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弥也哈哈笑:“我哪知道。”

后来,他一直没再来过。时间一晃,钟弥也结束了短暂的暑假兼职工作。

新学期开始后,钟弥所在的社团组织了几次联谊,团里女孩子多,联谊喜欢找隔壁学校的理工系。

“坐在那边的那个高个子男生,叫阮宥,比我们大一届。”社长暗搓搓地跟她们提前介绍。

据说他是陪朋友来的。

对联谊从来都是应付了事的钟弥,这一晚,目光总是在那少年的鼻梁上停留。

相似的线条,熟悉的侧脸。

似曾相识的浑然天成感。

阮宥也很白,个子很高。他绅士地把手边的玻璃杯递给钟弥时,她低头看他的手。

很修长,她又确认了他手背上血管的颜色。

“我手上,有什么东西吗?”阮宥笑着问。

钟弥抬起头:“学长,你去过日本吗?”

“没有,怎么了?”

“噢,没什么。”

钟弥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心脏平静地跳动,她抿了抿唇。

那都不重要了。

45、第 45 章 ...

Part.A

那是夏日的某天, 白老板起得很早, 在他的小店里熬一锅骨汤。

清早杀了只活鸡,洗净了新鲜的猪大骨, 用又高又深的铁锅,从天不亮时开始熬煮, 到中午时分,汤底已煮成奶白色浓稠,白老板掀开盖, 往里面滴了一滴白醋。

顿时, 奶白色的浓汤奇迹般变得澄澈如水,水面浮着晶莹的油花。再把昆布和木鱼花放进去,盖上锅盖,白老板转身从水缸里捞出泥螺,它们浸泡了一上午,已经吐净了泥沙。

小店白天是不营业的, 到晚市才开始接待客人, 每一桌,一天只接待一客,会员制, 只接受老客预约,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地保证料理的质量。

偶有例外,比如温先生。

他不必预约,不一定要在营业时间才能光临,点单也不拘于菜单上的食物。

掀起了暖帘的男人躬身走进来, 伴随着一声“打扰”。白老板没有回头看,就笑了笑:“欢迎光临,请坐。”

温徒在吧台前坐下,白老板倒了杯玄米茶,转身放在他面前:“最近天气热,温先生食欲都不太好吧。”

人独自在异国的时候,总是会容易怀念家乡的味道,近来温徒常来蹭饭。

白老板算了算,最近的次数…似乎频繁了点儿。

“在熬汤吗?”温徒问。

满屋子飘着的都是清淡的姜味,还有木鱼的鲜甜。

“嗯,吃拉面可以吗?”

温徒点了点头:“麻烦了。”

白老板另起一锅煮起了清水,随口问:“上次的那个女孩,怎么样了?”

“什么女孩?”

他好像不愿谈,这态度让白老板略感意外,动作顿了顿,抬起头。

“真失望,还以为是特别的人呢。”

温徒沉默了一刻,才说了两个字:“没有。”

在这种时刻,白老板便适时保持了安静,默默地捞起一团湿面,下到锅里,和沸水滚在一起。当他专心地用棉线从正中间剖开一只溏心蛋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了阵动静。

“怎么了?”他回头,看到温徒站了起来。

再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从巷口走来的女孩子,虽然看不清脸,但结合他的反应,白老板立刻明白了。

白老板打开吧台的隔板:“快过来这边。”

温徒对于躲进储藏室的建议没有任何异议,一点也没犹豫,就钻了进去,甚至对白老板的反应速度和应变能力,很感激。

当白老板镇定地用长筷子去翻搅锅里的拉面的时候,温徒在门框上轻轻叩了两下。

“茶。”温徒提醒道。

一看,刚倒的玄米茶还摆在吧台上。

任何时刻,温徒都是这样,一点细节都没放过,即使做了这么不体面的事。

白老板伸手把茶杯拿回来,那暖帘刚好就被掀开。

“打扰一下,白老板。”女孩子一副学生模样打扮,跟上次来不同了,怯怯地朝他笑。

白老板平复着心情,露出微笑:“钟小姐稀客,请坐。”

他低头看一下锅里,拉面熟了,面身被煮得半透明。他浇下一点凉水,给来客倒了杯新的茶。

钟弥是来订位的,开起口来很不好意思,生怕会被拒绝。其实本来已经没有空位,不过对于这家店的老板来说,这都不是事。

白老板笑着就答应了,捞起了面,淋上一碗豚骨汤,码了满满的豚肉和溏心蛋,把原本给温徒的那碗面,放到她面前。

这一切都让钟弥受宠若惊,不过开心大于吃惊,开开心心吃了面,开开心心地告辞离去。她消失在巷口后,温徒才松了口气,走出来。

白老板看着他的眼神里,全是戏。

“我给你重下一碗,刚才的那碗我不小心加了葱花,你一直都是不吃的,对吧?”

温徒一向难伺候,挑食,但不会表现得很明显,他会默默把不吃的东西留出来。久了,白老板就大概知道了他的口味。

白老板重起了一锅,调着火的时候,好像才想起来似的:“也不对啊,上次跟钟小姐来的时候,葱香牛舌你也一样吃了。”

温徒愣神,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他本来不想搭白老板的腔。

却还是忍不住向人说了:“我跟她之间的情况,比较复杂。”

“什么事情到温先生这里简单过?”白老板示意他别想太多,“你喜欢她吗?”

面前的人想了想,点了一下头。似乎是不愿意承认,只吝啬地点了这么一下。

“简单一点,喜欢,就采取行动,其他的什么情况再复杂,你去解决不就行了?”

也是。

到白老板这里吃东西就是这点好,他永远懂得食客想要什么,温徒觉得这一趟来,很轻松,低头吃碗面,起身告辞。

“下次带着钟小姐一起来吧?”白老板笑了笑,送他出去。

“好。”

这一去,隔了一年,温徒都没来光顾过。

白老板这家店,依然不温不火地开着,某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亲亲热热地牵着手就来了。

“好久不见,白老板!”钟小姐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一年前不曾见她这么神采飞扬。

而温徒依然是风轻云淡的那句:“打扰。”

“欢迎光临。”白老板也处事不惊地招呼道。

这个故事,在他这里,画上了句号。

Part.B

被Miyake正式派遣到沪市的半年后,总部召温徒回了趟大阪。

大概是惊艳于他出色的市场开拓能力,和惊人的效率,除了让他对这半年的工作做个总结报告之外,还请他整顿公司内部管理,后来在两周内,他一口气裁掉了总部三分之一的员工,这是后话。

飞机在机场落地,来接机的是妹妹阿绫,两个人碰面的时候,她的目光总往他身后瞄来瞄去。

“找什么?”

“你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吗?”阿绫问,“钟姐姐呢?”

“她也有自己的工作。”温徒解释过后,想起自己昨天也是邀请过的。

只是对方面露难色地拒绝了。就是那么为难。

温徒这边自尊心受了挫,妹妹还在那不依不饶:“就不能请假吗?我相信钟姐姐一定很想过来玩玩的,她说她没来过日本呢。”

可是人家压根不想来。

温徒却不能这么说,好脾气地揉了揉阿绫的脑袋:“钟姐姐是个工作很努力的人,等以后有假期,我会再带她来的。”

“好吧。”阿绫笑嘻嘻地就接受了,然而上了车,她又追加了一句,“哥哥,你给钟姐姐打过电话报平安了没有?”

温徒盯了她几秒钟,把自己手机拿出来,拨了个号码。不这样,怕是阿绫不会罢休。

接通后,那边的声音很是惊讶:“温徒?”

“没什么,我飞机刚落地,跟你说一声。”报平安这样的事,一直都只是跟家人之间的互动,温徒跟钟弥这么说时,心里隐隐涌动着奇异的感觉。

钟弥的声音里一直有柔柔的笑意,不知道在为什么事开心,其实在那个时候,他很想问一问。

但那多半与他无关。

到日本后的两周里,也只有这么一个电话。之后,他没打给她,她也没打回来。

阿绫在恋爱,温徒在家的时候,总能听到她跟对方没完没了地煲着电话粥。

连吃早饭的时候都放不下电话,温曼太惯着这个女儿,都没有说她,反而说起了温徒。

“阿绫给我看了那女孩的照片,温徒,你是认真的吗?这次回来怎么没带上她?”

“我们刚在一起,她还没准备好。”温徒说。

“这倒是,不过,你好像也不怎么给人家打电话啊?”妈妈跟阿绫一样操心,“这样可不行,女孩子需要关心。”

温徒想一想,确实是这样,那么待会儿吃完饭就打一个吧。

“可能哥哥是被甩了,”但阿绫顿时插了话,语出惊人,“也不见钟姐姐打电话过来嘛?换了我,接不到电话,肯定要主动打的。”

温曼瞪大了眼,看儿子脸色当场黑了一层,急忙批评了阿绫:“绫酱不能欺负哥哥哦!”

就见温徒已经放下了筷子:“吃饱了,我去公司。”

身后阿绫笑得喘不过气来的“哥哥对不起”,也好像听不到了。

还打什么电话,温徒觉得有必要加快工作进程,早点回沪市,找到她人,当场问一问,她到底在想什么。

就算是虚情假意,面子工程总得做一个吧?

于是火急火燎地,裁了快半个市场部的员工,大多是没业绩,成天混吃等死的厚脸皮。日本的终身雇佣制养出了一堆米虫,总是抹不开面子裁员,没有见识过他这么直接的路数。总部被他的大动作给吓得不清,提前验收了他的工作成果,放人回国。

温徒坐在回国的飞机上,开始思考与她相处的,这段短暂的时光。

不知道为什么会特别生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忍不住笑起来。

高兴与不高兴矛盾地交织着,他下了飞机,坐上来接机的车,却没有回家:“去接钟小姐。”

宴厅门口,一个满脸绯红的姑娘,摇摇晃晃走出来,纤细的腰仿佛再晃就要断了,温徒冷冷地看着她礼服开得极低的前襟,心里的怒气又上来几分。

人一进来,就伴随着酣甜的酒气,钟弥喝酒了,她无力地趴在椅子上,人没上得来,温徒抓住她一拖,她整个人就伏倒在他怀里。

“温徒?”钟弥一见到他的时候,就笑了,笑得分外开心。

他后面数落了她什么,她都像没听见似的,热乎乎地倚着他的肩膀,把他的一只手臂紧紧抱着不放。

忽然之间,温徒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她挠了一下。

满肚子气也烟消云散,没了踪影。

Part.C

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女儿。

还没起好名字的时候,他们叫她小蜗牛。

因为,她是个慢性子,连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慢吞吞。

怀小蜗牛的时候,钟弥做了孕梦,她梦见自己夜里走上阳台,看到花盆里长出一簇藤蔓来,往月亮的方向蔓延,越长越高,开出了很多白色的铃兰。

一个月后,温徒陪着她从医院里出来,当时没说什么,钟弥再睡个午觉醒来,发现他就坐在自己面前,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怎么啦?”她握住他的手,他轻轻挣开了,来回抚摸着她的肚子,眼睛迷恋地盯着那里:“这里有个小宝宝。”

“嗯,是的。”钟弥笑起来,她没想到,得知怀孕的消息后,温徒会是这样的。

如果说,在有了小蜗牛之前,温徒还只是宠着她。

那么,自从得知了肚子里的这个小生命,温徒简直把她捧上了天。只要是可以代劳的,他都不会让她动一下,早饭端到床前,水递到嘴边,要是可以代替人上厕所,钟弥一整天都不用下床走动。钟弥怀疑,自己生小蜗牛生得慢,多半是他宠出来的,尽管她怀着孩子的时候,每天没少散步走动。但是,可能这个孩子还在她肚子里,就被宠坏了。

前面说到,小蜗牛是个慢性子。

预产期早早就过了,她还一点没有要从妈妈的肚子里蹦出来的迹象。后来,实在没办法,钟弥住进医院,挂了催产素。

小东西折磨了她一天一夜才落地,一生下来就被抱走了,送进保温箱里。钟弥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晕乎乎地躺在那里,就看到温徒跑了进来。

当时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很久很久以后的一天夜里,她跟他确认了一次:“老公,生小蜗牛的时候,你是不是哭了?”

“有这回事?”温徒黑着脸道,“我记得你生完就睡着了,那是你在做梦吧。”

“噢,可能是吧,一孕傻三年,大概是记岔了,哭的那个应该是我妈。”

说完,钟弥发现温徒的脸色更黑。

不过,生下小蜗牛,对温徒影响真的很大。以前他是希望,家里可以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就像他的父母一样。

但经历了艰难的生产后,温徒就决定,只要这一个孩子了。之后一直严格做着措施,要不是钟弥拦着,他还一度很想去做绝育手术。

小蜗牛刚出生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太好,小毛病一个又一个的,折腾得她的爸爸妈妈焦头烂额。然而,等她长大一点后,他们很快发现,这是一个聪明得不要不要的孩子。

嗯,遗传了爸爸的智商,妈妈的好脾气。

就是不知道,还有一点坏坏的调皮捣蛋是遗传的谁,多半还是温徒惯的。

大概在一岁多一点的时候,小蜗牛就开始能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跟爸爸进行一些无厘头的交流了。

“爸爸。”

“哎。”

“举高高。”

“好。”一把抱起。

钟弥在电脑前修着图,听着身后的奶爸带孩子,回头叮嘱道:“别玩得太疯。”

本来还举着孩子逗她玩的温徒,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孩子放在了肩膀上坐着。

小家伙骑在温徒的头上,他扛着她,走到窗前。孩子的眼睛明亮,指着外面的夜空嗲嗲地说:“星星!”

钟弥分了个神,心想,要是这个小宝贝的词汇量再多一点,能说出,爸爸给我摘星星。说不定,温徒真的有能耐给她弄一颗。

下次偷偷教她试试。

结果,像是心有灵犀似的,温徒问她:“小蜗牛,你想要星星吗?”

钟弥有些吃惊,就听到这个男人用宠溺得不行的语气道:“你想要什么,爸爸都会给你。”

这话好像从来没跟钟弥说过,她都忍不住吃醋了。

不行不行,星星要摘得摘两颗,小蜗牛一颗,她也要一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