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当晚他连梦话说的都是,“我的错”……

不过时候为此纠结的,也只有王琰一个人。因为他认为自己做错了事。

而司马煜、沈田子一干人等进去之后,不过片刻,就有一种难掩的失望感。

“就这样啊”——他们的心声。

实在是这些孩子生得太富贵了,不管是女人还是歌舞还是勾引人的手段,他们都见过更上乘的。而他们自小所接受的教育,也让他们的审美格调趋向于雅致和清贵,勾栏女的浓艳风情打动不了他们。

何况他们就算不自重也会自傲,原本也没打算进来寻欢。

见到了卫琅的朋友之后,注意力就彻底转移了。

——是个美男子。

是个就算跟卫琅站在一起,依旧熠熠生辉的,甚至隐隐把卫琅比下去了的美男子

虽然司马煜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似的,不过想来天下的美人都是类似的,反而是丑人各有各的丑法。又是卫琅的好友,他信得过,也就不去多想。

——卫琅在这个时候把朋友引荐给他们,自然有他的用意。

司马煜便与他略一交谈,更觉得此人见多识广,尤其对北朝民风、局势见解独到,每每有令人豁然开朗的解析。

性格也跟他十分投契。

可惜是只闲云野鹤,对寻仙问道的兴趣远远高于经纶济世。

司马煜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再与他对饮畅谈,勾栏院一事早已抛之脑后。

他就完全没料到,阿狸已经从王琰那里把细枝末节都套了出来。

司马煜只是觉得,端午节回来,阿狸对他的管束似乎多了起来。这两个月里,连着几次差人来过问他的行程。

这一日又差人来问。

司马煜觉得很别扭。

他对阿狸的感觉很混乱,阿狸当他不存在时他会不由自主的想靠近,阿狸太理他时他又会像被打草惊蛇似的想要逃。也不怪阿狸时常会有想踩住他的尾巴狠挠一通的冲动。

这个时候就他在想,是不是端午节前一天晚上他又喝多了酒,对阿狸说了什么让她想入非非的话?人喝了酒,就算不醉,也很容易做些奇怪的事,未必出于本意。若她误解了,以为她在他心里是什么特别的人,进而觉得她有权力对他管东管西,可就不好办了。

不过他观察阿狸已经有一阵子了,基本确定阿狸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你瞧她傻乎乎的照料他时,简直跟哑巴似的,连该留个名号让他知道是她而不是旁人在对他好都没意识到。这么呆的女孩子,哪里懂得得寸进尺这么讨巧的事。

那么……难道是她娘家人给她灌输了什么?

司马煜觉得这个比较可能。

毕竟阿狸是王家的闺女。琅琊王家肯把女儿嫁给他,将一门兴衰系到他身上,肯定不会只是为了太子妃一个虚名。

纵然他当日百般抗拒,却也清楚,两家的婚姻原是互利互惠的事。他已经娶了人家闺女,却又不肯喜欢,好像真的有些……得了便宜卖乖?

何况他也……很享受阿狸对他的照料。

司马煜一个人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把手头的事推给詹事府,而后送信给阿狸:他晚上有空。

离天黑还有些时间,容可——也就是卫琅临走前引荐给他的闲云野鹤——住的离东宫不远。司马煜便吩咐人备马,打算去拜访拜访他。

阿狸原本打算,若司马煜再说没空,她就直接闯门进去。

——眼看着就是七月了,王琰定亲了,谢涟也要成亲了。阿狸可是记得的,谢涟婚之后不久,北边就要有事。接下去司马煜就要代天子巡守,回来就得备战出征,起码小两年不能好好聚一聚。因此两人之间的心结最好还是赶在八月之前解决掉。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阿狸垂钓的耐性已经耗光,她真心受不了司马煜的别扭了!

收到司马煜的回信,阿狸就亲自下厨备了几个菜,而后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司马煜倒是没让她等太久。

阿狸沐浴回来,在铜镜前梳头的时候,他故作从容的就进来了。

阿狸只穿着一身轻纱,漆黑的头发铺展开,因还没干透,便在纱衣上氤上了水渍,半透不透。肩膀透过薄纱看去,十分的单薄纤秀。

阿狸就听到身后咽口水的声音。司马煜刻意豪迈的脚步也顿了一顿,铜镜里就映上了他扭捏的仪态。。

这已经不是司马煜第一次在她身后露出看呆了——或者说很垂涎的表情,不过阿狸知道,这个时候她最好别当真。不然司马煜欲盖弥彰时十有□又要加倍疏远他。

阿狸有时都不知道他折腾个什么劲儿。承认喜欢她就这么丢人吗?

照旧梳头,只有意无意的把头发撩到胸前,露出白净的脖颈和纱衣浸透的肩膀来。

才侧了侧身,嫣然浅笑着,“出去稍待片刻,容我换身衣裳。”

司马煜好一会儿才回神,犹自挣扎,“这一身……也挺好的。”

“湿了。”阿狸道,“粘在身上怪难受的。”

“哦……”语气相当失望。

阿狸就当没听出来,依旧温柔浅笑——你不说谁知道你想要?

酒席摆在庭院里,还是那满架的白昙,正开到盛夏最烂漫的时候。大片大片的花朵从架子上垂下来,皎洁如月光,满院清香。微风吹过,如水生波。

意境很不错,司马煜却无心欣赏。

他略有些坐不住——事实上下午在容可那里,就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聊了没几句,容可就笑他“身在曹营心在汉”,直言“即是约了佳人,就莫在陋舍虚耗时光了”。

司马煜胡乱反驳了一句:“焉知我约的是佳人,不是贤士?”

容可笑答:“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又说,“贤士易得,佳人难再。佳人有约是令人艳羡的事,殿下有什么羞于启齿的?”

司马煜很想说:才不是什么佳人有约,不过是跟拙荆一起吃顿饭罢了!

但他自己都不能不承认:自他命人去给阿狸送信,这半个下午忽然就变得无比漫长,令他焦躁不已。那迫不及待,真就跟毛头小子约了绝代佳人似的。这情形令他倍感不妙。

司马煜觉得自己等了很久,阿狸才终于换好衣裳,从屋里出来。

司马煜眼睛里立刻又有了神采,晶晶亮的望过去——然后一面惊艳,一面又稍稍有些失望。

阿狸穿了一身浅红深衣,将整个人都包得严严实实的。宫绦系得高,身形便越显得亭亭玉立。乌云似的头发挽在胸前,只简单用丝带绑着,缀了朵白昙花。只露出另一侧白净的耳朵和脖颈来。

司马煜:“你不热吗?”

阿狸笑道:“刚沐浴过,风一吹,凉飕飕的。”上前坐下来,先给自己斟了杯酒,道:“让殿下久等了,我自罚一杯。”

司马煜:“也没等多久……一家人,别这么客气。”

阿狸笑道:“哦。”还是亮了杯底给他看,又动手为他布菜,“我亲手做的,你尝尝看。”

弦月低垂,夏虫清鸣。就这么坐在天井里,吃着小菜,喝着小酒,老婆在一旁殷勤伺候着,也有种怡怡然的田园之乐。

司马煜焦虑了一下午,此刻忽然就一身舒爽。也给阿狸夹菜,问道:“这几日总差人去问,是有什么事吗?”

阿狸十分诚实的回答,“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

司马煜略有些酒热,拿手扇了扇,“我最近挺忙的,不是故意怠慢你。”

阿狸乖巧的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但就是很想你。”

“有什么好想的啊……”司马煜觉得这太肉麻了,但不可否认,他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嘴唇已经控制不住的勾起来。

才要安抚阿狸:这两天事情少,可以多陪陪她。就闻到了阿狸头发上的清香——她靠了过来。

司马煜略有些口干,话说出来,不知不觉就成了,“花……很香啊。”见阿狸黑润的眼睛里有些疑惑,就指了指,“头发上的,是昙花?”

“是假的。”阿狸就把头发撩起来给他看,“用绢丝做的,”嗅了嗅,“没有味道啊。”

“我觉得很香啊。”

阿狸就将那绑了绢花的辫子递过去,笑道:“闻闻看。”

她头发乌黑,在夜色下泛着幽蓝的光泽,触手生凉。漆黑湿润的眼瞳里有柔软的笑。大概染了些酒意,面色微微透着粉红。嘴唇上沾了点酒渍,便有柔嫩的光泽。

那清香越发的馥郁起来。

司马煜眼睛望着她。她给他看的是绢花,他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就绕住她的头发,凑到鼻端,深深的嗅了嗅。

阿狸面色立刻便红透了。

她白皙的脖颈触手可及,线条柔滑又美丽,那芳香仿佛就从哪里穿来。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像鲜花一样娇嫩的盛开,司马煜忽然就想凑过去亲一亲。

可是阿狸的手指先一步探手过来,微凉的指尖擦过他的嘴唇,就像羽毛扫过去。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她柔软的嘴唇已经贴上了他的。又在他回味过来之前,远远的退开了。

她漆黑的眼睛就像水洗过的玉石。长睫毛覆盖下来,眼睛里水光就氤氲成一片。满架子的白昙花就在司马煜脑海中绽放了。

那花香清甜,带着淡薄的酒味。

明明只喝了一杯酒,他竟觉得有些醉了。

阿狸掩饰着起身为他布菜,在回头的时候表情已经调整得很好,就仿佛先前没有情不自禁的凑过来亲他一样。

司马煜忽然就有些小小的不甘心。

他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阿狸笑道:“怎么了?”

司马煜愣了一下……对啊,怎么了?

他怔愣着。可是阿狸没给他机会清醒,她再一次俯□来,亲了他的嘴唇。

管他怎么了,司马煜用力的挥走脑海中交战一样的喧嚣,那里天音如雷轰鸣着诉说什么。它总是逼着他抗拒一些无法抗拒的欢喜和期许,可是有些东西就是已经写入了本能,他再怎么抗拒也还是会欢喜和期许的啊。

在这一刻,他选择不听。以后再说以后的。

他抱住了阿狸,用力的亲吻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呃……

总之就是断网了,然后把2M换成4M的,然后去修了修旧电脑,然后卡文了,然后拖延症……就到了今天

我忏悔!

对不起T__T

良辰美景(五)

……

晨光入室,晨鸟鸣叫。

司马煜赖在床上,略有些不想面对现实。

他潜意识里觉得,阿狸这样的姑娘在他不明不白的时候是不能碰的,不然后果会相当的凄惨。但是他不但不明不白的碰了,还碰了两回。并且上一次他还知道懊恼知道逃,这一回却懒散又舒服,竟觉得就这么认命了,日子会好过许多。

说不明不白好像有些不负责任——他其实就是喜欢上了。

他不是那么没自制力的人,或者说在感情上他是个自律到有洁癖的人。别人都艳羡娇妻美妾,环肥燕瘦,恨不能把世上所有女人都纳入后宫。他却从最初就觉得,妻子就应该又娇又美,集人间百善于一身,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他的另一半,那个能与他比翼双飞的人,也必然是独一无二的。他不要万千后宫,只要那个唯一能于他契合的人。他只要爱了,就必然是专宠。

如果娶到的不是他心里所想的那个人,那么也只能对不起她了。

——至少在知道阿狸其人之前,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自从阿狸的名字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一切都开始改变了。他的想法开始变得乱七八糟。有时会觉得娶妻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可令人期待的。有时又觉得谁都可以,只有阿狸不行。可是最后他还是娶了阿狸,明明连她的目光都无法抗拒,却认定了自己不喜欢她。一面给自己找各种借口好毫无负担的喜欢她,一旦靠近了又会努力劝说自己相信他没喜欢她。

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司马煜半清醒半迷糊的胡思乱想,在顺其自然还是继续逃避之间懒散的取舍着。

阿狸却比他先醒过来。大概天色已经不早,便伸手推了推他,俯在他耳边轻声道:“起床了。”

那声音软软的钻到耳朵里去,不轻不重的在他心口一挠。

司马煜立刻翻了个身逃开,决心什么都不想了,还是继续装睡——反正这种情况下跟她正面对上,只会晕头转向,绝对无法冷静思考自己的本心。

阿狸那边果然又没了动静。

很长时间之后,她才轻轻的缓了口气。安静的起身,窸窣的穿衣。

司马煜就略有些懊悔了——他这举动,好像始乱终弃的负心汉啊……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阿狸背对着她,她确实比初初嫁过来的时候瘦了不少。背影已经有些楚楚可怜的单薄。

司马煜坐起来,斟酌着用词,手已经放到他肩膀上。他觉得这个时候起码是得说些甜言蜜语的,不然太欠揍了。

但是脑袋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最朴拙的言辞。

其实比起说话,他更想把她揽在怀里亲一亲,懒懒的抱着她,再睡一个回笼觉。

……所以说,只要看到她就全剩下了喜欢,就跟着了什么魔似的。可是他对她的心情明明不单纯是喜欢。

司马煜叹了口气,还是开口安抚她,“醒了?”

阿狸系着衣带,轻轻的点了点头。

“我们昨天……”

“昨天?”阿狸略有些疑惑的回过头来,像是有些头疼,她皱了皱眉就拿手指揉着太阳穴,“我昨天喝多了,如果说了或者做了什么,你千万不要当真……啊,头好痛。”

一瞬间在司马煜脑海中闪过的,竟是情事之后半梦半醒间阿狸在他耳边的轻喃。她其实也只说了那么一句可能会被当真的话。

她说,好喜欢你。

司马煜很奇怪,那么困倦的情况下,他怎么会把这句话记得这么清楚。他甚至记得那个时候阿狸压抑着的鼻息如何像雾气一样缭绕在他耳畔。

但是阿狸居然用喝醉了当借口,要他不要当真?不当真她说了做什么,玩他吗?!

何况她也只喝了那么一杯罢了。

按说阿狸这种回应,对他来说是很体贴的——他本来就在想该怎么糊弄过去。这样刚好,他就不用犹豫了。

但是司马煜就是觉得很郁闷。甚至隐隐的有些羞恼,好像自己才是被始乱终弃的那个。

他就是说不出附和阿狸的话来。

阿狸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昨夜殿下也喝了不少酒吧?”

司马煜披衣起身,生硬的留下一句话,“我可没醉。”

他转身就离开了。

阿狸在后面望着他,待他的身影消失了,连珠帘清脆的响声也平静下来,才低低的笑出来。

“我也没醉啊。”

她叹了口气,这才将乱成一团的衣带解开来,重新系好。

司马煜一路怒气冲冲,连早饭都吃得索然无味。明明还有空闲,却半点都不想再在东宫里待着。早早的吩咐人备车,找谢涟玩去。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他越想就越积郁——吃干抹净了,一句酒后失德就不认账了。

石城湖边绿柳垂荫,一地斑驳。谢涟持杆而立,正在湖边钓鱼。

司马煜就是有这么种本事,他的情绪总是像瘟疫一样传染。他不舒坦时,别人也只能跟着心烦。

他说是跟谢涟来钓鱼。结果鱼钩还没装上,先带了一群人轰隆隆追野狐狸去了。狐狸没追上,回来看到谢涟已经开钓了,就兜了一堆石头一块一块的往水里丢,还瞄准了谢涟钓鱼的浮子丢。

谢涟修养这么好的人,都恨不能一脚把他踢到水里去。

“那边有凉亭,你先去歇一歇。我钓完这一杆就收。”

“要收就赶紧收,何必非要‘钓完这一杆’?”

“因为做人要有始有终!”谢涟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回。

司马煜这一回终于没再说什么。将一兜子石头往水里咕咚咚一倾,就安静的在一旁坐下了。若有所思的望着水面,也不知道在心烦些什么。

谢涟瞟了他一眼。

他们俩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志趣相投,从来都没有谁迁就谁的时候。总是自然而然就混到一起。有时甚至都不用商量,就能默契的上手配合。

当然也有不默契的时候。那时他往往就会觉得这位太子想法很神奇,而不是觉得他不可理喻。

——谢涟这个人对朋友总是十分宽容。三教九流都爱跟他混在一起,也是因为他的这份宽容,他总是能轻易的跨越出身和阶层的界限,理解对方的想法。

看司马煜是真的心烦了,谢涟还是将钓竿一放,在他旁边坐下。

“究竟怎么了?”

司马煜折腾了大半天,精力和火气早发泄的差不多。心里剩下的竟然只有委屈。

“有这么一个人,”他说,“你看到她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做很多莫名其妙的事。想法也蠢得跟白痴似的,自相矛盾,犹豫不决。”

谢涟:……这个他还真的很难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