悠地吃。

吃面的时间,她也没闲着,把手机拿出来,微信从头翻到尾,看看有没有哪个交情还不错同学,有门路挂到妇产科的专家号。

倒不是说她这个有多热情,只是钟穗这个人,夏桑子太了解,认识这么久,她从没主动开过口,这事儿要是不着急,她麻烦谁都不会麻烦到她这里来。

夏桑子没记错的话,钟穗那个姑妈,跟她感情不错。

钟穗的爸爸出事之后,家里就她和她妈妈两个人,住在大山区,经济条件也不好,要不是她姑妈处处想着,帮衬着,钟穗家里那几年的日子,怕是更难熬。

这两层关系之下,加上章司焕跟孟行舟也这么多年的矫情,夏桑子感觉自己,说什么也要帮她这个忙。

夏桑子翻通讯录翻得专注,看见有两个同学,可能会有门路,编辑好信息发过去,连对面坐下一个人都不知道。

温信然看她筷子夹着一口面,一直也没动,那最后一根面条都掉进碗里了,夏桑子举着一双空筷子往自己嘴里送,忍不住想笑,出声提醒:“你的面,都要凉透了。”

夏桑子回过神来,看见自己筷子上空空如也,表情有点呆,温信然笑意更深。

她不知道温信然什么时候来的,把手机收起来,问了声好:“老师。”

“你看什么呢,饭都不好好吃。”

夏桑子讪讪笑,低头吃面:“没事,老师你怎么也这么晚?”

“有病人耽误了点时间。”

“嗯。”

纵然温信然这个人好相处,这样单独坐下来吃饭,又有一层师生关系,夏桑子还是觉得有点不自在。

她偷偷加快了吃面的速度,这时,手机有一条消息进来,估计是刚刚发过信息的同学回过来的,夏桑子本想把聊天窗口关掉,可手机突然卡顿,把语音给点开了,声音外放出来,不大,但足够两个人都听清。

“妇产科的专家号?我帮你问问吧,不过估计没戏,我论文昨天刚被老师批得一无是处,等我找个机会先,还有……”

语音没放完,夏桑子赶紧按掉,锁屏揣进包里,脸上别提多尴尬。

面还剩一半,她也不太想吃了,起身站起来,随便寻了一个蹩脚的借口:“老师,那个,我吃好了,先走一步,您慢用。”

温信然放下筷子,不紧不慢地问:“你要妇产科的专家号做什么?”

“没有……”

“我可以帮你。”

夏桑子愣住。

温信然淡然一笑:“妇产科的刘大夫是我大学同学。”

夏桑子没细想,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拒绝。

“谢谢老师,不过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想办法。”

温信然看她一眼,半开玩笑道:“你也不是白帮你的忙。”

“什么?”

“下周我要去外地参加研讨会,本科的课,你去学校帮我代一周。”

从帮忙变成交换,夏桑子心里那种异样感褪去不少,她有所动摇。

同学能不能拿到专家号不一定,可温信然一定能拿到,钟穗姑妈的情况,也等不起。

犹豫片刻,夏桑子答应下来,客气道:“谢谢老师。”

“回头把情况跟我说说。”

“好。”

温信然办事效率很高,下午下班前就办妥了,跟那个刘大夫约了明天上午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