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书籍上的注解几乎都使用了与原书相同的语言,撰写者似乎能够同样流畅但明显学院派地使用所有语言。但冯·容斯特《不可描述的异教》里的一条笔记是个令人惊恐的例外。这条笔记使用的墨水与德语书写的注脚相同,可文字是某种曲线式的象形符号,不符合任何已知的人类语言。这些象形符号与时常出现在我梦中的文字有着毋庸置疑的相似性,有时我会在恍惚之间觉得我知道或即将回忆起它们的含义。图书馆员在翻看这些书籍以前的检查结果和借阅记录之后,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所有注解都是我本人的第二人格留下的,这就更加增添了我心头的阴暗疑云。不管怎么说,我过去和现在都不懂这些书籍所使用的三种语言。

拼凑起古代与现代、人类学与医学的零散记录,我发现存在一个颇为一致的神话与幻觉的混合体,它的广阔和疯狂让我陷入了彻底的迷乱。能够安慰我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些神话在极为古老的时代就已经存在。什么样的失落知识能够将古生代或中生代的风景放进这些远古传说,那就是我无从猜测的了,但这些景象确实就在故事之中,这种固定类型的幻象确实有供其形成的基础。失忆症的病例无疑创造了基本的神话模式,但后来幻想在神话增添的部分又反过来影响了失忆症的患者,渲染了他们的虚假记忆。我本人在失忆期间读过和听说过这些远古传说,我的调查完全能够证明这一点。既然是这样,第二人格留在我记忆中的微末片段,最终渲染和造就了我后来的梦境和情感印象,这难道不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吗?一些神话与史前世界的晦涩奇谈有着明显的联系,尤其是那些提到令人惊愕的时间深渊的印度传说,它们是现代神智学家必须掌握的基础知识。

远古的传奇和现代的幻象有一点共同之处,就是都认为在这颗星球漫长而几乎不为人知的历史上,人类并非唯一一个高度进化的优势种族,很可能只是目前的最后一个。这些故事声称,早在三亿年前人类的两栖动物祖先爬出灼热的海洋以前,外形怪异得难以想象的生物就已经建造了直插天空的高塔,研究了大自然的所有秘密。它们中的一些来自群星,有少数一些和宇宙本身一样古老。剩下那些则由地球细菌飞速演化而来,与我们这个生命周期的第一批细菌之间隔着遥远的时间,从我们这批细菌演化成人类也只花了那么多时间。其中牵涉到的时间跨度以十亿年计算,与其他星系和宇宙都有所关联。事实上,这里的时间超越了人类能够接受的范畴。

大多数传奇和幻象都提到了一个相对晚近的种族,生活在距离人类出现仅仅五千万年前的地球上,怪异而复杂的外形与现代科学所知的一切生命形式都毫无相似之处。按照传奇和幻象所说,它们是全部种族中最伟大的一个,因为只有它们破解了时间的秘密,能够将极为敏锐的意识投射到过去和未来,跨越数以百万年计的时间鸿沟,学习每一个时代的智慧成果,因而掌握了地球上曾被知晓和将被知晓的所有知识。从这个种族的成就中衍生出了所有关于先知的传说,包括人类神话体系中的那些先知故事。

它们建立起宏伟的图书馆,用文本和图片记录了地球的整体编年史,曾经来过和将会降临地球的所有种族的历史和描述都被囊括其中,各个种族的艺术、成就、语言和心理学都有极为详尽的档案。有了这个贯穿万古的知识库,伟大种族从每一个年代的每一种生命形式中选择在思想、艺术和技术上最适合它们本性和情境的对象进行研究。获取有关过去的知识,需要已知感官之外的一种意识塑造方法,比获取有关未来的知识要困难一些。

获取有关未来的知识相对容易也更加重要。在适当的机械装置帮助下,个体意识能够将自身沿着时间向前投射,以超越感官的模糊方式摸索去往意欲抵达的年代。抵达之后,它会进行数次初步试验,从这个年代最高级的生命形式中找到一个最突出的目标,进入这个有机体的大脑,构建它自己的感应频率,而被取代的意识则送往取代者所处的年代,留在取代者的躯体内,直到逆转过程完成为止。投射到未来生物体内的意识将伪装成这个种族的一名成员,以最快速度了解它选择的时代和这个时代的重要信息与科学技术。

与此同时,被取代的意识送回取代者所处的年代和躯体内之后,将会得到悉心的照顾和看护,防止它伤害它所占据的那具躯体,并由训练有素的盘问者榨取它拥有的全部知识。假如先前去往未来的旅程已经带回了意识所用母语的记录,那么盘问者通常会用这种语言盘问意识。假如意识来自伟大种族无法用身体器官重现意识的母语,那么它们就会制造出精妙的机器,像演奏乐器一般用异族语言说话。伟大种族个体的外形犹如十英尺高、遍布褶皱的巨大锥体,顶部伸出四条一英尺粗的可伸缩肢体,头部和其他器官附着在这些肢体上。四条肢体中有两条的尽头是巨大的手爪或钩爪,彼此碰撞或刮擦的声音就是它们的语言。十英尺宽的身体底部有一层黏性物质,它们通过这层黏性物质的收缩和舒张行走。

等囚徒意识的惊愕和反感逐渐消退,也不再恐惧它陌生的临时身体(假设它原本的身体与伟大种族的身体有着天壤之别),就会获得准许,研究自己所处的新环境,体验类似于取代者正在体验的好奇和智性活动的生活。作为提供适当服务的交换条件,在适当的防护措施之下,意识会获准登上巨型飞船,俯瞰伟大种族居住的整个世界,或者坐进原子能驱动的船形交通工具,驰骋穿过宽阔的道路,或者不受限制地出入图书馆,查阅这颗星球的过去和未来的全部记录。这种做法安抚了许多受到囚禁的意识,因为它们每一个都那么聪慧。对这样的意识来说,尽管同时往往也会揭开充满恐怖的无底深渊,但生命中最超卓的体验永远是揭开地球所隐藏的秘密:遥远得不可思议的过去的神秘篇章,如旋涡般令人头晕目眩的未来,甚至远远地超过了意识原先所在的年代。

伟大种族偶尔会允许囚徒意识与来自未来的其他意识会面,让它们和生活在自己年代之前或之后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百万年的意识交流思想。伟大种族会敦促它们用各自时代的母语详尽地记录下会面的过程,这些记录会被送往中央档案馆归档存放。

必须补充一点,囚徒中存在一种可怜的特殊类型,它们拥有的权限比大多数囚徒要高得多。这些囚徒是等待死亡的永久流放者,伟大种族的睿智个体强占了它们在未来的躯体,这些伟大种族个体的肉身即将死亡,通过这种办法逃脱精神的湮灭。这一令人抑郁的流放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常见,因为伟大种族的寿命极为漫长,降低了它们对生命的热爱,有能力进行投射的超卓意识更是如此。衰老意识的永久性投射创造出了后世历史(包括人类历史)中的诸多人格转换事例。

至于更常见的探索历程,取代者的意识在未来掌握了它想了解的情况后,就会建造一台机械装置,类似于开始投射的那台装置,其功能是逆转整个过程。取代者的意识将重新进入它所在年代的躯体,囚徒意识则返回未来它原本的躯体内。假如在交换期间,两具躯体之一不幸死亡,那么逆转就不可能实现。若是遇到这种情况,探索者意识将不得不在未来的异类躯体内度过余生,就像逃避死亡的那些意识一样;或者,囚徒意识将不得不在伟大种族的时代和躯体内等待生命的终结,就像那些等死的永久流放者。

假如囚徒意识凑巧也是伟大种族的一员,这样的命运就没那么可怕了。这种事情并不罕见,因为在所有的时代之中,伟大种族最关注的正是它们自身的未来。同样来自伟大种族的永久流放者的数量非常稀少,主要因为垂死者替换未来伟大种族成员的意识将遭到极为严厉的惩罚。行刑者通过投射前往未来,惩罚占据了新躯体的强占者意识,有时候会动用非常手段,让两者的意识重新交换回来。探索者或囚徒意识偶尔也会被过去不同区域的意识所取代,这种复杂事例会被记录在案,仔细矫正。发明意识投射以后每一个年代的伟大种族群体中,都有一小批众所周知来自过去的意识或长或短地停留。

来自异族的囚徒意识返回未来原本的躯体时,机械装置会通过精细复杂的催眠手段清洗它在伟大种族时代得知的一切,这是因为向未来大量输送知识会产生非常麻烦的后果。完整传送的少数几次事例导致了(或将在已知的未来导致)灾难性的后果。按照古老神话的记载,正是因为两次这样的事例,人类才得知了伟大种族的存在。从万古之前的世界残留至今的事物只剩下了位于偏远地区和海底的巨石遗迹,以及令人恐惧的《纳克特抄本》的残篇断章。

意识在返回原本时代时,囚禁期间的全部经历只会遗留最模糊和支离破碎的一些印象。能够抹除的记忆会被悉数抹除,因此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从第一次交换到返回的那段时间只会是一段由梦境遮蔽的空白。有些意识会比其他意识记得更多的事情,记忆的偶尔融合在极为罕见的事例中会将禁忌过去的秘密带往未来。历史上或许始终有团体或异教在不为人知地守护这种秘密。《死灵之书》之中就暗示人类中存在一个这样的异教,有时会为从伟大种族时代跨越万古而来的意识提供帮助。

另一方面,伟大种族逐渐成为几乎无所不知的存在,着手攻克与其他星球的意识交换躯体的难题,探索它们的过去和未来。它还曾研究一颗已经死寂万古的黑暗行星,这颗星球位于遥远的深度空间,是伟大种族的精神起源地——伟大种族的意识比肉身更加古老。这颗垂死的古老星球的睿智居民掌握了宇宙的终极秘密,它们四处寻找另一颗有生物存在的星球,希望能够在那里享有漫长的生命。它们集体将意识投向最适合容纳的未来种族,也就是十亿年前在地球上繁衍生息的锥形生物。伟大种族于是诞生,而无数锥形生物的意识则被送回过去,在陌生的躯体内惊恐地等待死亡。这个种族以后将会再次面临灭绝,它们会将群体内最优秀的意识送往未来,在更加长寿的异类躯体内继续生存下去。

这就是传奇和幻象相互交织而成的背景故事。1920年前后,随着研究结果逐渐成形,我觉得先前越来越紧绷的神经有了略微放松的迹象。说到底,尽管这只是盲目情绪催生的奇思妙想,难道不也恰到好处地解释了我的大多数症状吗?失忆症期间,有无数种可能性会让我的意识开始研究一些晦暗的课题,因此读到了禁忌的传奇,会见了恶名在外的古老异教的成员,它们无疑就是我重拾记忆后的噩梦和不安感觉的原始材料。至于用梦中见到的象形文字和我不通晓的语言书写的页边笔记,尽管图书馆员说是我的所作所为,但更有可能只是我在第二人格的状态下学到了一点其他语言,而象形文字仅仅是我读过古老传奇后的胡编乱造,后来被编织进了我的梦境。我尝试向几位声名在外的异教首脑印证一些要点,可惜始终未能建立正确的联系。

有时候,彼此间隔极为漫长的诸多事例之间的相似性依然像起初那样让我忧心忡忡,但另一方面又使我想到,稀奇古怪的民间传说在过去无疑比如今更加广为人知。与我类似的其他失忆症患者很可能早已熟知我在第二人格状态下才读到的那些传说。这些患者失去记忆之后,将自己与那些家喻户晓的神话中的生物(据说能够取代人们意识的入侵者)联系在了一起,于是开始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必须带着这些知识返回幻想中人类出现之前的过去。记忆恢复之后,他们又逆转了这个想象中的过程,认为自己不再是取代者,而是曾经遭到囚禁的意识。因此,他们的梦境和虚假记忆才会总是遵循神话的惯有模式。

这样的解释看似过于累赘,但最后还是战胜了我脑海里的其他念头,主要因为其他的推论都实在经不起推敲。许多杰出的心理学家和人类学家都逐渐认可了我的观点。我越是思索,就越是认为我的理论站得住脚,直到最后我筑起了一道切实有效的堤防,将依然折磨着我的幻觉和印象拒之门外。就算我在夜里见到了奇异的景象,那又怎样呢?它们只是我听过和读过的材料而已。就算我确实有一些古怪的厌恶感、异常的视角和虚假记忆,那又怎样呢?它们只是我在第二人格状态下沉迷的神话故事的微弱回声。无论我梦见什么,无论我感觉到什么,都不可能有任何真正的意义。

在这种哲学的庇佑下,我极大地改善了精神平衡状态,尽管幻觉(而不是抽象的印象)逐渐变得越来越频繁,还令人不安地充满细节。1922年,我自认为能够从事稳定的工作了,于是接受了大学的心理学讲师职位,让我学到的知识派上用场。我的政治经济学职位早由其他有资格的人士接手了。另外,比起我执教的时代,经济学的教学方法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儿子此时已是一位研究生,最终成为心理学教授,与我联手做了大量的工作。

第4章

然而,我依然保留了原先的习惯,继续记录那些离奇的梦境,它们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并且栩栩如生。我坚信这样一份记录以心理学档案而言拥有巨大的价值。那些稍纵即逝的幻象仍旧可恶地与记忆相似,但我总算颇为成功地克服了这种感觉。只有在记录时,我才将幻象视为真实目睹的事物,但在其他时候,我将它们摒弃出脑海,假装它们仅仅是夜晚的缥缈梦境。我从不在日常谈话中提到这些事情,但撰写的报告还是在所难免地泄露了出去,引发了有关本人精神健康的各种流言。说来有趣,热衷于传播流言的只有门外汉,没有哪位医生和心理学家会认真地看待它们。

至于本人1914年以后的梦境,我在此只会略微提及,完整的叙述和记录都已经交给了严肃的学者。它们能够证明我意识中的奇异屏障有所松动,因为幻象中我的活动范围扩大了许多。但幻象仍旧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段,没有明确的行为动机。在梦中,我似乎逐渐得到了越来越大的行动自由,能飘浮穿过许多怪异的巨石建筑物,沿着构成了日常交谈网络的宽阔地下通道在建筑物之间往来。有时候我会经过最底层被封死的巨型暗门,那里周围笼罩着恐怖和禁忌的气氛。我看见巨大的棋盘方格状水池,看见装满各种匪夷所思的怪异器具的房间。我还看见庞大如洞穴的厅堂,安置着精细复杂的机械,其外形和用途对我来说都完全陌生,它们发出的声响直到多年后仍在梦境中显现。需要说明一点,我在梦境世界中能够使用的感官仅限于视觉和听觉。

真正的噩梦开始于1915年5月,彼时第一次见到了活物。当时我对神话和历史病例的研究还不够充分,不知道可能在梦中见到什么。随着精神屏障逐渐瓦解,我看见建筑物的各个部分和底下的街道上有大团大团的稀薄雾气。这些雾气渐渐越来越致密和清晰,直到最后我能够不安地轻易分辨出它们怪异的轮廓。那些似乎是色彩缤纷的巨大锥体,高约十英尺,基部直径同样约为十英尺,由某种有棱纹和鳞片的半弹性物质构成,从顶部伸出四条可伸缩的圆柱形肢体,每条约粗一英尺,和锥体本身一样遍布棱纹。这些肢体有时候收缩得几乎看不见,有时候伸展为从极短到十英尺的各种长度。两条肢体的尽头是硕大的钩爪或螯足。第三条肢体的尽头是四条喇叭形的红色附肢。第四条的尽头是个不规则的黄色圆球。圆球直径约为两英尺,中央圆周上排列着三只巨大的黑色眼睛。这个类似于头部的器官顶上是四条细长的杆状物,带有花朵状的附肢,而底下则悬着八条绿色的触角或触手。中央锥体基部的边缘是一圈灰色的弹性物质,锥体通过它的伸展和收缩而行动。

它们的动作尽管没有恶意,但比外表更加让我惊恐,因为见到畸形怪物在做我们心目中只有人类才会做的事情,实在对身心无益。这些物体在巨大的房间里有意识地前后移动,从书架上取出书籍,带着书籍走向巨大的桌子,或者反过来将书籍放回书架上,有时候还会用绿色的头部触须抓着一根杆状物孜孜不倦地书写。它们用巨大的螯足拿着书本,用螯足彼此交谈,螯足的碰撞和刮擦声就是它们的语言。这些物体不穿衣服,用锥形身体的顶部挂着挎包和背囊。它们的头部和支撑头部的肢体通常与锥体顶部保持齐平,但也会频繁地抬高或降低。另外三条粗壮的肢体不使用时一般收在锥体侧面,缩回到每条五英尺长。从它们阅读、写字和操作机器(桌面上的机器似乎直接与思想相连接)的速度来看,我估计它们的智能要远远高于人类。

后来我在所有地方都看见了它们,挤满了巨大的厅堂和走廊,在拱顶地下室里操作怪异的机器,驾着巨大的船形车辆疾驰于宽阔的道路上。我不再害怕它们,因为它们似乎是所处环境中极为自然的组成部分。它们个体之间的差异逐渐显现,其中一些似乎处于某种束缚之下。后者尽管在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举止和习性方面的异常不但让它们有别于大多数个体,彼此之间也存在极大的差异。在我朦胧的梦境中,它们大量书写各种不同的字符,但从来不是大多数个体使用的曲线象形文字。我觉得其中一些使用的就是我熟悉的母语。大体而言,这种个体的工作速度要远远慢于其他个体。

我本人在这些梦中似乎是个没有肉体的意识,视野比平常时候要宽广得多。我自由自在地飘来飘去,但被限制在普通的道路上以巡航速度行动。直到1915年8月,有形躯体存在的点滴迹象开始滋扰我。之所以说“滋扰”,是因为在最初的阶段中,那只是一种完全抽象的感觉,但与先前提到的我对自身影像的无端厌恶有着极为恐怖的关系。有一段时间,我在梦中最不愿去做的事情就是低头看自己,我记得在怪异房间里没有见到大块的镜子,曾让我感到何等的庆幸。有一个事实让我极为惶恐不安,那就是当我看到高度不低于十英尺的巨型桌台时,视线从来都不低于它们的表面。

低头看自己的病态诱惑变得越来越强烈,直到一天夜里我再也无法忍受。我向下的视线刚开始没有见到任何东西,但片刻之后我意识到这是因为我的头部之下有一条可弯曲的极长颈部。我收回颈部,猛地向下望去,见到了一个遍布鳞片和皱纹的五彩锥体,高十英尺,基部直径也有十英尺。我疯狂地逃出睡梦的深渊,尖叫声惊醒了阿卡姆的半数居民。

如此噩梦持续几周后,我算是勉强接受了幻觉中自己可怖的形象。梦境中的我开始用肉身在其他陌生个体之间行动,阅读望不见尽头的书架上的恐怖书籍,一连几个小时伏在巨型桌台上,用垂在头部底下的绿色触手抓着铁笔不停书写。书架上有其他星球和其他宇宙的历代记,有所有宇宙之外的无形生命的活动记录,有曾在被遗忘的远古占领地球的怪异团体的档案,有将在人类灭亡后几百万年占领这个世界的畸形智能生物的编年史。我读到了人类历史中从未有当代学者考虑过其存在的遗落篇章。绝大多数文本使用的都是那种象形文字,我在嗡嗡作响的机器的帮助下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学会了这门语言。它是一种黏着语,其词根体系与任何一种人类语言都毫无相似之处。还有一些典籍使用的是其他一些语言,我通过同样的怪异方式学会了它们。另有很少一部分卷宗使用的是我本来就懂的语言。极有说服力的图像给予我巨大的帮助,它们有些插在记录之中,有些单独装订成册。我的任务似乎是用英语书写我所在时代的历史。清醒时,对于梦中我掌握的那些未知语言,我只记得极小一部分毫无意义的琐碎片段,它们描述的整段历史却留在了梦中。

早在我醒来后开始研究类似病例和无疑构成梦境源头的古老神话前,我就知道了梦中围绕着我的那些个体属于这颗星球历史上最伟大的种族,它们征服了时间,将热爱探索的意识投射向每一个时代。我也知道它们将我从我所在的年代虏获而来,另一个意识正在那个年代使用我的躯体,还有另外几个怪异躯体同样是囚徒意识的容器。我似乎能用钩爪碰撞的怪异语言与来自太阳系每一个角落的流放意识交谈。

有一个意识来自我们称之为金星的星球,它生活在无数个世代之后的未来;还有一个意识来自六百万年前木星的一颗外层卫星。在地球的原生意识中,有一些来自第三纪生活在南极大陆的星状头部半植物膜翼生命体;有一个来自传说中伐鲁希亚的智慧爬虫;有三个来自人类出现前的极北之地,是浑身长毛的撒托古亚崇拜者;有一个来自极端可憎的丘丘种族;有两个来自地球终结前最后那个时代的蛛形生物;有五个来自紧随人类统治地球的鞘翅目昆虫,它们能够耐受极端环境,伟大种族日后面临可怖危机时会将最睿智的意识大规模投射进它们的躯体;还有几个来自人类的不同分支。

我与许多意识交谈过,其中有哲学家黎阳,他来自公元五千年残暴的錾澶帝国;有公元前五万年占据非洲南部的棕肤巨头族的一名将军;有十二世纪的佛罗伦萨僧侣巴托罗缪·科齐;有一位洛玛的国王,他曾经统治恐怖的极地世界,去世十万年后,矮壮的黄肤因纽特族才从西方来占领那片土地;有努格索斯,他是公元一万六千年那些暗黑征服者的魔法师;有罗马人泰特斯·塞普罗尼乌斯·布雷苏斯,他是苏拉时代的一位财务官;有埃及十四王朝的克弗尼斯,他向我讲述了奈亚拉托提普的骇人秘密;有亚特兰蒂斯中部王国的一位僧侣;有克伦威尔时代的萨福克郡绅士詹姆斯·伍德维尔;有秘鲁前印加帝国的一位宫廷天文学家;有澳大利亚物理学家内维尔·金斯顿布朗,他将在公元两千五百一十八年去世;有太平洋上业已消失的耶和大陆的一位大魔法师;有泰奥多蒂德斯,他是公元前二百年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的一名官员;有路易十三时代的一位法国长者,名叫皮埃尔路易·蒙特马尼;有公元前一万五千年的西米里酋长克罗姆亚;还有不计其数的其他意识,我的大脑无法容纳他们吐露的所有令人震惊的秘密和令人眩晕的奇事。

每天早晨我都在狂热中醒来,有时候疯狂地想要核实或证伪恰好落在现代人类知识范畴内的要点。习以为常的事实显露出不为人知的可疑一面,梦境中的幻觉有时竟能令人惊异地弥补历史与科学的不足。过往或许隐藏的秘密让我战栗,未来可能到来的威胁使我颤抖。我甚至不愿写下人类之后的个体描述的人类命运对我造成的影响。紧接着人类统治地球的将是巨型甲虫缔造的文明,伟大种族的精英成员将在恐怖厄运侵袭古老世界时强占它们的躯体。随着地球的生存周期宣告结束,多次转移肉身的意识将再次跨越时空,进驻水星上球茎状植物生命的躯壳。在它们离开后,地球上仍将有物种存在,可悲地攀附着这颗冰冷的星球,向充满恐怖的地核挖掘,直到最终的毁灭降临。

与此同时,我在梦中无休止地为伟大种族的中央档案馆撰写我所在时代的历史,半是出于自愿,半是因为它们承诺我能够以越来越大的自由度访问图书馆和外出旅行。这些档案存放于城市中心附近巨大的地下建筑物里,我时常在那里奋笔疾书或查询资料,因此很熟悉那个地方。档案馆的设计师希望它能存在到种族消亡的那一天,能承受住地球最剧烈的灾变,这个巨型存储库犹如山岳的坚固结构胜过了其他所有的建筑物。

记录或者手写或者印刷在纤维坚韧得出奇的大开本纸张上,装订成从顶部打开的书册,各自存放在用永不生锈、极为轻盈的灰色金属打造的盒子里。盒子上装饰着符合数学规律的花纹,还刻着伟大种族的曲线象形文字书写的标题。这些盒子储藏在层层叠叠的矩形柜子里,储存柜形如封闭的上锁书架,同样由那种永不生锈的金属打造,用复杂的球锁锁紧。我撰写的历史分配到了最底下那层的某个位置,这块存储空间属于脊椎动物,也就是人类与在人类之前统治地球的长毛种族和爬虫类种族。

但这些梦境从未展示过伟大种族完整的日常生活。我梦见的全都是毫无关联的朦胧片段,而且这些片段肯定不是按照正确时序排列的。举例来说,我对自己在梦境世界中的生活环境只有非常笼统的概念,只知道似乎有一间极为宽敞的石砌房间。我作为囚徒受到的限制逐渐消失,因此有些梦境栩栩如生地讲述了跨越林中道路的行程、在怪异城市中的逗留和前往某些庞大而黑暗的无窗废墟的探险,伟大种族似乎对那些废墟怀着怪异的恐惧。梦中我还乘着有许多层甲板的巨船,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海上做长途旅行,还坐着由电子推进系统驱动的封闭式抛射飞船越过蛮荒地带。跨过宽阔而温暖的海洋,我来到了伟大种族的其他城市。在一块遥远的陆地上,我见到了一种黑色嘴鼻的有翅生物的粗陋村落,伟大种族为了逃避逐渐蔓延的巨大恐怖而将精英意识投往未来后,这种生物将演化成统治地球的优势物种。平坦的地势和蓬勃的绿色植被永远是所有场景的基调,山丘稀少而低矮,往往显露出火成力量的迹象。

至于我见到的动物,够我写好几本书了。所有动物都是野生的,因为伟大种族的机械文明早已不需要豢养牲畜,食物完全是植物合成的。笨拙的巨型爬虫类生物在蒸汽升腾的泥沼里蹒跚行走,在沉郁的空气中扑腾飞翔,在海洋和湖畔里喷水戏耍。我觉得在其中大致认出了许多生物体型较小的古老祖先,例如恐龙、翼手龙、鱼龙、迷齿动物、喙嘴翼龙和蛇颈龙等通过古生物学知晓的动物。我没有分辨出任何鸟类或哺乳类。

在陆地和沼泽中时常能见到蛇类、蜥蜴和鳄鱼的身影,昆虫在茂密的植被中嗡嗡穿梭。遥远的大海里,不为人知的陌生巨兽向蒸汽弥漫的天空喷吐仿佛山峰的水沫。有一次我乘坐带有探照灯的巨型潜艇来到水下,见到了庞大得无法形容的恐怖活物。我还看见难以想象的沉没城市的废墟,海百合、腕足动物、珊瑚和鱼类比比皆是。

至于伟大种族的生理学、心理学、社会习俗和详尽历史,我的梦境只保留了极少的内容,在此写下的零散要点更多地来自我对古老传说和其他病例的研究,而非本人的梦境。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阅读和研究在诸多方面赶上并超过了梦境,因此某些梦境片段提前得到解释,证实了我了解到的情况。这样的结果让我颇为欣慰,使得我坚定了信念:虚假记忆那整个可怖脉络的源头,正是我的第二人格完成的类似阅读和研究。

我的梦境所处的时代似乎在一亿五千万年前左右,也就是古生代向中生代过渡的时候。伟大种族占据的躯体没有在陆地生物演化史上留下后裔,甚至不为现代科学所了解。这是一种个体间差异极小、高度特化的奇异有机体,介于植物和动物之间。独一无二的细胞活动机制使得它几乎永不疲劳,完全不需要睡眠。它通过一条粗壮肢体尽头的红色喇叭状附肢汲取养分,食物永远是半流质,许多方面与现代生物的食物不无相似之处。它只拥有两种我们知道的感官:视觉和听觉,后者通过头部顶端灰色杆状物上的花朵状附肢实现。它还拥有多个我们不能理解的其他感官,但栖息在它躯体里的异类囚徒意识无法良好地使用。它长着三只眼睛,所在位置使得它拥有超乎寻常的宽阔视野。它们的血液是一种极为黏稠的深绿色浓浆。它们没有性别之分,通过簇生于基部、只能在水下发育的种子或孢子繁殖。它们用很浅的大水箱培育幼体。然而,由于伟大种族的个体极为长寿,整个生命周期长达四五千年,因此幼体的数量永远很少。

明显有缺陷的个体一经发现就会悄然除掉。伟大种族没有触觉和痛觉,因此只能靠视觉能观察到的迹象辨识疾病和死亡的到来。死者会在隆重的仪式上被火化。如前所述,偶尔也会有格外敏锐的个体向未来投射意识,借此逃脱死亡,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若是真的发生,从未来流放而来的意识就会得到最悉心的照顾,直到它陌生的肉身最终死亡。

伟大种族似乎结成了一个组织松散的国家或联盟,在相同的政府机构管理下划分为四个政区。所有政区都施行类似于极权主义的政治和经济制度,主要资源按比例分配,通过了教育和心理学测试的全体社会成员选出一个统治委员会,由这个小团体掌握权力。它们并不特别看重家庭意义,但依然承认血统相同的成员之间有感情纽带,年轻一代通常由父母抚养长大。

它们当然也拥有一些与人类相似的观念和制度,主要来自两个领域:一是高度抽象的哲学思想,二是全体有机生命共有的非特异化的基础需要。伟大种族探索未来时复制了它们喜欢的观念和制度,从而增加了这样的相似性。高度机械化的工业只要求每个公民付出极少的时间,大量的空闲时间则由各种各样的智力和美学活动填补。科学已经发达到了难以想象的高度,艺术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但在我梦境所处的那个年代,巅峰的全盛时期已经过去了。由于需要持续不断地挣扎求生,应对远古时期骇人的地质剧变,确保宏伟城市的建筑结构不受损坏,它们的技术在外界刺激下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犯罪稀少得惊人,高效的警务系统负责维持治安。惩罚从剥夺权利、监禁到死刑和精神折磨等,不一而足,施行前总是会仔细研究犯罪者的动机。战争很少发生,一旦发生就会带来不可估量、不堪设想的后果。过去几千年内的战争以内战为主,偶尔也有对抗爬虫类与头足纲入侵者的保卫战,敌人还包括长着星状头部和肉膜翼的南极洲古老者。伟大种族拥有庞大的军队,使用形如照相机的武器,这种武器能产生强大的电场效应,军队永远处于备战状态,原因很少有人提起,但显然与伟大种族对无窗的黑色古老废墟和建筑物底层被封死的巨大暗门的无尽恐惧有关。

对玄武岩废墟和暗门的恐惧大体上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顶多也只会在私下里偷偷地交换传闻。公用书架上的典籍里没有任何与此有关的具体描述。这是伟大种族的一个禁忌话题,似乎与往昔的某些恐怖争斗有关,也和未来将逼着伟大种族向更远的未来集体输送精英意识的危机有关。尽管梦境和传说展现出的内容都不甚完整,或者说支离破碎,但这件事被隐瞒得尤其令人气馁。语焉不详的古老神话刻意回避它,也可能出于某些原因剔除了全部的明说暗指。在我本人和其他人的梦境中,这方面的信息极为稀少。伟大种族的成员从不有意提起这个话题,我只能从观察力更加敏锐的囚徒意识那里收集二手材料。

根据这些残缺不全的信息,恐惧的根源是一个更加古老的可怖种族,这些彻底的异类形如水螅,来自遥远得无法估量的其他宇宙,在六亿年前统治着地球和太阳系内的另外三颗行星。它们是半物质(我们理解意义上的物质)的生物,意识的类型和感知的媒介与地球生物迥然不同。举例来说,它们的感官中没有视觉,精神世界由非视觉的怪异印象构成。但它们又足够物质,在蕴藏普通物质的宇宙区域内能够使用普通物质的器具。它们需要容身之处,并且要求非常特殊。尽管它们的感官能够穿透所有物质屏障,但身体却做不到。某些形式的电子能量可以将其彻底摧毁。它们没有翅膀,也不依靠任何有形的浮空手段,但依然拥有飞行的能力。它们的意识结构极为特别,伟大种族无法和它们交换身体。

这些生物来到地球后,用玄武岩建造了无窗高塔组成的宏伟城市,可怖地捕猎能找到的所有生物。也就在这段时间,伟大种族的意识穿越虚空而来,它们的上一个家园位于银河系的另一侧,那颗晦暗的星球在令人不安且充满争议的《埃尔特顿陶片》中被称为伊斯。伟大种族借助发明的设备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捕猎者个体,将它们赶进地球内部的洞穴,这些洞穴本来就和捕猎者的居所相连。伟大种族随后封死了洞穴的出入口,让捕猎者去面对自己的命运,然后占领了捕猎者的宏伟城市,保留了一些重要的建筑物,更多的是出于迷信,而不是漠视、勇敢或对科学和历史的热情。

但亿万年之后,这些远古之物在地下世界变得越来越强大,众多的邪恶征兆开始隐约浮现。格外丑恶的零星事件陆续爆发,既在伟大种族偏远的小城市里,也在没有伟大种族居住的荒弃古城里,这些城市通往地下深渊的路径既没有被完全封死,也无人看守。伟大种族于是采取了更严格的预防措施,彻底堵死了许多路径,但为了防止远古之物在出乎意料之处突破封锁,伟大种族还是保留了一些通道供战略部署使用,并且加装了封闭的坚固暗门。地质变动堵塞了一些路径,也制造出新的深渊,征服者未曾摧毁的地面建筑物和废墟的数量随之逐渐减少。

远古之物的侵袭无疑带来了难以用文字形容的震惊,永久性地给伟大种族的心灵蒙上了阴影。根深蒂固的恐惧情绪使得伟大种族绝口不提那些生物的外形,我从未找到过对它们形象的清晰描述。有一些遮遮掩掩的说法称它们拥有怪诞的可塑性,能够短暂地隐形,还有一些支离破碎的传闻称它们驾驭了风力,能够将狂风应用于战争。与它们相关的其他特征还包括特殊的唿哨怪声和有五个圆形足趾的巨大脚印。

伟大种族显然绝望地恐惧着未来那场无可逃避的劫难,造成劫难的必定是远古之物最终成功脱困,几百万敏锐的意识将被迫跨越时间的深渊,前往更安全的未来,占据另一批怪异的躯壳。前往未来的精神投射明确地预言了这桩恐怖祸事,伟大种族已经做出决定,凡是能够逃脱的个体都不必留下来面对灾难。根据这颗星球的未来历史,它们知道那将是一场复仇的血洗,远古之物并不会重新占领地表世界,因为伟大种族通过意识投射了解到那些可怖的生物没有滋扰日后将会统治地球的其他种族。比起暴风肆虐、环境多变的地表世界,那些生物或许更喜爱地球内部的深渊,因为光线对它们来说毫无意义。或许它们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变得软弱了。逃跑的意识将占据人类之后的甲虫种族的身体,到这个种族兴旺发达的时候,那些古老生物早已彻底灭绝。尽管恐惧使得伟大种族禁止在日常谈话和可查档案中提到这个话题,但它们依然保持着谨慎和戒备,时刻准备使用那些强大的武器。无可名状的恐惧阴影永远笼罩着被封死的暗门和古老的黑色无窗巨塔。

第5章

我每晚的梦境用零散而晦暗的回音向我勾画出这个世界的面貌。我不可能真正地描述出这些回音所蕴含的恐怖和惊惧,因为这些情绪主要依赖于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特质,也就是虚假记忆的强烈感觉。如我所说,科学研究让我用理性和心理学的解释逐渐筑起了抵挡这些情绪的堤防。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慢慢熟悉了梦境中见到的一切,愈加增强了这股挽救心智的力量。尽管令人毛骨悚然的模糊恐惧感依然会偶尔杀个回马枪,但不再像以前那样能够吞噬我的心灵了。1922年以后,我过上了工作和娱乐兼顾的平淡生活。

在接下来的年月里,我开始觉得自己应该完整总结一下这段经历,加上类似的病例和相关的传说,出版文章供严肃的学者研究。因此我撰写了一系列文章讲述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配上粗糙的速写,描绘我在梦中见到的怪物、风景、装饰图案和象形文字。这些文章分几次刊载在1928年至1929年的美国心理学协会杂志上,但没有引来多少关注。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报告占据了大量空间,而我依然在尽可能详细地记录梦境。

1934年7月10日,心理学协会将一封信转给我,开启了这场疯狂苦难最终也是最恐怖的一幕。邮戳说明这封信从西澳大利亚州的皮尔布拉寄出,我打听后得知,署名者是一位颇为著名的采矿工程师。随信附上的还有几张非常怪异的照片。我将全文引用这封信,所有读者都会明白这些文字和照片给我带来了何等巨大的震撼。

起初我惊诧得不敢相信信中的内容。尽管我向来认为影响了我的梦境的传说必定拥有一定的现实基础,但还是没有准备好面对从遥远得超乎想象的失落世界遗留至今的确凿证据。破坏性最强的无疑是那些照片,因为冰冷而无可怀疑的现实就摆在我的眼前,黄沙背景前矗立着久经风霜雨雪侵蚀的几块巨石,略微凹陷的底部和略微凸起的顶部讲述着自己的故事。我拿起放大镜仔细查看照片,清清楚楚地在坑洞疤痕之间看见了那些曲线花纹和象形文字的痕迹,在我眼里拥有无比可怖的意义。以下就是这封信,也是它自己最好的佐证:

[图片]

丹皮尔街49号

西澳大利亚州皮尔布拉市

1934年5月18日

N.W.皮斯利教授

美国心理学协会转呈

东41街30号

美国,纽约

敬爱的皮斯利先生——

我最近和珀斯的E.M.波义耳博士有过一次谈话,他刚刚将登载了先生文章的几份杂志寄给我,因此我认为有必要向您讲述我在我司大沙漠金矿以东见到的一些事物。根据您的描述,某些传说故事中提到了有着巨型石砌建筑物和怪异图案及象形文字的古老城市。据此来看,我大概发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

澳洲土人经常会谈起“刻有符号的巨型石块”,似乎对它们怀着极为巨大的恐惧。他们将这些东西与种族传说中的菩达以某种方式联系在一起,菩达是个体型庞大的老人,用手臂枕着头部在地下沉睡了千百万年,待他日后某天醒来,就将香噬整个世界。当地还有一些几乎被遗忘的古老传说称,地下有用石块坐砌的巨型屋舍,屋内的通道向地底永无止境地延伸,恐怖的事情就在那里发生。土人说曾有一些勇士战败逃跑,一头钻进这么一个深渊,再也没有回来,他们下去没多久,从那茶地缝里就吹出了可怕的狂风。不过,土著说的话里通常设多少靠得住的内容。

但是,我想告诉您的事情远远不止达些。两年前,我在采矿点以东五百英里的沙漠中勘探时,偶然发现了一大批怪异的球石残景,它们长约三英尺,宽两英尺,高两英尺,已经遭受了非常严重的风化和磨蚀。刚开始我没有发现土著提到的所谓刻痕,但仔细研究之后,我发现在遭受严重风化的石块表面,依然能辨认出一些人工雕凿的较深线茶。这些特异的曲线完全符合土著的描述。我估计那里有三四十块石头,有些几乎完全被黄沙掩埋,全都在直径约四分之一英里的圆圈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