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门下,棠煜站着,蓝杉衣摆轻飘,一双星目冷如寒潭直直盯着我。

看不透他目光下的意思,只觉让我如刺在背。

他为什么这般看我?

我朝他微笑示礼,只是笑得有点儿僵硬。

他冷然收回视线,转身就走。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暗自寻思,却不得解。

一陈微风吹过,被打处的痛又直击四肢百骇,低头见到手中白瓶,我不禁呆了呆,这才忍痛朝自个的小偏厢走去。

只因多穿了件衣裳,所以这二十大板还不至于让我皮肉绽开,伤经痛骨是难免的。在床上躺了近四天后,终于能自如下地了。

这还得归功于景临给我的药,能有如此神效,这药怕是价值不菲,我一直极省的在用,不过再怎么省着用,就那么点小的东西,四天也见瓶底了。

打开窗门,阳光倾泻而出,我伸伸腰,只觉精神大好,余光瞅见手中的小白瓶在阳光下散发着一种极为特别的光芒,很是好看,灵光一动,从桌上的竹篮中抽出一根自接的红绳,将头系在瓶腰上,别在腰侧。

望着这小小的白瓶,情不自禁的,我的脸又红了。

第八章 贴身侍女1

进了茶房,就见小如正从各式官瓷中挑着茶叶,横瞅了我眼,没有理会。

对于她的冷淡,我只温笑之,开始清扫官瓷四周的薄灰。

他人的冷淡,欺弱,对于像我这样的宫女来说,只能适应。

一会,她突然抬头望着我,以一惯老气横秋的声音道:“看来,你还挺懂宫里的规矩,就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了,不过,日子还长着呢。”

我一时没弄明白她话中的言外之音,“你在说什么?”

小如轻哼一声:“这都听不出来?装的吧。”说完,端起茶水就出了门。

我半天才醒悟,莫非小如所说是指给皇后泡茶之事?不禁苦笑,若擅自泡上新茶邀功,只怕小如要拿我当对敌了,好意去叫她,还无顾被打,竟又被猜忌。

我不禁闷呆了好一会,就连素姑姑进来都没发觉,回过神就见姑姑若有所思的望着我。

“姑姑,您什么时候来的?”我吓了一跳。

“有些时候了,就连方才小如所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姑姑笑了笑,向来平淡的目光中多了丝亲切:“伤口还疼吗?”

看来姑姑是知道我被杖打之事了,我点点头,“现在好多了。”

“受小如欺负了吧?”

“没有。她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欺负得了我呢?”我给姑姑泡了杯茶。

“孩子?小如一生下来就被送进了宫当宫女,在宫里除了你我还没听见过有人称她是个孩子 。”姑姑轻轻一笑,笑得有点复杂,我看不透,隐约的又似乎有点儿了解。

“恩恩,”姑姑放下茶盏,又说道:“在宫里生存,得多留个心眼,似防似攻,必要时,也不得不采取一些手段,明白吧?”

我望向姑姑,不明白为何她突然说出这一句话,但见她眸中的色彩更为复杂,望着我的目光似乎又有些矛盾。

我忙朝她笑笑,点点头。

姑姑是在关心我,我能感觉得出来。

“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没明白呢?”姑姑摇摇头。

“恩恩明白,知道姑姑是为我好。”

姑姑还是摇头,起身:“今天我是特地来看你的,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皇后宫不比别的宫,自个注意一点。”

“是。恩恩谢谢姑姑的关心。”

送姑姑离去后,我又忙碌于整理茶具中,虽说我仅休息了四天,但茶具的摆放已显得凌乱,小如只对做茶饮上心,其余的东西是用过即乱,也不摆放上原位,我用了好一会时间才将它们归到原来的位置。

此时,已是夕阳渐下,黄昏了。

望着干干净净,锃光锃光的茶具,我满足的一叹。

“滚子,就她吗?”一道颇为熟悉的尖嗲声在房外突起。

我抬眸,见着门人外时愣了愣,这不是那天带我进宫的,那位丽姑姑叫他汪公公来着的那名公公吗?

“咦,是你?”汪公公也认出了我。

第八章 贴身侍女2

尽管是冒名进宫,但这名公公也算是我进宫第一位认识的人,因此心里有点儿高兴。

“奴婢苏恩见过汪公公。”

他似乎被我表露的开心怔了下,这才耸着眉道:“罢了罢了,即是熟人就不追究了。”

一旁所站的正是那天送新茶过来的公公,本是看好戏的目光突然变得热情起来,细指轻抬朝我一点:“原来苏姑娘与公公是旧识啊,怎么不早说呢?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虽说入宫快一年了,但对于这些公公们的兰花指,我还是有些不习惯,刚入宫那会,还以为这兰花指是宫中规定使用的。

“公公,请坐。”

“苏恩,怎么说你也是我带进宫的,我虽不是你的头顶人,但吩咐下来的事你也该给七分面子吧。”

我听得糊涂:“汪公公,奴婢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

我摇摇头。

“难道小如没告诉你西域新上贡了云丝茶,让你上内务府去拿吗?”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午时。”

现在,快入夜了。

这件事似乎极能让人联想出什么,我不想让人觉得我与小如之间有什么事,便道:“中午小如好像是在对奴婢说着什么来,不过奴婢太专注于清扫眼前的茶瓷了,也就没特别听她在说什么。奴婢现在就去拿。”

汪公公别有深意的望了我眼,“以后,逢月六,二十五就上内务府来看看,这二天是内务府向各宫发放日常用品的时候。”

“奴婢记下了。”

“不错,是个识趣的丫头,滚子,走。”

刚送走汪公公,转身进屋时就见小如霜着一张小脸瞪着我,也不知道她是何时进屋的,方才并未见着她回来啊?

“你干嘛答应他们去拿云丝茶啊?”小如满脸不悦,插腰瞪着我:“向各宫送东西本就是内务府的份内事,你身为皇后宫的人怎么这么好被欺负?真是太丢我的脸了。”

小如气冲冲的说完,又是气冲冲的离开。

被差遣就是被欺负吗?不过是拿一下东西,似乎并不会怎样,却把小如气成那样?

也是,她向来受皇后与太子的宠爱,向来只有差遣别人的份。

我这个模样,她定是看不惯的。

而我,却并不觉得这是在被欺负。

内务府很大,占据了皇宫的一隅,位置虽属边角,地理却很奇特,除了东靠着护城河,其余四面都连接着皇宫八大正殿,且距离一致,不得不称奇。

“关了。”

“公公,我是皇后宫的苏恩,来拿云丝茶的。”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只是问这名公公要茶叶,他竟说关了,是什么意思?

“关了,明天再来拿吧。”公公不耐的看了我眼,“还不快走?”

“公公,关了是指什么?”

“呵呵?”公公怪异的笑了笑,打量了我半响:“刚入宫的?”

我摇摇头。

“不是?那你是从洗衣局来的吧?”

我点点头:“是的,来皇后宫也快十天了。”

“难怪,这洗衣局里的人就像那些乡下人,没见识,也只配低个头干些洗衣杂活,你还真幸运,竟到皇后宫办差了。记住了,我们内务府的储物室一到太阳落山就会把门给锁上了,没有总管大人的令牌任谁都不能打开大门,除非有皇上的谕旨。走吧走吧。”他像是赶牲畜似的。

真没想到洗衣局在这些太监们的眼中竟然是皇宫里的乡下人,我并不在意表面化的名声,但对这人极为轻视的态度心底也有些微气。

这就是皇宫里的人。

云丝茶看来得明天再过来拿了,幸好上头现在不用。

第八章 贴身侍女3

因心里想着方才的事,也就没顾上前头走过来的人,刚迈出内务府门槛,就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他怀中的宣纸撒了一地。

“对不起。”我未抬头就赶忙道歉,弯下身子一片片拾起宣纸。

那人昂然站立,一动未动。

以往撞了人,我一歉句拾物后,物主要或说没事,要或骂一句,但都会匆忙弯腰拾物,没有像这个人,话不说一句,人也不动,就看着我拾物。

自然,我先撞了他,本就应该负责把散落的东西物归原主,只是这人…

哎,皇宫里的人架子都很大。

他们就不懂得也应该尊重一下他人吗?

我边捡宣纸边偷眼向上瞄,谁料那人也正在看着我,若非狭长的眸底那一点闪动,我真以为这双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的眸外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那看我的视线,分明就是二枝冰箭。

竟是棠煜。

“真是对不起,给。”将宣纸叠好递给他,他却未接,只冷冷一句:“脏了。”

“脏的地方我都拍干净了,还是能用的。”我朝他微笑。

“丢掉。”

“丢掉?这么好的纸,还未用过呢,怎么可以丢掉呢?”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些宣纸,洁白如玉,纹理细腻,手感如布,搓折亦无断痕,普通百姓要省下一年的伙粮才买得起几张啊。

对于我的话,他置若罔闻,经自朝内屋走去,好像看我一眼都是麻烦事似的。

我暗自想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叠纸是他的,他自是能做主,可丢掉了好可惜啊,想了想,转身:“棠公公,既然你不要它了,那可不可以给我?”

“你既喜欢拣别人不要的,就拿去吧。”

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只要点个头或是一个微笑也好啊,又何必把话说得这般难听。

我走至他面前,抬头望他,以轻淡又不会让人忽视的语声说道:“棠公公,这宣纸不脏不破,丢了实在可惜,我才会向你讨要,可你既是那般看人,这是你的东西,要丢你自己去丢。”

将纸放入他怀中,我转身离去。

“等等。”他开口。

我望向他,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哪知他的目光停在我的腰侧,冷冷的说了句:“景临大人已有未婚妻了,还是他喜欢的女人,你以玉瓶传情,只会自取其辱。”

广袖轻动,他挺然离去。

景大人有未婚妻了?我懵忡了下,脑海一时转不过他突然而来的这一句话,尽管如此,在听到这话时,心里还是觉得被什么给撞了下,有点疼。

等等,他说玉瓶传情?我摸上腰侧的小玉瓶,他不会是认为我把小瓶子挂在腰侧是,是在暗示景大人我喜欢他吧?

一股热气由脚底直冲脸颊,烧了个透彻,我都觉得我的脸热得能煮鸡蛋了。

我,我怎么会喜欢景大人呢?把玉瓶挂在腰侧是因为,因为,心底有句话冲口欲出,却拼不出那是些什么字,只剩下满腔的羞涩与,与轻微的怅然。

隐隐的,觉得棠煜是说对了。

第八章 贴身侍女4

陡然,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下,突然而来的痛让我显些窒息。

我捂住胸口,拼命去揉它,可越揉,痛越深。

是啊,我怎么忘了,我早已失去了喜欢人的资格。

一个残花败柳的身子,还能去‘喜欢’吗?还有资格像别的姑娘家那样去喜欢一个人吗?

不能,我已经不能了。

所有的少女情怀在那一夜已离我远去,我甚至连幻想也不该有。

现在的我,只有老老实实的,安安份份的做着眼前的差事,领着每个月那点微薄的俸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着出宫的那一天。

浑身像是被浇了桶冰水,从头至脚,冷了个彻底。

不想再去想那一夜,不愿再把伤痛挖出来,想好好的活下去,可现在,我才发觉,那痛是不可能过去的,那回忆是恶梦将伴随影响我一辈子。

“皇上,都说牡丹花姿天下第一,可依臣妾看来,眼前这株紫母才是艳冠群花,称得上天下第一。”

“明妃妹妹,这株紫母可是皇上专门派人从塞外给你运过来的,还特地为它在御花园弄了个雪池,听说这雪池断不得雪,一断这紫母就得枯了。皇上为妹妹的这翻心思,臣妾可是羡慕极了。”

“谁不知道兰妃姐姐弹得一手好琴,还写了一手的好字,皇上对姐姐的喜爱是有目共睹的,妹妹若是有姐姐一半的才华,拿什么换都行啊。”

娇滴滴的声音,银铃般的欢笑,一曲曲动听的琴音飘进了我耳里,犹其是女人的说话声,软绵绵中带点讨好,又有点些微的刻意,在悠扬的声乐中是那般显耳。

我抬眸望去,树的另一头,一盏盏的红灯笼将整个御花园照得璀璨映天。

而在那鸟语花香之地,欢声笑语,歌舞洒意,那一群或艳或雅打扮的后妃们笑如牡丹,不是轻声交耳便是看着眼前美人歌舞,亦或轻浅美酒,但不管做何动作,她们的目光总是似有若无的飘向高高在上的那个男人。

不知不觉中,我竟来到了御花园。

我死死的盯着那个高贵到让人不敢直视的身影,任周围多么热闹,他就是用他凉凉的目光看着,在那双阒黑的眸子下仿若周围所有人只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猴子,耍着乐儿供他观看。

这样的态度,好让人生厌。

是帝王又如何?就能这么轻易的忘掉吗?

就能不受到惩罚吗?就能这般的肆意生活吗?

拳头不自觉的握起,我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