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在笑。”晋王觉得尴尬,一会儿觉得不可思议,小声地问:“你懂?”

阮碧明知故问:“懂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晋王呆立原地思忖半刻,一会儿觉得她懂,一会儿又觉得不可能懂。一会儿希望她懂,一会儿又希望她不懂。“你到底多大呀?有时候我怎么觉得你比我都还大。”

阮碧心想,大哥,你真相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晋王看着她肩膀抖动,着实无奈。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笃笃两声,跟着传来有德的声音:“王爷,迎宾室那块闹了起来,我方才过去听了听,是阮二姑娘在找五姑娘,怎么办?”

晋王没好声气地说:“杀了她。”

屋里的阮碧和屋外的有德都愣住了。

有德心想,难道王爷跟五姑娘又谈崩了?抬头看着梁上藏着的余庆,只见得他盘腿闭目坐着,跟老僧入定了一样。“王爷,你是说真的吗?”

“废话。”

阮碧回过神来,仔细看晋王,见他眉间果然有一丝杀气,看来不是说着玩的。“杀她做什么?”

“上回就想杀她了,若不是她,昨日我都可以让母后直接把你指给我了。今日我特别叫云英带到这里,就想好好跟你呆一会儿,她又来闹腾,不杀她不足以泄愤。”

看他口气森冷,阮碧意乱情迷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一点,忽然想起万妙居相遇,他原是也要有德杀自己的。看来,他虽然爱恤万民,泽披苍生,但爱与泽都是高高在上的赏赐,若是有人胆敢触及他的逆鳞,人头点地,也只是等闲事件。

不能说是不对,因为这本来就是特权社会。

晋王又说:“昨日我进宫,母亲还跟我提起她,说什么阮文孝公的二孙女也不错,母亲是前王枢密使的女儿,也算是门第不凡,而且还擅长刺绣、写字,兰心蕙质,不可多得。哼,她以为我不知道她存什么心思,绣了一幅破画献给母后,不就是想图一份婚姻。”

屋外响起有德的轻咳,说:“那王爷,我去杀了她。”

阮碧赶紧说:“等等,有德你千万别乱来。”转头看着晋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杀人呀?”

“这有何难?有德撞她一下,包管她今晚就吐血而亡。”

听他提起杀人,如同杀一只鸡般的轻巧,阮碧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虽然她厌恶二姑娘,但并不想要她的命。

晋王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怕了?”

“还是不要杀人吧。”

“哦?”晋王冲她招招手,阮碧只好走到他身边,他拉着她的手说,“行,你说不杀就不杀。”微微提高声音,“有德,听到五姑娘的话没,不管用啥办法,让她闭嘴,不敢说话就是了。”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有德轻笑一声,应了一声:“是。”

阮碧这会儿回过味了,敢情人家根本就是在戏弄自己,狠狠地白他一眼。晋王只觉得她亦嗔亦怒,无不一可爱,已经非言词能形容,不说话只是看着她。阮碧也知道离别在即,心里柔情荡漾,情不自禁地伸手揽着他的腰。

晋王心里一阵甜蜜,说:“这是你头回主动揽着我。”

“这你都记得住?”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我想对你好,你跑得比兔子都快。后来砸你马车一回,你终于聪明一回了,可还对我百般提防,连信都不给我写一封,我把云英送你们府里,你总算稍微自觉了。唉,有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在强抢民女。”

阮碧听了,感动不已,心中的藩篱早就被他方才一番话一番举动踩平了。想了想,凑到他脸颊边轻轻地亲了一下,迅速地退回来了,说:“这下子,是民女抢王爷了吧。”

晋王浑身一僵,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仔细看着她,只觉得千般万般的好,怎么看怎么可人。“再抢一回,如何?”

第80章 人嫌狗憎

相聚时光总是快如流星飞矢,钟漏已经逼近巳时六刻。

晋王把阮碧鬓角的发丝理了理,依依不舍地说:“我方才说的,你都记着了吗?”

“记着。”

“以后可能会发生很多事…”

“知道。”

“那,你去吧。”晋王收起眉间的不舍,恢复往日的坚毅,果断松开手。

阮碧转身走到门边,又回头看着他粲然一笑。“我等你带我去兴平城。”

晋王微笑,重重地点点头。

阮碧这才开门出去,廊檐下坐着的云英忙站起来,迎过来,拉着她往小门走。阮碧看天井里空空荡荡只有阳光,又听周围一片安静只有轻微脚步声,不免好奇,低声问:“方才有德做了什么?怎么二姐姐不闹了?”

云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有德那个缺德鬼…姑娘见到就知道了。”

说话间,两人穿过小门,走进方才的迎宾室。只见二姑娘坐在椅子上,满脸愠怒,左边的发髻打散了,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春柳正拿着一块手绢擦拭着头发。秀芝端着水盆站在旁边,站姿很恭敬,然而眼睛里全是幸灾乐祸。天工绣房的迎宾站在旁边,欠着身子,满脸歉意地说:“真是不好意思,阮二姑娘,忘记跟你说,我们后院养着很多鸽子…”

阮碧越发好奇,问:“这是怎么了?二姐姐。”

二姑娘愠怒地横她一眼,不说话。

迎宾陪笑着说:“阮五姑娘,方才阮二姑娘听说你跟云英姑娘去后院,所以也要去找你们,只是我们绣坊后院养着很多鸽子。所以她一到后院,就有一只不长眼的鸽子飞过来,撒了一泡屎在她头上…真是对不住了。”

一个名门闺秀时时要保持仪容整洁,头发被鸽子撒了一泡屎,虽然不是她的错,丢人现眼是肯定了,而且十分晦气。难怪二姑娘如此恼怒。阮碧心想,有德果然是个缺德鬼。虽然极力按捺,到底笑意浮上了脸颊,调侃地说:“嫂子不要自责了,这原不是你的错。许是那只鸽子也是听说我家二姐姐的名号,紧赶着过来看一眼的。”

在场的人都忍俊不住笑了,就连春柳都憋不住,脸颊肌肉微微颤动。

倘若是个聪明的,趁机自嘲一句也就下台了,但是二姑娘心高气傲,觉得太过丢脸了。又觉得大家是笑话自己,越发地脸色铁青。只是不在自己府里,不好发作。见春柳偷笑,狠狠地瞪她一眼,夺过她手里的手绢说:“去,把三姑娘和四姑娘叫回来,这都快午时了,得回府里了。”

春柳连忙跑出迎宾室,到旁边的作坊里。

四姑娘和一群绣娘互相交流心得,正说得高兴,听到春柳来唤,颇有点不情不愿,但看时辰,也知道不能再呆下去了。只得和三姑娘一起回来。迎宾又再三对二姑娘表示歉意,这才恭敬地送大家出门。

阮碧不想跟二姑娘同车,便早早地坐上第二辆马车,谁想自己刚进去,二姑娘跟着钻了进来。等马车一动,她就盯着她,迫不及待地问:“你方才去哪里了?”

“陪云英去看望同乡姐妹了。”

“她的同乡又不是你的同乡,有什么好看的?再说看望同乡还要去后院吗?这是那家子里的规矩呀?”

阮碧懒的理她,转眸看着窗外。

二姑娘得意地说:“答不上来了吧?我就知道有诈,故意把我们支到作坊里,自己跑到后院,看什么同乡呀?多半是看见不得人的东西。否则怎么又跟上回天清寺一样,见完人后一身春风。”

听到这句话,春柳偷偷看阮碧,见她脸颊微粉,眼梢含春,果然比平时看着还要秀美几分。

二姑娘见阮碧还是置若罔闻,心里的怒火噔噔噔,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方才肯定是见大胡子了。”

阮碧也不得不佩服她的直觉,嘴上却轻描淡写地问:“什么大胡子?”

“就是天清寺那回站门口一直看你的大胡子。”

“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倒是姐姐上心了。”

“你敢说你不是。”

“我就说我不是。”

见她脸色如常,神情口角一点风声不露,二姑娘无计可施,忿忿地说:“你就嘴硬吧,早晚我会查到他是谁的。真是不要脸,刚勾搭上顾大少爷,又勾搭上一个来历不明的,一脸的胡子,跟猩猩一般,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她这么说晋王,阮碧心里恼怒,冷哼一声说:“二姐姐尽管去查吧,不过可别杯弓蛇影、风声鹤唳,莽里莽撞的,弄得天怨地怒、人嫌狗憎,大白青天的下泡鸟屎给你。”

二姑娘又气又羞,脸色惨白,眼睛却红了。

“说句实话,我真看不明白你,正儿八经的一个阮家嫡二姑娘,论出身,京城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人前人后,谁不夸你一句,正宗名门闺秀。可是你呢?非要揪着我不放,非要往我身上泼脏水,非要自个儿往下三滥走。天清寺里你撞个头破血流忘记了,如今连鸽子都看不过眼,撒你一泡屎,你还要不知悔改吗?再说你恨我,这真是天下第一大荒谬之事。我究竟跟你有什么恩怨?杀父之仇,还是夺夫之恨?要说恨,也该我恨你才是。年初延平侯府赏梅,你非但不维护我,还跟着别人一起瞎起哄,害得我一命…差点一命呜乎。”顿了顿,阮碧吸口气说,“那日定国公府菊会,谢明珠和韩露咄咄逼人,若非我帮着你,你就露馅了。你非但不感激我,还叫嚣着要报复我,便是因为顾小白帮我捡了一下花钿…”

听到这里,二姑娘只觉得刺耳万分,嚷嚷着:“关他什么事,我又不喜欢他。”话是这么说,心脏却象一把剑刺穿,拔凉拔凉的。又闻到发间挥之不去的鸟屎味道,隐隐觉得自己果真是人嫌狗憎了,眼眶便湿了。

阮碧听她声音哽咽,又看她眼睛里含着泪水,颇有点可怜巴巴。到底心理上已是成年人,不愿意再跟黄毛丫头斤斤计较,扭过头不说话了。

二姑娘用力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来,心里万念纷飞。

想想自己,祖父曾任正二品的户部尚书,父亲是正三品礼部侍郎,母亲出身涿州望族王氏嫡女,外公一度任正二品的枢密使,无论是本家还是外祖家,前三代都是封疆大吏。确实如阮碧所说,京城里排得上名号的出身,她之前的十四年人生也是倍受称赞,大姐出嫁后,每回有什么闺秀应酬,都是她出面的,人们也称赞她品貌俱全。所以延平侯府才会看中她,想要许给谢明月。

然而,自从阮碧病好后,事情就变化了。先是延平侯府悔婚,而后阮碧成了紫英真人的弟子,从此之后大家只看到阮碧的光彩。无论自己如何乔扮,无论自己如何说话,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分分钟钟夺走自己的风头。再也听不到别人对自己的称赞,再也看不到别人对自己的欣赏…从前她还觉得自己有希望,至少顾小白喜欢自己。但是定国公府菊会,当阮碧张口说话,当顾小白只看着她,她终于彻底绝望了…

眼泪流了下来,二姑娘扭头看着窗外,不让大家看到。

车厢里气氛低沉,秀芝和春柳只看着自己的脚尖,大气都不敢喘。



好在天工绣房离着阮府甚近,不一会儿就到了,大家下了马车,各回各院,阮碧和四姑娘自然是一路。

“方才二姐姐怎么了?眼睛通红的。”

阮碧轻描淡写地说:“头上掉了鸟屎,觉得委曲,哭了。”

“二姐姐哪有这么脆弱呀?指定是让妹妹说哭了吧。”

阮碧笑了笑,不再多说。

到蓼园,只见几个园子里侍候花草的杂役扒着月亮门往里张望着,又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骂架声。阮碧和四姑娘纳闷地相视一眼,加快脚步走过去。门口聚着的一群丫鬟媳妇,见她们过来,纷纷让开路。

刚迈进院门,叫骂声便清晰了:“老东西,你躲在里面做什么?有胆子出来。打了人就想躲起来,世间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想想你自己什么玩意儿,若不是我爹爹可怜你,拉你一把,你早就走投无路变成叫化子,居然恩将仇报,唆使你家那个下贱胚子打我儿子…”

只见一个三十岁不到的瘦瘦的媳妇站在东厢房门前的台矶上,双手插腰,嘴角喷沫。周围全是看热闹的丫鬟媳妇嬷嬷。寒星和桔子则站在东厢房门口,大概吓着了,有点蒙头蒙脑。

阮碧看她面熟,仔细想了想,那不是管着各院给养的罗大嫂吗?二管家罗山的媳妇,也就是刘嬷嬷的便宜儿媳,顿时明白,指定是来骂刘嬷嬷的。

周围看热闹的丫鬟媳妇嬷嬷听到脚步声,纷纷回过头来,看到是阮碧和四姑娘进来,便都互相扯着袖子、使着眼色,往旁边退了一点。一个紧挨着罗大嫂子站着的老嬷嬷也赶紧轻扯着她的袖子,罗嫂子正骂得起劲,一甩袖子,说:“做什么,别碍着我。”

寒星和桔子看到阮碧,如同看到亲人一般,奔过来叫着:“五姑娘。”

罗嫂子这才知道院子里的主人回来了,忙转头一看,只见阮碧身着红石榴裙,款步走过来,面沉如水。四姑娘落后一步,也是面无表情。

第81章 四桩大事

阮碧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可以说是思绪纷飞。虽然她一直希望刘嬷嬷与罗山矛盾激化,然后可以彻底收她为己用,但是来得太快了,她还没有准备好,目前也没有实力留她在自己身边。怎么办才好呢?究竟该顺势而为加深矛盾,让他们分崩离析,还是应该连消带打把事情糊弄过去?

罗嫂子看她走过来,不卑不亢地行个礼说:“四姑娘、五姑娘午安。”神情谈不上恭敬,反而带着一点点的挑衅。她是大夫人陪房罗山的大媳妇,罗山又是二管家,平日里她管着给养,侍妾丫鬟哪个不得吹捧着她,免得她使绊子克扣财物。所以,她是骄横惯了的,只认大夫人以及大少爷二姑娘为主子。虽然知道五姑娘这些日子在老夫人面前得宠,却也没将她当成一回事。不仅如此,还想着给她一个软钉子碰碰,也好给二姑娘出口气。只是从前没有借口,这回因为儿子挨了刘嬷嬷孙子一顿胖揍,心疼之下,趁机杀了过来,既能出恶气,又能灭五姑娘的威风,算是一举两得。

阮碧居高临下,自然将她神情细微处尽收眼底,心里便有了决定。伸出手指勾了勾,罗大嫂不解地上前一步。却见她忽然踢出一脚,动作迅速。猝不及防之下,罗大嫂被踢个正中,心窝一痛,心脏麻痹,整个人栽倒地上,滚下台阶。

这一番变故,把大家都惊着了,不敢相信地看着阮碧。却见她转身往屋里走,若无其事地吩咐:“我饿了,把午膳端上来吧。”风清云淡,一如刚才只是踩死一只蚂蚁,大家看着她的眼神顿时生出怯意。

寒星、桔子、秀芝回过神来,争相上前给她打帘子。

走进屋,屋外那一番闹哄哄顿时远去了。

只见刘嬷嬷拉着七八岁的男童站着,眼睛微红,眼角有泪痕。男童半边脸肿得老高,嘴唇也破了,额角还有条伤口,神情畏缩。见阮碧打量自己,索性躲到刘嬷嬷的身后,只露出半张小脸。

刘嬷嬷推推他:“冬哥儿,快跟姑娘问好。”

冬哥儿藏在她身后,连连摇头,就是不肯出来。刘嬷嬷只得作罢,歉意地看着阮碧说:“姑娘勿怪,我家冬哥儿没见过世面。”

阮碧微微颔首,不说话。

依依小荷

菊蕊独盈8刘嬷嬷见她若有所思,心里一沉,不敢吱声。

思忖半晌,阮碧打定主意,说:“秀芝,找点药酒帮冬哥儿擦擦伤。刘妈妈,你随我进里屋说话。”

进了里屋,刘嬷嬷扑通跪下,语无伦次地说:“姑娘,对不住…并不是我唆使冬哥儿的,我一直劝他要忍着…他实在是忍无可忍才动得手。我…也是没地方可去,只好躲到姑娘屋里来了,没想她会骂上门来。”

“妈妈不要自责了,方才我看到冬哥儿身上也带着伤,想来是小孩子顽劣,打打小架,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罗嫂子这么一闹,倒变成了大事。”顿了顿,阮碧问,“事已至此,妈妈你有什么打算?”

刘嬷嬷嘴唇嗫嚅,半晌说:“怕是不能再处下去了…只能回濠州老家了,老家还有两间破房子,我去给别人洗洗缝缝,打点短工,应该还能活下去。”想到自己身无长技,孙儿又未成年,这往后的日子怕是艰辛无比,顿时眼泪潸潸。

阮碧又默默思索片刻,叫进秀芝:“秀芝,你上回说你家空着一个西厢房,一直想租给别人,如今找到租户没?”

秀芝摇摇头说:“一直没找到,后来我娘一合计,反正明年要…赎我回去,便打算还是空着。”

“那先租给我,如何?”

秀芝吃惊地看着她,说:“姑娘要租,还不是一句话,只是姑娘租来做什么?”

“给刘嬷嬷住。”

刘嬷嬷不敢相信地抬头看着她。

“刘嬷嬷,你在我身边时日虽短,但是处事有条不絮,进退得体,着实难得,我也舍不得你。只是今日事出突然,我一时想不到办法护你周全…你出府后,就先住到秀芝家里,我每月会给你银两生活的,你且安心地带好冬哥儿。过些日子,我再另外想办法安置你。如何?”

刘嬷嬷回过神来,喜出望外,伏地底上磕头如捣蒜,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记着。”

阮碧示意秀芝扶起她,说:“你且放心吧,我会妥善安置你的。”

刘嬷嬷咬着唇,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地点着头。一会儿,扯出手绢仔细地抹干净眼泪,把冬哥儿叫进来,让他给阮碧磕了几个头,这才退了下去。

秀芝感动不已,拿出手绢抹抹眼角,说:“姑娘,你对我们真好。”

阮碧莞尔一笑,说:“我饿坏了,快把饭送上来。”

她确实爱惜刘嬷嬷的进退得体,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原因,是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在玉虚观,她研究过大周律法,自己是没有资格立女户的,不过刘嬷嬷是现成的寡妇户,老家又有房子,万一将来自己无路可退,还可以利用一下。虽然晋王一再强调,能够护她周全,不过阮碧还是没有胆量将命运彻底地交给他,所以下意识地准备一条退路。后来的事实证明,若非这条退路,她差点就无路可走。

稍晚,这桩事有了结果。

罗山写了休书,刘嬷嬷原是承他的情在府里做事,如此一来,自然不能再做下去了,当天傍晚带着冬哥儿离开了阮府。至于五姑娘踢罗大嫂心窝一脚,出乎所有看热闹者的意料,大夫人居然只是派人斥责了一句——打打杀杀不是大家闺秀的作派,便揭过了。下人们议论纷纷,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千万不能惹五姑娘。

这桩事只在府里热闹一天,大家的心思便被京城里连着发生的几桩大事吸引了。

第一桩是沈相早朝遇刺。据说当时天刚蒙蒙亮,街上行人寥寥。沈相乘轿子离开相府,刚到朱雀门,就有刺客从头而降,漫天剑影飞舞,眼看着人头就要落地,一箭飞了过来——原来晋王带着一干侍卫经过。

离着沈老夫人遇刺不到一个月,沈相又遇刺,官家雷霆大怒,把开封府尹骂个狗血淋漓,勒令他一个月破案,结果开封府尹吓坏了,回到家就上表请辞。官家又特别拨禁军三十人给沈相随行护卫,不过沈相婉言谢绝了,用的是唐朝李卫公的例子和他的一番话:“在具瞻之地,自有国容;居无事之时,何劳武备。”又表示愿意以一身鲜血重肃朝纲,如此慷慨大义,如此铁骨峥嵘,朝野交口称赞,纷纷说,得此贤相是大周之幸,是社稷之福。官家也深以为然,一天之内,连着三次赏赐,什么金钱财宝、古玩书画、美女骏马,一车一车地从宫里搬到沈府里,更是加封他为太子太傅,显赫之至,无人能及。

第二桩是韩王府里的一名小吏上疏告韩王私制龙袍,意图谋反。不过很快便查明,该名小吏因为挨了韩王几句斥责,心怀不满,虚词诬陷。官家下旨,菜市腰斩,若再有诬告,一律照此办理。此外,还亲自到韩王府探视,一起饮酒作乐,以示叔侄友爱,素无嫌隙。

第三桩是官家终于下旨,御去赵将军西北军统帅一职,由右将军接替,另封他为鲁国公,加封为太子太保。京城百姓们都很羡慕,觉得赵家又升官发财了,看来生个女儿也不赖,若是当上皇后,一样鸡犬升天。不过奇怪的是,明明加官进爵的是赵家,却有大量的京官去延平侯府递贴子送礼物。

第四桩相比前三桩,显得不是那么正经,却是广大走卒贩夫喜闻乐见的。

说的是几个纨绔弟子,在红叶庵附近的枫树林里游玩,忽然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从庵里出来,匆匆登上一辆普通的青幔马车,虽是惊鸿一瞥,但她体态风流、眉目如画,却深深地烙在几个纨绔的心里,令他们神魂颠倒。于是他们便骑上马,一路追着这辆马车,一直到京西阮府,跟门房打听,才知道是阮府的四姑娘。其中一个纨绔回到家里,便得了相思病,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念叨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另一个则整天念叨着:“恨不相逢未娶时。”

茶馆的说书人根据这桩事,编了《枫林遇仙记》,把一段儿女温柔情怀演绎成人仙殊途生死恋,说得如歌如泣,听者无不涕泗纵横。阮四姑娘的名号也随之传开了,甚至还传到官家耳朵里,他在操心沈相遇刺和韩王私制龙袍这两桩事之余,想了又想,总觉得好象听谁提过阮四姑娘。

至于见到阮四姑娘的那几个纨绔弟子究竟是谁,有人说是杜尚书的儿子,也有人说是东平侯府的潘舜美,还有人说是定国公府的顾小白…

第82章扑风捉影

四姑娘这桩事传到大夫人耳朵里,已经是九月二十一的早上了。

当时她正和二姑娘一起用早膳,宝珍在一旁侍候,一边布菜,一边把从外头听来的传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大夫人停下筷子想了想,问二姑娘:“这阵子四丫头有去红叶庵吗?。”

二姑娘不假思索地说:“娘,你糊涂了,她去红叶庵得先经过你同意,你同意过吗?。”

大夫人摇摇头,纳闷地说,“那她几时去的红叶庵?”

“我只记得八月中旬祖母准她去过一回。”

八月中旬那趟是老夫人嘉赏四姑娘绣了西王母祥云图,大夫人心里一直清楚,此后确实也没有听四姑娘提过要去红叶庵看林姨娘。门房都是自己人,备马车也要自己批准,从大门口光明正大地出去绝无可能,除非是偷偷从后门溜出去的。想了自己,大夫人冲宝珍招招手说:“你去问问守后门的那两个婆子,有没有放四丫头出去过?”

“是。”宝珍应声退下。

二姑娘怀疑地说:“好,不可能吧,那两个不都是你的人吗?。”

大夫人喝一口小米粥,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说不定小眼聚光落到钱眼去了。”想了想,又叫宝丽进来说,“你去问问守蓼园的那两个婆子和四姑娘身边的丫鬟们,这阵子四姑娘有没有出去过?”

宝丽也应声退下。

刚用完膳,宝珍和宝丽都回来了,齐齐摇头说:“夫人,都说没有出去过。”

大夫人接过小丫鬟递过的漱口茶水,说:“那真够邪门的,都没有出过门,哪里来的这种谣言?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