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陛下,这繁花之种,缘何是煮熟了的?”

这才过了一天,就被她给发现其中玄机了?

这样聪明的姑娘,应该懂的什么是闭嘴和保密吧。

虞璁想了想,只在回信时写了一个字。

“——嘘。”

-2-

虞璁生得凤眸薄唇小虎牙,但是这面相不太适合板着脸,人就总是气势不够。

现在皇上抱着这豹子在,偶尔让他在御案前后移动。

胆大的臣子如徐阶之流还会面露笑意,某些怂包见着这活的豹子,就话都说不出来。

有时候小豹子还玩心起了,挠挠人家的官袍皂靴,让人别提有多紧张。

虽然上班的时候带着宠物好像不太正经,但如果这样子可以让人心生惧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虞璁从前看过动物世界,知道这种动物在一年内,都能迅速的抽条长长,所以更要好生教养,让他虽然不会伤人,但能够护主。

那些在心里对自己不甚轻蔑的某些人,至少在看到真实的猛兽时,也会懂几分厉害。

没想到打算归这么打算,但皇上上朝时没带着豹子,又被人给欺负了。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虞璁一边寻思着自己本本上还有什么是可以实施添补的,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各路的奏议。

听着听着,他突然直觉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好像身边的人,一下子都屏气凝神,大气都不出一声了?

虞璁缓过神来,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这大臣折子里说的句句,都是在怼自己!

难怪黄公公的脸色难看的跟来了姨妈一样。

他略坐直了些,想听清楚这位大臣在说什么。

能有这个地位,敢直面‘谏言’,恨不得把所有火力都往自己身上吸引的,也就只有内阁的人敢这么干了。

内阁那是从前老朱同志设定的秘书组,帮忙票拟奏折,给参考意见,又辅助诸多公务的施展。

说闲说忙,好像都没什么问题。

可关键在于,这位大臣是参加过自己的多项会议,有关‘实业兴国’、‘科学发展观’的种种思想报告,那也都是定期交过的。

——如果自己已经把话都说到这份上,现在再跳出来想要引发舆论、挑拨政治动向,且不说他是不是自不量力,闹心都够闹心。

陆炳见虞璁神色略有些难看,心里便默默记了这谷大人的名讳官职,连磨刀子的心性都有了。

这谷学士说的那叫一个唾沫横飞,先批评完皇上不务正业、每天想些奇淫技巧,把国子监工部经部都闹得不得安宁,再怼一通他养豹子还让豹子在乾清宫乱跑的事情,完事儿了一脸的痛心疾首,把国家大义拍出来,振振有词道自己不出头,这国家都得完蛋。

虞璁面无表情的等他说完,心里忽然多了个念头。

这种人,没有必要跟他解释。

喷子是不听人解释的。哪怕你摁着他的头去学先进思想,那也没有办法让他懂道理。

因为喷子就是个喷子,他只是想用各种旗号怼你而已。

如果今天又把这种人放过,回头上朝的时候会更加不得安宁。

“臣——愿陛下正圣听,效论语,以慈德治世!”

谷毕说完这句话之后,恨不得老泪纵横的给皇上磕个头,好让他把那些圣贤书里的东西再捡回来。

虞璁沉默了片刻,开口道:“陆炳。”

“臣在。”

“把他的嘴堵起来,先宣告罪状,再当庭廷杖二十棍,不要留情。”

倘若说正义对错,没有人能如被无影灯般照耀。

虞璁自己心里清楚,这世界原本就不是非黑即白,哪怕这个老臣再保守迂腐,也有可以理解和同意的地方。

可如今,这里的宫廷,和这里的所有人,都要成为自己的棋子,一步步的把胜利给赢回来。

不听话的棋子,只有死路一条。

“等等,”他又淡淡开口道:“先把官服顶戴扒了,再推出去打。”

陆炳不声不响的行了个礼,当即取下了那老臣的乌纱帽,无视着他激烈的挣扎,和另外一个锦衣卫把他给拖了出去。

“罪臣谷毕,违逆圣上,出言不逊,视皇上训诫于无物,今贬为庶人,当庭杖责二十,以戒诸君!”

整个广场又恢复成一片寂静,只有棍棒的闷响和模糊不清的哀鸣在其间环绕。

虞璁知道,哪怕会议厅里头有怀着异心的老臣,哪怕这宫廷里还有无数人想抱紧旧时代的标志,这一项项改革都得推下去。

“不要去理那些喷子。”他在心中缓缓的对自己说。

你怼藩王,有人会喷你无孝悌之义,乱宗亲门楣。

你杀贪官,有人会喷你是诬陷忠臣,祸害一好人。

虞璁,你不可能做什么,都有人会为你拍手叫好。

所以一定要学原主。

冷下心,硬着拳头,扛着狂风也要一步步的往前走。

这个王朝,要在你的手里重生。

待二十大棍毫无保留的打完,这谷毕的屁股上早就青紫一片,整个人也昏死了过去。

虞璁到底看他是个老人,没忍心把他往死里打,也就说了个二十板。

但这行刑的时间里,对于其他臣子而言,都定然极其漫长。

臣服,是他们要学会的第一件事。

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

现在春色将暮,处处都暖和又凉风宜人,跟秋初一样气候宜人。

比起好天气更让人心情好的,就是玻璃的制成了。

古代的东西,向来都是需求跟着皇帝走,且不说这天上地下的飞禽走兽都抓来烹制成御膳了,单说陶器瓷罐,还不是皇上喜欢什么样的,就举国之力做成什么样的。

等赵璜小心翼翼,跟抱自己亲儿子似的把那又薄又亮的玻璃捧过去给皇上看时,佩奇正守在门口,见到有人来就长长的嗷呜了一声。

虞璁正因春困打着瞌睡,一听见叫唤就醒了过来。

“赵庭实?”

黄公公忙不迭把赵璜给放了进来。

一看见那透光性极好的玻璃,虞璁就心花怒放的快步上前,仔细端详这做工和质地:“成本高么?”

“还在改良配方,将来会尽力做的跟陶土般便宜。”赵璜忙道:“已经有一批师傅练成了老手,现在吹制玻璃也相当娴熟了。”

“这东西不适合在乾清殿里说。”虞璁想了想,想让他把这镜子放下,认认真真道:“赵大人,既然这玻璃建成了,朕就要跟你讲他的用途了。”

他接过鹤奴递来的纸笔,画了个镜片的形状,指示给他看:“这玻璃,若是中间厚,边缘薄,透过镜子看的东西,就会放大。”

赵尚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其实并没有听明白。

“你想想,这老臣们老眼昏花,还有这行军打仗时看不清楚东西,是不是都可以用这个法子来解决?”

赵璜一拍脑袋,点头道:“是这么个道理啊!”

“对吧?”虞璁心里虽然惦记着显微镜和基础生物学的开端,还是耐心的解释道:“具体如何能让这玻璃片能够放大,又放大多少,全看这研磨的薄厚工艺,这就要继续让老师傅们勤加研究了。”

赵璜诚恳的点了点头,好奇道:“陛下,这些奇思妙想,您都是从何而来?”

“神女托梦。”虞璁面不红心不跳的开口道:“神女经常托梦给我,让我振兴大明江山,还教了不少神妙的法子——你看这云禄集,如今生意做得如日中天,是不是这么个意思?”

“原来如此!陛下当真是福泽深厚!”赵璁忙不迭作揖道:“臣这就回去研究此放大东西的法子来!”

虞璁笑眯眯的看着他远去,掏出小本本,把制作玻璃那一栏给划掉了。

陆炳匆匆回了内殿,在老地方继续呆着,只是神色略有些不太对。

“怎么了?”虞璁眼尖的发现他表情略低落,出声问道:“可是宫外出了什么事?”

陆炳思忖了片刻,开口道:“刚收到家书,说是平湖那边出了小规模的天花,有个小时候很关照我们家的亲戚不幸染上,已经过世了。”

皇上愣了几秒,突然有种猛地开窍的感觉。

如今经部忙着整理和派人开始宣传农业模式的事情,工部忙着建学院弄镜片造战车,国子监拉上了礼部开始轰轰烈烈的修撰大典。

眼瞅着一个个忙得焦头烂额,根本不能再给他们添加什么新工作了。

可是天花!天花这个狗东西如果能被治理,那该是多大的造化啊!

别看六部基本上都忙不过来,太医院的人可闲着呐。

这医书本身几经编撰,是最好修的之一,基本上在国子监那边现在都进入了誊抄印刷的环节。

几个老臣、诸位皇嗣和宫妃,那也都是几个太医拎着箱子过去诊平安脉就好,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所以在这种过渡期里去研究天花的防治,完全是黄金时期!

所谓天花,就是一种古代的病毒,他们会随飞沫传播,再引发严重的毒血症状。

轻者发热高烧,重者会并发败血症、脑炎等极端情况,致死率和传播率都极高。

如果没有妥善的安置,这染病的人在十天到四十天里就会直接恶化死亡。

虞璁虽然不是医生,可他有个从小就励志学医的姐姐,家里各类什么《传染病防治》、《病毒学》之类的书扔得到处都是。

别的他不懂,可对付这个天花,还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想要预防天花,只要播种牛痘便可以了。

所谓的牛痘,就是牛身上因天花而出现的一种传染病,这些东西会让牛身上不断长出水疱或者溃疡。

但如果能够把这种东西传染给人类,就会让人等同于被接种了天花疫苗,也就是所谓的种痘。

虞璁想了半天,第一反应就是,不能拿神女托梦来说事了。

哪怕那帮道士们被自己驯的服服帖帖,拿钱说鬼话,但老是传播封建迷信思想,大众们也未必会买单。

“把严院正唤过来。”

医官又一见着陆大人,忙起身报告道:“陆大人!五禽戏如今已被医女们悉数教授给了宫嫔皇子们,现在早晚各一次,从来不耽误了!”

陆炳意识到自己在外的神情大概略冷厉了些,只开口道:“皇上唤严院正去趟乾清宫。”

严大人一站在陆炳身边,就觉得连空气温度都在猛地往下降。

明明六月份天朗气清,阳光和煦,一站在这陆大人身边,就觉得冷的慌。

大概是因为,连着这两个月,朝中都有各种抗议和反对之声。

皇上明显也因此疲惫了许多,脉象都有虚浮之征。

虽然皇上向来慈爱,对这些臣子们也不会下死手,但听太医院里的几个小徒弟讲,这陆大人还是私下找到某些个老是搞事情的礼部、兵部臣子,把他们带去死牢里和颜悦色的聊了会天。

眼瞅着快到了乾清宫,严院正忙收了遐思,行云流水的行了套礼。

虞璁原本就有些瞌睡,此刻也昏昏沉沉的,只开口让他叙述下京畿近几年来有关天花的情况。

严大人原本就是京中老官,对这些旧事再清楚不过,忙一五一十全说了。

“朕在想,这在天花曾爆发的地方,会不会有人哪怕穿梭于病人之间,也毫发无伤,存活至今?”

严思想了想,作揖道:“微臣的老姑婆,正是陛下要找的人。”

“一个不够。”虞璁眯眼道:“劳烦你们去那些旧地再度巡查,看看都有哪些人经历过那场灾厄又都活了下来。”

“记住,要整理他们的饮食作息,和曾患过的病症,可懂了?”

虽然是穿越回来做皇帝的,但是虞璁感觉,自己现在是集大明国皇帝、大学创建者、诸多学科先驱、幼儿教育领导者、现代科学传播者种种头衔与一身。

简直是吃白菜的命操赚白粉的心。

且不说自己琢磨了好几个月,都没想清楚蒸汽机到底是怎么个蒸汽法。

但是现代医学里的一些简单概念,还是可以传导给这些大人们的。

虽然编故事弄些托词确实很麻烦,可一旦他们能够发现细胞与病毒,能够开始用科学的方式,让中西医学能够融合发展,共同进步,那可真是千秋功绩一桩了。

不,一旦这些开始起步,就不能称之为什么西医了。

这些,都将是我大中国发源的东西。

严院正虽然不清楚皇上为什么突然操心这个,可一感觉到陆大人身侧嗖嗖的寒气,就忙不迭的答应了一声,满脑子都是赶紧走。

别人都说这乾清宫的豹子吓死人,我怎么觉着是陆大人比豹子还恐怖……

待严院正一走,虞璁便趴在桌子上,对着鹤奴摆手道:“不忙了不忙了,明天也要休息一天,再这么折腾下去,我可得累病了。”

鹤奴点了点头,立马回了东殿,把公告板上进殿议事的人员牌子都往第三天扒拉。

皇上一说要休息,就直接睡了十五个小时。

从傍晚睡到第二天中午,再醒来的时候就神清气爽,食欲相当的好。

只是醒过来的时候,这寝宫里多了个笼子,里头还装着只肥硕的野兔。

“诶?这是怎么回事?”虞璁还没换衣服,索性披着寝衣赤着脚过去逗兔子。

还没等他走两步,一个毛团就蹿了过来,在他的脚边蹭来蹭去。

“你睡着的时候,佩奇以为你生病了,怎么都不醒,”陆炳一见他终于活蹦乱跳,也渐渐面露笑意:“他还用尾巴一直想蹭你的脸,不让我把他抱下去。”

“诶!”虞璁开心的把佩奇抱了老高,吧唧了一口道:“乖儿砸!”

“难道说,这兔子也是他叼来的?”

“这宫里绿草如茵,景好水好,也难怪兔子这么肥。”陆炳笑道:“后来他看你一直不醒,就蹿了出去,没过多久叼了只活兔子回来,不让我碰。”

“毛绒绒的野兔,虽然不是白色的,也还怪可爱的。”鹤奴蹲在笼子旁边,又喂了根胡萝卜条。

虞璁想了想,挥爪道:“这么可爱,就直接烤着吃吧!”

被放下来的佩奇舔了舔爪子,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又开始蹦来蹦去,把脸埋在尾巴下面继续打盹。

三人晚上便支了篝火,不光把那兔子撒上椒盐孜然烤的油花直淌,还要来了羊腿韭菜小蘑菇,怎么开心怎么吃。

虞璁心里怀念着放了冰块的雪碧芬达,此刻便要小厨房榨了鲜果汁放些碎冰,味道也相当不错了。

黄公公从另一侧过来,见他们三人吃的都略有些出汗,忙递了帕子,又试探着开口道:“陛下,几位娘娘邀请您哪天回后宫赏花。”

“赏花?”虞璁忙了好几个月,早就忘了自己当时做的事情:“什么花?”

“您还记得之前给的种子么?”黄公公带着笑道:“皇后娘娘和几位妃嫔的花儿都开了,听说都灿烂的很呢。”

第35章

虞璁愣了下, 重复道:“花儿开了?”

鹤奴一听见这话,噗的笑了一声, 又开始专心啃羊蹄子, 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好几位?”虞璁想了想问道:“都是哪几位?”

黄公公想了想道:“老奴只记得皇后与顺妃的花儿开了, 好像一盆松叶牡丹,一盆凤仙花。”

皇上听到这话, 心里大概有了底,只吩咐他先下去, 这满手羊油兔子油的,总得吃完了再说。

陆炳见虞璁忍着笑意,好奇的问了一句。

虞璁接过他烤好的牛蹄筋,一边喝着冰果茶, 一边把大概情况都说了。

陆炳在听闻这些琐事之后, 略有些无奈的开口道:“这可是欺君之罪。”