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行一顿,“没事。”他呛了声,又拿起矿泉水喝了两口。

施开开坐在佳宝边上,对面正好是严严。

她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害怕,大概是因为林道行之前的表现镇住了她,她大脑有了思考的空间。

施开开忍不住问出她一直憋着的问题:“林老师,你刚才为什么直接说罗勇勤那个时候在杀人,在杀齐嘉俊他们?他们真的是杀了人?”

施开开先前也动脑筋想过殷虹的那些话,她怀疑事故当晚,很有可能是罗勇勤三人抢走了救生艇或者救生衣之类的东西,导致齐嘉俊几人没了逃生的机会。

电影里也都是这么演的,所以殷虹才要为儿子复仇。

可林老师却直接质问是不是罗勇勤杀了齐嘉俊他们……

施开开没意识到此刻她管对方叫“林老师”,佳宝听着有点怪。

林道行的嗓子是真的不舒服,他也懒得说些废话,听佳宝的这位好友提问,他朝老寒看了眼。

老寒如今已经缓过气,彻底冷静了下来。头脑清醒的他,思维也能赶得上林道行。

他和对方默契度极高,知道林道行现在不想说话,他代替他开口:“很简单,因为罗勇勤隐瞒了他自己的睡前状态。老行问他当时是不是上床睡觉了,他说是,可事实并非如此。

之前他对于没必要撒谎的事,都是实话实说的,比如他在电视台的工作,他在邮轮上住几楼这些。而一旦撒谎,就证明他有撒谎的必要,他要隐瞒什么事情。

从这一点上就可以推断,他要隐瞒的是睡前的这一段时间,这也是事故之前的时间。

事故还没发生,邮轮上的人都还活着,齐嘉俊他们也应该活着,罗勇勤要隐瞒的是什么?既然殷虹说齐嘉俊他们的死跟罗勇勤几个有关,那推断罗勇勤他们那时候在杀人、或者商量杀人,都是合情合理的!”

佳宝其实没有施开开的这份疑惑,她之前想得更多的是关于哥哥死亡的真相。

这会儿听到老寒这番解释,佳宝心头一震。

她震撼于林道行的逻辑缜密度和思维反应速度,她之前看过他罗列在电脑上的那些问题,采访过程中的提问和电脑中的问题并不完全吻合。

整个过程,他一直在控制并且调整节奏,在快频率的思考中,他竟然还能捕捉到对方的逻辑错误,问出了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她之前对林道行的评估还是太低了,他何止是擅长一击即中。

佳宝忍不住问:“现在这种场合,你一点都不怕吗?怎么还能那么冷静的分析应对?”

林道行听见她说话,他偏头看向她,道:“怕,谁不怕死?”

那你怎么还能这么厉害?佳宝这句话没说出口,只听林道行接着道:

“但我们还没到死的时候。一有时间,炸|弹没爆炸,二有机会,采访顺利结束殷虹也许真的能放我们回去。什么都不做,慌慌张张认命等死,这我做不到。”林道行看着佳宝,轻声问,“你害怕吗?”

佳宝眼也不眨地望着他,摇头说:“不怕了。”有你在。

施开开震惊地懵了,她倒没注意林道行跟佳宝单独说的话,她在梳理先前那段采访过程的逻辑。

脑中整理了一会儿,她深深吐口气,决定振作。她道:“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是像警察一样,查案子,查出当年罗勇勤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事?”

不用林道行开口,老寒沉声道:“对!”

佳宝双拳在桌子底下握紧,她目光坚定地看向林道行。

所有人的目光都过来了,全都在等着他下指令。

林道行视线一一扫过,老寒、黎婉茵、施开开、佳宝,他们这四个人,一个是摄像师,一个是现任主持人,两个是在校播音系学生。

当年也有这样的场景,新闻编辑部里,播音组、播出组、资料组集体开会,三个新来的实习男生认真专注地听着众人的讨论,他们对自己的工作仍然有着疑惑和不满。

采编播三位一体,很多主持人都是从记者做起。

他当时对他们说,“新闻要求中立,我们讲述的是事实,而事实的评判则交由观众。

但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新闻播音员,我个人认为,观众应该有权了解事实背后的深意。

新闻工作者有时就像警察,我们查寻真相,还原事实,但我们会比警察多做一件事,那就是我们会在镜头前把真相公之于众。

你们所做的所有工作,永远都不会没有意义。”

林道行静静地坐着,在十几秒的沉默之后,他说:“现在开始做资料补充搜集。”

第21章

“目前已知最重要的信息时间, 是临界邮轮事故之前的这段时间, 罗勇勤对这段时间有所隐瞒。”

林道行面前的笔记本电脑映出悠悠亮光,佳宝按着桌上的明信片, 随时准备记录重要信息,所有人都聚精会神。

“我们首先大胆的做出两种假设。假设一,齐嘉俊几人是在星海号邮轮的航程中, 与罗勇勤三人发生了矛盾,这个矛盾可能是引发他们死亡的导|火索。”

林道行条理清晰, 娓娓道来:

“假设二,齐嘉俊几人是在邮轮航程之前,就与罗勇勤他们发生了矛盾, 这个矛盾最后在航程期间爆发。”

“如果假设一成立,那真相只能从罗勇勤三人口中得知,但要让他们在这种情况下说出真相, 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果假设二成立, 那我们或许还有其他的突破口,齐嘉俊他们三人的亲人, 如今都在这艘游艇上……”

说到这里,林道行看了下佳宝的神色, 见她一切正常, 他才放心地说下去:“如果他们在航程之前就和罗勇勤几人产生过矛盾, 那他们身边的亲人朋友可能曾经听他们说起过,因此我们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查找线索。一旦知道了他们双方矛盾的起因,再推断他们死亡的真相, 就会容易很多。”

听完林道行这番话,黎婉茵首先发言:“那……我们现在是先要从他们的亲人着手是吗,冯佳宝,你哥哥——”

“先让殷虹补齐资料。”林道行果断地打断对方,他看向佳宝解释,“之前殷虹并没有把她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们,只有让她先把话说清,我们才不需要盲目猜测。”

佳宝点点头。

殷虹一直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她手上拿着枪,表情淡淡的。

餐厅的那一块区域仿佛就是她想象中的新闻编辑部会议室,嘉俊经常跟她说他在开会的时候被批评了,部门里的几个领导都没他师父凶,他师父太严厉,严厉到近乎苛刻,他犯了一个小小的发音错误就被师父给揍了。

她当然心疼儿子,嘴上安慰儿子说严师出高徒,但又马上让儿子给她看看伤口。

儿子指着脑袋说,师父卷着新闻稿,抽了他的头。

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会跟妈妈撒娇,她当时哭笑不得,给了他一记爆栗:“幼稚!我看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哦!”

其实男孩子,说长大,很快就会长大了,他开始认真工作,加班变成常态,电视台成为了他第二个家。

她望着林道行,想象着儿子在他面前低头认错的样子,忽然听见一声“殷女士”,打断了她的神游。

“殷女士,我们现在需要你的帮助。”林道行说。

殷虹缓了缓,问:“什么事?”

“现在万坤和范丽娜都被绑在了外面,罗勇勤也被拖走了,你是否能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林道行说。

殷虹在考量。

“现在信息依旧太模糊,我们只知道一个时间有问题,起因经过全都不清楚,这样很难求得结果。”林道行说。

殷虹想了想,说道:“不是我不愿说,而是我知道的也不多。”

“你可以把你目前知道的,先告诉我们。”

等了一会儿,林道行才听见殷虹开口。

“一年前,吴慧找到我,告诉了我她在星海号上所看到的事。”

五年前的六月一日,星海号在海上行驶了一整个白天,丈夫没有一起来旅游,相熟的同事又睡觉去了,傍晚时,闲着无聊的吴慧只能一个人去邮轮上的钢琴酒吧。

她进酒吧时就留意到了坐在角落那一桌的人,一个是中年男人,三个年轻男孩,她隐约记得其中一个叫齐什么,之前工作中,她曾见过对方。还有四个人,是万坤他们,她都认识。

之所以会留意,是因为那桌气氛有些严肃,中年男人似乎在压抑着怒火,没过多久,中年男人似乎让那三个男孩子先走。

吴慧喝了会儿酒,听了会儿音乐,想去跟丈夫发条信息,问问他现在在做什么,她买了邮轮上的WiFi,不用就浪费了。

她离开酒吧的时候,正好撞见万坤四人也出来了,她听见有人说了一句:“……除非他们三个都死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说的,她当时并没有在意,回房后就给丈夫发了信息。

但丈夫只在三个小时之后回了一条,她当时心里就感觉不妙,直觉丈夫趁她不在家,又跑去赌|博了。

那晚她实在睡不着,想着不着调的丈夫,想着自己一直没动静的肚子,她就离开了房间,准备去甲板上吹吹风。

也不知道是什么巧合,她上楼梯的时候正好看见万坤他们三人从电梯里出来,其中一人说了句:“那三个小畜生住哪间房?”

她奇怪归奇怪,但毕竟她跟他们都不熟,自然不会多想。后来更是没功夫多想,因为没多久,邮轮突然一阵猛烈震动,她吓得连滚带爬,都忘了要跑到逃生集合点,只一个劲地大叫着逃命。

过了一段时间,邮轮第二次爆炸,她看到许多人都已经跑了出来了,逃生希望在即,却生生地随着这一次的大爆炸,消失在了黑夜中。

万幸的是,她当时已经坐上了救生艇。

她随着一众幸存者,在海上漂了许久,终于等来了救援。

她在幸存者当中看见了万坤、范丽娜、罗勇勤三人。

林道行皱着眉问:“吴慧跟你说的,只有这么点?”

“对。”殷虹道。

林道行问:“你凭着这点信息,为什么会认为齐嘉俊三个人的死,跟万坤他们有关?”

“一年前我听完吴慧的话后,调查到了两件事。”殷虹没有卖关子,她说道,“第一件是你在刚才的采访中就问过的,罗勇勤他们三个人,在事故后就没了联络,半年前罗勇勤再婚,他也没请那两个。”

罗太太听殷虹提到自己,更加害怕地把自个儿缩了起来,仿佛在说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殷虹只瞟了她一眼,根本不在意她。她继续说:“第二件事,邮轮上幸存的26个人中,住在四楼的,只有范丽娜、罗勇勤,还有舍先生,你的侄子。”

老寒朝严严看了眼,搂了搂他,道:“我侄子当年还不到十周岁。”

“我知道,他很幸运。”殷虹看了眼严严,也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儿子,她沉默了几秒钟后,才再次开口,“当时从四楼活着出来的,还有最后一个人,就是万坤。你不觉得很巧吗,整个四楼的幸存者,只有他们几个,还有当时侥幸不在客房里的吴慧。”

老寒收紧了手,“所以你才会说,我大哥大嫂的死是否跟他们有关,就要等着我们去查了?”

“是。”殷虹道。

林道行随意卷了一张明信片在手,蹙眉思考着。

所以殷虹才没有在一开始就当着万坤几人的面把她的已知信息都说出来,因为她所知道的事并不足以支撑她的猜测,万坤他们大可以尽情否认。

殷虹说得越模糊,越不露出自己的底牌让他们知道,反而越容易诈出他们的实话。

林道行一边思考,一边问:“吴慧为什么会在一年前把这事告诉你?”

殷虹道:“她老公赌|博欠了钱,她想找我要。”

林道行明白了这个“要”的性质,又问:“钢琴酒吧里,和万坤几个在一起的第四个人是谁?”

殷虹指了下前面,“呶,就是她前男友,叫什么……沈智清。”

秦霜怔了怔,马上又朝杰克贴近几分,让他保护自己。

林道行打量了一下秦霜,又接着问:“那个中年男人呢?”

殷虹摇头说:“吴慧不认识,我把所有遇难者的照片找来给她辨认,她也没认出来,时隔太久了,她也就见过那一次。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人一定是你们电视台的某个领导,坐办公室、有权利,吴慧平常又见不到的那种。”

林道行点点头。

殷虹说:“问完了?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林道行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还黑着,但离太阳出来也不远了。

“我还要问几个人。”林道行抓紧时间,打算分头行动。

他命令老寒、施开开和黎婉茵去问秦霜,向她了解有关沈智清的情况。

他则带着佳宝,把朱家人叫了过来。

朱老先生已经擦干眼泪,他一直在竭力克制着自己剧烈波动的情绪,“你想问什么,只管问,我一定要知道整件事的真相!”

林道行说:“朱楠平常的工作生活,你们有多了解?他有没有提到他工作上的事,或者有没有提起过万坤、罗勇勤、范丽娜和沈智清这四个人的名字?”

朱老先生道:“我孙子他从小爸妈离异,他爸妈各自有家,楠楠是我和他奶奶一手带大的。他工作之后的事情我们也不懂,他好像说过一点,但我们都记不住……筱尤,你呢,你跟你堂哥关系好,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朱筱尤皱着眉,焦急地回忆,佳宝安抚她:“你别紧张,你慢慢想。”

朱筱尤点头,“嗯,我想想……你们让我想想……”

朱家三人围到一起,相互帮助着回忆。

林道行手臂搭着佳宝的椅子背,侧身在她耳朵边,说:“殷虹筹备了足有一年的时间,她心机深,也忍耐的住,她这人不简单,别因为她也许是受害者,你就对她放下警惕。”

佳宝耳朵边阵阵热风,她“嗯”了声,侧头看向林道行。

他靠太近,佳宝视线不能聚焦,她马上把头转回来。

林道行看了眼她的耳朵,过了几秒,他忽然弯下身,抬起佳宝的椅子两边,把她连人带椅转了过来。

佳宝的一声尖叫捂在喉咙里,她瞪大眼看着林道行,你干什么?

林道行弯着背,与她面对面。他视线比她稍低了,只能抬头看着对方,他轻声说:“他们现在在回忆朱楠,我们两个,一起回忆一下你哥哥,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大家急切地想知道真相,但你们看我文案,这个夏天这趟旅程,主要就是讲一个审判呀,我开头就说了悬疑并不重,我想写的是一个过程,有寻找真相、有体会新闻的意义、有其他关于从前的回忆等等,男女主也是在这个过程中爱上彼此的,总之他们的感情会很甜的,大家也别觉得剧情慢啦,我写得每一章都很重要,都没废话啊(自认为,嗯点头!)

第22章

佳宝的父母都是记者, 从前全国各地到处跑, 经常不在家,佳宝从有记忆开始, 最亲近的人就是哥哥。

哥哥比她大七岁,以前经常跟她说,她是他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的, 佳宝当然不信,哥哥就拿出证据给她看。

证据是DV录像, 那时的佳宝还是个小婴儿,七岁的哥哥把她放在垫了软毯的沙发上,摘下她的纸尿裤, 一脸生无可恋地对父母说:“啊——太恶心了!”

父母在镜头背后哈哈大笑,说:“你小时候也一个样,你还把粑粑拉到地板上, 用手抓来——”

“啊——别说!别说!”哥哥焦急地跺脚, 让父母别对着DV机胡说,这些录像以后都是要给妹妹看的。

后来哥哥学会了换纸尿裤, 冲泡奶粉,在父母外出奔波的时候, 他一手包办起了妹妹的米虫生活, 保姆时常说, 照顾他们兄妹俩,她太省心了,工资都不好意思拿这么多。

带孩子的新鲜感维持了三四年, 佳宝走路走得利索了之后,哥哥反而不爱带她玩,他有自己的同龄小伙伴。

佳宝就迈着小短腿一直跟在哥哥屁股后面,她在小区里追哥哥,保姆在后面追她,哥哥拉着小伙伴快速闪了,佳宝撒娇耍赖,一屁股坐地上嚎啕大哭。

假哭的小孩子眼泪都没一滴,但还是把哥哥给引回来了,哥哥把她抱起来,无可奈何地让她加入了男孩儿们的队伍。

她不娇气,人又机灵,哥哥宠她照顾她带她玩,兄妹俩极其亲近。

后来哥哥念了大学,开始实习,他有他的忙碌,佳宝也有了小姐妹和学习的烦恼,兄妹俩拥有各自的小世界,不再像儿时那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佳宝双眼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