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翠眼珠子一转,伸手就在窗棂上轻磕了一下,莲喜一惊,脱口道:“是婆婆么?”

端木翠心中一动:婆婆?莫非莲喜等的,就是楚服?

正思忖时,莲喜见外头不答,心中警惕,起身出来查看。

端木翠看向展昭,以手示檐,展昭心中会意,两人身法极快,以手交握,瞬间身形轻起,缀于檐下,待得莲喜出来,趁她不备,迅速落地疾步入房,四下看了一回,一前一后,伏到了床底下。

这几下动的极快,前后相接,环环相套,心随念动,一气呵成,端木翠只觉好笑,展昭却担心她这几下运功带到伤口,正要出口相询,端木翠却突然拉了他手,另一手在地上迅速划动。

展昭低声问道:“写什么?”

“若莲喜等的是楚服,楚服一来,便会察觉房中有别人。我设下咒语,届时我们不出声,也千万不要有什么动作——只要楚服不朝床底下看,应该就会没事。”

正说到此处,门扇忽然吱呀一声响,紧接着重重关上,室内陡地一暗,展昭动作极快,迅速揽住她腰,向内里避了避,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噤声。

寂静之中,听到莲喜压的低低的颤音:“婆婆……”

莫非是楚服到了?

端木翠心中一凛,当真是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放缓了许多。

就听有阴测测的声音道:“事情都办成了?”

“办成了,昨日已经按婆婆吩咐,给了那女子一针,料想她以后也不会再找婆婆麻烦了。今日晚些时候,我再去探听一下消息,不过……我猜想她也跟姚蔓碧一样,已经被蛊虫吃的干干净净了。”

端木翠心中大恨。

“放出去的蛊虫尚未归返,你再去探听一下也好。”

紧接着便是步声窸窣,听声音,是往床边走的,端木翠正暗暗祈祷两人再多说些,好让她多得些消息,忽觉顶上床板一沉,似是有人躺倒。

端木翠糊涂了。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楚服又要行什么妖法?

她看展昭,展昭的眸中也掠过一丝疑惑。

正纳闷着,莲喜忽然嘤咛了一声,紧接着,便是压的低低的喘息。

端木翠皱眉,展昭神色慢慢起了异样,眼帘一垂,避开她目光。

再听了片刻,莲喜的喘息声慢慢转做了销*魂的呻吟,床板摇晃的厉害,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响。

端木翠怔愣了半晌,忽然就反应过来。

难不成这两个人……这两个人在行羞耻之事?

可是……莲喜不是女人么?楚服不也是女人么?女人和女人之间……

她脑海中闪现出楚服着男装时的模样,还有杨戬每次看到楚服时,不加掩饰的厌恶之色。

男男相欢称作龙阳之好,女女相慕谓为磨镜之癖,难不成这楚服,是磨镜?

耳畔的呻吟声愈发肆无忌惮,端木翠的脸热的发烫,这样的羞耻之事,恁谁碰上了都难免尴尬,何况……

何况这床底下,可不止她一个人啊……

端木翠恨不得地上裂条缝让她钻进去,目光再不敢看向展昭。

第142章 【皇城魇】-十一

公孙策非常明显的感觉到,刚从宫里回来的这两人,有点……不对劲。

明明是走在一处的,一个看东,一个看西,距离保持的刚刚好,半尺,不远不近。

看起来是三人对话,实则都是一对一,要么公孙策vs展昭,要么公孙策vs端木翠,展昭与端木翠之间的交流,根本为零。

画工将未央宫帛画的底稿送来,公孙策让两人将帛画展开,两人都很有默契,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硬是不挪窝儿。

公孙策急了,再催时,两人才磨磨蹭蹭,展昭拈起帛画一头,端木翠拈起另一头,都只拈那么一小角,似乎拈多了就会男女授受不亲。

末了,公孙策言说今日还要准备些什物,明日再行大计,两人可以各回各家,自行安歇。

刚说完,眼前一对男女健步如飞,一个回房,一个回家,唯恐走的慢了,公孙策个人感觉,用落荒而逃形容二人,最是贴合不过。

这是怎么个情况?公孙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此趟合作不甚愉快,闹了别扭?

想了半晌无索,只得先将帛画卷起,方卷好,外间传来展昭的声音:“赵虎。”

“哎,展大哥。”从声音听来,赵虎今儿精神不错。

“这是涂抹外伤的药膏,你跑一趟,给端木姑娘送过去。”

赵虎假惺惺推辞,如同一切热心的旁观者,试图给两人多多营造独处的机会,声音里带着故意作出的暧昧:“展大哥,为什么不自己送呢?”

展昭的声音蓦地转作凌厉:“让你送!”

赵虎一定是吓了一跳,因为下一刻,公孙策就从虚掩的门扇中看到赵虎小跑着出去的身影,手里分明握着个白净瓷瓶儿,跨门槛时,还踉跄了一下。

展昭的身形还映在窗扇之上,公孙策微微一笑,似是独吟,又似是有暗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展昭一定是听到了,他略略偏过身来,唇角微扬:“先生房上,积雪甚厚,是时候扫扫了。”

积雪?开春的天气,哪里的积雪?

公孙策怔了一怔,才反应出展昭是绕着弯儿让他莫管他人瓦上霜。

于是公孙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一定是吵架了!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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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包拯、公孙策与展昭三人在书房议事,公孙策表示诸事完备,只等在宫中起未央幻境。

包拯看向展昭:“那楚服的藏身之处,已经找到了?”

展昭点头:“姚美人寝殿不远处,有一口废弃的水井,属下亲眼见到那妖人隐入井中。”

公孙策适时添了一句:“包大人,此事还需大人入宫面圣,明日晚间,屏退姚美人寝殿左近居住之人,亦不能让洒扫的宫人靠近。”

包拯浓眉紧皱,顿了顿才道:“端木姑娘有没有说,要怎么样收伏楚服?”

“袖箭之上附着符水金屑,取丹炉炼金之力,届时袖箭入体,火烧楚服。”展昭顿了顿,又想起一节,“端木说,楚服被火烧之时,会分体成万千着火的蛊虫,蛊虫四下逃窜,可能导致走水,要宫中备下救火的水囊麻搭,先应对着。”

“那姚美人的案子……”

“楚服为妖,此趟收伏凶险异常,只能趁其失神片刻予以袭杀,怕是无法问案,不过……”

“不过什么?”包拯和公孙策听出展昭语音有异,齐齐看向他。

“不过据属下推测,姚美人被杀,很可能是因为她撞破了楚服和侍女的奸*情,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所以才被……灭口……”

“楚服和侍女的奸*情?”公孙策眼睛瞪的溜圆——拜托,展昭和端木翠回来之后,可从来未曾向他提及此节,“这楚服,不是女的么?”

展昭咳嗽。

公孙先生一来急着解惑,二来不喜欢半途而废,三来的确没想清楚其中蹊跷,自然而然表现出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求知精神:“这楚服不是女的么?”

这次咳嗽的是包大人和展昭两个人。

于是公孙策明白了。

他也咳嗽了几声,三人对视一番,各自偏过头去,俱是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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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后,端木翠到开封府来与公孙策一行汇合,衣坊的的伙计将昨日连夜赶制的汉式中贵人的衣裳送过来,也就是说,公孙策责任重大,要扮演传旨赐死楚服的宦官。

先前公孙策对这一安排甚为抗拒,极力推荐皇上身边的陈公公出演,端木翠看穿他心思,鼻子里哼一声:“东汉以前的中贵人,并不都是阉人,也不用陈公公出面。再说了,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万一陈公公临场怯阵,岂不是坏了大事?”

公孙策觉得端木翠这是在变相夸他临危不惧,可担大事,心里头一舒坦,也就没有异议了。

端木翠先看了看那身衣裳,也没提出什么修改意见,忽的大声对公孙策道:“先生,你让展昭给我两根袖箭。”

公孙策奇怪地抬头看了看丈余外的展昭,正想说他不就在这么你不会自己向他要?展昭自觉主动的过来了,也不多话,便将两根袖箭搁到桌上。

端木翠拿了袖箭,自去隔壁引金屑符水,公孙策打量了展昭一回,压低声音道:“跟端木姑娘,又怎么了?”

“没什么。”展昭语焉不详。

“会没什么?”公孙策不信,换了我我也不信。

只是展昭不开口,他也没辙,只好絮絮叨叨:“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脾气大些,多说几句软话不就好了?”

展昭苦笑:“先生是不知道……这要怎么说软话……”

公孙策心中咯噔一声:看起来,不像是展昭的错啊……

横竖还有时间,好人做到底,索性去了隔壁房间,端木翠正将两根袖箭浸入金屑符水之中,公孙策待她收拾停当才发问:“跟展护卫,可是又闹别扭了?”

端木翠面上一红,揪着袖箭的箭羽不说话,末了小声道:“没。”

这明显是在歧视自己对周遭事物的观察能力嘛,公孙策不乐意了:“既然没有,怎么一天两天的都不说话?”

端木翠咬嘴唇:“先生别管了。”

说得公孙策顿生多事之感,末了一甩袖子,爱咋咋滴,还真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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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时已是深夜,离着姚美人寝殿还很远,便见到有禁卫军把守,见是展昭等人过来,旋即放行。

公孙策心中感喟:果然是清场了。

想了想低声问端木翠:“楚服会不会临时有事出去了,不在那口井里?”

端木翠摇头:“两次见她,都是在姚美人寝殿,她害我时也未亲自出面,而是假手莲喜,我猜,她的活动区域很小。”

又行了一段,眼见已近姚美人寝殿,三人停下脚步,公孙策将中贵人的衣裳穿好,又将黄帛圣旨取出,低声道:“万一这楚服打开圣旨看怎么办?这圣旨可是空的。”

端木翠亦低声回道:“先生依我说的去做便好,只要楚服有片刻失神,事情就算是成了。”

说话间,她展开随身带着的帛画,帛画还只线稿,只有大致的亭台殿阁,端木翠口唇翕动,默念了几句法咒,那帛画自行舒开,飘飘展展摊于半空。

端木翠以手触画,静静阖上双目,极力回忆先前在一尺碧潭中看过的汉宫场景,口中呢喃有声:“这里是角亭……这里是曲台、猗兰,这里是碧潭……嶙峋石……”

随着她语声轻缈,偌大帛画之上,渐渐如水墨图般蕴开了浅淡层次,远景近景……

末了她一声低叱:“借我高天白日,气象万千,于目下宋土,生汉宫未央。”

语毕,手臂一扬,那帛画浑似毫无重量,飘飘洒洒,雾气样于夜空之中弥散开来,不多时,天光渐渐泛起,刺得几人睁不开眼镜。

待得平定,俨然午时光景,亭台楼阁,巍峨起扬,和风送暖,鸟语花香,公孙策几乎怔住,他看向远处融在淡淡天幕之上的飞檐楼角,难道这里,便是史载“依托龙首山地势,居于长安城之上,周围二十八里”的汉宫未央?

端木翠低声道:“先生,传旨。”

说着小心转至廊柱之侧,与此同时,展昭迅速掩身嶙峋石之后。

公孙策定了定神,蓦地右手举起,高托圣旨,厉声喝道:“楚服何在?”

一阵风吹来,拂过枝上叶片。沙沙作响。

公孙策又喝一声:“楚服何在!”

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前方丈余处的草地上,腾起大团黑雾,土块纷飞处,现出一个老妇人的形状来。

那老妇人从头到脚罩一袭黑袍子,面上皱纹层叠,身周黑雾涌动不休,抬眼看看周遭,又看看公孙策,眸中显出极其困惑的神色来。

公孙策强自镇定,跨前一步,厉声道:“女子楚服坐为皇后咒诅,大逆无道,着速死,蛊杀之!”

楚服死死盯住公孙策手中的黄帛圣旨,身子不易察觉的颤栗了一下。

公孙策没有漏过这一细微变化:“楚服,还不接旨?”

楚服愣了一下,竟不自觉的双手平托,颤抖着接过圣旨。

公孙策退后一步,目不转睛地看住楚服,心中却不禁焦灼:端木姑娘怎么还未叫破楚服的罩门?

这一头,廊柱之后的端木翠,心中也是急的不行,楚服身上的妖气虽然退却许多,但仍起伏不定,根本无法看破她的罩门所在。

果然单凭这未央幻境,不足以使楚服深信自己身处真正的未央,她心中,怕是还有许多的怀疑。

端木翠心一横:顾不得那许多了!

她伸手便将外罩的衫子扯下,内里竟穿了一袭火红裙袍,再伸手拔下头上钗钿,如墨长发瞬间泻下,将她半边脸尽数遮住。

公孙策正紧张地盯住楚服,眼角余光忽的瞥到廊柱后冲出的端木翠,实在搞不清她为什么改袍易装,一时竟呆住了。

就听端木翠惨呼一声:“楚服杀不得!”

她一语呼出,忽的脚下一绊,重重摔倒在地。

楚服浑身一颤,猛地转过头来,颤声道:“皇后!”

公孙策心中一震,忽然觉得,楚服这一声,个中对陈皇后所流露出的关切呵护之意,倒的确不似作伪。

与此同时,伏在地上的端木翠猛地仰起头来,双目之中透出极其凌厉之色来,厉声喝道:“展昭,后颈,风池!”

两枚袖箭破空有声,一前一后,以锐不可当之势,先后破入楚服风池穴。

楚服惨呼一声,周身黑气登时大作,周遭似是地动山摇,飞沙走石之下,风力奇劲,三人俱被刮的睁不开眼睛。

再下一刻,幻境散去,仍是身处静夜的宋宫,面前的楚服哀号不止,身上烈焰直腾夜空,忽的长嘶一声,化作数万蛊虫四下游走,如山石崩塌而下。

端木翠还伏在地上未及起身,带焰的蛊虫已然行到近前,她吓得尖叫一声,未及反应过来,已被人拉腰带起,就听展昭急促道:“走!”

端木翠借力站起,急道:“还有先生。”

语毕发足便奔,奔了数丈,忍不住回头看,见到展昭架住公孙策,一路疾奔而来,不觉心下稍定,又奔出十余丈,外头的禁卫军见到火起,早已带了先前备下的水囊麻搭,一路冲将过来。

三人与禁卫军兵卫交互而过,心下渐渐平静下来。

回头看时,姚美人寝殿附近一派呼喝搅扰,端的混乱不堪。

公孙策忽然想起什么:“端木姑娘,倘若灭了火,岂不是……救了蛊虫?”

端木翠摇头:“蛊虫身上的火是下了符咒的,蛊虫烧尽火才会灭。我先前让人备下水囊麻搭,只是怕这火引着了外物罢了。”

公孙策哦了一声,放下心来。

只展昭听出她声音闷闷,似是不乐,寻了个不备处低声问道:“怎么了?”

端木翠抬起头来,看了展昭许久,才低声道:“虽说楚服害人,理当有此下场,但是……”

她叹了一声,喃喃自语:“但是我最后诓她之时,抬头见到她的脸,她的面上尽是焦灼之色……她对陈阿娇的关切,倒是出自真心,我却利用这一点计杀她,想起来,总觉得……”

她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末了低下头去,只觉心头空空荡荡,似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展昭轻叹一声,他自追随包大人以来,亲历过许多案子,其中不乏利用案犯之人的真情挚意诱人入彀之事,个中滋味五味杂陈,端木翠此时的心情,感同身受,自知此刻言语无力,当下默不作声,只是伸出手去,与她交握。

就在这时,公孙策忽然咦了一声,望向宫城的另一头,眼睛越瞪越大。

“展护卫……”公孙策愕然,“那……那边,怎么也起火了?”

【完】

第143章 【青花记事】-一

那头的火,起的快,灭的也快,展昭几人赶到时,现场已是一片水意淋漓,太监宫人们拎着水囊三三两两而下,一队禁卫军护着此处,神色甚是紧张。

起火的是旁侧的偏殿,但是看到隔壁挨着的位置,展昭心中一沉,薄唇不觉紧抿。

端木翠扯扯展昭的衣袖:“展昭,这是哪?”

“御书房。”

非请不得擅入,展昭想要前往查看也是不能,只得向外围的禁军询问:“火起时,圣上在何处?”

得知圣上宿在张贵妃寝宫,展昭略舒一口气,端木翠四下走了一回,向展昭摇摇头,示意并无异样。

一时打探不出什么,三人也就先行回开封府,刚回至府中,尚未及梳洗,宫中的信使飞马来传。

“着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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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并未能见到皇上,皇上身边的红人陈公公站在御书房前的阶上等他。

对,没错,就是那位口口声声“大宋气度”的陈公公。(若无印象,可往第二季恶疾章觅其芳踪)

见到展昭,陈公公叹口气,示意展昭跟进来。

迈步进了御书房,陈公公掌了盏灯,往侧面的照壁上一映:“展护卫,你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