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早早就猜到了父亲会是这样的脸色,吴世昌心生畏惧,就将所有的罪行全部推到了凌骁头上。

末了,还抖着声音添油加醋的说着:“凌骁说以后见我一次打我一次,他说···他说反正他没娘我没爹···”

镇上的人经常讥讽说,说她们吴家没有男人,与老薛家刚好凑了一对儿,继而讽刺吴贵松的好吃懒做。

果然,吴贵松一听,双眼都发寒了,他只一脸阴霾的盯着吴世昌,问着:“他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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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面馆里,方月华晚饭马上就要做好了。

胖子在里头写作业。

小石兮一闻到饭菜香就跟只小猪似的,摇摇晃晃、哼哼歪歪的下楼了。

方月华一边收拾一边招呼着石兮道:“兮兮去镇子口看看你家骁哥哥回来了没,这孩子,今天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见人影···”

镇子口左侧拐弯处,有一条笔直的路,直通学校。

以往每次凌骁回来晚了,方婶子就会派小胖子或者石兮到镇子口去观望呐喊。

那里是每天上学要走的路,走得多了,小石兮早已经熟门熟路了。

她听话的迈着小短腿缓缓去了。

镇上的人都已经在摆饭了,见到她,都会远远地问她“吃饭了没”或者“又去接哥哥啊”之类的。

小石兮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已经没有刚来时那么害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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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力的爬到路边的小石块上,小石兮扶着树身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往学校方向张望着。

夕阳已经落山了。

橙红色的晚霞映在山的后头,像精美的绸缎一样,洒红了半边天,有种妖冶的美,令人流连忘返。

而山下绵长的道路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缕烧火煮饭的白色烟雾随风飘散,哪里又有凌骁的身影。

小石兮站在石头块儿上巴巴的盼了一阵,见久久无人出现,正要准备回去报告给婶子听,却忽然听到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骂骂咧咧声音。

小石兮顿时被吓了一跳。

她赶紧扶着树身从石块上下来了,吓得直往回跑。

可是跑了几步,又忽然停下来了。

似乎···听到了凌骁的声音,正在怒气冲冲的骂着人。

小石兮又害怕,又犹豫,立在原地纠结了好一阵,忽然握着两只小拳头蹑手蹑脚的朝着发声处哆哆嗦嗦的走了过去。

然后,她撞见了一生当中最令人气愤与不可置信的一幕——

住在凌家斜对面的吴家家里的大人吴贵松,他正一脸阴霾的低头看着脚下的凌骁。

他的眼中阴冷、狠绝,似乎还带着一丝□□·裸的恨意,那绝对不是一个大人看小孩的眼神。

只见他微微扭曲着脸,眯着眼睛对着凌骁一字一句道:“如果我是废物,那你老子就是废物中的废物,他凌启程才是石锡镇上最大的耻辱跟笑话——”

他说这话时,明明是阴着脸说着,可奇怪的却是,肌肉的抽动中,竟然透着股子若有似无的笑意。

大白天的竟令人瘆的慌。

说着,脚下一个用力,那只穿着绿军鞋的脚狠狠地在凌骁脸上碾压着。

凌骁的脸被他一把踩在了脚底下。

他的整张脸都涨得通红通红,疼得整个身子都在缓缓抽搐了,喉咙里抽搐着,发不出一丝声音。

而立在身后的吴世昌早已经被吓得丢了魂。

他似乎从来没有料想到,吴贵松竟然会下这种狠的手,整个人已经傻在原地。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那恶魔似的人喉咙里发出一道痛楚的闷哼声。

向来胆小怯懦的小石兮像只小奶狗似的,跑过去一把狠狠地咬住了吴世昌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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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后来,每每回忆起这一幕,石兮已经完全回忆不起当时的心路历程了。

那是她人生中最为勇敢,同时也是最为魔障的一次。

为什么想要上前帮忙?

或许当时整个人都已傻掉了罢。

所有的动作都是无意识的。

或许,是之前凌骁在她受欺负的时候保护了她?所以他受欺负了,她自然也得···

又或许,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小霸王被人那样狠狠地踩在脚下,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那一刻,他是那样的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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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兮被一巴掌扇得老远,狠狠地跌在地上,整个人都被打懵了,疼得都不会哭了。

吴贵松这才缓缓地回过了神来了似的。

他最后是什么时候走的,石兮并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那一天,她似乎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道理,那就是——

有爹妈的孩子是块宝,没爹妈的孩子是根草。

有爹妈的孩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挺直了腰杆子理直气壮的去做,即便做错了,永远有大人在后面撑腰,哪怕是像吴世贵那样的爹妈。

而没人撑腰的孩子,打落了牙永远只能往肚子里吞,即便她们有方婶,可若是真的受了委屈,方婶子有资格像上次吴世贵的妈妈一样,发了疯似乎跑到凌家开闹吗?

凌骁背地里受过多少欺负?受过多少委屈?

除了孩子们,别的大人们也会像吴世贵的爸爸一样欺负着他么?

这一晚,小石兮嚎啕大哭,她是被凌骁哄好了后,被凌骁背着回去的。

那一年他六岁四岁,她四岁。

命运稀里糊涂的将他们纠缠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童年就到这里了。

013

四岁的石兮与六岁的凌骁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无忧无虑、懵懵懂懂的小孩子都是在幸福家庭里长大的,他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须过早领略生活的艰辛与苦难。

而从小渴望长大、渴望变强的往往都是生活中的弱者。

不过,无论强弱与否,人总是会长大。

***

上小学的石兮,因为年纪小,又语言不通,即便她乖乖顺顺、认认真真,依然跟不上学习的进度。

以至于在三年级以前,班上倒数一二名的位置永远的被她与凌骁二人给包揽了。

是的,是语言不同。

当那次,小石兮颤颤巍巍的跑去办公室请老师前去救场凌骁时,彼时她还不足办公室的办公桌高了,白着一张脸,如同一只被惊着了的小兔子似的,抖着声音结结巴巴的冲尹雪云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老···老师···救···救他···”

声音极小,奶声奶气的,话说得有些不大利索,小舌头还在费力的打着卷儿。

那个时候,尹雪云才知道,原来这个胆小怯懦的小不点压根就不是个哑巴,她竟然会说话?

只是她说的并不是石锡镇上的话。

尹雪云知道这个孩子胆子比针眼还小,又遭遇过那样的境遇,她打从心眼里疼惜,不说话是听不懂,还是不敢说?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尹雪云每天会利用课余时间将小石兮带到办公室里偷偷地给她开导、帮她训练。

为了打消她的顾虑与戒心,甚至大周末的时常跑到镇上溜达,跑到小方面馆吃碗面,借此拉近两人的关系。

于是,到一年级的时候,小哑巴变成了个小结巴。

即便她结结巴巴了整整六年,整个小学都没有克服说话打结这个心理疾病,但是在这六年的时间里,班上却从来没人敢笑话她。

因为,她是凌骁的小结巴。

大家对她是既同情又羡慕,同情她日日生活在凌骁的欺凌下,羡慕有凌骁这么个大佬大的庇护。

***

在石兮成长的记忆中,关于凌骁的童年,永远都是在跟命运、跟现实做顽强的斗争,通俗点来说,他永远都是在打架与被打中度过的。

而她,则永远是在惊吓与担惊受怕中慢慢的成长。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石兮十二岁那一年。

在她十二岁那一年,生活可以说是发生了一次巨大的改变。

楼下小方面馆的婶子的二女儿嫁到了县城里的有钱人家,想要婶子过去帮忙带外孙。

面馆的生意本就只够养家糊口罢了,这几年下来,镇上又陆陆续续的开了几家面馆,导致生意更是难做,若不是顾忌他们三个小的,怕是早就另谋出路了。

眼下,他们几个都已经慢慢长大了,女儿那边又催了再催,于是,思来想去后,婶子还是咬咬牙去了。

那是石兮记忆中的第一次分别,第一次实打实的感受到分别的不舍与难过。

方婶子与小胖子就是她的家人。

方婶子就像她的妈妈一样。

虽然妈妈这个词语对石兮来说,陌生又生疏,但依然不妨碍这么多年,她在心里偷偷地将方婶子当做了自己的妈妈。

方婶子去县城的头一个晚上,石兮抱着个小枕头偷偷地溜进了婶子的被窝,被胖子看见了,只一脸酸溜溜的说着:“好吧好吧,今天就将我妈让给你一天···”

谢谢你,胖子,终于让我尝到了有妈妈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哪怕就一天而已。

***

十二岁的石兮已经上初二了,同时一起的还有十四岁的凌骁及十三岁的胖子。

方婶去了县城以后,胖子就住到了距离镇上不远处的奶奶家,说是住到了奶奶家,其实大部分时间依然赖在了凌家,他每天都是在凌家写完了作业才回去的,有时晚了,人一犯懒,就在凌骁的房间对付一晚。

凌骁的房间是在婶子走后才特意开辟出来的一间屋子,在此之前,凌骁跟石兮一直挤在了同一间房间里。

大概在四五年级的时候,两个人开始慢慢的长身体了,在婶子的建议下,凌家给小石兮在席梦思的隔壁添了一张小小的单人床。

那个时候都还小,以前乡下的孩子多,家里小,姐姐妹妹哥哥弟弟都是在同一个房间里拼着睡的,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而石兮的性子历来慢半拍,八、九岁的年纪并不觉得跟个十来岁的哥哥挤在同一间屋子里有什么合不合适的。

不过分了床,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欢喜了好一阵子。

大概女孩子本就心思细腻,喜欢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床,属于自己的房间,属于自己的一个单独小天地罢。

不过不知是不是睡惯了软乎乎的席梦思的缘故,还是心里头太激动了,头一天欢天喜地的睡到了硬邦邦的弹簧床上,小石兮竟然破天荒的失眠了。

她抱着枕头在她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单人床是那种老式的弹簧床,不知是做工的问题还是哪里的问题,人一动,床底就出发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

声音不大,极小极小,但是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还是显得有些许突兀。

失眠是件极为痛苦的事情,越晚人的意识越发清醒了。

可偏生凌骁有严重的起床气,若是被她给吵醒了,还不得将她给生吞了。

石兮每次翻动都是用力的屏住呼吸,丝毫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结果就在她刚刚躺好,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时,怀里的枕头一时不甚掉落了下去,她下意识的翻身去捡,结果——

小弹簧床咯吱一声。

与此同时,旁边席梦思的人忽然掀开被子一跃而起,一脸烦躁的冲着黑暗的房间咆哮道:“大半夜里你他妈还睡不睡了,不睡就给老子滚出去——”

凌骁彼时正处在轻微的变声期间,声音低沉又粗狂,性格也随着变得格外的不耐烦,一发起火来,颇有种凌叔叔的架势,直令人心惊胆战。

小石兮快速的将小枕头捡了起来,一把抱在怀里,好似怀里搂着东西,能够安全一些似的,好半晌,她才将小脸一把埋在枕头里,委委屈屈说着:“床···床···太,硬了···咯···咯人···”

声音小小的,闷闷的,还带着丁点儿鼻音。

凌骁不耐烦的扒了扒头发,咬牙忍着火气道:“那还不赶紧滚过来——”

说着,将被子一拉,一脸烦躁不堪的重新倒在了席梦思上。

小石兮犹豫了好半晌,蹑手蹑脚的重新回到了席梦思上。

还是席梦思软绵,立马就入睡了。

一觉到天明。

014

除了凌骁与胖子,石兮打小没有什么朋友。

或许也正是因为被保护得太好的缘故罢。

每每下课的时候,看到手拉着手一起去上厕所的女同学们,她都十分羡慕。

大家对她客气而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