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嬷嬷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不由地赞叹,这个姑娘果然深谙人心。常人总觉得关上门才放心,但其实一关门就暗示着别人——别有内情,赶紧来偷听吧。索性开着门,人又在屋里,谁敢随意过来呢?

郑嬷嬷请阮碧坐下,拿出经文放在桌子上,低声问:“姑娘要问什么?”

阮碧接过经文看着,低声说:“妈妈,年初我大病一回,高烧不止,烧糊涂了脑子,记不得从前的一些事情了。我想问妈妈,为何三叔每回看到我,眼睛里都带着杀气,好象我是他的仇人一般?”

本来郑嬷嬷上身前倾向着她,听到这话,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一缩,拉远距离,表情为难地垂下眼帘。

“此事非同小可,请妈妈一定要告诉我。”

郑嬷嬷犹豫片刻,说:“姑娘,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三老爷又不会对你咋的,你忘记了就忘记了吧。”

“妈妈,你觉得三叔会放过我吗?我告诉你,前几天我还在玉虚观的时候,有个男子装成我们府里的车夫来接我,被我识破后,掳我上车,好在后来遇到一帮贵人相救,我才脱身出来,只是劫匪却跑了…”

郑嬷嬷震惊,问:“有这事?”

阮碧点点头说:“真有这事,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三叔带着的铁骑军将士,紧跟着他的就是那个劫匪,虽然他去了乔装,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妈妈,三叔不会放过我的,请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应对。”

郑嬷嬷垂下眼帘,思忖片刻,毅然地抬起头说:“三老爷记恨姑娘,多半是因为两桩事。”

“哪两桩事?”

“姑娘知道三老爷是妾室所出吧。那位姨娘叫木香,原来是个行首。老太爷四十八岁那年生日,下属送的,很得老太爷的喜欢,一年生下了三老爷。三老爷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看,人又聪明,老太爷喜欢的不得了,亲自带他,教他读书写字画画,便是外出与同僚聚会都带着他,大家都称赞他有老太爷的风骨,将来必定是琼林宴上的簪花郎。”郑嬷嬷叹了口气,“这样子一直到三老爷七岁,那年,姑娘出生了,老太爷死了,三老爷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人人都道老太爷是姑娘克死的,所以,三老爷从小便憎恨姑娘…”

“那第二桩事呢?”

“第二桩事…”郑嬷嬷又犹豫一会儿,“便是因为姑娘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木香。”

“我?”阮碧惊愕,“她死时,我几岁?”

“五岁。”

“她怎么死的?”

“她当时生着病,在厨房煎药,姑娘跑到厨房里玩耍时候,捉了一只毒蝎子扔进她药罐里,与其他药物生出毒性。”

已经找不到词来形容阮碧此时的感觉,荒唐?可笑?“我是被嫁祸的,还是谁指使的?”

郑嬷嬷看着她,不吱声。

阮碧默然片刻,忽然地扬眉笑了起来。

郑嬷嬷诧异,见过她很多回笑,大部分时候笑容淡淡,飘渺的让人捉磨不透。偶尔会笑得漫不经心,仿佛世事于她如浮云一般,不足一提。偶尔也会不屑冷笑…却很少见到她笑的如此明艳张扬,带着一种烈火般的灼热。

回到蓼园东厢房,阮碧吩咐秀芝说:“你去找秀平玩吧,顺便打听一下三老爷几时放班?”

秀芝虽然不解,还是点点头走了。

又叫了秀水进来,说:“今儿屋里没事,你去曼云姐姐玩吧,待老夫人回来再回来。”

秀水也不解,但还是到老夫人院子里。

曼云正在做针线,见她过来,看看漏钟,诧异地说:“怎么这个时侯过来?”

秀水说:“是五姑娘叫我过来的,说是等老夫人回来再回去。”

曼云“哦”了一声,这个五姑娘虽然接触没几次,但每次都让她印象深刻,她叫秀水过来必定是有用意的。想了想,拉着秀水到无人的屋里,低声问:“可是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听说姑娘今天没能入宫,许是与此有关吧。”

曼云没想明白,只好放在一边,继续低头做针线,秀水在旁边帮忙着分线穿线。

午时正点,老夫人和大夫人一起回来了,秀水赶紧走了。

曼云叫小丫鬟们备茶,自己陪老夫人进里屋,帮她把衣冠都解了下来,另外换上家常薄衫。老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青黑青黑,嘴巴紧紧地抿着,分明是受了气。换好衣服,出来到偏厅,大夫人已经喝上茶了。

老夫人坐下,端起茶杯,对曼云说:“把丫头们都远远打发走,你在外面守着。”

曼云应了一声,把丫鬟们都遣到外面去了,自己站在偏厅门口守着,竖起耳朵听着。

听得砰的一声,应该是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跟着老夫人说:“今日我一张老脸,真是丢的一干二净了。”

大夫人说:“母亲你身体才好,可别再气出病来。”

过一会儿,老夫人叹口气说:“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这么几户人家彼此都通消息的…罢了罢了,你上回说的,你大哥家的儿子,如今怎么着了?”

大夫人说:“先前是瘫着,听说现在已经能坐起来了,只是腿还没知觉了。他是我们王家嫡子嫡孙,将来要继承家业的,虽说腿摔坏了,却也不辱没五丫头。”

老夫人疲倦地说:“就他吧,赶紧定下来。”

曼云吓一大跳,要把五姑娘嫁给瘸子,莫免也太过份了吧。

又好奇,不知道五姑娘知道了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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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回天乏力

更新时间2011-11-18 22:20:14 字数:3276

烈日当空,秀水走出一身汗水,回到蓼园东厢房,直接往里屋走,却被寒星一把拉住了,说:“别进去,二姑娘、四姑娘在里头。”

秀水低声问:“在做什么?”

寒星摇摇头说:“不知道。”

秀水竖直耳朵,什么也没有听到,低声跟寒星说:“我过去听听,你别叫出来。”

寒星连连摇头,秀水那理她,蹑手蹑足地走到门帘边。

只听四姑娘着急地说:“二姐姐别这样…”

话还没有说完,被二姑娘打断了:“得了,又扮什么贤良淑惠?”

“没事,四姐姐,让二姐姐说吧。”阮碧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清泠泠的如同冷泉一滴一滴地敲打着石头。秀水方才走的一身躁热,听到她的声音,忽然间躁热全消。不由地诧异,平常还真没有觉得五姑娘说话好听,可是跟其他二位姑娘一比,就觉得她的声音太清凉了,而且另有一种魔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凝神去听。

从门帘缝隙里,可看见三位姑娘都站着,二姑娘正面向着门口,脸上一层薄薄的愠怒,说:“今日你不在,但大大地长脸了,连带着咱们阮家跟着长脸了,谢贵妃亲自问起你了,她说,听说你们家的五姑娘为我家明月在雪地里站一个晌午,我一直想见见,怎么今儿没来呢?”

屋里有片刻的沉默,然后阮碧轻笑一声,说:“便是为这事二姐姐着急地赶回来告诉我?真是有心了。”顿了顿,声音变得凛冽,“可是二姐姐你好笨呀…”

二姑娘张口结舌地说:“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笨,真的很笨,原本这是你出人头地的机会,你平白错过了。我若是你,我就会上前一步说,贵妃娘娘,此事实是误传,是延平侯府的梅林太大了,我家五妹又第一回去,迷了路,正好遇到谢二公子,不想传到外头就变成这样子的…”

二姑娘睁圆眼睛。

“…只这么一句,二姐姐的名声便会在京城名门世家里传开了,人人都会说,阮家二姑娘是个爱护姊妹、机智灵敏的姑娘。可是现在呢?你得到什么?我的名声是坏了,难道你的名声就好了?你别忘记了,我姓阮,和你一样。京西阮府的脸面在我这里败了一回,你不去捡回来,却只顾着恼怒和幸灾乐祸…我问你,你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二姑娘完全呆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四姑娘也是满脸震惊,目不转睛地看着阮碧。

一会儿,二姑娘回过神来,脸色绯红,一句话不说,冲出里屋。

秀水来不及躲开,和她打了照面,二姑娘狠狠地瞪她一眼,骂了一句:“作死。”然后冲出东厢房。

秀水看了她背景一眼,心里砰砰跳,一扭头,又看到阮碧正揭开帘子站在里屋门口,目光冷冷,顿时觉得口干唇燥,说:“姑娘…我刚回来了…”手指指门外,“老夫人她回来了。”

原本阮碧打算老夫人一回来就去露个脸,温言细语地讨个好,方才听二姑娘说起谢贵妃的话,估计去了反而更惹人嫌,只得作罢。见秀水局促不安地站着,眼波一转,有了其他的主意。“我知道你,你累了,先下去凉快一下吧。”

秀水慌不迭地点点头。

阮碧松开竹帘,转身。

四姑娘站在原地,依然一脸震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四姐姐怎么了?我脸上有花不成?”

四姑娘缓缓地摇头,说“五妹妹好才智,惭愧,我也是个笨的…”

“四姐姐别这么说,那场合原本也不是可以随便说话的。”阮碧安慰她。

想她跟二姑娘不过是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又只有十四岁,进了皇宫,战战兢兢,只顾着别犯错,哪里敢反驳谢贵妃这种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上位者。

“不,妹妹说的对。”四姑娘深深自责,错过这么好的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否则明天京城公侯郡王府里传扬的便是自己的名字。

阮碧岔开话题:“四姐姐,不说这些了,今日入宫可见到什么好玩有趣的?”

四姑娘摇摇头说:“便是多走一步都怕错,又跪又拜,哪里顾得上看好玩有趣的?”

阮碧听出她声音里浓浓的失望,说:“没事,下回再看也不迟。”

四姑娘怅然地说:“怕是没有下回了,皇后拉着沈婳说了好久,谢贵妃则拉着杜梦华说了好久。”

“你不是跟赵皇后家是亲戚吗?”

“七拐八绕的,人家哪里会记得我们这种微薄亲戚?”四姑娘含含糊糊地说。

看来这亲戚是勉强牵扯,阮碧想了想,问:“你说谢贵妃拉着杜秋华说话?”上回在延平侯府有个姑娘在阮叶子牌的时候,虽输的很惨却坦然自若,阮碧还起过结识之心,大伙儿好象就叫她“杜姑娘”。

“是户部尚数杜淳的女儿。”四姑娘的口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阮碧想了想,又问:“谢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四姑娘眼睛里闪过一丝异彩,似羡慕,又似感慨。“我只看了一眼,谢贵妃又美又高贵,笑容也亲切,看起来很和善…”

亲切?和善?阮碧在心里冷哼一声,鬼才相信。

原主为谢明月雪中痴立一晌午,这事原本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消停了。可是她又重起话题,而且以她现在的尊贵身份,一言一行倍受瞩目,无论是贬是褒,都会被贵妇闺秀们大肆宣扬。阮碧的名字想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成名门世家贵妇们的笑话。再传到坊间巷尾,从此天下皆笑京西阮府的五姑娘就是一个痴儿。

与她素不相识,与她无怨无仇,她却要把自己一脚踩进泥里。在她心目里,自己大概是如草介蝼蚁一般,可以随意践踏吧。这一刻,阮碧真有进宫,与她斗上一斗的冲动。

四姑娘嗟叹着自己错失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阮碧想着接下去怎么做,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窗外,阳光耀眼,蝉鸣声声。

“姑娘。”茶妹在外头低声叫,“饭菜快凉了。”

四姑娘惊醒,歉意地说:“一时忘形,妨碍五妹妹吃饭了,罪过罪过,说起来我也饿了,该回房吃饭了。”

阮碧送她到门口,看着她无精打采的走向正房。

吃过饭,秀芝还没有回来,阮碧便让茶妹守在自己床前:“我睡会儿,到未时三刻(13点45分)叫我起来。”

茶妹点点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漏钟,准点把阮碧叫了起来。

阮碧对着镜子理理发髻,叫茶妹出去,叫秀水进来。

秀水还在因为中午的偷听而不安,紧张地看着她。

“今天中午,我跟二姑娘说话,你在外头偷听?”

秀水慌张地说:“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阮碧在镜子看她一眼,说:“好了,屋里没事,你去看曼云吧。”

秀水急白了脸说:“姑娘怎么又让我去找表姐?”

阮碧凉凉地说:“不想去也可以,那就去找何嬷嬷领一顿棒子吧。”

秀水完全被她搞糊涂,又看她是真有处罚自己的意思,心里害怕,赶紧退下。出蓼园东厢,急匆匆地到老夫人的院子里。

曼云看到她,顿时皱起眉,低声说:“你怎么又来了?”

秀水愁苦地说:“表姐,五姑娘要处罚我。”

曼云一惊,问:“为了何事?”

秀水便把偷听的事情说了一遍,曼云一指头戳在她额头,怒其不争地说:“你真糊涂了,什么都敢去听。”

“就是好奇,以后我不敢,如今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曼云早猜到阮碧的意思了,心里犹豫,帮不帮她呢?

这时,里屋出来一个小丫鬟说:“曼云姐姐,老夫人醒了,让你进来。”

曼云朝秀水使个眼色,让她赶紧退出去,然后揭起帘子进里屋。老夫人坐在床沿,正用手抚着身上衣服的皱痕。

“让我来。”曼云上前,轻轻地扯着衣服。

老夫人犹带着睡意问:“你在外头跟谁说话?”

曼云手上一顿,说:“是秀水。”

中午回来的时候,秀水也在,这会儿又来。老夫人觉得蹊跷,严厉地说:“她不在五丫头屋里侍候着,成天往这里跑做什么?”

秀水早一点来,或是晚一点来,老夫人都不会注意的,偏偏在老夫人快要睡醒这会儿过来…曼云心想,罢了罢了,五姑娘不仅调查清楚老夫人午觉的时辰,而且连她睡醒定要找自己都一清二楚,这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是五姑娘要处罚她,她心里害怕,找我来讨主意。”

“五丫头为什么要处罚她?”老夫人好奇地问,边说边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漱口茶水。

“中午她从这里回去的,昏头昏脑往里屋闯,没注意二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正在争吵…”

“她们又吵什么?”

曼云便把阮碧说二姑娘的一番话复述了一遍。

老夫人含着一口茶水,出神半晌,这才吐掉,叹口气说:“这等急智,可惜了,如果从前就这么聪明,又何止于此呢?去,把五丫头叫过来…”曼云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叫人,又听她说:“算了,还是别叫了,如今真是回天无力了。”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无奈,曼云心里怅然,想到如此聪明的五姑娘归宿是个瘸子,不由不感叹造化弄人。

扶着老夫人到偏厅的榻子刚躺下,外面急匆匆地进来一个小丫鬟说:“老夫人,紫英真人来了,此时正要大夫人院子里,说过会来要来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坐直身子,诧异地说:“她…怎么会来?”

京城多少名门世家想请她为座上宾,而不得,她却不经邀请自己上门来了。

第二十九章 再见小白

更新时间2011-11-19 22:09:33 字数:3048

曼云扶着老夫人回屋,重新换了一身见客的裙衫,这才出来。

到正厅,叫丫鬟婆子们把窗前的竹帘子半卷起来。阳光穿过几丛纤竹的枝叶缝隙,洒落光斑到室内地上,各种形状,大小不一。屋外一阵风吹,光斑也就不停地跳动。今日天热,又是晌午,曼云又吩咐丫鬟们多拿几盆冰在屋里放着。

刚刚准备好,小丫鬟在外头报:“大夫人和紫英真人来了。”

老夫人站了起来,示意曼云亲自到正厅门口打起帘子。

大人人引着紫英真人进来,甚是殷切。

紫英真人今日没有穿色彩斑斓的羽衣,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青布道袍,手里拿着拂尘,眉目淡淡,嘴角挂着一丝恬然笑意。她向老夫人打个稽首,说:“阮老夫人,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老夫人还礼说:“多谢真人记挂,老身尚且安好。”

寒喧一番,分主宾坐下,丫鬟们上茶,上时鲜水果。

喝过茶,紫英真人说:“今日到城里办事,经过贵府门口,想起大夫人曾经数次相邀,而我一直不得空闲…内心愧疚,于是便冒昧造访,但愿没有打扰两位夫人的清静。”

老夫人说:“真人是我们阮府求之不得的贵客,何来打扰一事?”

紫英真人说:“善哉,善哉,前阵子听说老夫人生了病,我略通歧黄之术,给老夫人把一下脉如何?”

老夫人喜悦地说:“求之不得。”

小丫头拿过腕枕,摆在桌子上,老夫人搁上手腕,紫英真人伸出三根指头搭着她的脉博,又细细观察老夫人脸色说:“已经无妨,我瞅老夫人神骨清朗,若能戒急戒怒,百岁也不在话下。”

谁不愿意长寿?老夫人心花怒放,说:“谢谢真人吉言。”

紫英真人缩回手,说:“听说阮府诸位姑娘钟灵毓秀,不知道我能否见上一面?”

老夫人和大夫人怔了怔,相视一眼,心想,早就有风传,说紫英真人与赵皇后交好。今日上午方才入宫觐见,下午紫英真人就过来要看姑娘,莫非是宫里托她过来看面相?想想又不可能,真是如此,在宫里一块儿看岂不是更好?如果不是皇宫,也有可能公侯郡王夫人,只是阮府今日刚刚在皇宫里丢尽脸面,这些世家名门又怎么可能会托她过来呢?

虽然想不明白她的用意,还是派出几个小丫鬟去请各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