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律贺见他终于闭嘴了,心里如同喝了醇酒,十分痛快。大哥敦律耶对蓟奴里死心塌地,他却不喜欢这个比自己还小七岁的汗王。觉得他深受汉人荼毒,行事作派没有北戎人豪放爽快,反而象汉人那样爱使“阴谋诡计”。

然而,他没有想到。五万北路军不分昼夜的狂轰烂炸,没有攻克宿州城门。最终宿州城沦陷在蓟奴里的“阴谋诡计”里。

九月二十五日,北路军已经连续攻打宿州七个昼夜,几十万颗石弹即将用尽。将士们虽然有轮流休息,体力无碍,精神却开始疲倦。不过宿州城的守兵比他们更疲倦,因为兵力有限,大家都得不到休息,实在累了,也只是倚着城墙睡会儿,因此个个疲倦不堪。而最关键的是,被困城八天,至今没有人施援,消息送出去也如石沉大海。城里渐有谣言,说是皇帝已在渭南驾崩,天下即将大乱。就在人心浮动之时,宿州军副将杀主将,在城头竖起白旗。

看到飘扬的白旗,敦律贺犹有点不敢相信。

梅达却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笑呵呵地说:“恭喜将军攻克宿州城。”

这话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嘲讽的味道,敦律贺剜他一眼,举手示意击钲收兵。随后宿州副将大开城门,敦律贺深怕他诈降,仍叫大军驻扎城外,只让梅达带着一干侍卫进去商谈接收城池事宜。

九月二十八日,宿州城防交接完毕,敦律贺留下五千人马驻守宿州城。而后亲自率领五万多人马赶赴濠州,与游击将军敦律成雄汇合,于十月初一子时包围濠州城,连夜动工架设抛石车、床弩和指挥台。

凌晨,二千座抛石车和几千座床弩架设完毕。

敦律贺站在指挥台上,看着晨光里的濠州城,相比于宿州城,它看起来要单薄很多。他扭头问梅达:“这回梅参军又有何良策?”虽然攻破宿州城,却与他的军事才能无关,他一直耿耿于怀。

梅达只好说:“有将军在,何需我动什么脑筋?”

敦律贺哈哈大笑说:“梅参军,只需三日,必破此城。”说罢,拔出长剑,旗官会意,举起进攻的旗帜。战鼓敲响,一声刚落,第二声未起,只听轰隆隆的爆炸声响彻天地,震得人耳鼓欲裂,北戎将士纷纷丢掉兵器,痛苦地掩住耳朵。

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见天空弩箭夹着燃烧弹,如流星一般落下。所落之处,火光四起,到处烟雾腾腾,寒风扑脸的清晨陡然变得如同炎夏。不要说敦律贺,便是经验丰富的梅达也愣住了,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北戎士兵更是抱头鼠窜,全无反击之力。

唯一清楚的只有站在濠州城楼上的阮碧,她看着城外平原上满地打滚哭爹喊娘的北戎士兵,深深地叹口气。

刘适之转头,目带钦敬地看着她说:“事情一如姑娘所料,姑娘叹什么气?”

“头回亲身经历战争,才明白真的很惨烈。”

刘适之觉得这话很有问题,却又不明白问题在哪里,想了想说:“自古战场都是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姑娘习惯了就好。”顿了顿,又好奇地说,“姑娘是怎么想到把震天雷(北宋时出现的地雷雏形)埋在地里,将引线牵进城里?”

“睡梦中偶得。”阮碧信口胡诌。

大周火药武器开发已经初具规模,出现了震天雷、燃烧弹、爆炸弹、火药箭、蒺藜炮等等,只是填塞的是黑火药,威力不够,没有得到重视。震天雷就是生铁外壳内装黑火药,用抛石车扔出去,爆炸后震碎生铁外壳以此伤人。虽然黑火药威力有限,不过三千颗震天雷同时爆炸,破坏力还是非常惊人的。

刘适之还想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清脆的钲声,心里一喜,说:“姑娘,他们退兵了。”

十月初二,北路军第一次攻打濠州,仅持续了一刻钟。

第32章 北戎汗王

“报告将军,已经清点完毕。死亡二千三百二十一人,受伤四千八百六十五人,抛石车损毁五百三十六辆,床弩损毁一千二百五十三架,攻城车损毁五辆,马匹死伤四千二百…”

敦律贺脸色铁青,重重地一拍桌子,吓得侍卫到嘴边的话又落回肚子里,大气不敢多喘地看着他。一会儿,梅达摆摆手,他如获大释地跑了出去。

“将军不必恼怒,不过是一时不慎…”

“一时不慎?”敦律贺愤怒地抬起头,“你倒说说,咱们有哪一步疏忽了?鬼知道狡猾的汉人会在地下埋震天雷?你不是说城里有咱们细作吗?怎么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细作有一阵子没有传回消息,大概是被发现了。”

敦律贺冷哼一声。

梅达只好硬着头皮说:“是属下失职。”

“既然是你失职,那给蓟奴里的战报就由你来写。”敦律贺冷冷说完,抓起配剑走出中军大帐,一口气走到营地旁边的山坡上。太阳刚刚升起来,照着四野,如同洒下一层薄薄的金沙。如果不是方才这一幕,这该是个宁静祥和的初冬早晨。敦律贺闭上眼睛,耳朵还回响着轰隆隆响声,鼻翼仿佛又闻到那股硫磺的气味。连城墙都没有触及,就死伤七千多人,损坏抛石车、床弩、攻城车等攻城器械,传扬出去,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真是奇耻大辱!

他睁开眼睛,说:“来人。”

侍卫长大声地报:“到。”

“传令下去,集结队伍,准备进攻。”

侍卫长吃紧地看着他。

敦律贺瞪他一眼说:“傻了吗?”

侍卫长忙转身快步跑了。

过了一会儿,梅达急冲冲过来,说:“将军。将士惊惧未定,士气全无,抛石车床弩毁损近半。如何进攻?”

“你看。”敦律贺濠州城外炸得坑坑洼洼的地面,“震天雷已经全部引爆,此时进攻。再无爆炸威胁,若是等上几日。只怕汉人会再度埋上。再说,要想恢复士气,必须尽快取得一场胜利,缩在营地里,士气只会越来越低迷。”

这话并非没有道理,梅达略作思忖,指着护城壕附**地说:“将军。那块地还是平整如饬,若是濠州军也在那里埋好震天雷,咱们可禁得起再一次?”

敦律贺顿时语塞,半晌,烦躁地说:“那咱们就此吓破胆,什么都不干?”

梅达摇摇头,眼神阴戾地说:“不能,此城咱们必须要拔除,且要将城里所有人杀尽。”见敦律贺露出不解之色,他又继续说。“咱们一路南下,其他城都是用抛石车扔下震天雷,唯有濠州城将震天雷埋在土里,一旦消息外泄。周国其他城都起而效之,后果不堪设想。”

敦律贺点点头说:“没错,只是震天雷埋在地里,防不胜防,如何是好?”

“将军不必担心,我已想到一个两全之策。震天雷需要引线点火才能爆炸,我们且等上几日,若是天不下雨,就引水浇地,弄湿引线,埋在地下的雷自然就废了。同时我们…”梅达凑到他耳边,把自己的打算详细说了一遍。

敦律贺眼睛一亮,微微颔首。

接下去几日,敦律贺指挥将士上山伐木造抛石车和床弩,搬石头做石弹,每日里敲敲打打,忙得热火朝天。如此忙乎七日,补造了五百多辆抛石车和六百多架床弩,不过老天不作美,一直没有下雨。无奈之下,只好往护城壕方向每隔三米打齐膝高的木桩,然后架上竹管子。濠州城守兵自然弩箭齐发,阻碍施工,不过北戎军在盾车的掩护之下,架设的竹管还是一点一点地接近护城壕地段。

夜,气温陡降,没有月亮,仅有几颗星星瑟瑟缩缩的象是冻坏了。

丑正,埋伏在护城壕附近的北戎探子传回消息,濠州城开了侧门,有几百士兵出来在护城壕旁边挖掘东西。梅达精神一振,说:“如我所料,汉人果然上当了。”明面是架设水管,准备引水浇地。暗底里则挖了一条长长的地道,快到护城壕边了。

于是等濠州士兵挖出震天雷,埋伏在地道里的几千北戎军鱼贯而出,拔剑厮杀。不想队形刚刚展开,濠州城楼就扔下很多爆炸弹,听得砰砰砰,象是放炮竹一般,一股辛辣气味弥漫,北戎士兵被呛得眼泪鼻涕俱下,鼻孔蒙着湿布的濠州士兵趁机大开杀戒…

不到一刻钟,三千北戎军或死或俘,只有不到半数跑回营地。

敦律贺听完报告,暴跳如雷,责问梅达:“这就是你所谓的瞒天过海之计?还说别人上当了,我看你才上当了。”

梅达脸如死灰,嘴唇紧闭,只是不说话。

“连城墙都没有摸到,咱们就损失近五千人马,说出去真是奇耻大辱。你也别提狗屁妙计了,依我看,强攻猛打,用石弹直接把濠州城砸烂就是了。”敦律贺说完,拔高声音大喊一声,“来了,集和…”

“将军且慢。”梅达着急地打断他,“濠州城里有高人,此人擅用火雷,把震天雷埋在土里,又在爆炸弹里填充胡椒粉,心思狡黠,深不可测,咱们不可冒进。”

敦律贺轻蔑地横他一眼,咒骂一声:“胆小鬼。”挑起帘子走出中军大帐。

此时,濠州城里,刘适之正跟阮碧商量俘虏的处置。

“一百多个俘虏,每日要食用一斗粮食。早稻欠收,城里存粮不足,留着俘虏负担太重,不如杀了他们。一则可以减轻负担,二则可以打击戎寇的士气。”

一百条人命,阮碧心里突突跳动,毕竟不是真正的将领,一想到杀俘,心里就别扭。“先留着吧,也不必每日给他们吃的,隔三岔五给一次,别让他们饿死就行了。”

刘适之点点头,心想,五姑娘倒底是个女子,虽然很有军事才能,算无遗漏,心肠却软了些。又看她眉间一丝困倦,忙说:“姑娘且去歇着吧,戎寇这回又惨败,想来今晚不会再有举动。”

阮碧摇摇头说:“未必,若我是北戎主师,就趁对方骄逸之时杀个回马枪,来个攻其不备。”

又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北戎军一直没有动静,阮碧着实累了,回杏花巷睡下。刚朦胧入睡,就听到战鼓声响起,连忙爬起来,赶往北城门。不想刚到城门边,又听到清脆的钲声响起。

敲鼓进攻击钲收兵。

阮碧心里纳闷,爬到城楼上看了一眼,只见北戎军整齐地退回营地。

刘适之也十分纳闷,说:“这回他们在耍什么把戏?”

等到午时,不见北戎军再有什么动静,阮碧返回杏花巷,吃完饭,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又听战鼓声响,这回她没有动,过着半刻钟,北戎果然又退兵了。

寒星纳闷地问:“姑娘,他们这是要干嘛?”

“在玩狼来了的把戏。”

寒星愣了愣,问:“什么狼来了?”

“就是不停地喊狼来了,等大家麻木了,失去警惕了,狼真的来了也不会相信了。”

寒星没有听明白,眨巴着眼睛。阮碧闭上眼睛继续养神,一个时辰后又听战鼓声响,这一回持续了一个时辰撤兵了。她再也躺不住了,说:“走吧,寒星,咱们去北城门看看。”

到北城门,没有上城楼指挥室,而是站在城墙上往下看。原先炸得坑坑洼洼的土地早被北戎军填平了,重新架设抛石车和床弩。北戎的大营被高墙遮拦,看不到他们的活动,但是散发出一种严阵以待的架式。

“姑娘怎么不休息一会儿?”刘适之走过来说,“北戎用扰兵之计,今晚只怕会有一场恶战。”

阮碧若有所思地问:“他们是不是换了主将?”

刘适之顿了顿,赞叹地说:“姑娘真是聪明。”手指着前方的北戎营地,“看到没有,多了一面鹰旗。”

阮碧凝眸细看,果然多了一面金线织成的雄鹰旗,在苍茫的暮色里迎风招展。

“那是北戎的汗王旗。”

“你是说…”阮碧诧异地瞪大眼睛,“蓟奴里来了?”

“没错。”

“他怎么会从渭南前线跑这里来了?”

“不知道。”

惊诧过后,阮碧心逐渐开始往下沉,蓟奴里一来,北戎就改变了战术,而这战术自然要比敦律贺高明多了。刘适之见她眉间忧色重重,劝慰地说:“姑娘不必担心,今日已是十四,再有半个月,王爷就可以赶回来了。咱们只要守住半个月。”

“咱们还有多少火雷?”

“震天雷三千颗,爆炸弹二千颗,蒺藜包一千颗。”

“看来将是艰难的半个月。”

蓟奴里用兵之道果然迥异于敦律贺,白天整整骚扰守军一天,都以为晚上他会攻城,濠州城的一干将士个个睁大眼睛,不想居然一宿无事。第二天,他又数次骚扰,到晚上大家严阵以待,又没有丁点动静。如此几日,守城的将士因为过度紧张,都开始不同程度的崩溃。

第四天,从凌晨开始到午时,北戎军一共发动六次佯攻,平均半个时辰一次,濠州城守将的反应也一次比一次疲沓。午正,濠州城里百姓正用午膳,听到战鼓声再度敲响,很多人置若罔闻,以为这不过是另一次佯攻,依然不紧不慢地吃着饭...

第33章 霜原晨光

大小不同的石弹如流星雨一样从空中纷纷坠落,即使是泥丸大小,砸中人要害也是一命呜呼,更不用说一百斤重的石弹,砸到地上周边的房屋都簌簌发抖,砸中人瞬间就成了肉酱。

饶是阮碧见多识广,也看得心惊肉跳,暗暗庆幸在敦律贺率北路军围攻濠州城时,先用三千颗震天雷炸掉近半攻城器械,使得他很长一段时间缺少攻城器械,无法开展这种狂风暴雨般的密集打击。否则,以濠州城的城防部署,是经不住长时间的密集打击。

由于一开始濠州城将士反应过慢,丧失先机,所以北戎军的推进速度很快。不过一个时辰,前锋攻城器方阵冒着密密麻麻的箭弩到达护城壕,开始铺架壕桥。傍晚,两座壕桥铺好,包着软盾的攻城车轰隆隆地驶了过来…

阮碧冲刘适之使个眼色,他会意地一打手势,旗官用旗语将命令层层传递下去。

只听几声轰隆爆炸声,刚刚驶过桥的两辆攻城车忽然陷进土里,跟着火光四起。车里藏着的北戎军争先恐后地往外爬,濠州士兵则从城墙暗门里冲出来,拿着刀枪猛砍狠戳一顿,又迅速地退了回去。

一切都发生电石火光之间。

北戎指挥台上,蓟奴里扶着栏杆的手渐渐握紧,问:“濠州城里究竟是谁在指挥?”

“濠州城副都总管,叫李定国,据说是柴晞府丞的弟弟,围剿山贼有功升的职。”梅达小心翼翼地问,“可是有不妥之处?”

蓟奴里不说话,只是看着前方熊熊燃烧的攻城车,它正好挡在壕桥出口。令其他攻城车无法通行。着实想不明白城里的指挥怎么知道自己的壕桥会架在那里,而提前挖好坑?

他哪里知道,阮碧吩咐人沿着护城壕每隔五米挖一坑。用木架支着,下面放着灌油的韦草和震天雷,所以无论壕桥架在那里。攻城车前面都有个大坑等着它。

敦律贺说:“依我看,那个李定国是个平庸之辈。柴晞安排他做副都总管,是不想他成为余庆的掣肘,城中指挥定是其他人。”

蓟奴里赞许地点点头,说:“英雄所见略同,此人天份甚高,但经验不足。虽有些奇谋妙策,却不能灵活运用。更不能融合贯通。不过,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良将。”顿了顿说,“敦律贺将军,吩咐下面的人,生擒此人,我要收为己用。”

敦律贺皱眉说:“汗王,汉人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收在身边容易养虎为患。”

蓟奴里不紧不慢地反驳:“野猪越不过栏杆,雄鹰却不惧雪峰。敦律贺将军。我听说你们摩那部有个很厉害的猎人能将野狼驯熟,几时带来给我见见?”

言声无意,听者有心。他只是将自己比较雄鹰,但听在敦律贺耳朵里便成是嘲讽自己为野猪。心里极不痛快,又发作不得,粗声粗气地说:“汗王说的这位猎人正好是我的奴隶,等我返回草原,将他一大家子送给汗王。”

蓟奴里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如此,多谢敦律贺将军了。”

敦律贺悻悻然地说:“不过是桩小事,汗王客气了。”

梅达怕气氛尴尬,忙岔开话题:“奇怪,今日他们怎么一直没扔火雷?”

这一句话把大家的注意力从方才的话题上移开了,都扭头看着濠州城,一下午石弹炮轰,城外堆起半城高,再有个一宿,就等城墙高了。到时候,城墙密密麻麻的射击口全作废了,步兵便可一拥而上,开始登城战。

“报,汗王,将军,西边有一支骑兵,人数约摸三千,正从后方突袭我军。”

大家都往西边张望,果然见一支骑兵,跟濠州守城将士一样的装扮,左冲右撞,甚是骁勇。特别是当首一人,手持长枪,拨挑撩刺,十分灵活。

“是余庆回援了。”蓟奴里皱眉问,“敦律贺将军,你不是在西北边的清风镇埋伏了人马等他吗?怎么让他冲过来了?”

敦律贺说:“未曾有战报传来,怕是走了咱们不知道的近路小路。”

行军打仗,每到一处,第一桩事便是勘测地形,不过有些小路近路,就是当地人都不一定知道。这一点蓟奴里也清楚,说:“既然他们非要赶这一趟黄泉路,敦律将军,你便送他们一程吧。”

“遵命。”敦律贺说罢,冲身后站着的敦律成雄打个手势,他会意地颔首,转身下了指挥台,领着二千骑兵往西边而去。而此时,余庆的队伍被场上的北戎军包操着,渐渐往指挥台方向过来,眼看着就要与敦律成雄的队伍狭路相逢。

梅达说:“奇怪,他们脸上怎么都蒙着布?”

蓟奴里凝眸细看,果然濠州将士不仅戴着头盔,脸上还蒙着各色各样的布绢。脑袋里电石火光般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不好…”

话刚出口,只见濠州城里突然飞出密密麻麻的黑不溜秋的震天雷和爆炸弹,震天雷只奔抛石车阵地,爆炸雷则直扑敦律成雄的队伍…而后便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火光闪烁,烟雾弥漫。

原本就近着傍晚,此时烟雾遮天蔽日,都看不到一丈之外。而震天雷和爆炸弹还象流星雨一般纷纷坠落。虽然北戎军早就见识过火雷火弹,也知道威力有限,但在濠州城两次吃了火雷火弹的亏,一见之下,心里先怵了,方才如虹的士气开始冰消雪释。最惨的莫达于敦律成雄率领的一干骑兵,被胡椒粉呛得眼泪鼻涕横流,成了睁眼瞎子。余庆率领的骑兵趁机大开杀戒…

方才还是谈笑风生的蓟奴里满脸阴霾地盯着濠州城,低声说:“撤。”

一旦撤退,前功尽弃。敦律贺吃惊地看着他,说:“汗王,咱们占着上风…”

“撤。”蓟奴里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他虽然年岁尚轻,但是生得威严。这会儿沉下脸来,顿时散发出一种迫人气息。敦律贺一直瞧不上他,也不由地心里一怵。下意识地朝旗官挥手。

钲声响起。

攻城车动作迅速地往后撤退…

敦律成雄带着呛得眼泪鼻滋一脸的手下边抵挡边往后撤退…

余庆领着部下追了一阵子后,迅速地朝城门奔去…

濠州城头,刘适之重重地一拍垛墙,说:“可惜。”

阮碧也深觉遗憾。这回的作战方案,在余庆出城驰援宿州之前就商量好的。配合也算完美。蓟奴里反应只要稍微慢个一刻钟,余庆大概可以尽歼敦律成雄的二千骑兵,再放火烧掉抛石车阵地——守城远比攻城容易,攻城方所依仗的就是抛石车和强弩配合之下狂风疾雨般的密集打击,把城防部署打瘫痪,再利用攻城器方阵夺取城池。

城楼下,欢呼声阵阵。是老百姓和守城将士在迎接余庆的骑兵,也是为又一次打退戎敌的进攻而雀跃。不过阮碧高兴不起来。大周的火药武器还没有发展起来,这几千颗震天雷是她收集附近州府的炮竹加工而成的,围城之下,一旦用完,无法再生。可不象北戎抛石车用的石弹,取之不尽,循环再用。

以蓟奴里的军事才能,下一回再攻城,肯定布置的比这一回更周密。

她扶着垛墙。忧虑地看着北戎指挥台上方向,暮色苍茫,只看到指挥台上隐隐绰绰的人影。天色向晚,夜风也起了。象往日一样不紧不慢地拂过城墙,拂过她的衣袂,拂过树梢…若不是战场还有几具尸体,若不是陷在坑里余烟袅袅的攻城车,阮碧都要疑心方才的战争只是一场梦。

“五姑娘,你知道谁跟着余庆一起来了?”刘适之从楼梯下跑上来了,站在楼梯口大声地说。

听他声音里有一丝雀跃,阮碧纳闷地问:“谁来了?”

刘适之招招手说:“五姑娘,你自个儿过来看。”

阮碧好奇地走到楼梯口往下张望,老百姓和守城将士把余庆等人团团围住,因此打眼一看,人头攒动,黑鸦鸦的一片。稍微看久一点,就发现其他人的目光都是看着余庆的,而他身边一个人却一直在东张西望,目光在人群里反复巡睃,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他戴着头盔,所以从高处看下去,看不到脸,不过浑身散着一股熟悉的气息。阮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脑海里电石火光般地闪过一念,这不是顾小白更是何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低声问:“不是说他去交趾找王爷了吗?”

“方才听他说,走到半路,听说戎敌打着替敦律耶报仇的旗号兵犯我朝,他又直接折回来了。到真州找定国公原先的部下借兵,正好真州都总管率兵驰援泗州,他也跟着北上。结果还没有走到,泗州城就破了。真州都总管改道去救援扬州,他就领了二千骑兵来解我们濠州之围,在路上跟余大哥碰上了。”

“泗州城也破了?”

刘适之沉重地点点头。“三天前破的。”

阮碧的心也沉甸甸地往下坠,若是濠州城再破,淮水就彻底被北戎控制。

天已经彻底黑了,风也越刮越大,城头又高,比其他地方犹冷三分。阮碧打个抖嗦,说:“今晚北戎大概不会再来攻城,我先回杏花巷休息片刻。”

“姑娘不见余大哥和顾少爷?”刘适之惊愕万分。

“早晚要见的,不急在一时。”阮碧淡淡地说,往旁边的楼梯走去。明知道早晚要见的,但是能拖一时就拖一时。每回面对这个少年,都有种深深的负疚感。事实上,她并不欠他的。但有时候,总觉得欠着他好多好多。

第34章 柔真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