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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我想起了祖父的文稿中写的传说——关于足迹遍及最北边的寒冷雪域中的伊萨卡的传说。正在我回想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恐怖的、由嗥声组成的合声,那仿佛出自一千只野兽之口的胜利的赞歌——

“咿呀!咿呀!伊萨卡,伊萨卡!哎!哎!哎!伊萨卡-斯啊呀克-瓦戈特姆-瓦戈特姆。伊萨卡-富坦!呜喝!咿呀!咿呀!哎!哎!哎!”

与此同时,传来了一声爆裂的巨响,旋即响起了我祖父充满恐惧的叫喊声,那是胆战心惊的尖叫,像是要叫弗洛林和我的名字,但还没叫出来就被出现在他面前的恐怖噎住了。

他的叫声没有了,同时其它所有的表象都停止了。只有那种可怕的、预示着恶兆的寂静像死亡的阴影一样紧紧地包围着我们。

弗洛林率先冲出了我的房间,我接着也冲出去了,没被他落下几步。他在楼梯上摔倒了,然后借着我的电烛灯的光又爬了起来,我手里拿着电烛灯,和他一起冲到书房门口,呼唤着祖父。

没有人回答,但门下缝隙里透出的一条黄色光线表明他的灯还亮着。

门从里面锁上了,我们必须把门砸坏才能进去。

祖父不见了。在东墙上有一个大洞,原来画在上面的画现在已经掉在了地板上——那是一个通向地球深处的石洞,屋里的每样东西上都留下了伊萨卡的标志——一小片白雪,在书房黄色的灯光照耀下,雪粒像无数颗小宝石一样,熠熠闪光。除了油画被破坏了之外,只有祖父的床被弄乱了——好像有一股惊人的力量把祖父从床上掳走了似的!

我赶忙去看祖父存放利安得叔祖的手稿的地方——手稿不见了;什么都没留下。弗洛林突然大叫一声,指指利安得叔祖画的油画,又指指我们面前的那个大洞。

“它一直都在这儿——那个门槛,”他说。

我也看出来了;但祖父看出来的太晚了——利安得叔祖画的就是在他建房子之前这里原有的景象,他用老屋把山坡上那个通向地球深处的大洞隐蔽了,那就是他在信里警告过的神秘的门槛,祖父跨过去了,消失了!

虽然没什么可说的了,但在所有那些怪异的事实当中,我依然要透露一件事。当地官员和来自哈蒙的一些无畏的冒险家随后对石洞进行了全面的搜索;他们发现石洞有好几个出口,连通着遍布于周围的群山上的数不清的石缝,任何想要通过石洞进入老屋的人或物都必须要先钻进其中一条石缝。祖父失踪后,利安得叔祖的活动也被暴露了。弗洛林和我都受到了当地官员的怀疑,经受了严酷的拷问,但他们没有找到祖父的尸体,最终我们也被释放了。

但从那天晚上开始,一些事实被澄清了,根据祖父的暗示,再结合写在那些禁书里——那些书都被锁在米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图书馆里了——的可怕的传说,这些事实是无可逃避的。

首先是那一串巨大的脚印,那是在那天晚上那个顶天立地的黑影出现的地方发现的,脚印就是一个个深坑,大得令人难以置信,就像是有某种史前的怪物从那里走过似的,每个脚印的间隔都有半英里,脚印一直延伸到老屋外面,然后在一个连通石洞的石缝处消失了,经过对比,这些脚印和在马尼托巴北部雪地里发现的脚印是一样的,而那两个当地居民和那名警察就是在那里从地球上消失的!

其次是我祖父的笔记本和一部分利安得叔祖的长信,有人在上萨斯喀彻温的林海雪原深处发现了它们,所有的东西都被冰包裹着,留在上面的各种痕迹都表明它们是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笔记本上的最后一条记录标注的日期就是他在9月底失踪的那一天;本子是在第二年的4月才被发现的。弗洛林和我都不敢把它们不寻常的外观描述出来,我们把那封可怕的信和祖父没完成的译文都烧掉了,译文本身,在它被写出来的时候,连同其中所包含的对跨越那个恐怖门槛的警示一起构成了对外来者的召唤,这个外来者是如此可怕,就连那些曾写出惊世骇俗的恐怖故事的古代作家都不敢去描述它。

最后是那个最确凿、最具有决定性的证据——7个月之后在离新加坡东南部不远的一个太平洋小岛上找到的我祖父的尸体,和奇怪的验尸报告:保存完好,像是被冻住了,因为太凉,以至于在发现尸体5天后都没人敢直接用手触摸他,还有一个怪异的事实是,他是被半埋在沙地里的,就好像“他是从一驾飞机上掉下来的!”弗洛林和我都不再有任何怀疑;这是关于伊萨卡的传说,它把它的牺牲带到地球上遥远的地方,穿越时空,然后再丢弃他们。证据无可置疑地表明,祖父在那段令人难以置信的旅程中有一段时间还是活着的,如果我们有任何怀疑,在他口袋里找到的、他从他曾到过的神秘的地方带给我们的那些小纪念品就是最终的、最具有决定性的证据——一个小金牌,上面微缩着一幅古代生物争斗的场面,表面还刻着一些神秘的图案,米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拉克汉姆博士鉴定这块金牌是出自某个早已被人遗忘的地方;一本用缅甸语写的邪书,里面有关于神秘的雷恩高原的恐怖传说,那里是可怕的特考-特考人居住的地方;最后是一个令人厌恶的、充满野性的小石雕,一个恶魔般的怪物正在天上乘风而行!

 

《外星怪物》 罗伯特·布洛克

 

(献给H·P·洛夫克拉夫特)

我自诩为恐怖小说作家。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对那些不可知、不可测的神秘魔力着迷。莫名的恐惧、怪异的梦境、萦绕在心头的那些半直观的胡思乱想总是能莫名其妙地带给我无比的快乐。

我看了好多文学著作,我曾和坡一起在午夜的小径上散步,或是和马臣一道蹑手蹑脚地在树影中穿行;我和波德莱尔一块探索星空,或是让自己沉浸在古代的传说故事中,看地球内部的癫狂。

我生活的外部环境相对来讲就比较沉闷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自己过得越来越像一个贫困的隐士,平静而达观地生活在一个只有书和梦的世界里。

人总得谋生呀。就我的体质和精神而言,我天生就不是干体力活的料,所以我在一开始选择职业的时候就犯了难。经济大萧条又把事情复杂化到了几乎令人难以容忍的地步,有一段时间,我都快成穷光蛋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决定要写作。

我买了一台破打字机,500张廉价稿纸,还有一些复写纸。写作的主题自不必担心。还有什么是比信马由缰地写一个色彩斑斓的梦更好的呢?我要写恐怖、惊悚,写死亡之谜。起码,在我简单的头脑里,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很快我初次尝试的结果就让我认识到了我有多失败。令我伤心难过的是,我没能实现我所追求的目标,我栩栩如生的梦境一到纸上就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由乏味的形容词构成的连篇废话,我竟找不出普普通通的词语来完美地展现那种莫名的恐惧。我的第一部手稿就是一堆废纸,分别被几家杂志社退稿了。

我得养活自己呀。我必须开始慢慢调整我的思路。我使出浑身解数用词、短语、句子做实验。那真是一项艰苦的工作。但是,不管怎样,终于是有人看上了我的一个故事,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不久,我就摸透了这个行当里许多显而易见的技巧,我的前景也变得一片光明。出于一种很简单的想法,我又回到了我梦一般的生活和我所钟爱的书堆里了。我的故事在短期内能让我维持基本生活,这就足够了。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我的回归是因为我有个更大的抱负。

我要写一个真正的故事,不是我曾经给杂志写的那些很老套的、让人过目就忘的东西,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艺术创作。我的理想就是创作一部大师级的作品。我不是一个好作家,但那并不能完全归咎于我比较呆板的风格。我觉得,那是因为我选错了主题。吸血鬼,狼人,食尸鬼,神秘的怪物,这些都是毫无价值的东西。平庸的想像力,平淡无奇的潜词造句,抱持着缺乏想像力的人类中心说的观点,都是无法诞生真正出色的恐怖小说的主要原因。

我必须要找到新的主题,真正不同寻常的素材。我要是能想像出一种怪异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该多好啊!

我渴望能了解,那些在星星之间打斗的魔鬼唱的是什么,渴望能听见那些对着充满回音的太空倾吐心声的古老的神灵说的是什么。我渴望了解死亡的恐惧,蛆虫吻在我舌头上的滋味,冰凉的裹尸布拂在我身上的感觉。我能渴望知道木乃伊的眼窝里蕴藏了什么奥秘,渴望能知道蠕虫才知晓的学问。然后我就能真正地写作了,我的愿望也就能真正实现了。

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开始给全国各地那些遁世的思想家、梦想家写信。我把信分辨寄给了西部山区的一个隐士,北部荒原的一位博学之士,以及新英格兰的一个神秘主义梦想家。我从后者那里获悉了一些记述着神秘传说的古书的情况。他很谨慎地提起了带有传奇色彩的《死灵之书》,又犹犹豫豫地提到了一本叫做《伊本集》的书,说它的邪恶名声比起《死灵之书》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本人曾研习过这些书目,但他并不希望我在里面钻得太深。他从小在阿克汉姆长大,那是一个女巫盛行的地方,所以他听说过很多不可思议的故事,从那时起,他就很明智地回避了那些有禁忌内容的东西。

在我的不断要求下,他终于勉强同意给我列一份名单,把那些他觉得我能够求助的人名告诉我。他是一位很有才气的作家,在有识之士的群体中很有名,我知道,他很关注整个事件的进展结果。

我一收到他的那份宝贝名单,马上就开始四处寄信,希望能从那些人那里得到我想要的书目。我把信写给了大学、私人图书馆、那些号称是预言家的人和一些神秘教派的领袖人物。但我注定是要失望了。

我收到的回信都相当冷淡,甚至是怀有敌意的。显然,他们都很不高兴被我这么一个好打听的陌生人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后来,我还收到了几封恐吓我的匿名信,接到了一通威胁我的电话。我倒是没太为这些事情着脑,让我觉得更苦恼的是,我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否认,回避,拒绝,恐吓,这些都无助于我。我必须得想别的办法了。

对了,书店!说不定我能在它们中一些不起眼的、发了霉的书架上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呢。

接下来,我开始了一个漫长的搜寻行动。我学会了心平气和地面对无数令我失望的结果。但那些普普通通的书店里似乎根本就没有人听说过那些可怕的《死灵之书》,邪恶的《伊本集》,或是令人不安的《魔教》之类的东西。

坚持就是胜利。在南迪尔波恩街上的一个古老的小店里,在那些似乎已被时间遗忘了的、尘封已久的书架上,我终于有所收获了。它就紧紧夹在两本百多年前出版的莎翁名著之间。书是大开本的,还覆着铁护面,上面是手工刻写的题名,《蠕虫的秘密》。

店主也说不清它是如何跑到他手里的。也许是多年前混在一批二手书里进来的吧。他显然不知道它是怎样一本书,因为我给了他整整一块钱,把书买下了。他替我把书包好,很高兴能有这么一笔意想不到的好买卖,临走时还心满意足地和我道日安。

我把这本宝贝书夹在腋下,匆匆离开了小店。收获真是太大了!我以前听说过这本书。书的作者是路德维格·普林,当年在布鲁塞尔,巫术审判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他死在了宗教审判所的火刑柱上。他是一个神秘人物——炼金术士,能招魂问卜的人,知名的博学者,当他最终受到世俗的审判并遭受火刑时,他还夸耀说,人们根本想像不到他已经活了多久了。据说,他曾经声称自己参加过那次注定要受诅咒的第九次十字军远征,并且是唯一的幸存者,还拿出一些发了霉的证明文件予以佐证。在那本古老的编年史里,确实是有一个叫路德维格·普林的人被列在了蒙特塞拉特的家臣名册里,虽然他说不定真是这位勇士的直系后代,但那些持怀疑态度的人还是污蔑他是冒名顶替的疯子。

路德维格说,他关于巫术的学识都是早年他在叙利亚当俘虏的时候,从那里的巫师和术士那儿得来的,他还随口说起他和伊斯兰教神话中的那些神灵不期而遇时的情形。人们都知道他曾在埃及呆过一段时间,那里的利比亚苦行僧知道先知穆罕默德在亚历山大时的传奇事迹。

无论如何,他最后的日子是在佛兰德低地的乡间度过的,那里也是他出生的地方,他住的地方,确切地说,是一个古罗马帝国前的陵墓留下的废墟,就在靠近布鲁塞尔的一个森林里。众所周知的是,路德维格和一大群密友住在那里,并且在那儿做招魂会。现存的手稿上提到他时,谨慎地措辞说他是和一些“隐形的伙伴”以及“来自外星的仆人”在一起。那里的农民在晚间都会远离那片森林,因为他们不喜欢那些回响在夜空中的叫喊声,而且可以更加肯定的一点是,他们并不想看见那个在已经破碎了的、异教徒的古老祭坛前顶礼膜拜的群体。

不管怎样,在普林被那些宗教裁判所的走狗抓走以后,人们就再也没见过受他支使的这些生物。前来搜索的士兵发现坟墓已经完全废弃了,但它在被捣毁前,曾经遭到过很仔细的洗劫。那些带有神秘色彩的实物、不同寻常的器具和混合物都令人费解地不见了踪影。他们又搜查了那片令人生畏的林地,还壮着胆子检查了那个神秘的祭坛,但还是一无所获。祭坛上有新鲜的血迹,在对普林的审讯结束前,拷问架上也有新鲜的血迹。一连串极其残暴的折磨没能撬开沉默的巫师的嘴巴,最后,那些精疲力竭的审讯者停止了拷问,把这个上了年纪的巫师投入了地牢。

就是在监狱里,在等待审判的那段时间里,他写下了这本恐怖的《蠕虫的秘密》。这本书是如何从警觉的卫兵眼皮底下传出来的,始终是一个谜,但在他去世一年之后,他的书在科隆出版了。虽然这批书很快就被查禁了,但还是有几本已经被秘密地散发了。人们辗转传抄这本书,虽然后来曾出版了经过审查的删节本,但只有拉丁文原版被看作是真书。几百年来,只有少数几个人看过真书,他们了解老巫师的秘密,但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反对把他们的姓名公诸于众。

简而言之,在这本书刚归属于我的时候,我对它的了解就是这些。单从一个藏书者的角度讲,这本书绝对是一个非常的发现,但关于它的内容,我还无从评判。它是用拉丁文写的,而我只会一点点拉丁文,所以当我打开这本发霉的书时,我便遇到了一个难题。我找到了埋藏在地下的宝藏,但却没有打开它的钥匙,这不是要让我发疯吗。

有一刻我都绝望了,我可不想拿着这本骇人听闻的邪书去找当地的古典文学或拉丁文学者。我有主意了。何不带着它去东部找我的朋友帮忙?他是学古典文学的学生,而且应该不会被普林的那些邪恶的启示吓到。我马上写了封急信给他,并很快得到了答复。他很高兴能给我帮忙,我得尽一切努力立刻赶过去。

普罗维登斯是一个可爱的城市。我朋友住的是一个带有优雅的乔治亚风格的老房子。底层布置带有殖民时期的特色。二楼是他的工作间,有古老的山墙,还有很大的窗户。去年4月那个残酷而多事的一晚,我们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就坐在那扇敞开的、能够俯瞰蔚蓝色的大海的窗户前面。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病态般苍白的迷雾令人心烦意乱地弥漫在夜色之中。在我的脑海中,那情景依然清晰可见——那个小房间里亮着灯,有一个大桌子和几把高靠背的椅子,沿墙立着一排书架,在几个特制的文件夹里放着一叠叠手稿。

我和我的朋友坐在桌前,摆在我们面前的是那本神秘的书。在昏暗的灯光下,脸色蜡黄的他看上去像个鬼似的,投在墙上的瘦削的侧影一直在不停地跳动。周围有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不详之兆,我感觉到似乎有什么秘密正等待着我们去揭开。

我的朋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一直都在和密教玄学打交道,有着超乎寻常的敏锐的直觉。他坐在椅子上,不寒而栗地浑身发抖,他并没有发烧,但他的眼里却在冒火。在他还没有打开那本被诅咒的大部头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那里面充满了邪恶。发霉的气味从那些古老的书页中散发出来,其中还夹杂着坟墓中才有的臭味。再看那些退了色的羊皮纸,纸边上尽是蛆虫,纸也被老鼠啃坏了。

那天下午我已经把这本书的历史讲给我的朋友听了,并且当着他的面把书拆了包。那时,他似乎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冲动,恨不得当时就把书打开来看。但现在,他反而不想打开它了。

他坚持认为,把书打开并非明智之举。那里面写的都是邪恶的东西,谁能说清那里面包含的都是怎样的骇人听闻的传说呢?谁又知道会又怎样的厄运降临在那些贸然翻看这本书的人头上呢?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有好多人就是在研习书里所包含的那些巫术的时候丢掉性命的。他求我放弃这个念头,不要去看这本书,不要想着从这类疯狂的东西中找寻灵感。

我是一个大傻瓜。我不由分说地就把他的好意回绝了。我不害怕。最起码咱们得看一眼这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吧。我把书翻开了。

结果很令人失望。那看上去就是很平常的一本书——快要破碎的、发黄的纸上写着一行行拉丁文。除了字还是字,没有插图,也没有令人不安的装饰花纹。

我的朋友终于还是没能抵挡住这本罕见的、为藏书家所钟爱的书所带来的诱惑。没多会儿,他就开始从我的肩膀上偷眼看了起来,偶尔还小声地念出几句拉丁文。终于,他的热情上来了。他双手紧紧抓住这个大部头,走到窗前坐了下来,开始随意地翻看着书里的内容,不时地还把一些段落翻成英文,念了出来。

他的眼中闪现出狂野的光;当他埋头细读手里那本行将散架的神秘著作的时候,他映在墙上的侧影也定住了。开始时,他还在不断地大声念着那些吓人的文字,渐渐地,他的声音变成了低语,低得像毒蛇发出的“嘶嘶”声。我只能听见几个词,而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他着了魔似的读着。我听到他好像提到了几个占卜之神的名号,伊格老人,神秘汉,还有蛇须拜提斯。我禁不住战栗起来,因为我知道这几个古老的名字,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带给我的就不止是战栗了。

事情来得很突然。他冷不丁地转向我,显得很亢奋,兴奋的声音变成了刺耳的尖叫。他问我是否记得关于普林实施巫术的那些传说,以及关于他从外星召唤隐形仆从的故事。我点头称是,搞不懂为什么这些会令他突然间变得如此狂乱。

他给了我答案。在书里的一个章节中,他发现了一句祷文,说不定就是普林用来召唤外星仆从的那句话!他让我听他念出来。

我呆呆地坐在那儿,像个傻瓜似的,什么都不懂的白痴。为什么我没惊叫出来呢?为什么我没试图逃走呢?为什么我没从他的手里把那本邪恶的书抢过来撕碎呢?相反,我却坐在那儿,在我的朋友用异常亢奋的声音,声嘶力竭地读着那一长串不详的符咒时,我就那么坐着。

“Tibi, Magnum Innominandum, signa stellarum nigrarum et bufoniformis Sadoquae sigillum……”

就在他用沙哑的声音念着符咒的时候,夜一般黑暗的恐惧降临了。那些咒语就像是翻腾的火焰一样,灼烧着我的大脑。那异乎寻常的音调回荡在无限的宇宙中,已经穿越了最遥远的那颗星球。那声音仿佛穿透了一扇扇远古的、无法用尺度计量的大门,到那里呼唤聆听者,召唤他到地球上来。这一切莫非都是幻觉?我无暇回味。

他无意的召唤得到了回应。还没等他的声音落下去,恐怖就降临小屋了。屋里变得冷了起来。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呼啸着从敞开的窗口钻了进来;那不是人世间的风。随风而来的是远方的、邪恶的哀鸣,一听到那哀鸣声,我的朋友立刻变得脸色煞白,脸上又呈现出了新被唤起的恐惧。随后,墙上传来了被撞击的声音,我眼睁睁地看着窗台变了形。从敞开的窗户外面的虚空中传来了一阵淫荡的大笑声——那是一种极其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咯咯咯的尖笑。

随后所发生的事快得令人吃惊。我的朋友站在窗前,突然开始尖叫起来;他边叫边狂乱的用手在空中抓挠着。借着灯光,我看见他的脸痛苦而又疯狂地扭曲着。不一会儿,他的身体就凭空悬了起来,身子向后弯着,脊背像是要弯折了似的。随即便传来了骨头折断的声音。此时,他的身体悬在了半空中,眼睛呆滞无神,手惊厥地紧紧抓着某个隐形的东西。那种疯狂的咯咯尖笑又响起来了,但这次的笑声是从屋里响起来的。

星星痛苦地摇晃着;冷风在我耳边呼啸着。我缩在我的椅子里,眼睛紧盯着角落里令人震惊的一幕。

此时,我的朋友尖声呼叫着;他的尖叫声和凭空响起的邪恶而开心的大笑声混合在了一起。他软软地垂下来的身体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当他的身体再一次向后弯曲的时候,血从他被扭断的脖子处喷了出来,像红色的喷泉一样飞溅着。

血根本就没有流到地板上。当它还喷涌在半空的时候,那笑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吸吮的声音。我恐惧地意识到,那个从外面进来的隐形的东西正在吸血!是什么东西这么突然地在不经意间就被召唤而来了?我无法看到的吸血恶魔是什么呢?

就在这时,更可怕的变形开始了。我的朋友的身体开始抽缩,变得干瘪,没有了生气。最后,尸体落到了地板上,令人恶心地一动不动地躺在了那里。但在半空中,又出现了另一种令人更加恐怖的景象。

在窗边的角落里亮起了红光——血红色的闪光。一个模糊的轮廓慢慢地、但却是实实在在地显现出来了。那是隐形的外星恶魔充了血的轮廓。它是红色的,还滴滴答答地流淌着什么;它是一个巨大的、脉动着的、可以移动的胶状物;它是一团长着无数摇摇摆摆的触须似的附属器官的猩红色的东西。在那些触须似的器官末端都是吸盘,吸盘一开一合地,充满食尸鬼似的的贪婪……那东西的样子臃肿,猥亵;它没有头,没有脸,没有眼睛,它有无底洞似的的胃口和巨大的利爪,它是来自外星的怪物。它噬食的人血将它隐形的身体轮廓暴露出来了。那不是正常人应该看到的东西。

幸运的是,它没有继续流连。在轻蔑地将死尸似的人身扔到地上后,它有意识地攀住了敞开的窗户。它从那里消失了,当它退回到它来的地方的时候,我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它嘲弄的笑声。

就这样,我孤单一人留在了房间里,脚边是没有了生气的、瘫软的尸体,那本书不见了,但墙上有带血的印记,地上有带血的污迹,我可怜的朋友的脸上血糊糊的,歪着头,斜看着那些星星。

静静地坐了好久之后,我把房间和房间里面的东西都点着了。随即我便笑着离开了,因为我知道,这把火将把一切残留的痕迹都毁掉。我是当天下午才到的,没有人认识我,也没人看见我离开,因为在火情尚未被察觉时,我就悄悄地溜走了。我在弯弯曲曲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当我抬头看见天上那些闪亮的星星,看见它们鬼鬼祟祟地从薄雾中向我眨眼睛的时候,我不禁开始全身发抖,并且傻笑起来。

又过了好长时间,当我平静下来之后,我搭上了一趟火车。在回家的旅途中,我一直很平静,在写这篇文章的过程中,我也始终很平静。甚至当我读到我朋友被离奇地意外烧死在他的房间里的死讯时,我还是能保持平静。

只有在晚上,当星星隐约闪现的时候,那些恶梦会回来,将我带进由狂乱的恐惧构成的巨大的迷宫里。每到那时我便会吃药,徒劳地想要把那些恶梦般的记忆挡在我的睡梦之外。但我其实并不在意,因为我也不会在这儿久留了。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我会再次看到那个外星怪物。我觉得它很快就会回来,无需再次受到召唤,而且我知道,当它再次出现时,它会找到我,把我带到曾经缚住我的朋友的那片黑暗中去。有时,我几乎迫不及待地盼着那一天的到来,因为到那时我就绝对能弄通《蠕虫的秘密》了。

《夜魔》 H·P·洛夫克拉夫特

 

(献给罗伯特·布洛克)

我看见神秘的宇宙张开大嘴

漆黑的星球漫无目的地转动——

它们在未曾留意的恐惧中转个不停,

没有认识,没有光泽,没有名称。

——复仇女神

对于罗伯特·布莱克之死,慎重一点的调查员都不会去贸然怀疑大家所公认的死因,即他要么是死于闪电,要么是死于由放电引起的某种深度的神经受损。当然,他面前的那扇窗户并没有被打碎,但自然界已经向人们展示过,它有能力表现出许多的不寻常。至于他死时的面部表情是如何形成的,可以归为某种不太清楚的肌肉方面的原因,而这种原因和他看见过什么东西毫不相干,同时,从他的日记里也能清楚地看出,当地的某种迷信或他所知道的某些往事使他产生了一种很古怪的幻想。至于在联邦山上的废弃教堂处出现的不正常情况,有头脑的分析人士会毫无疑问地把它们归为某种骗局,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其中至少有一些是在暗中和布莱克有关联的。

归纳起来讲,死者是一个作家,也兼作画家,全身心地致力于神秘学、梦幻、恐怖和迷信等领域,渴望探索奇异鬼怪之事的来龙去脉。

早年,他为了拜访一个怪异的老人,曾在城里住过,那个老人像他一样醉心于神秘而隐晦的传说,但后来失火死掉了,从那以后,他也离开了此地,但肯定是由于某种病态的直觉,使他离开了他在密尔沃基的家,又回到了这里。尽管他在日记中否认了,但他可能已经知道了那些古老的故事,而他的死可能也使某个注定要成为文学题材的、惊人的骗局泡了汤。

然而,在那些查看过所有的证据并找到了其中的因果关系的人当中,还是有几个人死守着缺乏理性的、与众不同的理论不放。他们倾向于关注布莱克日记中的一些表面文章,并且还特别指出了某些事实,诸如,关于老教堂的记录毫无疑问是真实的,那个令人反感的、非正统的“占星贤人”教派在1877年前也确实存在过,有记录显示,那个好刨根问底的、名叫埃德温·M·勒里布里奇的记者的确在1893年失踪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布莱克死的时候脸上出现的是那样一种可怕的、扭曲变形的恐怖表情。在这些人当中,有一个走得更极端,他把那个被切割成奇异的多面体的石头和它那个带有奇特的装饰花纹的金属盒一起扔进了海湾,那个盒子是在老教堂的尖塔里找到的,是那个黑洞洞、没有窗户的尖塔,而不是布莱克在日记里提到的这些东西原来所处的那个塔楼。尽管遭到了来自官方的和非官方的广泛指责,这个人——一个有名望的医生,同时也喜欢稀奇古怪的民间传说——还是宣称,他扔掉的是地球上的一个危险的东西,这个东西太危险,不能把它留在地球上。

在这两种不同的意见当中,读者当有自己的判断。报纸从一个怀疑者的角度提供了一些确凿的细节,留给别人一幅图画,那是罗伯特·布莱克所看到的,或者他以为他看到了,或是他假装看到的图画。现在,再仔细、公正地研究一下日记,并且不妨让我们从事件的主角所表达的观点,把各个事件间的神秘联系归纳总结一下吧。

年轻的布莱克是在1934到35年之间的那个冬天回到普罗维登斯的,他住在了学院街附近的一处老宅的上层,房子建在从学院街拐过去的一处草地上,就在位于布朗大学校园附近、约翰·海图书馆后面的东西向的山顶上。那是一个温馨而迷人的地方,座落在一小片村野似的、古老的花园绿洲中,经常能看到友善的大猫在随便一处棚屋的屋顶上晒太阳。方正的乔治亚式大屋有一个分层顶,还有典型的、带扇形雕刻的走廊,小格的玻璃窗,以及其它能体现19世纪早期建筑工艺的代表特征。屋内的房门都是镶有6块嵌板的门,地上铺的是宽地板,旋转楼梯带有殖民时期的风格,白色的壁炉架是亚当式的,位于大屋后部的房间比大屋的整体水平面要低三个台阶。

布莱克的书房是位于西南角的一个大间,从那儿可以看到前花园的一侧,书房西面的窗户正好错开山脊,有着极佳的视野,能看到山下城里那些延伸叠错的屋顶,和在屋后烧得通红的、神秘的晚霞,他把书桌就放在了其中一个窗户前面。在远处的地平线上,是郊外一片开阔的紫色山坡。山坡对面约两英里远的地方,就是联邦山上那个鬼怪似的峰丘,在它周围是连成一片的屋顶以及尖塔,远远看去,尖塔的轮廓神秘地摇曳着,当烟雾笼罩城市的时候,便留下一个怪异的影形。布莱克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正在俯瞰的是某个未知的、虚无缥缈的世界,它像是一个梦里的世界,在他想去探索或身临其境的时候,它可能会消失,也可能不会。

他把大部分书都寄回家了,又为他的房间添置了一些古式家具,安下心来进行写作和绘画创作。他自己住,自己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他的工作室在北侧的顶楼上,美妙的光线能从分层顶的窗玻璃投射进来。在第一个冬天里,他创作了5个他最出名的短篇故事,分别是“地下掘洞者,”“教堂地下室的楼梯,”“松毛鬼,”“奈斯谷,”和“外星食魔,”同时他还画了7幅油画,描绘了无名的怪物,神秘的外星生物,和地球上所没有的风景。

黄昏的时候,他常常坐在桌前,恍恍惚惚地盯着西窗外的景色——近在眼底的纪念堂的深色塔楼,乔治亚式的法院大楼的钟楼,市区内那些高耸的尖顶,远处闪闪发亮的、密布尖顶的山丘,还有那些未知的街道和迷宫似的山墙,这一切强烈地激发了他的好奇心。他从当地少数几个熟人那里了解到,远处的那片山坡是一大片意大利人的聚居区,而那里的房子大部分是过去北方佬和爱尔兰人留下来的。他有时会把望远镜对准那个诡异的、遥不可及的世界,透过袅袅的烟雾,逐个的看着每一个屋顶、烟囱和尖塔,揣测着那里面可能隐藏的稀奇古怪的秘密。即便是从望远镜里看过去,联邦山似乎仍像是一个天外来客,给人一种似梦还真的感觉,让人联想到布莱克在他的故事和油画中所表现的那些虚幻的、难以捉摸的奇妙事物。这种感觉一直会持续下去,直到小山渐渐地消失在一片紫色里,星星点点的灯火点缀在暮色之中,当法院大楼上的泛光灯和“产业信用”的红色灯塔亮起来的时候,夜晚就变得更加诡异了。

在远处联邦山上那些景物当中,最令布莱克感到好奇的是一个巨大而神秘的教堂。在白天的某些时间里,它会显得格外别致,等到黄昏的时候,在夕阳映红的天空映衬下,它高大的塔楼和渐高渐细的尖塔就变成了漆黑模糊的影子。它好像是位于一个特别高的地势上,灰朴朴的正面和隐约可见的北侧斜屋顶,以及尖形的大窗户的顶部都很突兀地凌驾于周围一片杂乱的屋脊和烟囱管帽之上。从它特别庄严简朴的外观看,它好像是一个石制建筑,多年的风霜、烟雨在它身上留下了斑斑污迹。透过望远镜可以看到,它的设计是最早期的哥特式复兴建筑的实验样式,具有乔治亚时期的某些外形和比例特征。它可能是在1810年至1815年间建成的。

几个月过去了,布莱克一直在观察远处那个神秘的教堂,对它的兴趣也越来越浓厚。由于那些大窗户从来都不曾亮起灯火,所以布莱克认定那里面应该是空的。他看得越久,想得也越多,到后来,他开始构想一些诡异的事情了。他认为,那里笼罩着一种朦朦胧胧的、奇特而凄凉的气氛,所以,就连鸽子和小燕子也不愿在它那些灰蒙蒙的屋檐下筑巢。他从望远镜里看到,其它的塔楼和尖顶上都会落着一大群鸟,而它们却从不在那个大教堂上停留。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也写在了他的日记里。他曾把那个地方指给他的几个朋友看,但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曾经登上过联邦山,也没有人知道那个教堂的过去和现在的情况。

春天的时候,布莱克感到了一种极度的烦躁不安。他已经把他计划已久的小说开了个头,要写一个和缅因州的女巫教有关的故事,但奇怪的是,他却无法进行下去。在越来越多的时间里,他都是坐在西窗前,凝望着远处的山丘和黑漆漆的、连小鸟也惟恐避之不及的尖塔。花园里的树枝已经发新芽了,世界也开始重妆美丽,但布莱克的烦躁不安反而加剧了。就在那时,他第一次有了要到城市的那一边去看看的想法,他要亲自爬上那个神秘的山坡,去探索那个烟雾缭绕的梦幻世界。

去年四月,布莱克开始了他探索未知的第一次旅行。他缓缓地走过一条条没有尽头的城区街道,穿过一个个荒凉、衰败的广场,终于看到了那条上坡的大道,路边的台阶经过一个多世纪的踩踏,已经磨损了,多利克式的门廊也已经塌下来了,他看到了一个圆顶,觉得那必定就是通往那个遥不可及的世界的起点。路边有一些已经发黑了的、由蓝白两色构成的路牌,但那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眼下他注意到的是一些在街上游荡的人和他们那陌生而阴沉的面孔,还有高挂在一些历经多年日晒雨淋的棕色大楼上的一些写着外国字的招牌,都是楼里一些很古怪的商店的招牌。他找不到那些他曾远远地望见过的目标,这令他又一次意识到,他从远处看到的联邦山上的景象是一个梦幻世界,现实世界的人是无法踏入其中的。

他不时地也能看到破败的教堂正面,或是垮塌的尖顶,但都不是他要找的那一个。当他向一个店主问起石头大教堂的事时,那人虽然会说英语,但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越往高处走,那些地方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奇怪了,一条条小巷构成了一个纷乱的迷宫,而那些小巷都远远地向南面延伸过去。他走过了两、三条宽阔的大街,一度曾觉得他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塔楼。他再次向一个店家打听石头大教堂的事,而这一次,他敢发誓说,那些声称对此一无所知的人都是在骗人。那个深色皮肤的人脸上露出一种惊慌的神情,同时他又试图要掩盖他的恐惧,布莱克看见他用右手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手势。

随后,他猛然看到,在他的左侧冒出了一个黑色的尖顶,在阴云密布的天空映衬下,尖顶就竖立在那些排列在向南延伸的、交错的小巷两侧的层叠的棕褐色屋顶上方。布莱克马上认出了那是什么,他一头扎进那些脏乱的、没有铺石砖的小巷里,向尖塔冲了过去。有两次,他迷路了,但他不敢向那些坐在门前台阶上的男主人或女主妇问路,也不敢向那些在泥泞、阴暗的小巷里摸爬滚打的小孩问路。

终于,他看到了赫然耸立在西南方的塔楼,以及矗立在一条小巷尽头的一个大石垛。此时他正站在一个无遮挡的露天广场上,广场上很奇怪地铺着鹅卵石,在远端的那一侧,有一堵高墙。这就是他探寻的终点;在墙头那个宽阔的、围着铁栅栏的、杂草丛生的平台上——那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高出周围的街道足有6英尺——有一个阴森、巨大的石堆,即便是布莱克换了新的视角,他还是能毫无疑问地认出它来。

那座空荡荡的教堂已经处于一种极其破败的状态。一些高大的石拱壁已经塌了,几个精美的尖顶饰也掉在了发黄的杂草丛里。那些被烟熏黑的哥特式玻璃窗大部分都完好无损,但许多石制直棂都不见了。布莱克觉得很奇怪,那些内容晦涩的彩绘玻璃窗怎么会保存得这么好呢,要知道全世界的小孩都有一个众所周知的共同爱好呀。厚重的大门仍是完整无缺的,而且关得紧紧的。在那堵墙的顶部四周,有一道生了锈的铁栅栏,栅栏的门就在连接广场的台阶的顶头上,能看到门上有一把挂锁。

从栅栏门通向教堂的小径全被荒草覆盖了。到处是一片荒凉和破败,看着那些连鸟都没有的屋檐和黑糊糊的、没有藤蔓的高墙,布莱克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凶险。

广场上只有可怜的几个人,布莱克看见紧北边有一个警察,便走过去向他询问教堂的事。他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爱尔兰人,但很奇怪的是,他除了划十字好像就不会做别的事了,嘴里还嘟囔着说,人们从来都不谈论那座教堂的事。在被布莱克逼急了之后,他慌慌张张地说道,意大利神父警告过所有的人,说那里曾经是恶魔居住的地方,还留有恶魔的印记呢。他本人曾经从他父亲那儿听说过一些关于它的神秘传说,他父亲小的时候还听到过一些声音以及风言风语。

从前,曾有一个很不好的教派在那里活动,那是一个违法的教派,能召唤邪恶的东西,那些东西来自某个不为人知的黑暗深渊。曾经有一个很好的神父来驱魔,但也有人说,只要是有光,就能驱魔。要是奥马雷神父还活着的话,他能讲出许多故事来。但现在就没办法了,只能顺其自然了。现在它没有伤到任何人,它从前的那些主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1877年的时候,人们开始注意到在这个地区不时地会有人失踪,于是便有了很耸人听闻的言论,它的那些主人就是在那个时候像老鼠一样跑掉了。有朝一日,市政府会出面接管这个无人继承的财产,但任何和它有瓜葛的人都不会有好。最好还是不要管它,等它过些年后自行倒塌,以免惊动了那些应该永远呆在它们黑暗的地狱里的东西。

那个警察走了以后,布莱克站在那儿,一直盯着那堆阴沉沉的石头。他很高兴地发现,原来别人也和他一样,觉得那个教堂很可怕,同时,他在心里捉摸着,那个警察反复提到古老的传说故事,隐藏在那些故事后面的真相是什么呢?也许只是因为这地方看着可怕,所以才会有那些传说吧。

午后的太阳从散开的云层后面露出脸来,但似乎无法照亮那个古老的圣殿被烟熏黑了的、污迹斑斑的外墙。奇怪,春天来了,但在被铁栅栏围住的那一片地方却没有一点绿意,依然是干枯、焦黄的一片。布莱克走到那个高出地面的平台边上,仔细的看着那堵墙和生了锈的铁栅栏,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入口。那个乌黑的教堂对他有一种可怕的诱惑,令他无法抗拒。台阶附近的栅栏都没有缺口,但在转过去一点的北侧少了几根栏杆。他可以从台阶走上去,顺着栅栏外面那一溜窄窄的护顶绕到那个缺口去。要是人们都对这个地方怕得要死的话,他就不会撞见什么人。

在还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之前,他已经登上了护顶,来到了栅栏的缺口处。他向下看去,看到有几个人远远地站在广场边上,用右手做着手势,和他在街上遇见的那个店家做过的手势一样。有几扇窗户“砰,砰”地关上了,一个胖女人冲到街上,把几个小孩拽进了一个没有粉刷过的、快塌了的房子里。布莱克很轻易地就从缺口钻了进去,转眼间,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荒凉之中了。从四处散落的、几乎快被磨平的墓碑残断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是一片墓地,不过那肯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他与教堂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近,那拔地而起的建筑让他有了一种压迫感,他控制住自己的心情,走上前去,推了推正面的那三个大门。门都锁得严严的,他开始围着这个巨型建筑转圈,想要找个能钻进去的入口。他不能确信他真的想要进到这个阴暗的废教堂里面去,但它所具有的那种神秘感驱使他不由自主地就那么做了。

他在教堂后面发现了他想要找的入口。那是一个地窖的窗户,没遮没盖的。他小心地探头往里看,看见了一个像无底洞似的蜘蛛网的世界,还有微微地反射着阳光的尘土。他看到了碎石头,旧木桶,破盒子,还有各式各样的家具,所有的东西都覆着厚厚的灰尘,看不出清晰的轮廓了。从一个锈蚀了的废暖气炉可以看出,这个地方直到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中期还有人在住,而且收拾得很好。布莱克想都没想,便从窗口爬了下去。拱形地窖很大,没有划分隔断,右手远端的一个角上有一条漆黑的拱道,显然是通到上面去的。置身于这个巨大的神秘建筑中,布莱克感觉到一种令他很不舒服的压抑,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小心地四周搜寻着。他在灰尘中找到了一个依然完好的木桶,把它滚到了那个打开的窗口前,好方便他出去。随后,他打起精神,尽量避开密布的蜘蛛网,斜穿到那个拱道前。无处不在的尘土快要把他呛死了,身上还是挂满了讨厌的蛛丝,他爬上拱道上那些已经磨损的石阶,进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他没带照明的东西,只能用手小心地摸索。拐过一个90度的弯之后,他感觉到前面有一个关着的门,又经过一番摸索,他找到了那个古老的门闩。门是向里开的,门后是一条阴暗的走廊,走廊两侧都是被蛀坏了的嵌板门。

一上到底层,布莱克就迅速地开始到处搜寻。内屋所有的门都没上锁,所以他可以自由地进出各个房间。教堂巨大的中殿简直就是一个吓人的地方,长条包厢椅、祭坛、沙漏形布道坛和共鸣板上全都堆积着尘土,巨大的蜘蛛网挂在陈列厅的尖拱上,缠绕在林立的哥特式圆柱上。午后渐渐减弱的阳光从那些奇特的、发黑的、巨大的半圆形玻璃窗投射进来,给这片沉寂而荒凉的景象披上了一层可怕的、灰暗的光。

窗玻璃上的彩绘都被熏黑了,布莱克费了半天劲也看不出来那上面表达的是什么,但他从所看到的一小部分内容中感觉到自己不喜欢那些画。彩绘图案大都是传统风格的,根据他对那些令人难以理解的象征主义手法的了解,他看出那些都是很古老的图形了。画上的几个圣徒的表情都很令人讨厌,在其中的一个窗户上,好像画着一个黑暗的空间,还有一些怪异的螺旋型发光体点缀在其中。看过那些窗户之后,布莱克转过身来,注意到祭坛上那个挂满蜘蛛网的十字架,那不是常见的那种十字架,但是和太初的作为古埃及生命象征的T形十字章有点像。

在半圆室旁边的法衣室后屋,布莱克发现了一张糟朽的书桌和一些高及天花板的书架,书架上的书已经发霉、破损了。当他看到了那些书名的时候,他才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恐怖。那些都是平常百姓从没听说过的邪恶、隐晦的书目,即使是有人听说过,也是听人偷偷摸摸、担惊受怕地在私下里传说的;那些书里记载的都是被禁止的、可怕的内容,包括一些神秘的传说和古老的符咒,时间一直能追溯到人类的初期,以及人类尚未出现前的那些令人难以置信的混沌时期。那里面的大部分书目他都曾经看过,包括拉丁文本的、令人憎恶的《死灵之书》,邪恶的《艾弗尼斯书》,迪厄雷特伯爵写的、臭名昭著的《邪教》,冯·容兹的《无法形容的狂热迷信》,以及老路德维格·普林的恐怖作品《蠕虫的秘密》。但其中还有一些是他只听说过或从未听说过的书,像《奈考提奇手稿》,《孜延集》,还有一本几乎已经破碎了的书,上面的字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了,但其中的一些符号和插图对于学神秘学的布莱克来说还是能认出来的。很显然,一直在本地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并不是空穴来风。这里曾经存在过一个邪恶的东西,比人类的历史还长久。比已知的宇宙还深远。

在那张糟朽的书桌里有一个皮面小笔记本,上面用一些很奇怪的密码式的符号记录着一些条目。那些手写的内容是由现在在天文学里延用的一些常见的传统符号构成的,这些符号在古时候是用于炼金术、占星术以及其它一些作用不明的法术的,那些代表着太阳、月亮、行星、星位和黄道十二宫的符号,被密密麻麻地画在一页页纸上,从一些段落中可以看出,每个符号代表的是一个字母。

布莱克把笔记本装进了他的外衣口袋,想过后再去破解那些密码。书架上的许多大部头都很吸引他,他想,以后可以找时间到这儿来借书看了。他心里捉摸着,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碰这些书呢?难道他是60年来第一个冲破了封锁着这个地方的恐惧,进到这里来的人吗?

他把底层整个查过一遍之后,便重又穿过那个遍布灰尘的、神奇鬼怪的中殿,走到了前厅,在那儿,他看到了一个门,还有楼梯。他估摸那是通到上面漆黑一片的塔楼和尖塔的,两个都是他远远地看了好久、再熟悉不过的目标了。爬楼梯的过程中,他被呛得够呛,灰尘实在是太厚了,而且在这么狭窄的地方,蜘蛛似乎也变得更勤劳了。盘旋向上的楼梯都是又高又窄的木头台阶,布莱克不时地从所经过的乌蒙蒙的窗户向外眺望着脚下的城市。他并没有在下面看到绳子,但他还是希望能在塔楼里发现一个大钟,或是能听到洪亮的钟声,因为他曾用望远镜对准这个塔楼窄窄的、百叶窗式的尖顶窗看过好多遍了。但他注定是要失望了,因为当他爬上最后一级台阶后,他发现钟楼室里根本没有钟,而且显然是被挪做它用了,与钟楼毫不沾边。

钟楼室大约有15平方英尺,惨淡的光线从四面各一个尖顶窗照射进来。在被尘土覆盖的地板上,正中央立着一个怪异的石柱,差不多有4英尺高,直径大概有2英尺,石柱表面刻满了奇形怪状的、根本无法辨识的象形文字。在石柱上面放着一个金属盒,盒子的形状很不对称,带合页的盒盖是打开的,盒子里面的尘土差不多得积了10年了,在厚厚的尘土下面有一个蛋形或不规则的球状物,球径差不多有4英寸。在石柱周围,有7把还算完好的高背椅,是哥特式风格的,椅子大致围着石柱组成了一个圆圈,在椅子后面,沿着灰暗的、用镶板装饰的墙壁,有7个破碎的、涂成黑色的大石膏像,像极了复活节岛上的神秘巨石像。在室内挂满蜘蛛网的一个墙角,墙面上被凿出了一个梯子,一直通向上面的一个活门,活门是关着的,它上面是没有窗户的尖塔。

等布莱克渐渐适应了室内微弱的光线后,他注意到发黄的金属盒上有一些很怪异的浅浮雕饰纹。他走过去,用手和手帕掸去了上面的尘土,看到那上面刻的是一种可怕的、异域的形象,那形象虽然看上去活生生的,但和地球上已知的生命形态都不一样。那个看似球体的东西原来是一个近乎黑色的、带红色条纹的多面体,有许多不规则的表面。它既像是某种极不寻常的水晶,又像是用石头精心打磨、雕琢的工艺品。它没有接触到盒子的底部,而是悬在盒子里的,有一个金属圈套在了它的半腰上,把它托住了,还有7个设计奇巧的支撑物沿水平方向伸展开来,与盒子的内壁形成了一定的角度。布莱克一看到这块石头,马上就被它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它,觉得它那些闪闪发光的表面像是透明的似的,从里面能看到奇妙的世界。在他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出现了异域的景象,有高大的石头塔楼,巨大的、没有生命迹象的山脉,还有遥远的空间。

当他终于把目光从石头上移开的时候,他注意到,在远端靠近通向尖塔的梯子的那个角落,有一些尘土显得有点特别。他也说不出为什么那会引起他的注意,也许只是下意识的感觉吧。他拨开那些垂挂的蜘蛛网,走了过去,开始努力地探究其中的奥妙。他用上了手,还有手帕,不一会儿就发现了真相,他倒吸了一口气,心绪一下子变得错综复杂了。那是一具人的骨架,肯定已经在那儿很长时间了。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碎布条,但从钮扣和布头看,那人穿的是灰色套装。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包括鞋,金属扣,一个样式过时的领带夹,一个记者的证章,上面写的是“普罗维登斯电讯报”,以及一个破烂不堪的皮夹。布莱克小心地检查着皮夹,发现里面有几张老版的钞票,一张1893年的赛璐珞广告年历片,几张名片,上面的名字都是“埃德温·M·勒里布里奇,”还有一张纸,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些备忘录。

此时,从布莱克的日记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恐惧和神经质的忧虑越来越多了。他责备自己什么事都没做,还疯狂地推想着下次雷暴时可能产生的后果。日记中还证实,在雷暴期间,他曾经发了疯似的三次给电力公司打电话,让他们千万要小心预防断电。从他的日记里可以看出,他很关注的一点是,记者在塔楼里没有发现金属盒和石头,以及那具被毁的骨架。他估计,这些东西已经被转移了,至于是谁,或是什么东西干的,移到了哪儿,他只能是瞎猜了。他最担心的是他自己,他觉得在他和远方那个尖塔之间存在着一种可怕的关系,是他冒失地把隐藏在尖塔里的黑暗的恶魔唤醒了。他好像觉得他的意志被牵制住了,而且他的访客还记得,他那段时间总要坐在西窗的书桌前,出神地眺望烟雾缭绕的城市的那一边。他在日记里还写了一些可怕的梦,他提到有一个晚上,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穿戴整齐地站在屋外,并且不由自主地走下学院山,朝西去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认为,尖塔里的那个东西知道在哪儿能找到他。

人们回忆说,7月30日之后的那一周时间是布莱克几近崩溃的时候。他不穿衣服,所有的餐饮都打电话叫。到他那儿去的人注意到他在床边放了几根绳子,而他说他经常梦游,每晚不得不用绳子把脚捆住。

他在日记里提到了使他崩溃的那次可怕经历。30日晚上他睡下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在一个几乎漆黑一片的地方摸索着。眼前只有快速横向移动的蓝光,短短的、淡淡的,但他能闻到一股奇臭无比的气味,还能听见他的上方有细微的杂音。他只要一移动,就会绊到什么东西上,而每当他弄出声响,上面像是回应似的也会有动静,那是一种轻轻颤动的声音,还夹杂着一种轻微的、木头相互错动时才有的声音。

他的手曾经摸索到一个石柱,柱顶上没有东西,后来他发现自己在爬墙上的梯子,摸索着向上面某个越来越臭的地方爬,同时他还感到有一股灼热的气流扑面而来。还没等他看清那些像万花筒似的幻影,那些影像就逐渐化成了一幅深渊地狱的图景,那是一个巨大、黑暗、深不可测的深渊,恒星和世界都在黑暗中旋转着。他想到了关于终极混沌的古老传说,在混沌的中心爬行的是白痴盲神亚撒索,它是万神之主,在它周围的是他那些愚笨无知的追随者和没有固定形状的舞者,一双说不清形状的手爪抓着一只魔笛,当单调的笛声响起来时,它们都安静下来了。

接着,从外界传来的一声巨响使他从恍惚中惊醒,使他意识到他正处于极其恐怖的境地。那是什么声音,他一点都不知道,也许是迟来的、放焰火的声音吧,整个夏天,联邦山上的居民为了向他们的各个守护神或他们在意大利家乡的圣徒致敬,一直在放焰火。不管怎样,他发疯似的尖声大叫着从梯子上掉了下来,地板上都是障碍物,他在几乎没有光亮的房间里摸索着。

很快他便明白自己在哪儿了,他不顾一切地冲下窄窄的旋梯,在每个弯角都会摔倒、碰伤。他冲破中殿里巨大的蜘蛛网,摸黑从一个杂乱的地窖里爬了出来,到了外面有街灯的地方,然后从一个到处是山墙的、像是有鬼魂出没的山上跑了下来,穿过寂静的、尽是高大的黑塔楼的市区,爬上了东边的悬崖峭壁,回到了他自己的老房子门前。

早上恢复意识之后,他发现自己穿戴整齐地躺在书房的地板上。身上粘满了灰尘和蜘蛛网,浑身上下都疼。他从镜子里看到,他的头发都被烧焦了,同时他还闻到外衣上好像有股怪味。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的神经崩溃了。从那以后,他便开始穿着睡衣,无所事事地在西窗前凝望着,担心着雷暴的威胁,在日记里写一些疯话。

开始下大暴雨的时候,刚好是在8月8日的午夜之前。闪电一次次地划过整个城市,有人说看到了两个大火球。大雨倾盆而下,一连串的雷声使好多人无法入睡。布莱克极度紧张地为照明系统担忧,凌晨1点左右还试着要给电力公司打过电话,但那时为了安全起见,电话被暂时切断了。他在日记里记下了一切,记下了他是如何变得狂暴、绝望,如何在黑暗中摸索、爬行。

为了能看到窗外,他不得不让屋里黑着灯,而且,好像他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坐在书桌前,焦虑地透过雨雾、越过市区的屋顶望着远处联邦山上的那一片灯火。不时地,他会摸索着在日记上写点什么,所以,在其中的两页纸上能看到一些不连贯的词句,诸如,“灯火不能灭”,“它知道我在哪儿”,“我必须消灭它”,“它在叫我,但也许它这次没有伤害我的意思”,等等。

随后,城市里的灯全灭了。根据电力公司的记录,那时的时间是凌晨2点12分,但布莱克没有提到时间。日记上只写着:“灯灭了,上帝救我。”在联邦山上,也有和他一样焦虑的守望者,那些被雨水淋透了的民众聚集在那个邪恶的教堂周围的广场和小巷里,手举着用雨伞护着的蜡烛、手电筒、油灯、十字架以及在意大利南部地区常见的各种驱邪符。他们为每一道闪电祈祷,当闪电一轮轮减弱并最终停息的时候,他们一直用右手做着神秘的手势。一阵疾风将许多蜡烛都吹灭了,周围变得更黑暗了。有人叫醒了“活力圣者教堂”的莫鲁佐神父,他匆忙赶到阴沉沉的广场上,尽其所能地念着有益的祷词。

至于在2点35分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有下面几个人的证词——神父,一个年轻、聪明、受过良好教育的人;中央警局的威廉·J·莫纳汉巡警,一个最值得信赖的警官,当时他正在他的管片内检视着民众;围在教堂的石垛平台周围的那78个人中的大部分人,特别是那些站在广场上能看到教堂正面的人。当然,没有人说起违背自然规律的事。这样一件事的发生可以有好多原因。谁也无法确切地说出在那个巨大、古老、臭气熏天、废弃多年的异类建筑里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恶臭的水蒸汽-自燃-长期腐化形成的沼气压力-无数的现象都可以作为原因。当然,决不能排除设计骗局的因素。事情本身真的是太简单了,实际发生的时间也不过3分钟。有向来仔细的莫鲁佐神父不停地看着表呢。

当黑塔楼里传出的笨重的摸索声变得越来越大的时候,事情就开始发生了。一段时间以来,教堂里一直隐隐地散发出神秘的恶臭,而现在这种气味变得更浓重、更呛人了。伴随着一声木头碎裂的声音,一个又大又重的物件掉到了朝东向的教堂正面下方的院子里。因为蜡烛都被风吹灭了,所以人们现在看不清楚塔楼,但当那个物件快要落到地上的时候,他们看出那是塔楼东窗的一扇被烟熏黑了的百叶窗。

紧接着,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臭气从漆黑的高处喷涌下来,令那些浑身战栗的守望者感到头晕目眩,几乎无法呼吸,广场上的那些人都快被熏倒了。与此同时,空气开始抖动起来,像是有一双翅膀在拍动,一阵突如其来的东风比之前更强更猛地刮了过来,把人们的帽子都刮掉了,把滴着水的雨伞都掀翻了。在没有烛光的夜幕中,什么都无法看清楚,但有些抬着头往上看的人觉得,在漆黑的夜空中,有一个巨大的、散开来的、浓黑的东西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那像是一团无边的烟云,以流星一般的速度,向东飞走了。

就这些。那些守望者又惊、又惧、又晕,已经陷入一种半麻木的状态,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还在继续他们的守夜;过了一会儿,一道迟来的闪电发出了强烈的闪光,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穿透了雨中的天际。半个小时之后,雨停了,又过了15分钟,街灯又重新亮了起来,那些疲惫不堪、全身湿透的守望者如释重负一般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的报纸在对暴雨的综合报道中,只是很简单地提到了这些事。看来那道强烈的闪电和那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东部更远一点的地区表现得比在联邦山上更惊人,而且在那边也出现了类似的难闻的气味。尤其是在学院山上,那声巨响把所有熟睡的人都惊醒了,并且引发了一轮迷茫的揣测。在那些已经醒来的人当中,只有几个人看见了山顶附近的那道反常的闪电,或是注意到了一阵令人无法解释的、往上吹的风,那阵风几乎都要把树上的叶子刮掉了,花园里的植物也糟了秧。人们一致认为,那道突如其来的闪电肯定劈到了附近的什么地方,但过后却没有发现被闪电打过的痕迹。住在陶·欧米加兄弟会会馆里的一个年轻人觉得,就在闪电出现之前,他看见空中有一团神秘的烟雾,但他的发现还没有得到证实。那几个看到闪电的人都一致认定,有一阵强风从西边刮过来,而且在闪电出现之前,还有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调查表明,闪电过后,人们普遍都闻到了难闻的气味。

人们很认真地讨论过这些要点,因为它们很可能与罗伯特·布莱克之死有关联。住在普西·德耳塔会馆的学生说,他们从楼上的后窗能看到布莱克的书房,9号早晨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他在西窗前的那张模糊、苍白的脸,他们还在捉摸,他怎么会有那种表情。当他们在那天傍晚看到同样表情的一张脸还停留在同一个地方时,他们有点担心了,便留意着看他的房间里是否会有灯亮起来。后来,他们去按过那个黑着灯的房子的门铃,再后来,就找来了警察,强行把门打开了。

他僵硬的身体笔直地坐在靠窗的书桌前,眼球突出,目光呆滞,极度受惊而产生痉挛的面孔扭曲得不成样子,把那些进门来的人都吓得赶紧背转过身去。不一会儿,验尸官来了,尽管桌前的窗户依然完好无损,但他查验过后还是认为,死者是因为受到电击,或由于放电而引起神经紧张致死。他完全忽略了死者脸上吓人的表情,认为对于一个爱奇思怪想、情绪容易波动的人来说,出现那种无比惊骇的表情也不是不可能的。他是在看见了留在屋里的那些书籍、绘画和手稿,并且读了摊开在书桌上的那一页涂写得乱七八糟的日记之后,产生上述印象的。布莱克直到最后一刻还在继续着他疯狂的记录,折断了笔芯的铅笔还在他已经痉挛收缩的右手里攥着。

停电以后写的那些日记内容极不连贯,只能认出一部分。一些调查人员从这些内容里得出了与那些唯物主义官员的判断截然不同的结论,但这些猜测很难被那些保守的人采信。甚至连迷信的德克斯特医生的举动也没能撼动那些人——医生把那个怪异的盒子和那个多面体一起扔到了纳拉甘塞特湾最深的海峡里。布莱克最后的日记他极端的想像加上神经紊乱,再加上他

“灯还没亮,肯定得有5分钟了。一切都靠闪电了。雅迪斯,让它就这么闪下去吧!……某种影响力似乎在通过它起作用……雨和雷和风太吵了……那个东西正在占据我的心……

“记忆出问题了。我看到了我以前从不认识的东西。别的世界和别的星系……黑暗……闪电好像是黑的,黑暗好像是光……

“我在漆黑之中看到的不可能是真的山丘和教堂。肯定是闪电在视网膜上留下的影像。老天爷,要是闪电停了的话,就让那些意大利人拿着蜡烛出来吧!

“我害怕的是什么?那不会是在神秘的古赫姆附了人形的尼亚拉索特普的化身吧?我记得育格斯和更久远的沙嘎,还有黑行星的终极空间……

鼓动翅膀飞过空间,漫长的路……无法飞越光的宇宙……用从发光的偏方三八面体里获得的认识再塑……穿过恐怖的光芒的深渊把它送到……

“我叫布莱克,罗伯特·哈里森·布莱克,住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市奈普东街620号……我在这个星球上……

“亚撒索发发慈悲吧!闪电不再闪了——吓人——我能看出每个东西上都带着一种看不见的邪气——光是黑暗,黑暗是光……那些人在山上……护卫……蜡烛和符咒……他们的神父……

“距离感不见了——远即是近,近即是远。没有光,没有玻璃——看那个尖塔——那个塔楼——窗户——能听见——罗德里克·阿什——我疯了,还是要疯了——那东西在颤动,笨重地在塔楼里走——我就是它,它就是我——我想出去……必须出去,并且统一力量……它知道我在哪儿……

“我叫罗伯特·布莱克,但我在黑暗中看塔楼。有一股可怕的气味……感觉到变形的……站到了塔楼的窗前,打碎窗户,出来了……咿呀……恩盖……

“我看见它——朝这儿来了……阴风——一大团模糊——黑色的翅膀——约-梭托救救我——那裂成三瓣的亮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