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珂快步走出日华宫,她简直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宫人追上来想给她系狐裘,都被她一把打开。

出殿之后,凌厉的寒风立刻朝面上扑来。容琅手里握着一柄兔灯,正带着一众人朝日华宫走来。容琅看到容珂,快步跑上来:“阿姐,你要出去了?怎么这么快…”

容珂“啪”地把容琅打开,她眼神冷冷地盯着容琅:“让开。”

容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为什么阿姐会这样对他说话。他惊讶地望着容珂,仅过了片刻,容琅依言让开。

容珂从前只觉得容琅还小,可是今日这一面,她却突然看到许多东西。

容琅已经长很高了,几乎与她平齐。算一算年龄,容琅今年都十三了。

容珂收回视线,冷淡决绝地朝前走去,没有再说哪怕一句话。

容琅在原地愣了许多,他看向那个兔子灯,这是他特意寻来,讨阿姐欢喜的。容珂属兔。

“圣人…”内侍小心翼翼地问,“公主今日可能是心情不好,您不要放在心上。要不,老奴去和永和宫打听打听?”

“何必去永和宫打听。”容琅苦笑,“进去问阿娘不就知道了么。”

日华殿内,夏太后还在哭,见了容琅哭的越发厉害。容琅一直静静听着,等夏太后哭完了,才问:“阿娘,今日你和阿姐说什么了?”

等听完夏太后的转述,容琅长长叹气:“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没有阿姐,我可能都活不到现在。”

容琅突然就理解容珂走时的心情了,这还是从夏太后口中说出来的,真实的对话,指不定还有多少伤人的话。

“她如今权倾朝野,说一不二,现在她没有这个心思,谁知道她哪天就被权力迷了眼,想长久霸占着那个位置了呢?”

“她想那就去拿就好了。”容琅说,“母亲,阿姐比我,更适合当皇帝。您不必生气,我有自知之明,我固然算是用功,可是太师总说我勤勉,从不说我聪慧,因为真正聪慧的人,是阿姐那样的!许多东西阿姐看一遍就能记住,我不行,只能看一遍,背一遍,再抄一遍,才能达到阿姐的要求。即使如此,处理许多实政,我都比不上她随口一句话的通透。她是不世的天才,如果我是父亲,我也会将江山托付给她。”

“好好好,你们父子三人一条心,只有我,是外人,也是坏人!”夏太后赌气别过身,说道,“你怎么不想想,我是为了谁?珂珂她就不是我的女儿了吗?”

“阿娘,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朝堂上的事,远不是一句‘我为你好’便能解决的。等我到了十六岁,如果阿姐愿意将权力放给我,我感激她的潇洒大度,如果她不愿意,我也没什么可怨的,因为她,确实远远强于我。”

“你就这样没出息!”夏太后气得直怼容琅的脑门,“你们容家的男人,长得越好看心就越狠,就连你父亲,所有人都赞他温文尔雅、有上古君子之风,他杀悯太子尚在襁褓的孙子时,也眼睛都不眨。怎么到了你,就这么大方了呢?”

“若现在摄政的不是阿姐,是其他人,只要我自忖比他强,我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他。可是阿姐不一样,她是我的亲人,也是恩人。我刚刚继位时才八岁,什么都不懂,早朝时见到那么多人都会哭。可是阿姐护着我,一步步平定藩王,剪除世家羽翼,让我坐稳了帝位,还为我打下一片锦绣基业。如今朝堂这个状况,任何人上去,便是个昏君,只要不自己作死,也能将天下发展地像模像样。这些是阿姐搏来的,不是我,技不如人便要让位,如果是阿姐想要皇位,我毫无怨言。”

在容琅心中,他的长姐便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她美丽又强大。容琅发自内心地觉得,父亲的选择没有错。

夏太后良久没有说话,片刻后,她苦笑:“你们父子三人,一个个心意相通,反倒是我妄作恶人。”

.

容珂从日华殿走出很远,还是觉得愤懑难平。

她停下脚步,举目四望,目之所及都是威严高大的宫殿,白雪覆盖在宫殿上,愈显茫茫清寂,天地一色。

容珂突然怀疑,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可是这里,真的是她的家吗?

这座宫廷,是他们陇西容家从前朝皇帝陈望手中夺来,后来秦王在这里杀了兄长,自己入主皇宫。然后高祖秦王死在这里,她的父亲容文哲也死在这里,一代代帝王在这里来来往往,而太极宫却始终无声地注视着世间变化,没有人能真正将这里据为己有。

她摄政六年,权倾朝野,天下人再无人敢忤逆她。可是堂姑和静郡主诅咒她不得好死,曾祖母吴氏怀疑她在后宫下毒,亲叔叔梁王说她愧对祖宗,而现在,她亲生母亲也说,你狼子野心,不得善终。

天下人敬她畏她,但也猜忌她,背叛她。容珂突然怀疑,她走到这一步,身边还剩下什么?她究竟哪里做的不好,竟然能让所有人都背叛她。

她站在在雪地里,一时茫然。

雪地里渐渐有一个影子走近,容珂就那样看着对方,他穿着红色朝服,在这样的雪天里明丽的晃眼。

萧景铎走到容珂面前,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又不穿狐裘?”

“你怎么来了?谁告诉你的?”

“散衙之后,我在兵部多等了一会,见你一直没出来,就进来看看。”

“你撒谎。”

发脾气的容珂真可怕,萧景铎非常识事务地改了口:“我担心你,特意来找你的。”

委婉承认,他大概知道怎么了。

萧景铎今日等容珂出宫,没想到还没等到容珂,却等来了银枭卫的密报。碍于容珂临走时的禁令,银枭卫不敢说的太明白,但是萧景铎结合容珂的脾气,大概也能猜出怎么了。

天底下还有什么事,能把容珂气成这样。

萧景铎手臂上担着狐裘,是红色的,他展开,绕过容珂肩膀,替她系在脖颈上:“你年纪小,穿红色的多好看。”

这就是时下的审美,上至天子下至平民,大家都喜欢大红大紫、花里胡哨的东西,金器要华丽,襦裙颜色要鲜艳,就算是国之重事冬至朝贡,满朝文武也要穿着红彤彤的公服,一片红红火火的看上去多么吉利。素雅的东西,在宣朝没前途的。

容珂由着萧景铎替她围狐裘,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你想勒死我吗?”

“紧了?”萧景铎将绳子放松,大言不惭地说,“第一次没经验,以后多试几次就好了。”

容珂冷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萧景铎越发自来熟:“想去哪儿,我陪你走。”

他们穿过两仪门,顺着中轴线,朝承天门走去。

萧景铎陪着容珂,慢慢爬上承天门。容珂手扶上城墙,举目朝长安尽头望去:“长安这样大,这样规整。今日有雪,若是天晴,站在这里,还可以看到终南山。”

这里是承天门,如同它的名字一般,这是这个王朝最高最重要的地方。长安第一声报晓鼓声就从这里击响,紧接着,各街道上的鼓才被允许敲响,宫门、城门、坊市在鼓声中推开,长安的清晨,这才开始。

站在承天门,朝前看,是繁华昌盛、开放包容的长安,往后看,是威严肃穆、万国来朝的太极宫。这是九州的中心,是历代帝王必争之地,是这天下无上皇权的至高点。

“你看,那是皇城,那是东市和西市,那些是佛塔,还有那里,许是哪户人家的后花园。站在这里,仿佛全天下都尽收眼底。”容珂感叹,怪不得风这样大,还是有人头破血流地想要爬上来。

萧景铎将容珂的手拿开,说:“城墙上积了雪,你手凉,不要放在上面。”

容珂直接恼了:“你不要转移话题!”

“我没有。”萧景铎说,“你现在不注意,当心回去后得了风寒。”

“我自小骑射弓箭无一不精,吹风而已,我怎么会得风寒。”

“你吃药都怕苦,不要逞强。”

“你吃药不怕苦?”

“我不吃药。”萧景铎说。

容珂气得去踢萧景铎:“下去,我不想看见你。”

容珂发泄了一会,气鼓鼓地抓紧披风,杵在城墙前不说话。萧景铎站在她身边,替她挡住吹来的冷风。

呼呼风声中,萧景铎的声音慢慢响起:“你想要那个位置吗?”

容珂眼中的光动了动,没有说话。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只要你想。”

以容珂现在的地位权势,如果她真的不满足于摄政长公主的位置,想要更进一步,真的易如反掌,这是满朝上下心照不宣的事情。萧景铎心里明白,他效忠的不是皇帝,而是容珂,如果容珂想,他就去做,背上反臣的罪名又如何。萧景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无条件向着容珂,即使她要做的是篡权夺位这等大罪。他敢肯定白嘉逸之流,也是如此。

这世上最毒的药不是鹤顶红,而是权势。一旦沾上,就没有摆脱的一天。

容珂站在承天门楼,雪风穿过朱雀大街,吹过她的鬓发,最后又归于太极宫的浩荡宫宇中。容珂在风中良久沉默,后来,她说:“我想做什么你都答应?”

“当然。”

“如果我想招夏家人为驸马呢?”

“那就当我没说过这句话。”

容珂扑哧笑了,她压住飞舞的头发,说:“走吧,我想下去了。对了,去查一下刚才那个官员,后花园修这么大,是不是贪腐受贿。”

萧景铎忍不住想笑,他偏头看向容珂,眼睛中星光闪闪,盛满笑意。

到乾宁公主府后,萧景铎非常无意地问起容珂:“你怎么突然想起夏家?”

“什么?”容珂被问的丈二摸不着头脑,什么事情,没头没脑的。

萧景铎停了停,说:“没事。”

依萧景铎的观察,容珂多半就是随口一提,夏家也是恰巧顺口。可是即使如此,也不妨碍萧景铎给夏家几个适龄未婚郎君找麻烦。

夏家是夏太后的娘家,萧景铎觉得,他确实得防着。

后来萧景铎问容珂,那天在城墙上,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自立为帝。

容珂笑着拨眼前的灯花,许久后才说,我想过。

作者有话要说:祸患起于内部,谁家都逃不脱的魔咒啊。

昨天大家的留评热情吓到我了,我以为我后台抽了,创下单章评论最高纪录,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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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赐婚

容珂和夏太后的争吵并没有传开,即使如此, 朝堂上好些人都发现了不对劲。

夏太后质疑容珂权倾朝野, 狼子野心, 容珂没有争辩, 之后照常上朝、下诏, 权势如日中天, 没有丝毫避嫌的意思。但是容珂却再也不去日华殿请安了,有些场合避不开夏太后, 容珂会笑着微微点头, 不失礼, 也只是不失礼。

龟兹国的使臣不远万里, 慕名来长安觐见宗主国。长安在西域声名远播, 如雷贯耳,许多商队从西域经过,就是为了来大宣一睹盛况。龟兹心生仰慕,国主遣派一队使臣跨越千里, 去长安学习。

来了长安, 眼前的一切都让龟兹人大开眼界。

拔地而起的阙楼, 星罗棋布的长安城, 驼铃声声的异域商队, 结实精壮的巡逻卫兵,以及大街上衣色鲜艳、笑语欢声的娘子。受乾宁执政的影响, 长安女子越来越大胆,启元年间女子上街尚需佩戴遮挡全身的幕篱, 到现在,幕篱短到仅能遮住脖颈。

长安仿佛一幅宏大又富丽的画卷,在远道而来的客人面前徐徐展开。

宫廷里,朝廷专门设宴,宴请龟兹和其他藩国的使臣。龟兹使臣端起一个青绿色茶杯,发现杯底还雕着一枚灵动的鱼,跃然于杯中,使臣惊讶极了,忍不住将瓷杯移到眼前,去看这条凸出来的鱼。

这样栩栩如生,细节优美,而且不是平刻在杯底,而是立体浮在杯中,这是如何雕出来的?

他举目四看,宫女托盘上的酒杯纤长,上面刻着华丽的浮雕,面前的瓷盘上用金箔镶嵌出华丽的图案。宫中净是金器,但是一点都不艳俗,反而扑面而来富贵强盛的盛世气息。

在西域盛名远播、神秘遥远的乾宁公主远远坐在最上首,她的旁边是佩戴着冕旒的年轻帝王。途经龟兹的商队都说,遥远的长安现在当政的是一位公主,龟兹使臣本以为这位公主年龄已经不小,没想到本人却这样年轻貌美。龟兹使臣呆呆看着高台,没喝多少酒,现在却已经醉了。

恢弘高大的宫宇,高高在上的公主,威严端肃的臣子,这才是盛世啊。

龟兹使臣为此深深着迷,而宣朝的官员脸上就不大好看了,还看,还看!公主和陛下都是国体,是你们能瞎看吗?

龟兹人在长安逗留了三个月,回国之后,这位使臣一辈子都致力于龟兹和中原的往来,那次宫宴如同一场最绚丽的梦,他晚年为此著书,后来更是带入陵墓,在墓碑上刻着他和宣朝的故事。

长安里的外国使臣实在太多了,容珂和朝臣都习以为常。有道是王者不治夷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若是有人慕名而来,宣朝不拦着也不瞒着,喜欢什么自己去学,国史想抄就抄,临走时,鸿胪寺还会再付一笔他们来往的路宿费。

这才叫又吃又拿。

藩属国的朝臣对容珂赞叹不已,如今四海诸国都听说了乾宁长公主的威名,等看到了真人,越发膜拜。这几年国富民强,民间的读书学习之风也兴盛,长安里群英荟萃,咏诗盛行,才子更是浩如繁星。

乾宁刚执政的时候,边患严重,政局不稳,因为四年里接连死去两位帝王,百姓十分惶恐,对容珂这个莫名其妙的摄政长公主也极为排斥,可是六年过去,突厥、吐谷浑、薛延陀接连被收拾地亡了国,叛乱的几位王爷也被平定,宫中三位太后只余下一位。虽然皇室人口骤减,但是这才是阴阳调和,乾坤安宁之象。毕竟宫中三个辈分三位太后,光内斗就是一笔不小的消耗。

容珂从排斥,到被朝堂、民间承认,现在已经成了朝廷的象征,极受推崇。一位年轻、貌美、聪慧的公主,就是传到西域都为人所向往,更别说中土。容珂这些年,越发频繁地出现在诗中,而且因为容珂大力扶持科举,愈发被文人所推崇。

夏太后自从龟兹人走后,就一直觉得心里不对劲。夏太后委实没想到容珂的名气竟已然传出国土,沿着商队传到了西域,西域诸国都将容珂奉为神秘强大的宗主国公主,千方百计来长安一观。若是从前,夏太后只会为自己女儿被天下认同而骄傲,可是现在,她只能苦笑。

便是那日母女争执,容珂都没有说出准话,保证她不会对皇位有异心。玩政治的人说的话都做不得准,可是容珂,连说谎话骗她都不肯。

夏太后如何能安心。

没几日,外戚夏家的诸位女儿被唤进宫赏花。

夏家和昭德太后是表亲,昭德太后给长子容文哲从娘家挑了女儿过来。后来容家起事,入主中原,夏家也跟着沾光。到如今,夏氏成了太后,夏之衡也成了朝中新贵,夏家众人越发骄傲。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别说夏氏的女儿成了当今太后。

夏家几位夫人将女儿们打扮地鲜艳亮丽,然后带入宫陪太后说话。御花园里,夫人们富态丰满,少女们云鬓凤钗,面如芙蓉,声如黄莺,简直比御花园的花朵都要鲜妍。

几位夫人都围在夏太后身边说好话,夏太后笑着听,目光从下首的娘子们身上梭过,问道:“我记得二兄的几个姑娘都不小了,今日可来了?”

夏二夫人一喜,连忙唤道:“四娘,还不快出来拜见太后!”

一个穿着嫩黄色襦裙的少女站出来请安,少女眉目清秀,神态温婉。夏太后看了一眼,很是满意,这个姑娘看着就文静温婉,是个明理听话的。

夏太后问:“四娘定亲了没?”

夏二夫人惊喜地几乎合不拢嘴,能被太后单独叫出来,本来就是喜事,现在太后问起亲事…他们家四娘,这是要有大造化了啊!

夏二夫人连忙堆笑说:“还没有。我就这一个闺女,舍不得她出门,就多留了几年。”

“四娘知书达理,温婉宜人,这样的文静美人,就该配一个驰骋沙场的英雄人物。前几日圣人还和我说,承羲侯是国之栋梁,为朝廷立下赫赫战功,连自己的终生大事都耽搁下来。他为国做到如此,朝廷更应该体恤他,若是能娶一个知冷知热、善解人意的妻子,也算解了参政堂诸相公的一桩心事。”

夏太后说完,心里微微闪过一丝愧疚。容珂想要嫁给萧景铎,容珂也是她的亲女儿,如果容珂是寻常女子,萧景铎也是寻常人家的嫡子,夏太后当然就允了,可是容珂不是,萧景铎也不是。他们俩单独一个人的势力都很可怕,如果成婚后拧在一起,那皇位上谁能坐的住?

夏太后想着,他们俩的权势膨胀到这个地步,她是没有能耐遏制他们的势力,只能尽力把他们俩分开。只要萧景铎娶了夏家的女儿,那就是夏家的人,以后也会向着自己,她再给容珂找一个温柔体贴的驸马,便算了结此事。

容珂难得有喜欢的人,夏太后就这样把女儿的意中人夺走,心中不是不愧疚,可是容珂任性,脾气也硬,就该给她找一个温柔的驸马,好包容女儿的脾气。容珂脾气硬,萧景铎看着也是个强势的,他们俩在一起,怎么能好?就算容珂现在喜欢萧景铎,以后结成夫妻,两人谁都不让谁,这怎么能过得下去?不如夏太后一开始就把他们拆开,让他们各自婚嫁,另成就两对良缘。

夏二夫人原先以为太后叫四娘出来是为皇帝相看,没想到却不是。夏二夫人本来都有些失望,紧接着听到夏太后说起承羲侯。这下不光夏二夫人,就连夏四娘都露出惊喜之色。

夏二夫人连忙问:“您说的,可是承羲侯,现在的兵部侍郎萧景铎?”

夏太后淡淡笑道:“不然还能是谁。”

夏四娘也抿着嘴,轻轻笑道:“承羲侯当年带两百人突袭突厥牙帐,奔袭漠北千里,将突厥赶出边疆。他确实是位英雄人物。”

夏二夫人一听就知道女儿这是愿意了,别说夏四娘,夏家其他女儿的眼中也带着艳羡和酸楚,若说是知冷知热、善解人意,她们也行啊。

除去开国老臣段公那一批,如今朝中就数萧景铎得势了。而萧景铎如今二十四岁,可以预见他日后的成就会比段公还要高。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该交好萧景铎,他的妻子也一直是京中热议,许多闺秀都在暗暗较着劲。可是萧景铎执意不娶妻,好多人家去探他的口风,都被他明确推辞。

萧景铎这里显然不适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套,若是在萧景铎这里碰了壁就去找萧英,这不是结亲,这是结仇。萧景铎和萧英的关系,朝堂中人都能感觉到,他打压生父的事情,高层心里也都有数。只不过一个是战功赫赫、前途无量的军中名将,一个是年纪渐大、多年没有建树的老臣,舍谁取谁,宰相们心里门清。高层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人还没萧景铎官位高,碍于萧景铎的权势,更不会点明。

夏二夫人做梦都没想到这等争破头的好事居然掉到了自家头上,她喜不自胜,更兼之女儿喜欢,这就是喜上加喜。一个少年成名、战名远播,还长得非常好看的男子,那个少女不思慕?

见二房人乐得嘴都合不拢,长房夫人笑容便有些凝滞。没想到夏太后话锋一转,突然问起其他人:“我最近总是易乏,想找几个十三四的姑娘进来陪我说说话,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合适的?”

夏大夫人吃了一惊,赶紧将自己的女儿推出去:“九娘今年十三,如果太后不嫌她聒噪,不妨让她来进宫侍奉太后吧。”

其他几房也唤了几个姑娘出来,夏太后将她们叫到眼前,一个一个问了,指着其中两个说:“我看六娘和九娘不错,就她们俩吧。”

太后特意留了十三岁的两个姑娘,皇帝今年,正好十四岁啊!

夏家大夫人想通这一点,几乎都烫的坐不住了。莫非,她们夏家要再出一个皇后了?也是,后宫如今唯有太后说的算,皇后之位,舍夏家其谁?太后挑儿媳,还能不向着自己的娘家不成?

夏家人这一次进宫,各有各的欢喜,可以说宾主尽欢。临走时,夏太后将夏四娘、夏九娘唤到眼前,说:“都是好姑娘,以后要常入宫来陪我。四娘比你们大些,出阁的事情要张罗着了,等过几日,我在宫中设宴,让四娘过来看一看。”

夏四娘被太后指给了承羲侯,让她看一看,还能使看什么?夏四娘双颊已经红了,其他娘子揶揄地看着她,喜笑颜开地对太后行礼:“谢太后。”

九月,御花园金菊开的极好,夏太后让众人进来赏菊,萧景铎也受邀在列。

他本来打算去花园走个过场,外面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呢,他哪有时间赏花。

到了临湖殿,萧景铎给皇帝、夏太后行礼。

“圣人,太后。”

“免礼。”容琅很是随和地把萧景铎叫起来,随口问了些问题,大多是朝堂上的事。

萧景铎一一答了,他说话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周围的年轻娘子们都在看他。

此时风气开放,皇后不避外臣,后宫女眷也不必避外男,更别说这里还有太后坐着,小娘子们借着太后的名义,可以光明正大看郎君。虽然皇帝也在,但是皇帝才十四,个子还在抽高,怎么能比得上眉目冷然、举手投足都是杀伐之气的承羲侯。

皇帝问完了话,萧景铎本以为这就能抽身,没想到却被太后留下了。

夏太后指着萧景铎,对其他人说:“这位就是承羲侯了。”

夏家的女眷们其实认识萧景铎,长安还有谁不认识他,然而近距离地看却还是第一次。女眷们经太后一指,顺势都转过视线,仔细地看萧景铎。她们越看越觉得此人身姿修长挺拔,眉眼清冷精致,实在是个可遇不可求的良人。

夏二夫人这下越发满意了,看着萧景铎的目光充满了笑意。少女们难得有机会能这样近这样明目张胆地打量萧景铎,都羞红了脸,用团扇遮住半张脸,含羞带怯地偷瞄萧景铎。夏太后开口道:“四娘,你出来。”

夏四娘双颊飞红,慢慢从姐妹中站出来。

夏太后对萧景铎说:“这是夏府的四娘。这个姑娘从小文静听话,越长大越温婉,是个可人的。”

夏太后一开口,萧景铎就能猜到太后要说什么,这种类似的话他实在听过太多次了。萧景铎接话道:“贵府四小姐知书达理,日后必得佳婿,我先行恭贺夏夫人了。”

嗯?这是什么情况?夏二夫人有些懵,萧景铎恭贺四娘必得佳婿,这虽然是夸赞,但是四娘是要指给他的呀,萧景铎怎么能这样说?

夏太后见萧景铎推了回来,眼神淡了淡,说:“承羲侯也觉得四娘知礼,这就好。承羲侯尚未婚配,四娘也温柔婉约,你们俩性子一刚一柔,恰是佳话,承羲侯觉得呢?”

萧景铎眼神倏然变冷,而容琅却意外地挑了挑眉,母亲竟然打算给萧景铎赐婚?容琅直起身,打算静看事态发展。

萧景铎心中转过冷意,他这些年一直在等容珂,眼看皇帝越来越大,夏太后却要给他赐婚其他女子。夏太后莫非觉得,他是这样好拿捏的人?他若不愿意,萧英和萧老夫人都不能强求他,更别说和他无亲无故的夏太后。

至少现在还无亲无故。

萧景铎语气毫无波动,说道:“萧某如今无心成亲,谢太后关心。”

夏二夫人愕然,夏四娘都惊讶地抬起头。

他这是拒婚了?他竟然敢拒绝太后?

虽然赐婚的意思夏太后只和自家人说了,正式的赐婚旨意还没有拟。但是太后是什么人,她的话都是懿旨啊!别说夏家人,就是夏太后自己也没有料到还有人敢拒绝她赐下的婚事。

果然,夏太后的笑容收敛起来:“你敢推辞赐婚?”

“便是圣人赐婚,也要顾及臣子的想法。如今边患未定,我朝边境时不时受犯,我如何能不顾家国大事,而是将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我无心在这种关头成亲,也不愿耽误了其他人家的姑娘,还请太后收回成命。”

夏太后沉下脸,不说话,容琅反倒笑着出来解围:“承羲侯说的是,朕还指望着承羲侯守卫边疆、保家卫国呢,既然他都不急,那我们就不管他了。”

守卫边疆这就是鬼话了,北边的突厥、薛延陀,西北的吐谷浑都被打崩了,没个三四十年恢复不过元气,强大如突厥都被连窝端起,其他小国,还哪敢挑衅?

之前容珂来和夏太后说过她和萧景铎的事,自那之后,夏太后就一直警惕着萧景铎,现在萧景铎敢当着她娘家人的面拒婚,夏太后心里十分恼怒。当太后当久了,如今阖宫都顺着她,夏太后已经听不得别人的拒绝了。

夏太后此时完全没有想到病逝的吴太后,以及幽禁深宫、郁郁度日的崔太后。如果她们俩还在,哪能有夏太后说话的份。

夏太后本想喝斥萧景铎无礼,可是如今皇帝出来解围,她就不好说什么了。皇帝都说了要仰仗萧景铎守卫边疆,夏太后不好违逆儿子的话,于是说:“既然皇帝都这样说了,那此事就先搁着吧。不是我说,承羲侯,你已到了成家的年龄,都说先成家再立业,你现在已然立了业,该考虑成家的事了。”

萧景铎心里想着,他确实在考虑啊,但是表面上他的神色依然平静无波,一点都看不出在想什么:“谢太后教诲。”

说完,萧景铎就趁机告退。他走出一段路,突然发现带在身上的玉雕不见了。

容珂的生辰在九月,这是他专门备给容珂的生辰礼,丢了可不成。萧景铎立刻回头去找,随从看到,连忙说:“侍郎您要找什么?您的时间宝贵,哪能劳您亲自来?交给奴来寻找就行了。”

萧景铎摇头:“我放心不下,还是我来找吧。”

他按原路返回见到,正在悉心寻找,突然从旁边传来一个女声:“承羲侯,你在找这个吗?”

萧景铎应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子站在花丛中,手上还放着一个兔型玉雕。

萧景铎看到玉雕,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这才将视线上移,看到了这位女子的脸。

“夏四小姐?”

“是我。”夏四娘慢慢走出来,脸上勉强笑了一下,“原来承羲侯还记得我。”

萧景铎也太概猜到夏四娘追出来想说什么了。他说道:“夏娘子,是萧某配不上你,请你谅解。”

“为什么呢?”夏四娘性情温婉,这一次却鼓足勇气追了出来,还顺道捡到了萧景铎的玉雕。她真的想知道,萧景铎为什么拒婚。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方才在临湖殿,人多眼杂,我只好用家国大事搪塞。事实上,萧某拒婚,概是因为心里已有意中人。”

夏四娘惊讶地半张大嘴,她眼睛中的光也一点一点寂灭:“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对。除她之外,不做其他之想。”

夏四娘这才明白,萧景铎方才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绝,还险些惹恼太后,都是因为他有了喜欢的人,又不想当着众人的面直说,伤害了夏四娘的颜面,这才迂回行事。夏四娘心里复杂极了,若是方才萧景铎在大殿上直说他已有意中人,夏四娘必然颜面扫地,沦为姐妹笑柄,可是萧景铎没有这样做,而是换了说法,将缘由都揽到他自己身上。夏四娘明明该感谢这个男子的体贴,可是听到他这样直白不讳的话,夏四娘又觉得芳心尽碎。

他还真是体贴守礼,又冰冷绝情啊。

“她是谁?”

萧景铎只是说:“多谢夏娘子替我保管玉雕,如今不方便,等夏娘子找到佳婿后,萧某必有重谢。谭明,去接玉雕,谢过四娘子。”

萧景铎的随从将夏四娘手中的玉接过来,双手奉给萧景铎。萧景铎拿过来,小心看了看,确定没有磕碰,这才如释重负地收起。

“夏娘子,萧某还有事,就不奉陪了。这里人来人往,夏娘子不要久留,快些回去吧。萧某先走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