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的弓箭手连发数箭,“咻咻咻”,空中交织的羽箭变成巨大的铺展开来的箭网齐齐指向攻城的人,垒石从城墙上掷下,半空中倒塌的天梯和挥洒在古朴城墙上的血凄惨交汇。

千万人顶着城门,和门外不断撞击的冲车进行着生死抗拒,城门破,灵州亡,这不只是生死,还有尊严。

战火、硝烟、鲜血,充斥这兵刃相接的争鸣,告诉灵州城的百姓这是存亡时刻。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邵关皓问廿九。

廿九负手皱眉看着战场,声音低哑,“现在还有心情问这个么?我来得第一天就知道了,罗炎就是让我来看看云腾军有没有出状况,我们一直都没有发现羊毛的秘密,但是我看到飞骁营一营就知道了。”

“所以你给罗炎发去了求救?”邵关皓仰天长舒一口气,“还好,还有救!”

这种时候,他自然也是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罗炎还没到。”廿九双手扶着城墙,一剑刺穿了一个刚刚爬上来的塔尔士兵,“罗炎,罗炎他现在在哪里!”

平素冷静的廿九突然开始暴躁,邵关皓默默地长吸一口气,他们不能听天由命!

如果没人来救呢!在罗炎到达之前,他们只能靠自己!

“全部给我顶住!”邵关皓怒吼一声,挥起随身的佩剑。

乞颜答答的进攻从不给他们看出章法,他只是一味的攻击,快速的攻击,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在强攻!

他猜到廿九一定给罗炎送去了消息,所以他要在罗炎到达之前打下灵州城!

没有了精锐的云腾军本就气势若一节,如今实力被削弱,斗志颓靡。也正是在这种时候,邵关皓和廿九亲自上阵杀敌,战鼓震天,他们没有退路!

“大汗。”卜儿托站在乞颜答答的身边,“这种战况,他们最多能撑三天。”

“罗炎那边呢,他们到了哪里?”乞颜答答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城墙上的廿九,“加大攻击力度,我们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消耗他们的战斗力。”

“但是这样下去,我们也会撑不住。”卜儿托面带忧虑,毕竟塔尔并远道而来,云腾军以逸待劳,从目前来看,他们的消耗也同样巨大。

没有办法,他们在打时间差。

罗炎的速度决定了一切,而罗炎却又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带着他的人马杳无音讯。

这种杳无音讯,虽然让乞颜答答更加确信必须要加快速度,亦让他坐立不安,他猜不到罗炎要做什么。而廿九那边,她的担心丝毫没有比乞颜答答来得少,罗炎出事了?林屈逸带到了信没有?如果带到了,他什么时候能到?

灵州城的消耗,廿九算得清楚,灵州的粮草充足,而乞颜答答因为远道而来粮草反而供应困难,灵州不会被围死,因为这样的结果是将塔尔军队拖死,灵州只可能在这高强度的攻击下抵抗不住。

第一天的进攻,他们抵挡了下来。但是士兵们早已筋疲力尽。

知州府内的一批官员皆愁眉苦脸,廿九也迟迟想不出办法,她的筹码,是罗炎,没有其他。

“不能这样下去!”邵关皓开口,“我们必须要主动出击!”

廿九闭着眼沉思,“灵州城城外地势开阔一览无遗,偷袭的困难很大。”

“难道就这么等死?”邵关皓一拳砸在桌子上,伴随着桌上的茶几震了几下,“如果宁国公没能及时到达呢?灵州很快将会沦陷!”

“不,我相信他。”廿九抬起和邵关皓对视,“罗炎的军队没有踪影,说明他早已不在广乐三省,这给我们很大的打击,同时也给乞颜答答造成了迷惑。我想他只是选择了一条不同道路,想要给乞颜答答一个措手不及。”

“哪怕他能来,我们也不能待在这里毫无作为!”

“谁说我们毫无作为了?”廿九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两件事,一是顶住灵州城,第二,制造最多的岔子分散乞颜答答的注意力。”

“你有办法?”邵关皓思考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

“乞颜答答最怕什么,我们就给他来什么。”廿九的嘴角微微勾起,侧脸问邵关皓,“你说,乞颜答答现在最怕什么?”

邵关皓想也不想回答,“当然是怕宁国公的军队从天而降!”

“那我们,就制造罗炎到达的假象!”

这种目中无人的自信,和罗炎一模一样。

邵关皓不知道为何在看着廿九的时候,脑子里想到的确实罗炎,兴许是因为,这两个人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有些让他分不清楚。

第二天,塔尔兵的攻击力度丝毫没有减弱。

这和他们的生活方式有关,这个草原民族的体力,比大耀国的士兵要好上许多。而再看灵州城内,将士们虽然神经紧绷高度集中,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将他们自己的处境展现得不差一毫。

邵关皓依旧在城墙上,俯瞰乞颜答答盛气凌人之姿,彷佛灵州城已经是他的地盘。

这种骄傲,让他厌恶。他但现在没有资格去嘲笑他,因为他们是弱方。

“没问题吗?”邵关皓看着渐渐透支的士兵们心存疑虑,但看廿九立于城墙丝毫不减风姿,她全然不管不顾,面对乞颜答答是鄙夷和嘲讽。

这种凛然洒脱,又有几人能在大敌压境的时候如此坦然不加修饰?

“撑到夜晚,胡扎已经开始行动了。”

“今天没有问题。”邵关皓点了点头,“但是明天就不知道了。”

“希望明天见不到太阳的,不是我们。”廿九垂眸含笑,肆意飞卷的血和天际的流云,褪成最淡最薄的背景。深红和淡白,最冲击的色彩,凝在这朔气金柝和寒光铁甲中。

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乞颜答答抬头看那女子于风中飘然而立,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为何她没有一点害怕,彷佛一抬头就能看见她的援兵?

他并不能确定罗炎去了哪里,这种恐惧愈演愈烈,他知道再不拿下灵州城,恐怕这几日都不得安生。

“卜儿托,下令今晚连夜攻城,我们不能让他们有一点喘息的机会。”没了精锐的云腾军,战斗力在乞颜答答的预计之上,他想到廿九说的话,真正的精锐,是不分等级的。

卜儿托自然知道乞颜答答在担心什么,“大汗,离寨那边……”

“把灵州拿下,廿九她就算事先留下了一批人藏在灵州城外,在偷袭离寨和偷袭营地之间只能选择一者,如果是我是她,一定会假装罗炎的人马到达从后部攻击营地,在心理上对我们造成冲击继而双面夹击我们的军队。”

“大汗英明。”卜儿托立刻去下令。

“他们果然有夜攻的走势。”邵关皓看着城下塔尔兵的阵仗变化,眉头舒展,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抹笑容。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廿九却陷入了更深的危机感中,“乞颜答答已经猜到了我们的想法。”

“现在如何?”邵关皓疑问。

“走一步是一步。”廿九远眺,“胡扎该开始行动了吧!”

城外,卜儿托策马到乞颜答答的身边,“大汗料事如神,他们果然派人来尾袭我方军队!”

☆、第7章4章 这是啥玩意儿

“她可真是……”乞颜答答摇头,“比不上以前那么聪明了。后方一千轻骑兵马上迎上,务必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是!”卜儿托再一次策马离去。

正在此时,索克烈和他擦肩而过,“大汗,离寨出事了!”

“什么?”乞颜答答突然浑身一震,“她的人不是就在我们背后吗!”

“千真万确,离寨十万火急的求救,对方人不多,但完全掌握了离寨的格局,离寨坚持不住了!”

有什么惊悚的想法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快下令,后卫做前锋,迎敌!”

城墙上,廿九看见了塔尔兵的阵势转换。

“怎么回事?胡扎去偷袭离寨,不至于引起乞颜答答那么大的反应啊!”

远处,一面红色的帅旗在空中飘扬,邵关皓突然抚着城墙大笑,“天助我也,你看谁来了!”

廿九凝眸望去,看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从远处而来。

罗炎来了!

他来得真够及时!

“开门,迎战!”还未等廿九开口,邵关皓已然发话。

得知援兵到达的云腾军顿时士气大涨,散乱的队伍迅速整合,灵州城久闭的大门再一次打开。

前后夹击!

“大汗,我们抵挡不住!”金戈鸣音中的卜儿托时时护在乞颜答答身边,离寨岌岌可危,战况已经脱离了他们的控制。

乞颜答答是个当机立断的人,如果势必要输,那么就不能浪费他们一点的兵力。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乞颜答答的果断超出罗炎和廿九以及任何人的想象。

哪怕他一手策划了多时,他也敢在一秒之内将自己的精心准备掐死。

“撤!救离寨!”

余下的塔尔兵立刻集结,护着乞颜答答杀出一条血路仓皇而逃。

离寨那边,胡扎早已根据廿九的吩咐,一旦得手立即撤退,不要给他们任何反攻的机会。

马上的玄衣男子眯着狭长的双眼,黑暗下看不清脸,却依稀能感到他周身凌冽的气场。

从广乐三省出发的罗炎没有选择一条最近的道路,而是折道绕道了乞颜答答的后方,因为他相信他和廿九这么多年的默契,她一定相信他能准时到达。

他的时间掐得刚刚好,一天不早一天不晚,廿九亦是。

罗炎的军队驻扎在灵州城下,清扫战场以及随时打探乞颜答答的动向,罗炎策马走过廿九的时候停了下来,两人同样的目光一扫而过,然后并肩驱向城内。

广乐三省和灵州的危机,总算是解决。

罗炎对灵州城再熟悉不过,看到邵关皓的时候两个人相互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对于灵州城一事邵关皓心存愧疚,所以罗炎进来的时候他很自觉地站到了一边。

“飞骁营一营的士兵怎么样了?”罗炎站在邵关皓面前问得很小声,李嗣开一行不敢靠近,所以几乎没人听见谈话的内容。

“军医正努力在最短时间内让兄弟们康复。飞骁营所出的一切状况,我都会一力承担。”邵关皓很严肃。

罗炎点了点头,“我也有责任,我在广乐三省看到羊毛的时候竟没有想到这一出。你放心,上面不会怪罪于你,灵州城以后的边防还要靠你和云腾军。”

此言一出,邵关皓当即愣在原地。

显然灵州城的战略位置比广乐三省要重要许多,朝廷排到广乐三省的来的将军大多是皇帝身边的近臣,比如罗炎,但罗炎这话分明在告诉他从今以后灵州城就交给他了,那么罗炎呢?他要去哪里?

广乐三省有天然的地理屏障,这些年也没有出多大状况,云腾军窝在广乐三省也着实大材小用,罗炎觉得邵关皓是个靠得住的将领,若是朝中无人可担此大任,况且灵州城危机已解,这过错可大可小,既有多依赖的地方,自然不会出大事。

“你要去哪里?”邵关皓问道。

罗炎笑了笑,转头看了看廿九,“回京。”

“她是谁?”邵关皓的眼神落在廿九的身上,“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但是她一定不是沈司马的女儿。”

“她是谁,对你来说并不重要。”罗炎拍了拍邵关皓的肩膀,“你只需要知道灵州的一切布防和周边各国的动向,至于别的,就当没看见吧。”

邵关皓这便收起了自己的疑惑。

“国公和沈姑娘不在灵州歇一阵子吗?”李嗣开听闻罗炎要离开,立刻迎上来挽留。

“不停了,劳烦邵江军继续留在灵州,拐子周和胖子孙会留下协助,广乐三省那边林屈逸在,我向朝廷递去了奏折,要回京处理一点事情。”罗炎说得干脆利落,边说着,纵身上马,廿九随后跟上,毫无眷恋。

风拂过脸颊,带起疑虑长发,廿九看着罗炎凝眉的脸,突然觉得好似这一生的重担突然卸了下来。

去京城,把最后一点点的事情解决,至于那里涉及到她的,她一点都不想在提及。

活了二十多载,又为何要拘泥在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之中。上一代人的恩恩怨怨,又何必把那些复杂的感情,带到他们的身上。

“罗炎。”廿九轻轻唤了一声。

罗炎掣住马,回眸一笑。

“其实去京城道个别,不要再多生事端了。辗转浮沉那么久,很累。”

“嗯。”罗炎伸手搓住了廿九的一丝头发,“就算要走,也不能让别人以为我带着沈司马家的大小姐私奔了呀。”

“你不会要公开我的身份吧?”廿九大惊,“算了,不要无端再让别人受伤了,就让沈汝鸿以为沈吟心没死吧,毕竟她是你亲手杀的。”

罗炎低下头。

他曾以为的报仇,到最后发现根本就报不了,这世上最残酷的不是做不到,而是摆在面前的事,你能做,却又不能做。

回京,他又要再一次面对罗则安,以及那个将他当做自己儿子的老皇帝,他打破老皇帝多年的疼爱,又再一次将歉疚套在了他的头上。

而那个对他忠心耿耿的罗则安,做了那么多背叛他的事,他知道的真相,该多么残忍。

就这么一走了之吗?

罗炎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廿九却已经踢动马腹向前跑去。

京城,她不想再去。

当他们知道杀了廿九的幕后是罗则安的时候,罗炎和罗则安的父子之情就已然不在。罗炎不至于兵刃相向,却也不会将国公府当做他的后盾。

那些不知不觉偷来的感情,他亦通通不要。

“走吧。”罗炎追上廿九。

“去哪?”

“去想去的地方,没有阴谋,没有权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亩荒田,两壶浊酒,过一辈子。”

廿九仰起脸,阳光洒落在脸上,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样的明媚,“真的吗?”

“嗯!”罗炎下了决心,“现在就走!”

两人掉转马头,正要反向而行,不料前方过来一人一骑,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罗炎一怔,这不是那个给了他《新朝秘事》的胡公公吗?他怎么会来这里?

“国公爷,又见面了。”胡公公看起来像是早就等在这附近的,“灵州一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离开,所以在此恭候多时,您还是来了。”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胡公公早就预算到,那么其他人呢?

“您不用担心。”胡公公看出了罗炎的不安,“只是带封信给您,没别的什么事。”

胡公公递过一封信,罗炎将信将疑地拆开。

罗炎疑虑了片刻,回头看廿九,廿九微微点了点头。

信是皇帝的!

其实他早就知道罗则安当初报来的那个孩子有问题,但是出于对邱雨岚的愧疚,所以他一直将罗炎当做亲生。和罗则安同生共死过的皇帝,又怎么会不清楚罗则安的为人。他没说,但心里却有掂量。

还好罗炎争气,皇帝看出这是个可造之材,也鉴于罗则安虽然想法偏激却实在没有做出更出格的事情,而且他的一切,全是因为对罗炎的父爱。

这皇帝本就是疆场出身,对于战争的敏锐,比谁都了解,而身为一国之主,密探遍布天下,还有什么是瞒得过他的?

他只见过廿九的正脸一次,在当初乞颜答答受降之后廿九封将的那天,而后他在廿九身上看见了一些逝去的过往。

他从没正面说过什么,但却打听了关于廿九的身世。

这才是他真正的孩子!

廿九嫁给了罗炎,那么罗炎事实上,也成了他的孩子,所有的感情付出,没有白费,他很是欣慰。

而后廿九死了。他派人四下打听,他和罗炎一样说要为她报仇,但最后他们都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