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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那个小孽障,可叫她怎么好啊。

银霜月低头,正想挥手让这些人都下去,接过面前杯中的水晃了一下,她看到了水中倒影,抬手要打发人的动作一顿,在屋子里小公子的身上挨着个地指过去,指着角落的那个一直郁郁低头的小公子说,“就他,其他的都下去吧。”

那小公子看上去年岁不大,发觉自己被选中了之后,表情瞬间开裂了,惊恐得瞪圆了眼睛,瘪了下嘴似乎想要哭,但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头扭开,生生忍住了。

悬泪若泣的模样,更像是每次被她找茬揍了之后,委屈巴巴的小冬儿。

银霜月盯着他看,百爪挠心似的,恶趣味被狠狠地勾起来,手心直痒。

“哎哟,姑娘这眼睛真是尖,这可是昨日才进了院子的小家伙,还干净着呢,”老鸨子笑得活像个母鸡,不过片刻后又说,“不过他干净是干净,性子却烈得很,也没经验,不如姑娘再点一个,留下来一个伺候,也好让会伺候的人来教教这小东西,才好伺候姑娘。”

这种玩法银霜月从前也听说过,但是她当时年岁小,只觉得荒谬至极,但是现在年岁大了……哎,不提也罢。

银霜月连忙清了清嗓子,遏制住自己乱飞的想法,一本正经地摇头,“不了,就他。”

老鸨子点了点头,但是还是害怕那个小公子性子太烈了,冲撞了银霜月,带着人临走的时候,凶神恶煞地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和那小公子说了什么。

屋子里只剩下银霜月和那个站在原地,不肯过来的小不点,她心道作孽了,且不说那么大个小孩子,还没懂什么就干这个,要是遇见个丑八怪不知道怜惜的,亦或者干脆就是个男的,怕是要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了。

银霜月想到这里,猛的想起自己现也是个丑八怪,顿时就伸手挡了下脸,她本来不欲这样的,可是她须得借着这小公子达到目的,她就不信,这帮人敢看着她真的眠花宿柳。

于是银霜月忍了忍,尽量让自己看上不那么猥琐,再把孩子吓坏了,只开口道,“过来坐吧。”

但是不知道她那句话说的不对还是语气不对,那小公子听了她的话,顿时哆嗦了一下,眼泪唰的就下来了,搞得银霜月紧张地直接站了起来。

那小公子咬着牙看了银霜月一眼之后,其中哀怨凄苦不为外人道,然后竟然径直绕过了桌子,朝着里间走了,边走还边解了衣带……

银霜月猛的反应过来,顿时捂住了脸。

……皇天作证,她可不是个变态啊,她说的是过来坐,不是过来做!

不过她透过捂着脸的指缝,看着房梁上的几只蠢蠢欲动,顿时一咬牙,跟着进了里间。

并且还顺手把门给栓上了。

那小公子已经只剩一身中衣,站在床脚看着银霜月进来,吓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了,他刚要开口,银霜月对着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开口道,“上床去。”

小公子本来还欲求求这个女人,但是见她这般,满心绝望地垂了眼睛,没有率先上去,竟然十分敬业地来解银霜月的衣带了。

银霜月知道这会儿有人看着呢,肯定不能拒绝,她本来想着放着床幔演一演的,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小公子一靠近,正满脑子浆糊的银霜月,竟然看到他在她面前跪下了,她稍稍松口气,心想着这样好,先说话拖延下,等会!

操。

银霜月没忍住按住了这个小公子的脑袋,他显然是被人教过了,竟然不是求她,是用嘴给她解衣带子……

她有瞬间想着要不要继续,否则日后要是让那个小孽障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闹。

但是咬牙想了想,她不能总是这样被她自己养的崽子牵着鼻子走,索性深吸一口气,手指顺着这小公子的头顶向下,若有似无地看上去像是在抚摸实际上根本没有碰到他的脸上,心里默念了三声阿弥陀佛,又发誓利用他之后必然为他赎身,这才轻笑一声。

态度变得真的像是常常在花楼狎弄惯了人的语气问道,“新来的?可有人教过你口技了?”

小公子傻了,暗中蠢蠢欲动的护卫们终于忍不住了,自梁上落下的,甚至还有破窗而入的,霎时间跪了一屋子,围在银霜月和那惊魂未定的小公子面前,有人劈手就把小公子打昏了。

破窗而入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伺候她的那个贴身婢女,她平时冷硬得像一块石头,这会慌张地对着银霜月叩首,“长公主三思,陛下若是知道了……”

“不是二小姐吗?”银霜月收回有些颤抖的手,他们再不出现,她也真的装不下去了,她虽然在世间颠簸多年,见惯所有,却从不沾染这种风月场求生路,所以这所谓口技,还是有次银冬……想来真是羞愤欲死,银霜月咬了咬舌尖驱散脑中不堪的画面,稳住心神继续道,“陛下?你们不唤他公子了么?”

众人都对着银霜月叩首在地,没有人说话,银霜月继续,“他是如何交代你们的?多久之内不许我出府,多久之内不许我私逃?他想掩盖什么,皇城中又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声音高起来便尖锐刺耳,其实半点也不输银冬,地上跪着的忍不住屏住呼吸。

银霜月继续说,“我想他的命令一定是命你们拼死相护,不能让我出任何的事。”

众人惊得冷汗直出,原话确实如此!

银霜月冷笑一声,在众人心头砸下最后一锤,“我再猜猜,这个任何事都不能出,包括的不止是我的命,还有不许我真的与谁谈婚论嫁?”

“所谓的王家老爷为我寻觅如意郎君都是假的,他给你们的命令是什么?”

银霜月绕着伸手慢悠悠系上被扯开一点的衣带,在众人震惊到舌根发麻的状况下,最后说道,“他定然说,若我选中谁,便全力阻止,可又不能做得太明显被我察觉。”

银霜月语气幽幽,陡然加重,“如果实在阻止不了,便借着我天煞的命格,将人处理了,当作被我克死,是也不是?!”

众人齐齐抖了下,其中一直伺候银霜月的甚至猛的抬起头,她是真的没料到,银霜月竟然将主人的命令全盘猜出。

银霜月对上她的视线,勾了下唇,“有何震惊,你们的主子,那个小兔崽子,是我一手养大,我会不知道他他做事向来有底线,此次竟然要如此狠绝必然是别无他法了,你且说说吧,皇城中到底如何了?”

“难不成大臣们全部倒戈,联合起来掣肘他?”

无人吭声,那个贴身伺候的婢女动了动嘴唇,低下头去,银霜月冷笑一声,说道。

“不告诉我?是领了他下的死命令对吧,”银霜月说过,“我不妨再来猜猜,你们全都是悍不畏死的死士,身手和素质必然是他身边绝佳。”

银霜月甩了甩袖子,走到窗边打开窗户,“他那般在意我,你们应当也猜到了,他爱惨了我,给我身边放的人,必然不仅仅是死士那么简单。”

“死士这东西,不过是从小培养,灌输思想考验人性,但是人性如何经得住考验呢……”银霜月叹息一般说,“他不会舍得把我至于考验之中,你们必然在他的手中都有着比命还要重的把柄。”

“你们大可以不说,不作为,我亦不会去旁人处打听皇城中的事情,但是我保证,”银霜月转身,对上众人的视线,笑得与银冬一般无二,温润又邪恶,“今日在这里不告诉我实话,你们没有一个能活过明天。”

众人看着银霜月的视线已经趋于惊恐,银霜月对着窗外艳阳,轻叹,“哎,你们主子那心思,层层相连,就如那春蚕到死吐出的茧,你们之外必然还有其他的监视者,为的便是防止你们伤我,我若出意外,任何意外,最先死的,必然是你们。”

银霜月彻底转过身,靠在窗边抱住手臂,轻声如聊家常一般地问,“你们谁有信心能看住我?”

没人能看住故意找事的人。

几人半晌无声,银霜月面色逐渐阴沉,她本就易容样貌一言难尽,再这般模样,说不出的阴鸷。

一直贴身伺候银霜月的那个婢女还算能抗,但是其中一个身着黑衣的暗卫却扛不住了,他的亲妹妹还在主人手中,他在这世上唯那一个亲人了,他不能死!

“长公主饶命!我说!”那暗卫爬到银霜月面前叩首。

这个头一开了,其他人自然也无法再强撑,银霜月猜得不错,他们就如木偶,致命的丝线,都攥在主子手中。

而他们都知道,主子致命的丝线,却是攥在面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子手上。

☆、第55章 她的冬儿……

银霜月也能想到银冬处境艰难, 可能会因为放她走, 被在这个时候将真的长公主推出来的奸佞抓住把柄, 被群起攻之。

如果一味只是佞臣,大可以镇压, 甚至可以暗杀, 可是最难对付的, 是那些肱骨老臣,他们正直得像是盘龙柱,只要银冬行端坐正, 根本无需拉拢,自然不会同揽权的奸佞为伍, 但是只要银冬言行品德稍有偏差, 他们就变成了那些佞臣手中利刃,动不动来个撞柱明志,以死相逼, 银冬若是一个处理不慎,那些大臣们在民间威望深重,拥趸无数,会成为无数把无形中砍向他的刀。

君王失德, 则民心不稳, 民心不稳, 则天下大乱。

银霜月在听这几个人开口之前, 猜测的最坏打算, 就是银冬可能被架空权势, 短时间无法重掌王权。

当然了,这是因为银冬只有一个子嗣,手中还抓着其并非亲生的把柄,除银冬之外,普天之下,就只剩下年岁已经很大,且远在封地的异姓王,无人能继承皇位。

他们就算不满银冬,也不敢拥立其他新君,因为那就是择明君而拥,而成了谋朝篡位。

无论是那种坏结果,银霜月都在心中有了初步打算,朝中能成气候的大臣不过也就那么几个,就算树大根深,枝繁叶茂,但若她直接将其拦腰斩断了,就算不能彻底根除,也足以让他们自乱阵脚。

只要他们乱了,银冬必然就有时间去整治朝堂,重掌皇权,至于她?不成功便成仁罢了。

她届时或设法祸水东引,这世界上谁还没几个仇家,只要抓不住把柄,哪怕杀不得一个,搅合得他们人心惶惶也是好的。

但是银霜月万万没想到,她的诸多打算,在得知了皇城中局势的时候,都变成了痴人说梦。

因为现如今天下确实还姓银,但是当今天子,却已经不是银冬,而变成了左丞相从民间找回来的流落“皇子”。

这皇子不是别人,正是先前的那个真的“长公主”据说先帝是为了保护他,才命人在他一出生就送走,并且一直对外宣称是公主,养在隐秘之处,实则一直都由专人教养,是一位品行才华超绝的皇子,这一次回朝,他带着先帝印鉴,先帝信物,甚至还有先帝密旨,并不欲与银冬争夺皇位,只是流落在外多年,只想认祖归宗。

但是未料身为天子的银冬失德,不肯交出假冒皇亲的罪人,还一意孤行,命人烧了整个皇宫,协助那罪人潜逃,导致宫妃死伤多人,引起群臣激愤,左右丞相身有监国之责,多番劝诫却并无奏效,那个流落在外的皇子,才在重臣们的央求之下站出,被迫拿出先帝密旨,在龙临殿宣读。

原来先帝在临死前,曾属意将皇位传给的并不是银冬,而是这位命人精心教养的皇子,密旨乃先帝亲笔手书,众臣传阅,很多老臣可作证,确实乃先帝亲笔,众臣哗然。

接着便是众臣逼迫银冬下罪己诏,自省其罪,并交出假冒皇亲罪人,银冬却不仅不肯,甚至试图派人杀害亲兄弟,众臣激怒,以印有先帝印鉴的密诏逼迫银冬退位,扶植新帝上位,现如今新皇刚刚登基,正大赦天下,新帝名曰霜月,品行也如霜雪月华,并未曾对试图杀他的亲兄弟苦苦相逼,只是将其禁足在宗庙院,希望他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时时刻刻自省其身。

她仅仅从皇城出来两月,却不知皇城中已经改朝换代,而她的冬儿为她被从那万人之上拉下来,已然成了被幽禁宗庙院中的罪人。

银霜月知觉到脑中嗡的一声,朝后退了一步之后,伸手去扶身后的窗沿,却没能扶住,直接从窗边软倒在地上。

多年艰辛挣扎求生,他们姐弟终于手握生杀,却没想到,如此昙花一现,她的冬儿……她的冬儿……

银霜月只感觉胸腔几乎要炸裂一样的闷窒,接着控制不住地咳了起来,喉间腥甜落在手上,她脑中却还在想,她的小冬儿被幽禁了起来,会不会有人欺负他……

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然回到了王家,身边同她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是一样的阵仗,好几个医师围在左右,伺候的婢女个个面色焦急,她睁开眼睛,便如同时光回溯一般,门口连滚带爬地冲进来一个圆球,正是王老爷。

“祖宗哎!”王老爷十分圆润地在地上滚了一圈,还是半跪在地上的姿势趴在床边,一如当然,“可吓死爹了!你若是再不醒,这府中的人都要跟着你去了喽!”

银霜月这一次却没有皱眉,只是侧头平静地看着王老爷,这个在这段时间之内,给她扮演亲爹的胖老头,开口道,“给我预备马匹,要这千丘县最好的,二百骑,再令人按照人头赶制软甲和夜行衣,两日内给我。”

王老爷面色一僵随即呵呵呵地笑着说,“闺女,你是不是烧糊涂了?什么马匹软甲夜行衣,那是寻常人家能弄到的吗……哎哎哎哎!”

银霜月嘴角溢出鲜血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她过于激动所致,而是她咬破了自己,血霎时间就充斥了口腔。

她瞪着眼看这个看似普通的商人,笃定他根本不敢看着自己咬舌自尽,果然王老爷根本连捏一下银霜月咬合紧绷的下巴都不敢,手闹心地在空中抓了几下,喊道,“快松开祖宗,快,不就是马匹软甲夜行衣,我这就命人去给您准备!”

银霜月放松自己,疼得微微皱眉,她赌得没错,银冬为她活命现如今落到如此境地,他那么玲珑心肝,怎么可能真的将她交给一个普通商贾。

银霜月闭上眼睛,忽视身边婢女看着她狠绝的样子愣怔的眼神,心中多番盘算,维持着这姿势许久未动。

晚饭的时候,婢女端来米粥,本以为银霜月要不肯用,却没成想,银霜月不仅用了,还用了两碗。

两天时间,王老爷真的将银霜月要求的东西一应预备齐全,银霜月在听了那样的消息之后,只有在花楼那日崩溃片刻,后便好吃好睡好好喝药,并没有一丁点异样,要不是两天前她醒来的第一时间便要王老爷预备那些东西,这些还时不时地朝着主屋晃悠,她身边伺候的婢女都以为,银霜月根本不曾在意皇城中主人落难之事。

而银冬确实是身在宗庙院,他身上穿着的,还是玄金龙袍,站在一屋子的牌位面前,随手拿起了一个,正是先帝之位。

银冬低头看着看着,便突然间嗤笑出声,他把牌位摆回去之后,又用火折子点了三支香。

只不过这香点着了,在空中晃了晃,却倒着插在了先帝的香碗之中。

“你一生也别想受我香火,”银冬站在空旷的阴暗的屋舍之中,面上晦涩比这给人感觉压抑无比的屋子还要难受。

“我不命人把你从皇陵之中偷偷地刨出来扔在荒山上,你应该感谢你和那妖女生的好女儿……”

银冬负手而立,发冠一丝不苟,玄金龙袍在这阴暗的环境中看不到黑,只能看到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从他肩头腰间盘踞而过,如同天生便刻在他身上的图腾。

他生来,便是天子。

“不过你和那女人的女儿估计已经死了,你不介意我把她拉出来再用一次对吧?我亲爱的父皇。”

“你们在地下相聚的时候,可千万要避开我母后,毕竟我给我母后烧了那么多的面首,我怕你看到头风发作,再死一次,哈哈哈哈哈哈——”银冬笑声在这空旷的屋子里回声不断,不过很快,他的笑容便戛然而止。

“我和你不一样的。”银冬瞪着先帝的牌位,恨不能亲手劈了的样子。

“我不像你,不像!我们虽然都为情所困为情所痴,但我不会累得其他女子为我虚耗青春!”

银冬不愿承认他有一丁点像先帝的地方,但是无论他如何地否认,他和先帝有一点一模一样,那便是对心爱的女子,能够奉上一切。

只可惜他父皇所爱不是银冬母后,他出生便注定是悲剧的产物,而他所爱从情窦初开到如今只一人而已,只可惜他父皇能够强取豪夺,他却不敢。

因为他的爱不是君王的褫夺,他爱那人,更重那人,若是这一次赌上全部,也不能换她一顾……银冬便决定同她退回最初,一生一世做最亲近的亲人。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另一个身穿玄金龙袍的人,手中提着一个食盒推开了房门,他面如霜雪,容颜如玉,乍一看和银冬看上去,却有那么两分相像,正是那仗着所谓先帝密诏,逼银冬退位的当今皇帝——银霜月。

只不过这人脊背笔直地进了门,却在关上了门之后,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变了。

他弯腰垂首,肩膀下滑,朝着银冬微微躬身,开口连嗓音都和在龙临大殿上截然不同。

不必再刻意地压制,而是带着一点男子不该有的娇柔纤细,“陛下……奴已经按照陛下说的将事情安排下去了,该用午膳了。”

☆、第56章 他……看着还好吗?

银霜月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掉进多大一个坑里面, 她用最短的时间, 最简单粗暴的手法把银冬留给她的人都驯服,日夜兼程地带着这群人杀回来, 为的就是救她的冬儿。

她从未如此急迫过,一路上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她会骑马,却也到底娇养了那么多年, 即便是有人带着她骑, 从千丘县到皇城这一路上, 她的双腿内侧也磨破了多次。

日夜兼程夜不安枕,她难以想象,银冬那种性子,真的被幽禁起来, 要是受了委屈, 必然不懂得什么寄人篱下的求生之道, 从小被她护着长大, 他除了皇帝当得还算行, 在外生活起来就是个废物!

银霜月越想越是心焦,终于连夜赶到皇城之后, 一下马,要不是有暗卫扶着她, 她能直接摔个狗啃屎。

连日来的飞奔风餐露宿, 山涧水洗脸, 随便拢一把头发就走, 脸上的伪装早就掉得干干净净,面上虽然蒙着黑布巾,但是透过灰扑扑的眼睛和苍白的上半张脸,就能看出她这一路上是如何的心力交瘁。

悄无声息地顺着猎场的方向进城,银霜月一直戴在身上的玉佩和吊坠拼凑好了之后,很轻易就从皇家猎场进了已经关了城门的皇城。

进了城之后,银霜月反倒是不急,她们走的是猎场一个很隐秘的小门,守门的那个人已经被她派人看管起来,他们一行人在黑夜中换上常服,分批入住城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进皇城,站在无比熟悉的土地上,银霜月反倒是不着急了,她体力透支严重,现在急需休息,再者如何营救银冬,要探查一番宗庙院的守卫才能够决定。

一路上他们几乎不入城镇,银霜月远在千丘县的时候,感受不到什么换了君王的差别,但是住进了皇城的客栈,她才不可避免地听到无数人在谈论,还有客栈门口举国欢庆的刺眼红绸。

银霜月身心俱疲,打不起精神听那些,开好了房间,叫小二准备了热水和一些吃食之后,就进了房间去洗漱吃东西。

她的前后左右住的全都是她的人,银霜月热水洗去一路风尘,食不知味地将吃的全都塞进肚子,接着便躺在床上,一觉睡得昏天暗地。

第二天她起床,为首的一直伺候她左右的婢女,才开门悄声地进来伺候她更衣洗漱,同时开口,“已经探查过宗庙院的守卫,两个时辰一轮岗,前后巡位总共一十六组,每组五人,身佩刀弓,个个都是精锐,防守严密,很显然是在防着有人营救主人。”

银霜月已经料到了,这没什么稀奇,如果换个角度,她是新帝,就算为了留个仁厚的好名声不将人杀了,也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有机会营救。

银霜月在婢女的伺候下穿好了衣服,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他……看着还好吗?”

婢女动作一顿,抬眼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银霜月,她很不能理解她,一开始她以为这个长公主,只是个被主上喜欢的柔弱女子,和这天下的祸水一样,生得貌美动人,却无任何的能力。

前一个月,她算是见到她一点小能耐,却都是小聪明,不足以在她们的看守下逃出王家一步,按照正常的套路,接下来便该是讨好和设法打动人心,可是她却从始至终,未曾试图讨好,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问过一句。

她不需刻意地去拿腔拿调,像一些世家小姐一样故作金贵,连狗洞都钻得,却是从骨子里高傲得看不进任何人在眼中,不肯花一丁点的心思用来讨好他们这些婢女护卫。

可是明明看上去是个柔弱无能的女人,却在有一丁点机会的时候,像一株铲掉也不死的杂草,原地生根,利用人心,手段狠辣,连自己的命都豁得出去,稳准狠地捏在所有人的七寸之上,在短短几天,就逼迫所有被派来保护她的人跟随她杀回皇城。

现在,她是真心地臣服于银霜月,也明白了,为什么主人会对这样一个女人念念不忘,哪怕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也要护住她的性命。

若有这样一个人,她生得本就是红颜祸水,却又有过人的智慧,审时度势手腕气势狠辣丝毫不输男人,若曾朝夕相伴,谁又能逃过她的蛊惑,不做她的裙下之臣?

婢女伺候着把银霜月腰封完完整整地系好之后,开口道,“主人看不出哪里不好,只是身边没有伺候的人,任成和平通不知道是不是被处死了。”

她顿了片刻,又说道,“主子,我名为豆绿,在您身边伺候的另一个比我矮些的,名为香玉。”

银霜月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确实一直是靠着个子来分辨两个人,反正她们都是一样的脸臭,不苟言笑,没点儿小姑娘该有的活泼。

不过她也没心思在婢女身上,听说银冬身边没了如影随形的任成和平通,银霜月心中更着急了。

但是她带来的人不多,虽然个个是高手可是如果宗庙寺有埋伏,他们就算把人救出来,也必然死伤惨重。

银霜月闭了闭眼,想了片刻,开口道,“你和香玉,可认识宫中宫女?”

豆绿顿了下,瞬间就猜想到了银霜月的打算,连忙劝阻,“奴婢和香玉可去!”

银霜月看着这个一直冷面的婢女,沉默了片刻才说,“你武功高得能够掩盖住脚步轻重变化,还是能把你手上那些经年的茧子都削掉了?”

银霜月见她一片好意,难得主动开口解释了一句,“新帝登基,正是排查宫中宫女太监的时候,但是他们没可能一夕间将所有宫女都换了,否则后宫那些活计谁来做?”

豆绿连忙看向银霜月,“可我们不能让主子一人涉险!”

“谁说我要只身涉险,”银霜月说,“你们必须避开宫中耳目,将那新帝身边的贴身侍女想办法弄昏拖到暗处,你还得负责将我变成她,新帝登基守卫森严,这其中艰险比直接硬闯救人有过之无不及,一着不慎落入他人手……”

银霜月表情稍稍变了变,有些不忍,但终究道,“还要劳烦你们先行一步,若落入他人手的是我,更要劳烦你们万万不要耽搁,我这边一旦有变,你们务必要拼死救出银冬。”

“必为主人主子,舍生忘死!”银霜月猜测不错,豆绿是这些人的头领。

她一表态,银霜月顿时放松下来,她嘘口气,慢慢道,“再去探,必定要仔细看清,所有步骤不能有一丁点的差池。”

她这边若能够成事,最差的结果,便是她和那新帝同归于尽,到那时无人继位,佞臣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谋朝篡位,必然还会扶植银冬上位,银霜月相信,只要银冬上位,失去的一切便能够重新回到手中。

当然了最好的结果,是她挟持新帝救出银冬再在脱身之后将其绞杀,届时他们姐弟只管去天高海阔地转一圈,银冬经年埋下的那些暗桩调动起来,那些朝臣们必然会有来求着银冬当皇帝的一天。

当然了,如果不能成事,银霜月一旦落入新帝之手,绝不允许他折辱自己,她若死在新帝手中,银冬纵使摧心裂肺,也必然不会贸然随她而去,他便是咬碎了牙,也定然会为了自己报仇雪恨。

银霜月已然下了命令,只要她一死,那些银冬留给她的死士必然也会拼尽全力救出银冬,况且报仇雪恨哪有那么简单,救他出去那些人必然死伤惨重,手中无人他必然难以接近新帝,刺杀这个路子便行不通。

若那些死士拼死也未能将他救出去,他便要亲眼看着他的长姐和属下都死于新帝之手,自己也在新帝手下苟延残喘,他如何能忍得?

到时候便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他重登大位手握生杀。

银霜月将所有可能都算好,便是无论她是生是死,都逼着银冬活下去,逼着他重新夺回皇位,她相信自己亲手养大的崽子,他若有朝一日没有软肋,必然无所不用极其,届时这天下,无人能是他的对手。

银霜月仔仔细细地将一切算好,一日之后,果然寻到了机会。

刚巧新帝登基满一月,要去宗庙祭祀列祖列宗,斋戒沐浴,礼服焚香,宫中的婢女忙里忙外,正是混进去的好时机。

皇宫,寅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