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寻找这些重要机关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了一块血玉。

起初他并不知道这块血玉是什么,但它的质地非常好,是整个大耀国罕见的,血玉上有一个细微的标志,罗则安看不明白,但潜意识告诉他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否则不会藏在那么隐秘的机关术下。

他不知道的是,当时他闯进的是布景大师邱应个人专用的密室。这块血玉对邱应来说当然是重要的,这是一对,其中一块在邱雨岚身上。

直到后来罗则安告假说要回家一趟事实上是回宫并且看见邱雨岚之后,他才知道这血玉到底是什么,但他没有上交,而是藏了下来。

再然后,邱雨岚同样获取了一些关于朝廷剿灭机关门的计划,她改动了一些时间和地点想让机关门人快点离开,却没想到自己的信息有误并且密报先到达了罗则安的手上,最终的结果便是机关门的灭门。

邱雨岚逃到三重影时被埋伏的机关门人杀害,连同襁褓里的女儿一起被害,等到罗则安到达以为时已晚。

那时候的罗则安产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如果这个孩子没死。

他知道这个孩子皇帝不可能为其正名,否则机关门余党绝不会善罢甘休,最有可能的是,孩子会交给一直没有成婚的罗则安抚养。

当爱情掺杂了歉意,那种感情在心中会越来越深刻,罗则安完全可以预感道往后皇帝对这个孩子深深的宠爱。

只要抚育得当,等到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兴许会成为一个强大的竞争力。

这个孩子不能死!

罗则安看到了襁褓的死尸中那块血玉,正想去拾取,远处却来了人。

他还没来得及捡取就立刻离开,因为三重影突然开始变换,最有可能的是已经被人发现里面闯进了人。

对于陀螺大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自保以及保住整个陀螺山,可想而知这是个厉害的人物,机关术系出同门,所以陀螺山和机关门有这千丝万缕的关系。

罗则安并没有立刻去找朝廷的队伍,而是从三重影的另一边离开。

最后他捡到了现在罗炎,一个男孩。

这孩子看起来非常精神,罗则安爱不释手,立刻将他之前找到的血玉放到了他的身上,然后带着他回了宫。

他知道邱雨岚生下的是个女孩,但是女孩能做什么呢?

事情发展得和他想象中一样顺利,皇帝果然让罗则安偷偷抚养孩子,并且在未来的日子当中无微不至的照顾。这才是罗炎一直受到皇帝宠爱的原因,因为这是他的儿子。

没有人知道,除了罗则安,以及在皇帝身边几十年的胡公公。

胡公公并不知道罗炎并非邱雨岚所生,所以他只是以为罗炎要查明的是他罗炎的身份。

在一切都顺利的时候,廿九来了。

廿九只在京城呆了一个晚上,就和罗炎去了灵州,当时罗则安并不知道廿九的真实身份,便没有在意。

直到后来捷报连连,罗则安深感不安。谁家养出的女孩子会有如此能耐?一查,结果是陀螺山的。

这回罗则安慌了,立刻让人去查更多的底细,发现廿九是老陀螺最小的徒弟,第二十九个,又因为出生于七月廿九,所以取名廿九。

他怎会忘记邱雨岚死得那天是什么时候。七月廿九,正是他捡到罗炎的那天。

一切来得太巧,廿九出现得太不是时候,罗则安感到了自己的慌张。

当时廿九和罗炎在哈达草原,罗则安伸手够不着,于是匆匆布下计划。当时的落山峡谷一战失策,着实不是廿九的错误领导,而是罗则安的人故意误导了她。但是廿九不知道,罗炎亦不知道。

原以为无论如何廿九都会受到责罚并被遣调回京,却没想到罗炎独自一人承担了战争失利的过错。

罗炎是谁?皇帝岂会重责于他,所以一切不了了之。

这让罗则安知道,在外面他完全触摸不到,因为一切都有罗炎挡着。

于是所有的计划都变成了廿九和罗炎战胜回京之后。

罗则安一手养大了罗炎,对于罗炎的性子了若指掌。

他故意放出一些不利于廿九的风头,当时战胜回来廿九也成了万人瞩目的英雄,这时候只要有一点不利便会被立即扩大。

罗炎又岂不知廿九无父无母是个孤儿,这样的身份最容易受到猜忌也最容易让人按上莫须有的罪名,所以他偏执的以为只有国公府是安全的,便不让廿九离开。

廿九的野性子怎么会忍得住?罗则安早已暗中将廿九打听了清楚,当他得知廿九的师姐廿五也在京中的时候,便派人去盯住了廿五。等到他发现廿五要买千里马的时候,就算到了廿九要离开。

这种时候卖一匹云膘给廿五,然后在小树林布下机关阵,又将一直都醋意横生的沈吟心引了出来,利用她的嫉妒心将她推了出去,廿九死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怕的,就是廿九身上的血玉。沈吟心根据他的意思向廿九要的,便是血玉。

可廿九身上并没有,老陀螺将血玉收了起来从来没有告诉过廿九,所以廿九自然一点都不晓得。

罗则安怕廿九的身份被知晓,罗炎假冒的身份被皇帝发现,那么他打得一切算盘全部泡汤。

抚养罗炎的这些年,他早已将罗炎当做了亲儿子,这种感情毫无虚假,也正是因为情真意切地相待,皇帝才会对罗则安如此信赖。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皇帝会怎么对待罗炎?

和他并肩作战这些年,皇帝的雷厉风行和杀伐决断他太清楚。这事牵连的是整个罗氏一族,还有他期待已久的美好将来。

罗则安并不信任廿九,他想的是倘若廿九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故意接近罗炎意图靠近皇帝然后做出一些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事情,他该怎么做?

没有了血缘加持的罗炎是否会朝着他预定的宏伟蓝图前进?

平沙城的全城概况皇帝交给罗炎的时候,罗则安就知道其实在继承方面他一点都没有亏待罗炎,甚至将政经军全权交给罗炎,也体现出他对罗炎的期许。

这种状态下,他怎么允许廿九一不小心露出破绽毁了一切。

所以廿九必死无疑。

等到廿九死了,一切接触过这件事的人都得死,包括廿五和沈吟心。

于是,便有了廿九重生之后的一切。

但他没想到廿九变成了沈吟心,倘若他早些知道,一切都不用那么麻烦,他根本无需去杀沈吟心,因为没人会相信沈吟心会是邱雨岚的女儿,否则沈汝鸿成了什么?

一切冥冥之中的定数,让他终究将计划暴露在自己的手上。

廿九听完之后,也不过仰天长叹一声,都是命啊。

如果她是罗则安,大约也看不了即将到手的一切毁在一个突然冒出的女人手中。

整件事情最出乎罗则安意料的便是罗炎对廿九的感情。

红颜祸水,也并非红颜才是祸水。

所有住在内心的一切视若珍宝的人和东西,都可能成为决定最后成败的因素。

罗则安说出这些事的时候,难免有一点惋惜。

很快将要得手,每一步计划都天衣无缝,甚至动用了最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却失算了老陀螺会炎魂*,也不知道老陀螺愿意为了廿九使用三次。

不可否认的是老陀螺会这么做,也是因为愧疚。

毕竟陀螺山和机关门同出一门,但在机关门最危险的时候他明哲保身,最后陀螺山保了下来,机关门却永久的消失。

这也是为什么存活隐世的机关术大师全部不愿与陀螺山走动的原因。

虽称不上叛徒,但真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就是这样,你觉得呢?”罗则安打量着廿九,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变化的表情。

但是没有,廿九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没有叹息也没有悲伤。

离她太遥远的历史能让她有什么感情,最亲的师傅也早已驾鹤西去。

死过一回的她所要的,不过是把握现在,而不是去攀爬那些不在眼前的未来。

但是罗则安的顾虑还是没有错的,廿九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如果这些事是在曾经她十八岁的时候,整个大耀都有可能鸡飞狗跳。

“没什么,如果你不要去奢求那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更好了。”廿九回答地异常平淡,似乎只是听完了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故事里没有她,没有罗炎,没有亲生父母,没有阴谋诡计,没有兴衰灭亡。

“你现在的样子,真是让我很佩服。”罗则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那又怎样呢,你现在是沈吟心。”

“不,她永远是廿九,只是廿九。”不知道什么时候,罗炎已经出现在了国公府。

☆、第69我章 我们一起离开

罗炎站在后院的通道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罗则安和廿九。

当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接近真相的时候,没想到竟然是这个样子。

这一块关键的血玉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发现,那一个重要的人,居然是抚养他长大的父亲。

他的父亲杀了他的妻子,但一切却只为了他。

谁才是罪魁祸首?

说不清,道不明。

罗炎一步一步走向前来,拉过廿九,垂眸低声喊了一句,“父亲。”

罗则安是真真没想到罗炎在此时还会叫他,因为即便是平时,罗炎也是属于不常喊罗则安的人。但这又让罗则安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你什么时候来的?”罗则安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局促,“擅离职守,被人发现了可是大罪。”

“早就来了。”罗炎皱着眉直视罗则安,“全听到了。”

“听到了?”罗则安仰天长叹。

“我不是您的亲儿子。”罗炎拉着廿九离开了一小步,“但是养育之恩大于天,您一直都在为我好,却好错了地方。她是廿九,我欠了她太多,从出生开始。”

罗炎低下头苦笑,他早就对罗则安起了疑心,但却一直不敢相信。

从落山峡谷一战的失利的开始,当初他以为一切只是偶然,是廿九经验匮乏导致的错误判断,但后来他发现,廿九之所以错误判断是因为哈达草原突变的天气,但廿九生活在陀螺山,对自然现象极为敏感,不至于会误入落山峡谷。那时候终究没有想太多,谁没有失误的时候呢?

回到京城之后铺天盖地的对于廿九身份的猜测确实吓住了他,但他也很快清醒过来。这是一场阴谋,可为什么这场阴谋针对这廿九,当时他的判断是,这阴谋的指向是罗家,但是因为廿九身份特殊,所以对手把矛头对准了廿九。毕竟罗家在官场上辗转多年,怎么可能没有政敌呢?

政经军的三权在握,眼红的人上至皇族下至平民,出此下策对付廿九可是极有可能的。

然后廿九便出了事。

当晚他沿路寻找廿九,一直走到郊外的小树林,找不到廿九的尸体,却找到了一些细如牛毛的金针。针上还有些许血迹,是廿九受袭之后从手臂上拔下来的。

沈吟心从没杀过人,所以在山林崩塌的那一刻她根据原先的路线逃了出来,慌忙中落下了随身的耳环,才使得罗炎确定这件事跟沈吟心有关。但沈吟心一个人做不出这些事。

找不到廿九的尸体,便足以说明这场阴谋计划已久,对方为什么要连尸体都转移走?廿九的身体上会有什么秘密?廿九的夫君罗炎再清楚不过,廿九身上根本没有胎记。想要凭这个认身份,不可能。

那么便是有人不想让别人发现廿九的尸体?怕谁发现?廿九是个孤儿,普天之下会关心她的除了老陀螺,只有罗炎罢了。于是对方为什么不让罗炎看见廿九的尸体?怕他伤心?

罗炎无心思多想,只求为廿九报仇,找不到幕后,那么台前也不能放过,沈吟心,必死!

后来的沈吟心变成了廿九之后,那一遭遭事情的出现他和廿九的看法相近,尤其是老何一事以及他在通往广乐三省的路上与对方一群人交手的过程,让他知道对方有军方背景。

其实这两件事,答案就呼之欲出。

可他怎会去怀疑罗则安,他怎么能?

当时的罗炎并不知道身份之谜,所以想要有确定的答案,必须要回京认证。

可偏巧廿九不小心上了索克烈的车到了塔尔国,于是一切都被耽搁下来,他要先去塔尔国救廿九。

直到现在,他知道了真相。

手中的剑在嗡嗡作响,去年刚到达灵州时,罗炎找到了玄剑子,玄剑子给他剑的时候告诉他,若是找到了那个叛徒,用这把剑斩杀。

可如今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廿九被罗炎包裹在手心的手依稀可以感觉到他内心的挣扎,爱与恨的交错,亲情和仇恨,两难的选择,进退不得。

他根本不想杀了罗则安,因为他不是那样的人。可口口声声说得为廿九报仇呢?

因为罗则安,死了多少人?

且不论落山峡谷失利时损失的大半人马,后来四源山死去的护卫,林屈逸带去保护廿五的人马,沈吟心,以及廿九的师傅老陀螺,谁的命,都是命。

何况,他又怎会不知道罗则安之所以要杀廿九所要保护的是什么,不只是罗炎,还有他借用廿九的身份所可能得到的九五之尊的位置!

罗炎的心里很冷,像是雪花落在远山的峭壁,他从没有去奢求过什么,亦无心卷入政治的漩涡。

他拉着廿九,突然转身。

“阿炎!”罗则安似乎想要罗炎的表态。

罗炎停下脚步,顿了顿,“我需要静一静。”

廿九只是看着,没有说话。

她很能理解,这般碰撞摩擦若是没有煎熬和挣扎,而是利索的一个回答,那么无论罗则安还是她廿九,都不会在罗炎的心中。

罗炎是个冷静的人,从不做冲动的抉择,所以他需要思考。

等他确定所有立下决心,无论生死,他便再也不纠缠。

罗则安眼睁睁看着罗炎带着廿九国公府,哀叹一声靠在柱子上。

这么短的时间,突然身心俱疲,还是老了啊!

京城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罗炎无言地坐着,双手架在下颚,神色凝重。

他没有表情的面孔下是翻涌的内心和艰难的抉择。

廿九站在床边看着楼下来往的人群和叫卖的摊贩,并不想打扰他的思考。

“廿九。”

“嗯?”廿九转过身,看见罗炎的目光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

廿九抿嘴笑笑,“我有怀疑但不能确定,我若告诉你,你会怎么样?你知道的一点都不比我少。”廿九拿起那两块血玉,“为什么你不告诉我?那时是不是吓呆了,以为我们是龙凤胎?”

罗炎的嘴角飘起一丝自嘲的笑意,“初见时确实惊吓,不过一想便知道不成立。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身份,于是带你来京城。不料还是当局者迷,如果不是去了宫里碰到了胡公公,我怎么都不敢怀疑我父亲。对不起,廿九。”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是你杀了我。”廿九摊手,“你看,知道了又怎么样,反倒是更加纠结了。其实我根本不会让你在你父亲和我之间做出抉择,你完全可以不用这样。”

“不行!”罗炎决然,“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没有例外。”

“那么这个呢?”廿九晃了晃手中的锈剑,同出于玄剑子之手,一把凌冽,一把却仁慈,“你答应了玄剑子前辈,可他根本不会想到那个人是你父亲。其实机关门的灭亡并不能全部推倒他一个人身上,还有邱……雨岚。她为什么突然倒戈?因为她看清了历史的轨迹。她是机关门的罪人,可于天下,她并不是。”

“那是你的母亲。”罗炎正色道。

“是啊,但我的命是师傅给的,三次。”廿九也同样肃穆起来,“老陀螺……他才是我真正的亲人。”

她脸上的神色略带哀伤,罗炎轻轻地将廿九揽进怀里,“我也是。”

是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中的惊鸿一瞥,注定了此生的血肉相连,有些感情抹不去,有些感情强加不来。

这个世上的亲人,除了老陀螺,还有罗炎啊!

廿九靠在罗炎身上,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这种透过衣物所能感觉到的身体的温暖,还有每个危险时刻的奋不顾身,她能感觉到他的真心,却又为无奈的世界而感怀。

“很累。”

“累了就睡一会。”罗炎抱着廿九,唇触及她的额头,带着温热的鼻息,“我会一直在。”

“我们去广乐三省好吗?”廿九闭上眼,只想逃离京城,但逃离总是一时的,没有解决的事横竖放在他们眼前,她却突然想要冷静,和罗炎一样冷静下来。拖了这么多年的事不在乎延长几日,但广乐三省,还有更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