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丽第一个接通了电话,开口就是“爸爸”,在那里哇啦哇啦说了半天,恨不得将这半个月来受到的委屈全都吐个干净。

黛文婷和江昭辉是邻居,打了电话回家后互相说了些诸如“我会照顾好她”、“我没有给他添麻烦”之类的话,应该是在安抚双方父母的担心。

秦朗的电话是在远远的地方打的,好似有什么不方便在人前说的。他虽然善谈又温和,但平时对自己的事情说的很少,只知道有一个哥哥在读理论物理,家里父母都很忙很少在家,除此之外,知道的不多。

杜若拿着电话,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拨通了妈妈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被接起,杜若没有吱声,那边等了一会儿,才传来杜妈妈的一声:“喂?”

“妈,是我。”

杜若不太自在地握着电话走出屋子,“我有个同事架了个手机信号增幅器,现在能正常通话和发短信了。”

“长途很贵的吧?”

杜妈妈下意识地说,“以后报平安发短信就成了,不用打电话了。”

杜若握着手机的手突然一紧。

“妈,我钱够花的。”

她是师范生,暑假寒假一直有辅导学生,后来也在课外辅导的教室里帮忙,这次支教她没有找家里要生活费,用的就是以前的积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你钱不够太节省…”

杜妈妈也意识到女儿打电话过来自己却说这个有些不太对,连忙解释着,“你在那里怎么样?条件是不是很苦?”

杜若大致说了下这里的情况,听说新校区除了没自来水其他环境都可以,杜妈妈也松了口气,又问她的新同事怎么样,学校原本的老师如何。

杜若独立惯了,习惯报喜不报忧,自然是说什么都好,可是心里其实也有些委屈,只是那些想埋怨“被骗了红星小学一点都不好”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两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双方态度有些客气,直到杜妈妈反复念叨着:

“既然已经去了,又是为了保研资格去的,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持。你既然知道自己的成绩没有什么竞争优势,就要抓住每一个机会,知道吗?”

杜若终于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了句“我知道了”,轻轻挂断了电话。

挂完电话,一抬头,却发现秦朗就站在面前。

她看看秦朗,又看看后面,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堵了秦朗回办公室的路,连忙闪开路给他回去。

然而秦朗并没有离开,而是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问她:“你刚才…和家人聊得不是很开心?”

“啊?”

杜若一怔。

“没有。怎么了?”

“你打电话的时候眉头一直是皱着的。”

秦朗担心地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还有,快挂电话的时候,我感觉你…”

他挠了挠脸。

“好像要哭?”

“没有。”

杜若立刻反驳了他的猜测,“我没有要哭。”

“家里人不支持你支教?”

秦朗避开了哭不哭的问题,小心地推测着。

杜若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苦涩。

“我妈妈很支持我支教,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坚持。”

秦朗还没反应过来,杜若已经转过头,回了老师办公室。

等秦朗回到办公室时,杜若和秦朗两人都表现的若无其事,好像刚才发生的对话都是错觉一般。

黛文婷手机一能上网就登上了自己的微信群、QQ群,和群里的粉丝聊得不亦乐乎,整整半个小时的时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两只手一直在屏幕键盘上快速地打着字,好像那部手机才是她最重要的事情。

江昭辉在一旁喊了她好几次,她都心不在焉地敷衍了过去,到后来江昭辉也黑了脸,没有再管她,一个人在旁边生着闷气。

苏丽则是低着头活跃于各大微信支教群里,在这里打打招呼,在那里诉诉支教的苦,忙的不亦乐乎。

平时的日子,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吃晚饭在办公室休息的时间,他们会聊一聊今天上课遇到的难题,或是互相交流下支教中的经验、填写支教手册,即使没有有说有笑,也至少是在沟通的。

可现在抬头一看,屋子里每个人都在低头抱着手机,下午上课的教案也没人看了,早上交上来的作业也没有心思批了,全身心都投入了进去。

秦朗摸了摸脑袋,突然有些后悔。

增幅器装上了,和外界的沟通连接上了,可是他们之中似乎张开了一张无形的隔阂,将所有人都分割开了。

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异样的“宁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小个子的男生气喘吁吁地冲着里面喊:

“苏老师,杜老师,我们班上打起来啦,你快去看看吧!”

苏丽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刻抬起头,认出他是五年级的学生,和刘小丫同班,于是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

“什么打起来了?怎么回事?”

“就,就是昨天晚上他们离家出走的事情,他们说高、高胜是叛徒,是告状鬼,要打他!”

小男孩见所有老师都在,心里也有些发慌,磕磕巴巴说。

几个老师一听就知道是早上挨揍的孩子们又惹了事,苏丽和杜若放下手机塞到口袋里,头痛不已地跟着小男孩一起出门去看看情况。

虽然不是秦朗班上的事情,但秦朗和江昭辉也担心小孩子打架两个女老师会被误伤,还是要他们镇镇场子,也跟着出去。

出门之前江昭辉喊了黛文婷一声,但后者闷头还在打着字,闻声抬头看了一眼,丢下句“打架我就不去了”,没有跟着一起走。

江昭辉和黛文婷之前本来就冷战过,只不过因为黛文婷被“偷窥”的事情勉强和好了,现在见黛文婷又只顾着那些“粉丝”连敷衍他都没有时间,江昭辉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头也不回地追上了秦朗的身影。

等他们跟着小男孩跑到了后围墙那,才发现十几个学生围着几个孩子在看热闹,被围在最中间的男孩脸上已经青了一大块,几个气呼呼的大孩子满脸厉色地要去揍他,却被站在男孩身前的张小虎拦着,使劲把他们往外推搡。

“张小虎,这事管你屁事!你干嘛多管闲事!”

“张小虎,你是六年级的学生,管我们五年级的事干嘛!”

张小虎是出了名的混小子,骂骂咧咧地挥舞着拳头,梗着脖子喊:“老子看不惯你们这么多人打一个!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好汉!”

“还好汉,你有毛病吧!”

“他跑去告状,害我们被找了回来,还被打了一顿,不该揍吗?”

“我没有!”

两边孩子吵了起来,在张小虎后面的男孩惨白着脸,一把还未变声期的清亮嗓音急切地叫着:“我没有告状!我什么都没做!”

“你们在干什么!”

江昭辉赶到时看到又是那张小虎,一把将他拉过来,冷着脸怒喝:“张小虎,怎么又是你捣乱!”

他心情不好,此时不免有些迁怒,语气也十分冷硬。

学生们看到老师来了,大部分吓得作鸟兽散,也有几个好事地没走,留下来看热闹。

张小虎正准备和五年级孩子动手呢,突然被江昭辉这么一拉也懵了,再听见江昭辉说这话,当即回身用脚去踹他。

“老子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是谁老子!给我站好!”

江昭辉人高马大,将张小虎往墙边一按,又冷着脸让几个打架的孩子都站好,脸色黑得吓人。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打高胜干什么?”

苏丽一看打架的都是才挨过打的“离家出走”学生,气不打一处来,“你们都是白挨打了是不是?现在还会打架了!”

“他是告状精,是叛徒!”

一个高壮的五年级学生大叫着。

“叛徒就该被打死!”

告状精,叛徒?

秦朗和杜若莫名其妙地对视了一眼,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

“到底怎么回事!”

苏丽一边检查着高胜脸上的伤口,一边温声细语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你告诉老师,老师替你做主。”

她在红星小学特别受学生们的欢迎,教过的孩子都喜欢她,高胜也不例外。

“没,没事…”

但是高胜只是在苏丽摸到伤口的时候疼得瑟缩了几下,却没有说出发生了什么。

他飞快了看了几个孩子一眼,摇了摇头。

“他,他们跟我闹着玩呢。”

第26章 虚荣VS敬业

高胜咬死了不是打架,只是闹着玩,几个老师也都是学生时代过来的,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反复问了几次都问不出来什么东西,只能跟高胜嘱咐着如果他们要再“闹着玩”一定要来找老师。

老师来了,闹得沸沸扬扬的打架也都鸟兽散了,唯有六年级的张小虎被江昭辉提溜着回了办公室。

说起这张小虎,可以算得上是红星小学一“霸”了,在哪儿都看得到他。他家人丁兴旺,连堂哥和亲哥在一起七个男孩子,打起架来从来是兄弟们一起上,学校里谁也不敢惹他。

在班上也是,中午吃饭他先挑馒头和菜、班上座位同桌是谁都是他选,跟“翻牌子”似的,你要管他,他能带着半个班的小孩全“罢了课”。

杜若教他的语文数学,越教越是头疼,语文是稀烂的,文言文从头到尾写不明白几个字;数学就更别说了,都六年级了解不出一个四则混合运算就算了,连分数加减都经常错。

好在他虽然混,德行却不坏,你只要不去惹他,他也不会给老师们惹事,只是冷着一张脸在那儿干自己的事,看看小人书,或者画画乱七八糟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上次他逃课被江昭辉抓回来了,这张小虎对江昭辉恍如“冤家仇人”,每次一见到江昭辉就骂骂咧咧,有时候还敢上手。

可惜江昭辉人高马大一米八几,无论是体格还是力气都碾压这个六年级小屁孩,他也只能屈从于“恶势力”,被江昭辉提溜着回来。

江昭辉带着张小虎回办公室时,黛文婷还在玩手机,几个老师回了办公室她也只是抬了下眼,又对着江昭辉讨好地笑了笑。

江昭辉气消了一半,把张小虎往板凳上一按,语气硬邦邦地说:“说吧,刚刚怎么回事?”

张小虎眼睛瞪得滚圆,不可思议地说:“高胜那怂包都没当告状精,你觉得老子会告状?”

“你是谁老子!”

江昭辉给了他一个毛栗子,被他气笑了,“还讲义气?你能护得了他一次,护得了他一辈子?到时候给人家打出个好歹来,你不白护了一场?”

“我要护他一辈子干嘛?老师你没毛病吧?”

张小虎看着江昭辉的眼神就像看到了个傻子,“我就恰好路过那,看到那小子被几个人压着打,我看不过去他们好几个人欺负一个出了手,谁知道他是谁啊!”

这么一说,几个老师倒惊讶起来了。

他们原本以为张小虎和五年级的高胜认识,所以才硬生生顶在他前面帮他挨揍,没想到张小虎就是个路过打酱油的。

杜若鼻子尖,靠近张小虎时闻到了奇怪的味道,突然问:“那地方那么僻静,你去干吗?”

“我去抽…”

张小虎冷不防被一问,下意识答了三个字,猛然回过神来,闭上了嘴。

江昭辉嘿嘿笑了,不顾张小虎反对,把他身上扒了个干净,搜出来一包“兰州”和一支打火机。

“兰州”是本地烟,三五块钱一包,江昭辉打开来一看,缺了两根。

“你才多大,怎么能抽烟?”

杜若都被惊到了,“你这个年纪吸烟会长不高的你知道吗?”

“遭怪!我堂哥五年级开始抽烟,现在比我大都高了!”

张小虎纯粹是为了怼而怼,怼完了就知道要糟。

“你是缺心眼吧,顺便把你堂哥也供了,还说不是告状精?”

果然,江昭辉把那包“兰州”摔桌上,又去扒张小虎的嘴。

“让我看看你牙,我看看你吸烟吸多久了!”

长期吸烟的人叼烟的位置都特别黄,江昭辉自己就吸烟,比其他人都精。

张小虎被江昭辉屈辱地扒开了嘴,感觉自己像是被拉出去的牲口,旁边几个老师就是买牲口的人,心里憋屈极了。

“妈了个蛋!老子现在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体育课老子让这姓江的知道老子的厉害!”

他被扒开嘴检查了半天,心里骂骂咧咧。

“还好,应该刚学会抽没多久。”江昭辉把那包“兰州”塞口袋里,“这烟我没收了,不想我去家访,就把刚才发生的事好好说一遍!”

张小虎瞪着眼看着江昭辉没收了他的烟,那眼珠子恨不得能发射出去,无奈他家里有只母老虎,他爸又听他妈的,要知道他在学习里抽烟,肯定揍得他几天下不了床,只好委委屈屈地从了。

“我也没听到几句,就听到说他们晚上一起约好了‘离家出走’,结果那叫高胜的半路上胆子小,跑了。”

张小虎大概也觉得这“离家出走”挺扯淡的,撇了撇嘴又说:“后来不是天没亮就被逮回来了吗?他们就说高胜肯定是告状精,跑去给他们爹妈说了这事,所以才被抓了回来。”

他也挺瞧不起告状精的,不过他早上起来的早,看到一大群人往村长家去了,要是高胜去告状,还能大清早才找人?

张小虎就因为这么点“猜测”,才帮忙出了手。

问清楚了情况,又告诫了张小虎几句不准再抽烟之类的话,江昭辉把他放回去了,几个老师把门一关,都在讨论这个事怎么收场。

“我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今天高胜没有把事抖给我们,说不定其他同学就对他改观了呢?”

苏丽乐观地说。

“其实我们当老师的,还真需要‘告状精’。”秦朗也乐了,“要是真能发展个眼线还好,可惜这高胜看起来没办法发展发展。”

“黛文婷,我记得高胜是班上的英语课代表,你多注意点?”

杜若帮黛文婷批改过作业,知道这小乡村里有个英语学得不错的学生有多难得,她自己是个冷脸,去找高胜说不定对方还紧张,但黛文婷就不一样了。

万一真被孤立,有个漂亮的英语老师安慰开解,更有效果。

她说了话,黛文婷还在低着头打字,没有理她,杜若眉头一皱,那边江昭辉不知怎么的脾气突然上来了,上前一把抽走了她的手机。

低头一看,她正在群里聊最近支教的趣事,输入栏里字打了一半,打着“我们班学生又打架了,我和同事们在劝解…”。

字没打完,江昭辉气笑了。

“你劝解?跟你有半毛钱关系?”

“你把手机还我!”

黛文婷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又有点担心江昭辉继续往前翻聊天记录,站起身往他手里抓,“跟你什么关系啊!我还不能不能有点个人隐私了?!”

“黛文婷,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江昭辉抓着手机的手都在抖,“我一个大活人你不和我说话,你跟不认识的能聊到正事都忘了?”

眼看着这“小两口”要吵架,秦朗几人都有些不太自在,一个个假装打水的打水,去看学生们午休的看午休,悄悄地离开了办公室。

他们下了楼,往操场上一站,仰头望着办公室就犯起了愁。

“怎么办?感觉两人又要吵架了。”

苏丽抓了抓头发,“不就支个教么,怎么事情搞这么复杂?”

她感觉这一对就是个“不定时炸/弹”,迟早要炸开。

“黛文婷晚上要直播,大概是为了直播做准备吧。”

杜若想着她那一包袋的手机,“她挺放不下那些粉丝的,前阵子没有网一直在焦虑,觉得自己这么久不直播,粉丝要掉完了。”

黛文婷把直播当成了自己的“事业”,支教只是个素材,重心当然在直播上。

但江昭辉把黛文婷放在了心上,支教是顺便,重心也不在支教上。他觉得自己是来陪黛文婷支教的,黛文婷要是不理他,他分分钟就要炸。

他们这半个月也算一起经历了不少事,已经算是半个战壕里的战友,当然希望能一起渡过这两个学期的支教期,可就怕这两个人要一谈崩了,搞不好所有人都尴尬。

别人不说,江昭辉百分百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