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色丝绦结成的同心结剑穗,末梢绾了两颗小小的翡翠玉珠,润泽莹亮,俏皮的一荡一漾,甚是可爱。

这这这……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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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展昭,”端木翠不满,“不带你们这样玩儿的,开封府出了怪事来找我,出了喜事也来找我,我可没支过你们开封府一钱银子,可不兴拿我当管家婆使唤。”

展昭不语,良久,从齿缝中迸出几个字:“这不是喜事。”

“嫁娶还不算喜事,那么对你来说,什么才算喜事?”端木翠好奇,开始低头掰手指,“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你的意思是许琼香最好也是常州武进人,这样你在洞房花烛夜顺便可以‘遇故知’,然后皇上金口一开,再给你封个‘金牌御猫’什么的?”

展昭默然,俄顷,又从齿缝中迸出两个字:“损友。”

“咦,展大人生气啦?”端木翠眉开眼笑,“展大人预备拿损友怎么办呀,是割席分座呢还是割袍断义?”

展昭不出声,眉宇间渐渐蕴上了怒色。

端木翠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她还真没见过展昭真正发怒的样子。

反正……我也不怕得罪他。端木翠心想。

“我才不会中了你的圈套。”展昭忽然双臂抱于胸前,很是悠哉游哉地向后倚于墙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巴望着我生气,巴望着我拂袖而去,这样你就不用出力帮我解决了对吧?门儿都没有,为了大局着想,展某还是可以忍辱负重的。”

说着,很是自鸣得意地白了端木翠一眼。

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过《东成西就》,剧中,丐帮历任帮主中最雪白干净的那位对于踹人有着相当独特的解释:“你刚刚站的位置实在是太帅了,我情不自禁就踹了你一脚。”

套在此间,我们只能说,展昭那白眼实在是翻的太过惟妙惟肖,饱含了诸如“轻蔑”、“自鸣得意”、“尽在我意料之中”、“你奈我何”等诸多情感,将“欠扁”一词刻画地入木三分,让人觉得,你若是没有行动,实在是对不住这惊艳的白眼。

所以,端木翠想都不想,一拳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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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展昭将叠好的热毛巾敷于脸侧,“我被你奚落也奚落过了,打也打过了,你总该为我解决问题了。”

端木翠很是不情愿地点点头。

“不过展昭,有一句话我得说在前头,”端木翠正色道,“结缡之亲,命固前定,不可苛求。伉俪之道,亦系宿缘。若你和许琼香的姻缘,早已载于月老婚牍之中,那我也就无法可施了。只要红线牵足,两个人哪怕是仇敌之家、贵贱相隔、天涯从宦、吴楚异乡,也是非结亲不可的。”

“我不至于这么背吧。”展昭心头有些发毛。

“那可没准。”端木翠悻悻,“你出去看看,今夜有月亮没有?”

展昭不解,但还是依言去到院中,抬头看了看天:“有,不过是云遮月。”

“那就等等,等月亮都露出来的时候再说。”

见展昭茫然,端木翠解释:“月老是向月检书,月下结绳,只有借着月光,才能让你足上的红线显形,循着红线,去找你的命定之人。若那人就是许琼香,我也没有办法。若那人不是,此中必有其他蹊跷,我再设法解决。”

唯今之计,似乎也只有如此了。

月亮终于自云雾间现出身来。

端木翠拈两根点燃的线香,携展昭在院落中央站定,轻阖双目,双唇微微翕动,却不发出声来,也不知念的什么符咒,展昭侧过头,细细打量端木翠,彼时月光如水,端木翠凝神敛容,神姿清发,与平日里的玩味谐笑判若两人。

俄顷,端木翠睁开眼睛,却不看展昭,只留意手中的线香。

展昭循端木翠的目光看过去,心中微微一愕:那线香燃起的烟气,原本是袅袅娜娜漫向上空,现下无风无荡,却改了方向,斜往上蜿蜒而去,竟如蛇行一般。

端木翠轻吁一口气,悄声向展昭道:“月老儿总算受了这香火。”

展昭闻言,心中一动,这才发觉那烟气蜿蜒所向,正是蟾宫所在。

因问道:“远近各处的月老庙不少,他不是整日都受着香火么?偏你的香火稀罕些?”

端木翠得意道:“那是自然,素日里那些人上的香,除了把他熏的半死之外,还能有什么用。而我这线香,自然大不同……”

正说着,一瞥眼看到展昭兴趣盎然,立刻收了话头道:“说了你也不懂。”

展昭气结。

须臾线香燃尽,端木翠精神为之一振,喜道:“这便好了。”

说着,伸手往半空,似是撷取什么东西,口中兀自喃喃道:“千丝万缕,究竟是哪一根来?”

展昭亦睁大眼睛,道:“难道是月老将红线抛给你了么,怎么我看不到?”

正说着,就听端木翠笑道:“是了,是这根了。”

展昭转头看时,只见端木翠的掌心之中拂着一根莹亮细丝,那丝线极细,目几不能见。飘飘渺渺,轻盈无根,周身暗光隐现明灭,忽而如通透金丝,忽而如暗夜雾线,竟看不清长至几许,展昭喃喃道:“这便是红线么?竟这么美。”

端木翠笑道:“什么红线,这是月老儿赠予我的一根月光。”

一根……月光?

从未有人将月光以根为计,可试想月光真能如丝缕般细细点数,该是怎样的绝美和摄人心魄?

端木翠伸手将月光递至展昭面前:“都说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你闻闻,单这月光,也是有暗香的。”

展昭低头,鼻端果然有幽香浮动,只是,这似乎应是端木翠身上的粉黛香。

展昭生怕自己说闻不见,会被端木翠奚落成是凡夫俗子闻不见上界神香,装模作样道:“正是。”

端木翠也不生疑,忽地翻过手掌,掌心向下,道:“去。”

那根月光似通人语,在展昭足踝处绕了三绕,稍顿片刻,似有所觉,出了端木草庐,向着东首方向迤逦而去。

端木翠拉着展昭一同俯下身子,道:“看,是你的红线。”

果然,那根月光交缠着展昭的红线,循着红线方向延伸而去,而那朱丹的红线,在月色的掩映下泛着暗红色的哑光。

不知为什么,展昭有些许失望。

端木翠低声道:“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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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亏得展昭的姻缘没有牵到千里之外那么远,否则又要惊动土地河伯,土遁水遁一番劳顿。

开封城、东首、朱雀大街。

愈是往这边走,展昭的心中愈是空落。

若没记错,许家就在左近。

到此处,红线自朱门中缝罅隙处伸进,仰头看时,门楣处的“许府”二字被红盏灯笼映得异样刺眼。

展昭伸手拉住端木翠:“算了,不用进去了。”

展昭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疲惫,端木翠心中一悸,回头看时,展昭退至门楣的暗影之中,却掩不去一身落寞。

“展昭……”端木翠忽然有点难过,“我真的没有办法……”

“不怪你,你已经帮了我许多。”

端木翠伸手握住展昭的手臂,想说些什么,却有些发哽。

素日里习惯了和展昭互相奚落互相抢白,忽然见到展昭落落寡欢的样子,竟是如此难受。

隔了半晌,才道:“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你和许家小姐相处久了,也许,也许你就喜欢她了……”

展昭默然,好久,才低声道:“我并不喜欢她。”

不喜欢,又能怎样呢?

从古至今,月老牵成的,并不都是良缘。

两人便在此地分开,展昭回开封府,端木翠回端木草庐。

没有它话,多说无益。

那根月光,不知什么时候,失去了所有的光泽,暗成不经意的灰。

第10章 【红线】-下

展昭的婚事似乎就这样定了下来。

张龙赵虎还记得刚开始时展昭对这桩婚事是多么的抗拒,可是自端木翠那里回来之后,似乎一切都无所谓了。

“天意如此,”展昭淡淡道,“随它去吧。”

前后的判若两人难免叫人心生揣测。

“哎,你说,”王朝伸肘捣了捣马汉,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展大哥是不是对我端木姐有那个意思啊,结果端木姐对展大哥又没那个意思,于是展大哥觉得这日子没意思了,也就应了许小姐这桩婚事了。”

马汉被王朝绕的晕头转向:“你什么意思啊,什么这个意思那个意思的?你能不能说的明白点啊?”

王朝没好气地瞪了马汉一眼:“就是那个意思啊。”

马汉张了张嘴巴,终于明白过来:“哦,你说那个意思啊。”

王朝点点头:“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可能,”马汉一本正经,“你想我端木姐多大本事啊,现在就能斩妖除魔飞天遁地,将来还不得道成仙白日飞升啊?戏里头不都演了么,要修成正果就得斩断俗世之念。”

“是啊是啊,”王朝赶紧附和,“依你这么说,端木姐飞升了,会不会也带着我们成仙啊?不是有一句古话,怎么说来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

一番话说的马汉浮想联翩:“也是啊,我们要是成仙了,应该是天兵天将级别的吧?”

旁听许久亦被无视许久的公孙策终于忍无可忍:“烧得不轻啊,要不要我跟大人说一声,今晚你们就不用巡夜了?”

但见王朝马汉二人面红耳赤,逃也似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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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龙赵虎二人随展忠去许府下聘归来,于熙熙攘攘的西街闹市,乍逢端木翠。

“端木姐!”张龙喜出望外,大老远就打招呼。

听到“端木姐”三字,展昭亦朝这边看过来,端木翠原来就在自己身后两三个人位处,眯着眼睛对着日头细细端详着手中一块老玉。

“是你们哪,”端木翠朝两人身后看过去,“展昭呢,没跟你们一起么?”

“我们跟展老伯去许府,展大人说有事,没有跟我们一起。”

展昭原本是回头看向端木翠的,听张龙如此说,略略将身子侧了回去。

其实展昭在人群中也算扎眼,奈何展忠老眼昏花,耳聪目健的两人又满眼都是端木翠,愣是没人发现展昭也在此地。

“这样啊。”端木翠不作声了。

“端木姐,展大哥这事,真的没办法了?”赵虎还想做些尝试。

端木翠摩挲着手中的老玉,良久才道:“天意如此,我有什么办法。”

“展大哥也是这么说呢。”张龙一声长叹,偷眼看了看展忠,凑近端木翠低声道,“其实我看,展大哥真的不喜欢许小姐,到现在都不愿去许府跟许小姐照面。”

“穷不斗富,富不斗官,人不斗天。”端木翠叹口气,忽地又想起了什么,“你们见到许琼香了?她怎么样?美不美?”

“你说许小姐啊?”赵虎挠了挠脑袋,“在门外张望过一眼,她在那拜菩萨,就看到她背影。”

“那不是菩萨,”张龙纠正,“是个背背囊的老头,倚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个线团绕啊绕……”

端木翠哭笑不得:“什么老头,那是月老,他的背囊中存放天下男女婚牍,那也不是什么线团,是红线。”

赵虎懵懵懂懂:“那黑咕隆咚的,他还去绕红线,能看清楚么?”

端木翠恨不得敲赵虎一个爆栗:“你没看见天上有月亮么,对月检书、望月结绳,你没听过啊?”

“没月亮啊。”赵虎茫然。

“那可能就是半月,你没看清楚。”端木翠没好气。

“端木姐,你这就是不了解我了,”赵虎不服气,“说别的我不行,论目力,我老赵在开封府校尉中绝对是居首的,张龙,你来说,你看到月亮了没?”

“这个……好像真的是……似乎没看到。”张龙期期艾艾。

端木翠的脸色忽然现出一股子怪异的神色来:“真的没有月亮?”

“没有。”赵虎肯定。

“没有月亮……没有月亮……没有月亮……”端木翠喃喃,那块老玉自左手抛至右手,又至右手抛至左手,抛的摊主心惊胆战,正想出声阻止,就听得端木翠一声怒喝:“月老三,你骗的我好苦!”

张龙赵虎吓了一跳,正想说些什么,端木翠怒气冲冲,以足顿地:“土地,借个……”

“道”字尚未脱口,忽地有人攥住了端木翠的手臂。

回头看时,却是展昭。

“端木翠,”展昭看了端木翠一眼,又示意了一下周遭,“众目睽睽之下,你不会就要土遁吧?”

端木翠这才了然身居闹市而非端木草庐,很不情愿地停了下来,忽而想到什么,展颜一笑,拍了拍展昭肩膀:“展大人、展护卫,你真是好福气,帮我把玉钱付了,我解你此厄。”

说着嘻嘻一笑,将老玉在展昭面前晃了晃,步履轻捷地去了。

“果然是……什么时候都不吃亏。”展昭低头自腰囊处取出银子,却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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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香燃起,香雾缭缭,那细致眉目的女子,双手合于胸前,虔诚低语:“今日展家过府议聘,小女子心愿得偿,叩谢月老媒恩,许氏琼香愿折二十年寿元,以谢月老成全。”

语毕,缓缓屈身,双膝跪于蒲盘之上。

一拜。

那贴于墙上的月老贴像忽地翘起了边角。

二拜。

那月老贴像整个自墙上剥落,飘飘悠悠浮于半空。

三拜。

月老贴像平平展展,自窗扇罅隙处伸展而出。

完礼,起身。

许琼香忽地脸色惨白,跌跌撞撞上前,伸出手指,颤微微抚向空空如也的墙面。

窗外,端木翠将贴像缓缓卷起,低低叹了口气,几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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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至端木草庐,端木翠直奔灶房,屈指在灶台上连叩三下:“举火。”

呼啦一声,灶膛中火起焰灼,端木翠将手中纸卷揉成一堆,径自扔进了火中。

就听得有人啊呀一声惨呼,手脚并用,往灶口爬来,觑着那脑袋伸出灶口,端木翠毫不客气,一脚踹了回去。

那人又是一声怪叫,奋力再次向外爬,这一次端木翠倒没有为难他,端了把椅子,悠然坐于其上,专等那人出炉。

那人一出灶口,满屋乱跳,呼哧呼哧着扑打身上火焰,端木翠冷眼看时,但见那人尖嘴猴腮,两撇山羊胡,一双绿豆眼,身上的衣服补丁缀补丁,眉毛被烧的不剩下几根,乱蓬蓬的头发还冒着焦臭余烟。

那人蹦跶了一顿,忽地停下来,恶狠狠看向端木翠:“你戏弄月老,该当何罪?”

“呦,还真把自己当棵葱呢,”端木翠斜眼看那人,“月老三,我要是把这事捅出去……你想着,你还能在阳间蹦跶几年?”

月老三忽地便矮了一截,伸手指端木翠:“你你你,你知道我是月老的……”

端木翠懒懒靠于椅背之上:“月老三兄弟,月老大位列仙班,对满月结绳,掌人间上等良缘。月老二修成精怪,对缺月结绳,牵男女中下姻亲。剩下你这月老三,资质奇差,凡胎俗骨,本来早该堕入轮回,偏偏两个兄长怜你是幼弟,偷偷与了你赤绳红线,让你在世间打着他们的幌子招摇撞骗,姻缘乱牵一气,混骗那些痴男怨女的寿元苟延存世,我说的是也不是?”

月老三耷拉着脑袋,嘟嘟嚷嚷作垂死挣扎:“我也不是全都是混牵一气,有好几次我也牵成了良缘的……”

“你少来了,”端木翠冷哼,“瞎猫都能碰上死耗子,你胡牵出几个良缘,你就有理了?”

月老三不吭声了。

“展昭和许琼香的红线,是你牵的?”

“是,”月老大极力拔高自己的牵线动机,“我见那许家小姐挺可人的,跟展昭登对的很,有心成人之美……”

“是贪许琼香二十年寿元吧。”端木翠一语道破。

“算是吧,”月老三倒也不赖皮,“可是那样一个出身门第模样都不差的姑娘,为了能跟展昭在一起愿意折损二十年的寿元,不是怪可怜的么?她也没有别的坏心思,牵给展昭怎么了?”

“再说了,”月老三越说越来劲,“那展昭足上还没有系上红线,保不准就是一个天煞孤星,我好心给他牵线,算便宜他了。”

“展昭足上没有红线?”端木翠吃了一惊。

“少见多怪,”月老三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