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道,“还不急,老头我有数。小娘子你坐稳了,小心别叫鱼拖下去就好。这泛水看雨,可是谢太傅都爱的。最好的景致呢。”

阿狸太明白谢太傅的偶像效应了——自北朝来使后,皇帝就一直筹备着练兵,奈何缺钱。国库里倒是屯了些布,却都是些卖不出去的粗布。找王坦想办法,王坦就说,这个好办,还有卖不出去的东西?回头就从国库里挑几匹布,给朝中名士每人做了一套粗布单衣——谢太傅美姿容,拥趸众多,自然要重点照顾。太傅明白他的意思,只一笑,也不说破。

早两年你去看看,街上走的,说不穿一身粗布衣,都要被人笑。

若说建邺城女人帮是卫家姐妹们引导风尚,太傅一挥手的风仪,可是全国都要为之倾倒。

就笑着点点头,“那就听您的意思,见识见识。只是小娘子胆小……”

船夫笑道,“明白明白,定然不会吓着小娘子。”

一时天上滚墨似的翻起乌云,山色霎时便沉郁苍翠起来。水里浪渐渐大了,随云际一道翻涌,船便如苇叶般在水中浮荡。山水接合处已遍布分明,只觉浑然一色,果然越发壮阔沉美了。

老丈人安稳摇橹,那风姿并不减山间傲骨的隐士。船身贴着水面,顺势东西。虽起伏颠簸,却又像跟白浪合而为一了一样稳妥。

船舱里,卫琅与司马煜下棋,任风雨飘摇,面色都不稍变。

侍卫们已经有些沉不住气,声音里都带了颤,道:“殿下,是不是该往回走了?”

司马煜道:“去问艄公。他懂天色和水性。”

侍卫们摇摇晃晃出仓去问。

艄公回头对阿狸笑道,“两个公子倒都是人物,沉得住,是有前途的。”

阿狸只笑笑。

——其实还有一个更沉得住的。太子三人组,今日终究还是缺了一角。

侍卫们既然已经来说了,老人家也不再勉强,便摆舵靠岸,道:“小娘子也进舱去吧。”

阿狸从善如流。

忽然有看到身后钓竿将落进水里了。便抬手去拾起。

只一握住,便觉得手上有一股力道,竟是拽着她便往水里去了。她一时心知不好,忙要松手,却已是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今天的份^^

顺便看到各种黑女主,解释下设定:

你看女主是一世一世的过,但对她来说这就是黄粱一梦。梦醒之后,原先多大,现在还多大。

设定就这样啦,所以就别在说她30、40了^^

我也很头痛啊,就当设定认了吧,好不好?

梁燕衔泥(三)

司马煜听到外边阿狸的呼声,手上棋子便猛的按到棋盘上,人已经就着起身,冲出舱外去。

便见外面阿狸已经落水了,正在白浪间沉浮。阿狸挣扎着探出手来,想要把住船舷,司马煜忙伸手去拉她,艄公也试图把船靠过去。然而一阵风来,反而推着越发远去了。

阿狸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拖动,沉入了水中。

司马煜胡乱撤下外衣,后边艄公在向他喊什么,他也没有听明白,已经跟着跳了下去。

风雨晦暗,水浪翻滚得浑浊。想要在水中稳住并不容易。

阿狸是通水性的,然而脚踝被钓线缠住了,那一头有鱼带着往水里钻,她竟是全无反抗的力气,被拖着便下去了。

只能屏住了呼吸。水已经灌满了耳朵,四面全是咕噜咕噜的水泡声。她忍不住用手捂住口鼻,却也已经将窒息了。

自从炮灰了谢涟,她就知道这一辈子差不多要交代了。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并且是以这样的形式。上一次也不过是一痛就结束了,这一回连死法都升级了。评委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她就是觉得难过,比任何时候都要难过。

她想,自己才刚刚跟司马煜一起好好的过日子。才只有这么短的时间而已,就又要失去了。

她喜欢他。她不能骗自己。她还想要活下去,跟他白头到老。

怎么会这么难过?明明都重来一次了,怎么会犯那么多错?喜欢就去争取好了,逃避什么呢?

竟辜负了这么多时光。

她的意识渐渐的混沌了。归于黑暗之前,望见司马煜俯身下来,头发在水中便如荇藻一样飘摇。

司马煜转眼就消失在浊浪见,卫琅没拉住他,几乎都要发疯了。

这种天气下水救人,不把命搭进去已经万幸了,怎么可能成功?司马煜他脑袋进水了吗?

他回身推着跟司马煜一道过来的两个侍卫,“下水!游回去!去禀报太傅和谢涟,让他们立刻来人搜救!”

侍卫也早已经没主意了,此刻得了命令,不及分辨,便脱了外衣扎到水里去。

卫琅已经去威胁艄公,“划过去,给我划过去!”

艄公也在努力掌舵,“那边的,船上有撑杆,过来帮忙!”

谢家子女多,同辈的亲眷也多。闹房便比别家更热闹些。此刻是打定了主意不让谢涟轻易洞房了,纷纷围绕着新媳妇儿笑闹。

桓道怜也是个稳妥的,只是以扇遮面,笑而不语,任旁人怎么逗弄。

最多从扇后偷偷瞧谢涟一眼,眼波流转间,道不尽的娇羞、忐忑与期待。更引来越多的调笑打趣。

谢涟自己也被层出不穷的刁难着。光是烧春就已经灌下三大盏了。一时一群人起哄逼他亲亲新娘子,他面色略有些尴尬,倒也不能过于推拒,已经被簇拥着上前。

他上前去,桓道怜便也大大方方的将扇子稍稍下移,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姿态上虽是大方从容的,然而到底是新嫁娘。先前还敢偷瞧,谢涟靠过去时,反而不由自主的垂下了睫毛。漆黑的眼睛里一片温柔的水光,脸颊上也烧的透红了。

这风情干净又动人,连起哄的都不好意思再戏弄她了。见谢涟也停住脚步,便纷纷闭上嘴等着。

谢涟却久没有回应,只是居高望着折扇后新妇长睫之下那一片明光。

谢清如在一旁看着他。

这姑娘聪慧,跟阿狸又走得近,多少知道谢涟和阿狸彼此中意。然而阿狸定亲的时候,并没见谢涟有什么异样。她想想便也觉得,不过是些小儿女间没出口的情谊,虽难免怅然,却也不至于沉痛,便放下心来。

后来东宫命谢涟、卫琅前去王家迎亲,她又觉得东宫欺人太甚——这媳妇儿可是从他家抢捞去的,怎么能这么无耻?还要她三哥去迎!

再想想,能替太子迎亲的人选,少年一辈里,除了谢涟,还有谁当得起?看谢涟自己也淡然接受,就又放下心来。

然而此刻谢涟清黑眼眸里带了些酒意,不知为什么,那专注凝视的目光忽然就令她觉得心疼。她竟恍然有种错觉——谢涟已有些不堪重负了。

但这错觉也只是一晃而过。谢涟眼睛里的分明就是珍爱和喜欢。

长久的凝视之后,他终于靠近了一步,轻声道:“唐突娘子了……”便合了眼睛,缓缓俯身下去。

众人屏息。却就在这个时候,外间仆役匆忙闯进来。

谢涟反应快,已闻声起身,将新嫁娘护在了背后。仆役风火般上前,急促的跟谢涟耳语两句。

谢涟的肩膀便紧绷起来,甚至不及道一声告辞,已经转身出青庐去,“人马船只可都备好了?”

“正准备着……”

仆役一路回禀。只是片刻间两人便已经远去,连声音也不闻了。

外间乱了一阵子。屋里的人也跟着有些慌张,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谢家长嫂顾菀不明所以,忙差人出去探问。又怕冷落了新嫁娘,便过来安抚。桓道怜却已经移开折扇,不待旁人来替谢涟开脱,便吩咐身旁陪嫁的侍女,“赶紧。去让德茗多带人跟上谢郎,听谢郎的差遣。”

吩咐完了,对上顾菀的目光,才带些赧然的神色,垂下头来。扇子也顺势放在一旁了。

顾菀便上前拉了她的手,对众人笑道:“瞧你们乱的,有太傅在和三叔,能出什么事?反而要新嫁娘照看你们。”

见屋里人平静下来了,才笑着拉拉谢清如,“过来,陪你三嫂说会儿话。我先去阿姑那边探问。”

谢清如知道当下要紧的是不能乱跑,便点头道,“只管去。有我和三嫂在呢。”

江上风浪越发的汹涌。暴雨如注,江心已经有了卷流。又是横穿水流而行,船几次差点被浪打翻。

谢家很快便带着人过来,几十条船一同搜救。

却只是找不到司马煜和阿狸的踪迹。

还是老艄公道,“只怕已经被水流卷下去了。这种天气水里难找,不妨分一些人沿着河岸搜寻。”

谢涟便分了人给卫琅带着,在岸上搜寻,自己则领了大船,一点一点在水里篦过去。

司马煜抱住了阿狸,唇瓣用力贴上她的,度气过去。

阿狸迷糊间回不过神来,只是本能的吮吸。待耳边咕咕的水声再次清晰起来,才猛然回神,用力推开司马煜。

水里一切动作都变得无比慢,短暂的水鸣声过去,周围忽然变得无比的安静。只力道沉重,明明想立刻将他推出水面去,却只是眼看着他拽住了她的手腕,跟着一道被拖了下来。

下面水流还算平缓,阿狸能稳住身体。便用力的摇头,指着自己的脚踝。想告诉他,她已经挣不开了。

司马煜却越发深潜下来,试图将吊线从她脚上解开。

——麻线缠乱了,便是白日里在陆面上,也是一时解不开的,何况是在水中?

司马煜便俯身下去咬,水泡便如葡萄一般从他唇边升上来。

阿狸眼睛里全是泪水,却已经不再试图将他推开了。

只是跟着俯身下去,一起来解。

解不开,怎么也解不开。

阿狸胸口憋闷得要炸开了一半。窒息到了极限,脚下控制不住便去蹬水。司马煜又要度气过来,阿狸用力将他一把扇开。

司马煜便解了她的腰带令她握住一头。阿狸点了点头。他才拽着另一头上浮,想先去换一口气。那条鱼却忽然又乱窜起来。

明明眼看着阿狸握住了腰带,司马煜却不能放心,回头便又拽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次鱼却是往上面去的。他紧紧的将阿狸抱住了,死不松开。被拖着又行了一段。

已近江面,两个人终于能换一口气。

江流却急促起来,才露面,便被卷着冲走。带着两个人跑,那条鱼似乎终于力竭了,再没有挣一下。

两个人被水流卷着,浮浮沉沉。幸而这一回终于能不时换一口气。

水流越急促处,江面越是狭窄,两岸乱石也多。两个人早已耗尽了力气,除了抱紧怀里的人,再无旁的意识。只在后背装上石头时,才有短暂的清明。

大雨依旧铺天盖地的落着。

最后一个浪涌来,两个人终于被冲上了河岸。

阿狸受伤轻一些,先清醒过来。

司马煜依旧拉着她的手腕。

她起身去抱他,却踉跄了一下。就看到拖她下水的那条鱼也已经被冲上岸,鳃盖开合着,显然还没死。粗粗的望一眼,有小半个人那么长。

阿狸拖着麻绳用力的拽一把。脚上能动了,便先不去理它。待扑到司马煜身上,摸到他的脉搏,眼睛里才一酸。

将他翻过身来靠在膝盖上,拍出喉咙里的水来。不叫雨水再堵住他的口鼻,才回身将那条鱼拽着远离的水里,用石块将吊线砸断。

她身上发虚,抖得厉害。草草查看一翻,见司马煜身上没动了筋骨的伤口。才勉力将他搀起来,打量着先去哪边躲一会儿雨。

幸好司马煜很快也转醒过来。

江边不远就有一处木屋子。

里面也只有简陋的床板和锅釜,看得出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东山这边有几处是大士族的私苑。虽为私苑,却也并非不许附近百姓来渔猎,只是讲究“斧斤以时入山林”。其他的时节会安排人守林。这里似乎就是守林人的住处了。

知道这里不是无人来往的荒野,也就放心了。

阿狸四下里翻找,终于哆哆嗦嗦的摸出火石来。

可惜这东西她没用过……砸了几下都砸在指甲上,手上虽冷得发麻,却还是疼得要飙泪。

司马煜便伸手来要。

阿狸说:“你躺着。”他为了护着阿狸,让石头撞的不轻,虽手脚没事,却不知道有没有伤到肋骨。

司马煜只安静的把火生起来,然后便湿漉漉的将阿狸抱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在我这么勤劳的份上……T__T

梁燕衔泥(四)

阿狸先还没觉得,正在想着怎么赶紧生起火来把鱼肉料理料理,两人补充下能量。

但忽然被司马煜抱住了,胸口传来他沉闷的心跳声,眼泪就莫名其妙飚了出来。

她忍了两下没忍住,终于嚎啕大哭,“你……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

先前的镇定麻利全部消失不见,她只是语无伦次的锤着这个人。想到他一系列找死行径,想到当时心脏悬停的感觉,就恨得说不出话来,“跳下来干什么啊,万一死了……怎么办……”

说到“死”字,好容易攒下的一点力气终于都用光了,只是缩在他的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啜泣起来。

司马煜没料到她反应这么激烈。抱住她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想,只是看到这个人活着在自己面前,下意识就抱紧了。被她捶打时,虽然轻得跟挠痒痒似的,但他还是觉得手足无措,正在想该说些什么话才能既安抚她又能让自己看上帅气些。可是等阿狸那么伤心那么委屈的在他怀里哭时,趁机增加好感度的那点小心思,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他只是老老实实抱着她,笨拙的安抚,“已经好了。不是没事吗?别哭,别哭。”

“以,以后不准再这么干了!”

“好好,都听你的。”过了好一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对头,“明明是你先……”说着便有些小小的泛酸,低声抱怨,“能被鱼钓下去,你得……”得呆到什么程度啊。

……偏偏又是在谢涟新婚这天。

阿狸:呃……

“是好大一条鱼。”就赶紧把鱼抱过来,“这才只是靠近尾巴的一轮,就这么粗。”

——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险。入了夜,又不容易找到食物,阿狸就用石头从那条鱼身上砸下一大轮肉来抱着。命都差点交代给它,砸得自然毫不留情。因为急着离开,也没多余的力气,血溅在脸上都不去管,简直跟变态杀人狂似的。这么暗雨惊风的夜里,司马煜在一旁看着都有些哆嗦。

偏偏此刻她巴巴望着的黑眼睛又这么干净和无害,司马煜就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是很大,难怪能把你钓下去。”

“我钓鱼运气一直都很好。”阿狸就得意的炫耀,“在……呃,头一次钓的时候,没放鱼饵,都钓上这么大一只螃蟹来。”

“嗯,真厉害。”她殷勤的解释着,司马煜也有些小小的自得。到底还是没忘形,看她右脚不那么灵便,便伸手揭开湿漉漉的裙边。看到她脚踝上的青紫,那点沾沾自喜一时全沉了下来。

就按着她浮肿的脚背,轻声问:“疼不疼?”

阿狸点点头,又忙说,“还有知觉就不要紧,养两天就好了。多亏裙边叠在这里,没绑死了。”

司马煜心里自责,已经沉默起来。只将她的脚抱在怀里,替她揉搓着。

阿狸就小小声商量,“呃……我先炖上鱼汤好不好?好饿啊。”

虽还在中秋,夜里却已经泛凉。又是这么风雨交加的天气,就比往常更冷些。这木屋子没整修,也只勉强遮风避雨。两个人身上湿漉漉的,力气又在水里耗尽了,在这里待一夜,非冻病了不可。还是得补充点能量的。

“我来炖。”司马煜自告奋勇。

“……可是你炖的不好吃。”

司马煜:……你好多毛病啊摔!

但是当阿狸用盐调味,就炖出一锅入口即化香气馥郁的鲜美鱼羹时,他还是叹为观止了。

两个人就着同一只木碗,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

外间大雨瓢泼,从窗口望出去,只见化不掉的漆黑。整个世界宛若虚空,就只剩这么一方小小的木屋。

木屋里柴火噼啪的烧着。早先的时候还有些浓烟,此刻则只有明亮温暖的火苗。那橘色的火光在彼此漆黑的眼睛里跳跃着,染成一片暖橘色的明光。那明光柔柔的,平添许多温情。

一时间连那雨声也去得远了。

此刻吃得饱了,这样的独处难免就让人想入非非。凝神间,仿佛接下来有怎样的发展,都是水到渠成的。

阿狸脸上烧得厉害,忍不住就抱着膝盖垂下头去。

原不想打破这尴尬的寂静。结果鼻子一痒,就“啊啾”打了个喷嚏出来。

司马煜:……

他摸了摸阿狸的手臂,果然一片冰凉——他下水时把衣裙都解了,身上就剩一条裤子。只是天生火气旺,并不觉得冷。看阿狸身上衣衫湿的透透的,就说,“衣服脱了,我给你烤一烤。”

阿狸:……

也没什么好扭捏的,她解去外衣,递给司马煜。司马煜一时有些呆住,忘了去接。阿狸就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就见里面穿的帕腹也湿了,正紧贴在胸口上。脸上立时便烧透了。她本来就不以柔弱见长,此刻胸前勾描得越发饱满,上身玲珑曲线毕现无遗。忙用手臂去遮,偏手臂和肩膀赤_裸着,白嫩丰润,越显风情。

只一把将外衣丢到司马煜脸上去。就背过了身去。

司马煜欲盖弥彰的咳嗽两声,好一会儿才从那白润的蝴蝶骨上移开目光。红着脸用树枝将衣服托好了,在火上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